《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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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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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始终活在他的掌控之外,他却无能为力。那一段尘封了多年的往事,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使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这事暂且放下。且说陈家公子陈昀,此刻正带着几个心腹快马加鞭,奔腾在路,只见几人一身黑衣,独有陈昀一袭白衣,表面上看赤手空拳,十分寻常。但这几人齐头并进,蹄声纷沓,看得出武艺都十分了得,并不知装束寻常,行动诡然意欲何为。
  在一条僻远山路上,一个潇洒的挥鞭勒马,陈昀停了下来,四下一望,左是耸天的山峦,右是茂密的丛林,唇角微微一动,他知道,这是绝佳的位置。
  “走,隐蔽!”,一声令下,陈昀带着一行人藏进路边齐腰高的杂草堆里。之所以如此低调,源于这项行动并不十分光彩。陈初暗中进行着朝廷官员大洗牌,这次大费周折总算将圣上颇为赏识却誓与陈初不为盟的周大人拉下马,由京城打发到遥远地区。陈初深谙官场之道,起起落落不过顷刻之间,为了永除后患,他决心不留余地。陈昀此次领的命,就是在一个必经的荒郊野外制造一场奔赴黄泉的意外。
  几人在草丛中屏息静待。这是经过周密计算的,不论周大人采取哪条路线,这条山路都将是必经之道,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果然,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嘚嘚的马蹄声就由远处传来,陈昀与心腹相视一眼,对方立即心领神会,小声在人群中分派任务。很快,纷沓的马车声响至跟前,陈昀使了一个眼色,草丛中立刻杀出一群黑衣男子,喊杀声骤起,车夫正悠然赶路,冷不丁被这一声断喝一吓,连人带马,都失了分寸,只见那马四蹄乱蹬,嘶鸣吼叫,极善于控马的车夫眼下却已双目圆睁,瞠目结舌,任由那马受惊蹬蹄。
  黑衣人见状跳出草丛,大刀也不知何时从衣袖中亮出,明晃晃的刀光煞是扎眼。马车骤停,又有如此大动静,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大人虽说不至于阵脚大乱,却也免不了询问一番,“来者何人?”
  车夫望着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执刀将前路死死挡住,有些语无伦次地朝车内道,“小的也……不知……但,但看样子,该是……强盗……吧。”声音逐渐小下去,心下没底,也是怕激怒了来人。
  “哦……那问问他们想要多少银两?”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大人,听闻是强盗也不慌张,只在帐中指挥,那车夫见自家主人如此沉稳,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向前喊道,“我们老爷说了,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还望行个方便!”
  尚在草堆中的陈昀不禁一笑。那陈家人自然不吃这套,只听得黑衣人喊道:“我们要的也简单,财物我们不夺分毫,只一件,”为首的黑衣人大刀一指,刀光晃过,“留下你们的头颅!”回声犹在耳,场面却是意料之中死一般地沉寂,马匹已从惊慌中平静下来,但那马车夫却已呆若木鸡。半晌,那边才有声响传来,“你们的目的是劫财还是索命?”是周大人的声音,想必是车夫已经失去了作为传话人的勇气,只得周老亲自上阵,这话听起来倒也是毫无惧色。
  “索命。”这边也不含糊,瞬间就泯灭了这一行人生还的可能,“呵,我明白了……”帘账微动,传来轻蔑一笑,官场老手周大人当然知道被贬途中遭遇不测乃常事,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向来都是统治者惯用的伎俩,“敢问,你们受命于何人?”
  “这一点就不劳周大人费心了。”对方不用说周大人也心底有数,当今朝廷圣上不管事,重权实权都掌握在陈初之手,更何况周家与陈初素有嫌隙,这样一想,也就不难猜测了。
  “动手!”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那闪电般冲出的黑色身影如同疾行的雄鹰,对方也非皆手无缚鸡之力,人数占了优的周家人只得以命相搏,保卫主人,手边所能及的工具俱被作为武器,乒乒乓乓下,尘沙漫天,场面登时一片混乱。但这种抵抗并未持续多久,哪怕人数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在深府大院里呆惯了的周家人显然失去了最基本的战斗力,黑衣人站稳了脚跟后,挥刀下去,几乎没有偏差,血泊之中尸横遍野。
  黄沙怒卷,能见度骤降,陈昀透过杂草缝隙只得看见那包围圈中偶有人影浮动,眉心一蹙,敏锐如他还是察觉出了弥漫的血腥味中另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借力起身,一袭白衣在青山绿草中很是醒目,他望了一眼那杀戮的场景,并不言语,纵身上马,嘚嘚几声马蹄,跳出了草丛,行至前方不远处一个拐角后,他停了下来。
  横在狭路中央,衣中长剑也已握在手,后方利器刺断骨骼的清脆声和撕心裂肺的悲鸣哀嚎声直冲上云霄,只紧紧盯着地上黄土,他并不去看。不过,他也等了并不多时,队伍中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正向着他疾驰而来,抬眼一望,在马车夫的拼命挥鞭下,那马匹跑得飞快。
  蓦地,疾行中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那马匹向前再突了两步后,再无动静,场面陷入了死寂,车夫紧盯着前方,手中依旧维持着挥鞭的动作,细看之下,他的手脚不住颤抖。他们前方横着的,正是等候多时的陈昀。之所以初时并不出手,其中部分原因是他料定,这种戏码定会上演,以千百人之命换主人之生,向来是忠诚仆人报恩的绝佳手段,但陈昀,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想必帐中人也猜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听得一句话传来,“你们可是定要斩尽杀绝么?”
  面色凝重,陈昀眉头紧锁,也只得回应道:“想必周大人比我清楚。”
  “呵……”帐中传来了一阵轻笑,随后帘账一抖,周大人的脸暴露在了陈昀的眼前,那是一张风霜雕刻下饱含沧桑的脸,权位之争,宦海沉浮,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就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颠覆成这番模样,“陈大人家的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久闻名讳,周大人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陈昀,之所以认定这位执剑少年就是陈家公子也源于他对陈初的了解,这位老对手生性多疑,像杀人灭口这类极易留下把柄后患的事他是断然不肯交付外人的。
  “周大人还有什么身后事需交付的么?”不愿再去周旋,陈昀只想速战速决,那边周大人半个人还在帐中,隐约间能够通过缝隙望见车内其他的人影,“我死无怨……只,”朝车内望了一眼,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那口气那么长,叹完了他多少的无可奈何,“只幼孙尚小,不知,陈公子能否手下留情?”
  “怎么?放虎归山?若干年后这幼孩长成再来京城与我寻仇?”冷冷一笑,陈昀面色微愠,某种意义上说,这孩子的杀伤力远比行将就木的周大人来得要大,在仇恨之下成长的孩童总是能够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恨,恰恰是强大的催速剂。
  “不不不不……”周大人急忙否认,“若今日陈公子高抬贵手,小孙日后必定长于乡间,我们也绝不将此事透露与他……”说着便又向车内望了一眼,那婴孩呜呜地哭起,“能无恙度过一生,便是福气了。”
  双眼一闭,陈昀不再言语。几秒钟后,他纵身一跃,腾空数米而起,卓越的轻功让他顷刻间既已到达马车跟前,利剑不知何时出的鞘,握在手中的剑刃已是削铁如泥,这一刻他充分展现了陈家人骨子里的心狠手辣,几乎是在他起身的同时,整辆马车迅速被鲜血染透。立在马车之前,尚在滴血的剑尖指地,双眼发红的陈昀死死盯着帘中的人。
  那是坐在最里侧,怀抱周家孙儿的奶娘,亲眼目睹了周家几口人同时倒下的场面,那女流之辈已是魂不附体,无力再去捂住婴孩的嘴,霎时间,哭声震天。而陈昀与他们,仅仅只是一尸之隔,他还在等,等他们自己出来。
  “小爷饶命……”静了半晌,恢复理智的奶娘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中爬出来,那婴孩包裹在她的衣内,陈昀一看,不过数月之大,“小爷饶命啊!”奶娘也不禁哭喊起来,那凄厉之声,让人不忍去听。
  “我的贱命死有余辜,但此孩儿来世不过两三月,小爷有好生之德,饶他一条命吧,我给小爷磕头了,磕头了。”奶娘几乎是跌着下了马车,跪在沙土地上,就是不停地磕头,那力度之大,面容上登时血肉模糊,“放他一条生路吧。”
  陈昀上前两步,用血剑挑开婴孩身上的包裹,那孩子并不懂得,见了那滴血的剑刃倒还止了哭声,呵呵地笑了出来。奶娘见状,知道陈昀是要下手了,哭得越发尖厉,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就抓住了尖锐的剑身,嘴中还在苦苦哀求,“小爷就放了他吧,放了他吧!”
  剑柄一转,那奶娘吃痛,只得放开,陈昀收回了剑,别过脸去,并不再看他们,静了有那么半晌,他只冷冷地道:“走吧。”那声音之轻之淡与他先前挥剑的样貌判若两人。
  “多谢小爷,多谢小爷,小爷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说罢唯恐陈昀改变主意,奶娘抱着婴孩上了马车,她也不会驾马,焦急地抽了好几鞭,那马匹这才动了起来。忍不住在心底冷笑,陈昀望着她那惊恐的模样,不禁想到,我杀了你们全家人,你却说我的恩德永生难忘,真是可笑。
  那马车渐行渐远,陈昀收剑回鞘,他清楚他做了什么,他也知道他这么做给陈家埋下了多大的隐患,不留活口这类事陈昀向来是不眨眼,但就今日,在看着那婴孩的瞬间,他蓦地对生命产生了一种敬畏感,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倾凌离开的那一刻,就全身性地裹挟着他,无数个日夜,难以动弹。
  兴许,这是倾凌的转世呢,他想,前世救不了的人,至少这一世,不能再亲手杀害了吧。马车消逝在拐角处,卷起的尘沙里,是陈昀的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出天山

  
  江南僻静一隅,客栈极不起眼的一间小屋内,一名昏睡着不省人事的女子犹卧在床,微弱的生命迹象从她断续的呼吸气息中稍有体现,浑身的白纱几乎将她包成了蚕蛹,这不知已经是她意识模糊的第几日了,泠苏站在她的跟前,不住地叹气。她自小苦学医术,本以为学成后能有回天之术,可如今面对着这脆弱的生命,她却越发萌生出无能为力的无力感来。
  泠苏呆了一会,那透亮的双眼一张一合,她喃喃碎语。
  “既然如此,你的脸就暂时借我一用吧。”
  清晨天微亮,陈家府邸的一扇侧门此时正虚掩着,出出入入的人各司其职,为了这个偌大官邸的正常运作而忙碌着,兴许是大家都睡意惺忪,无精打采,或者是出入人流混杂,彼此都不关注,总之,在一个行迹有些异常的女子从这扇侧门进入陈府的时候,无人在意,甚至没有人多看一眼。
  那女子微低着头,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铁门,吱呀一声,贴靠着门沿她走了进来,有些警惕地,她并未抬起头,而是上下灵活地转动眼珠以打量周遭的情况,眼下天还未亮透,暗色仍旧笼罩着整个陈府,远处的房屋有人流在进进出出,最起眼的当属在庭院中央窸窸窣窣地清扫落叶的小厮,没有人向她这个方向看来,于是胆大了些,沿着一条长廊往前走。
  陈府太大,这条长廊也好似没有尽头地曲折蜿蜒,女子倒也有耐心,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外,她被喊停了下来。
  “这位姐姐,”称呼还算客气,听起来是个年纪较轻的姑娘,“公子尚未起身,不忙,姐姐稍等片刻。”心底咯噔一声,冷不丁被这么一叫,女子免不了有些心虚,但还是镇定地回了一声,也不敢回身,只得原地应允。
  “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啊……”想不到的是,小姑娘似乎对她饶有兴致,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前几步打量着她。女子正在想着答复,身后的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股凉风瞬间涌来,女子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对着屋子的小姑娘焦点迅速转移,抬眼一看,脸上立刻堆满了笑,绕过女子上前,恭敬地道:“公子。”
  公子?女子不禁心下一颤。
  “你们在门外说些什么?”口气微愠,有些尚未苏醒的困倦在表示着不满,看来是被门外的谈话声惊醒了,见公子生气了,小姑娘也不敢怠慢,忙欠身解释道:“惊扰了公子的清闲,望公子见谅……因见这位姐姐有些面生,便询问了两句……”说着朝女子这边望了一眼,一身素衣的陈昀也顺着其视线看过去,朦胧的光线下只有一个背影,但也不知是察觉出了什么,惺忪的他却也彻底苏醒过来,眉头微蹙,似有所思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一股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陈昀支走了小姑娘,却朝女子这边一指,道:“你留下。”
  小姑娘有些诧异,看看公子又看看女子,她也是刚来不久,对府中这么多号人相识甚少,想必其中是有渊源的吧,她想,也不多留,小姑娘告辞后便离开了。
  “你,转过来。”小姑娘走后,女子又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按理说她应当和小姑娘一同向公子致歉问好,方才毫无反应也就罢了,此刻仍旧对他不理不睬,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陈昀自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但那个奇怪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对女子的失礼丝毫不在意,他只想看个究竟。挣扎了一番,背对陈昀的女子轻轻闭眼吐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随即,一个明朗的笑容挂上了她的脸颊,“公子,别来无恙啊。”
  几乎在同时,女子一个挪步,回过了身,意料之中的,那张坚毅的面容上霎时露出了惊恐和震惊,沉稳多谋的陈昀足足愣了有不下十秒。笑靥如花的女子和面如土色的陈昀,在这还带着微灰的天地间,彼此相隔不过一米,若不是那远处的鸡鸣声相继传来,时间就要凝固在这一刻。
  “倾……倾凌……?”不敢相信地,他几乎是颤抖着把这个仿佛消失在天地间的名字给吐出,本以为,这两个字将永远埋葬在他心底的风雪里,再难重见天日,却想不到……,“……是我。”倾凌莞尔一笑,笑意盎然地看着情绪波动起伏的陈昀,一双明瞳剪秋水。
  “你……你没有死?”甚至不敢伸出手,只得原地望着倾凌,他害怕眼前这个面容熟悉的女子不过是梦中的幻影,一经触碰,就将粉骨碎身。
  “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和陈昀的反应完全不同,倾凌依旧是不起波澜,只是她不再笑,轻风撩起几缕发丝,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盘踞在脸颊之上的几处伤疤。那几条伤痕如同无言的诉说者,将那漫长的日月说得分明。陈昀注视着那疤痕的神色复杂,倾凌倒是并不在意,“近来府内情况可好?”
  近来陈府的事多且杂,陈初成日或是奔波在外或是在书房闭门不出,交给陈昀的任务也接连不断,在这忙碌掩盖的背后,冥冥之中陈昀也有一些预感,但这些事是断然不能告知倾凌的,他想了一想,定神道:“一切都好,只你父亲……因陈家在江南的事务近来愈加繁忙,便遣他前往江南常驻,短时间内……怕是难回来见你的。”倾凌全然没有流露出陈昀担忧的失望神情,而是表现得相当善解人意,扬唇道:“父亲有事自然是该去打理的,怎能为了我误了正事?”
  “公子,这位姐姐!”踌躇了片刻,陈昀正欲开口询问,却被一个脆亮的声音打断。两人望去,正是方才离去的那小姑娘,小碎步跑上前,她道:“我方才在前院遇见大人,听得大人说有急事要来找公子,眼下正往这边赶呢,说话间可能就到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好似如雷轰顶,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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