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情突然转为凝肃,傅天抒微微一怔。
“大人,难道是关于我大哥……”
“不,与他无关。”
“那么是郝健跑了?”
“郝健得知傅耀祖被押回永春城,确实已收拾细软准备逃跑,不过已经被李默逮了回来。”
若跟他大哥无关,而郝健也顺利就逮,那么任天铎还有什么事要跟他区区一名百姓说呢?
“那大人召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是关于……”任天铎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下。
见他欲语还休,傅天抒说道:“大人直说无妨。”
佟明雪轻轻的蹭了他一下,“是啊,你就说吧。”
任天铎沉默几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傅二少爷,你是三岁时被傅氏夫妻收养的,是吗?”
“正是。”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事?”任天铎问。
傅天抒蹙眉,自昨天在公堂得知他跟傅耀祖并非亲兄弟后,任天铎便十分在意他的身世,为什么?
任天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可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吗?”
“据我爹娘说是在黛城城郊,当时只有我一人,身上沾染着血迹。”
听见他说自己身上沾染着血迹,任天铎眉心一拧,露出了伤痛的表情。“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
“不记得。”他苦笑,“不过……近来我经常作一个恶梦……”
任天铎微顿,“恶梦?”
“我总梦见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她满身是血,哭喊着推开我……”想起那个恶梦,他不禁露出惶惑又哀伤之情,“梦里我一直奔跑,再回头时,只看见一只染血的鞋,还有自己满身的血……”
听到这儿,任天铎倒抽了一口气。
知道他是在黛城城郊被傅氏夫妻发现,又听他提及自己的恶梦,任天铎已经几乎可以断定他便是自己失踪二十余年的弟弟--任天抒。
他内心之激动,难以向外人道,就连细心体贴的未婚妻佟明雪,恐怕都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心情。
但他还需要最后的确定……
“大人似乎对我的身世十分介意?”傅天抒疑惑的看着他,语带试探。
“是的。”任天铎直视着他,“因为我失踪的弟弟,就叫天抒。”
闻言,傅天抒与赵慕真陡地一震。
“当年正值宫中夺嫡之斗,家父是先帝重臣,因拥护太子卷入纷争,那年秋天,他带着一家大小回乡祭祖,回程时在黛城城郊遭到叛党狙杀,先母当场惨死,而三岁的弟弟……失去踪影。”
听到任天铎这番话,傅天抒震惊得几乎快坐不住。
“这么多年来,我与家父都以为弟弟已死,直到我听见你的名字、看见你,又知道你三岁时遭人收养之事。”任天铎难掩激动,“你应该就是我的弟弟,任天抒。”
傅天抒倒抽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不、不可能的……”他看着一脸严肃却又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任天铎,“我是大人的……弟弟?”
傅天抒早已不记得三岁之前发生的事,尽管他一直做着那个熟悉幼又可怕的梦。
他是谁?来自哪里?有着哪些家人?这些事,他一点都记不起来。
而任天铎竟说他可能是他失散二十几年的弟弟?
“大人,那或许只是巧合……”
“世间没有如此的巧合,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任天铎目光一凝,“你既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何傅氏夫妻为你取名天抒?可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一条以金丝绣着‘天抒’二字的腰带?”
闻言,傅天抒整个人一震。
这件事,任天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那条腰带是唯一可证明他身份,让他与自己的过去有所联系的物品,难道他真是……天啊!
他没想过自己能与亲人重逢,更没想到自己竟出身显赫,且有着身为当朝议政大臣的父亲及任职洛水城监事的兄长。
“二爷,”赵慕真难掩激动的在桌下握着他的手,“你、你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傅天抒太过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天抒,腰带是我们的娘亲亲手缝制,你的绣着天抒,我则绣着天铎,”任天铎堂堂男儿,却因狂喜激动而红了眼眶,“我终于找到你了,天抒。”
“大人真是我的……”
“我是你的大哥。”任天铎站起,走到他身边将他一把拉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个拥抱并未让傅天抒感到尴尬或别扭,一切自然得教他惊讶。
是,凭那条腰带,已不能再说这是单纯的巧合。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那太复杂、太冲击、太不可思议。
“大人,我真是任天抒?”
任天铎哈哈大笑,“是,你是任天抒,如假包换的任天抒!”说罢,又把他用力的抱住。
佟明雪欢喜的拍手,“太好了,没想到阴错阳差的,竟让天铎找到了失散的弟弟。”
“嗯,太好了。”赵慕真悄悄揩去眼角的泪水,脸上漾着笑意。
尾声
经过傅天抒的求情,任天铎与城守大人商讨,决定免去傅耀祖的重罪。
他与郝健双双被逐出永春城,遣至南疆筑城五年,并严禁两人二十年内再返永春城。
事情结束,红宝石也重新镶上并送回佟明雪手中,任天铎立刻起程回洛水城,并遣人向京城的父亲告知这天大的好消息。
不久,佟明雪出嫁,傅天抒与赵慕真也在随嫁行列之中,跟着一起前往洛水城参加婚礼。
婚礼前一天,他们一抵达洛水城,任天铎便立刻带着两人前去拜见任功勤。
都说近乡情怯,要与分离二十几年,且毫无印象的父亲见面,就算是向来冷静从容的傅天抒也有点紧张怯步了。
随着任天铎来到府中幽静的深苑,他们在一间雅致的茶室前停下脚步。
“爹,天抒到了。”任天铎朝着门里说道。
“快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苍劲低沉却难掩激动颤抖的声音。
傅天抒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稳住心神。一旁,赵慕真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对着他露出浅浅的、柔柔的笑。
这一瞬,他忽地冷静下来,在这么多年以后,还能再与父兄重逢,他无须惶惑不安,只要满怀期待。
走进茶室内,一名头发及短须皆已灰白的长者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衫,稳稳的端坐在主位上。
那便是他的父亲?虽然他身上流着父亲的血,但对现在的他来说,父亲还是个陌生人。
“天抒,快叫爹。”任天铎兴奋地催促。
傅天抒微愣,“孩儿……拜见父亲大人。”说着便要跪下。
“起来。”不等他跪下,任功勤已对他说:“过来,让爹仔细的瞧瞧你。”
他迟疑了一下,缓步上前,任功勤站起来,伸出那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慢慢的、轻轻的摸着傅天抒的脸庞。
看着这当初只是个三岁的娃儿如今已是个挺拔的男人,任功勤内心有说不出的欢喜及激动。
他的眼角泛着泪光,“天抒,这一定是你娘有灵,才能牵起这机缘让你们兄弟俩相见。”说着,两行泪水自他眼眶里涌出、滑落。
看见父亲老泪纵横,傅天抒的心一紧,不自禁的屈膝一跪。“爹……”
任功勤难忍内心的情绪翻腾起伏,声音哽咽,双手微颤地将傅天抒扶起,“孩子,为父以为你已经走了呀……”
“爹,”任天铎上前扶住因情绪激动而浑身轻颤的任功勤,“我们已一家团聚,娘地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的。”说着,他扶着父亲坐下。
任功勤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目光一移,看向一直站在后面,感动得频频拭泪的赵慕真。
“你就是慕真吧?”任功勤深深睇着她,“天铎已经跟我提过你的事了。”
“民女赵慕真参见议政大人。”她趋前一跪。
“起来,起来。”任功勤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她,脸上带着笑意,“什么民女?什么大人?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跟隔阂。”他以眼神暗示傅天抒将她拉起。
傅天抒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像根木棍般杵着。
“慕真,听说你为了维护天抒受了很多罪?”他问。
她摇摇头,“我只是报恩,二爷他一直非常照顾我。”
任功勤哈哈大笑,“你对天抒好就只是报恩?难道没有儿女情长?”
“爹,那是一定有的。”任天铎促狭地道:“若不是有情,谁肯代人入监受罪?”
赵慕真顿时面红耳赤,羞得脸都抬不起来。
“千金难得有情人。”任功勤笑视着傅天抒,“你可别辜负了这么一位好姑娘。”
“还请爹做主。”傅天抒趁此机会向任功勤禀报他欲与慕真成婚之事。
“你能得此有情有义又才气横溢的美娇娘,爹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下之意,他是一百万个赞成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是要在京城,还是在洛水……”
“爹,”傅天抒平静地向父亲表示决定,“我们会在永春城成亲。”
任功勤一怔,有些许错愕,“天抒?难道你不打算回来?”
“爹,永春城的爹娘无私养育孩儿二十余载,我无法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们。”
“他们不止是你的恩人,也是任家的恩人,你想对他们尽孝也是应该,只是……”
“爹,我们父子三人已经重逢,就算分隔三地,这亲情也是打不散,扯不开了。”傅天抒眼底有着歉意,语带恳求,“爹有我跟大哥,可我永春城的爹娘却只剩下孩儿一人了,若我离开,他们将无以为依,镇金堂是傅家引以为傲的家业,孩儿希望能继承此业以报答他们天大的恩情,还请爹原谅及成全。”
任功勤沉默许久,若有所思,斗室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傅天抒十分坚持,却担心爹不肯答应。
做为儿子,他实在不想违抗父命,背上不孝罪名,但他不只是任功勤的儿子,也是傅长年跟张俪的儿子。
比起生父,养育他的爹娘更需要他。
终于,任功勤长长一叹,打破了寂静。
他眉头微蹙,神情略显沮丧,但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定,为父也不想让你为难,”任功勤深深的注视着他,“不过,你得空可要记得来探望爹啊。”
傅天抒点头,“孩儿感谢爹的成全。”
“嗯。”任功勤笑叹着,“慕真,天抒就麻烦你了。”
赵慕真眼里泛着泪光,用力的点点头,“慕真谨记在心。”
来年的春天,傅天抒与慕真在众人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婚后,夫妻俩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一起将镇金堂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日,两人一同前往城西的佛寺为赵慕真的养父母祈求冥福。
半年前,他们回长庆城将她养父母的遗骨迁出,移至佛寺附近的墓园安葬,并在寺中为他们立了牌位祭拜。
站在菩萨跟前,两人虔诚膜拜着,之后傅天抒体贴的扶着妻子起身,她已怀胎九月,产期将近。
两人相依相偎,慢慢踱回镇金堂。
原本傅天抒是想替她备顶轿子的,可她却坚持走路,他虽怜娇妻,却也只能依她。
一回到镇金堂,两人便听见小春拔尖的、哭骂的声音。
傅天抒数起眉头,“群开跟小春又怎么了?”
她一笑,“他们是欢喜冤家嘛,你不是早就习以为常?”
半年前,林群开不知怎地跟小春越走越近,如今两人虽未成亲,却已是公认的一对。
只不过小春脾气急、性子强,而林群开却偏偏少根筋,老是莫名其妙的惹她生气。
两人这么斗嘴斗气已是稀松平常之事,大家也不再大惊小怪。
“林群开!你给我说清楚,你昨天是不是跟张家的菊香在一起?!”
他们一进门,便听见小春气极败坏的质问着,看来,林群开八成又无意间招惹了哪家姑娘,恼得小春上门发飙了。
“唉。”赵慕真一叹,“你们又怎么了?”
隔岸观火,乐得看戏的韩栋像说戏似的报告,“小春的姊妹淘看见群开跟张府的菊香有说有笑的回家,就跑去跟小春告状,小春听了,立刻放下工作杀到镇金堂来。”
“韩栋,你少幸灾乐祸。”林群开气恼的瞪着他,赶紧解释,“小春,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帮她拿重物回去,根本不是……”
“你为什么要帮她忙啊?”打翻醋坛子的小春哪听得进他的解释,“她没手还是没脚呀?”
“她是个柔弱的姑娘家嘛,而且她也是镇金堂的客人,我帮她一下又……哎呀!”话未说完,小春已用力的往他身上槌了一拳。
“林群开!你这花心鬼!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小春追着他打。
林群开奔来窜去,这儿躲,那儿避的,好不狼狈。“小春,你别不讲理!”
“你还说我不讲理?我……我跟你没完没了!”小春像只被激怒的母猫,疯了似的追打着他。
眼见他们再继续下去真的会没完没了,赵慕真突然心生一计--
“哎呀!”她忽地哀叫一声,抱着圆鼓鼓的肚子。
果然,她这么一叫,全部的人都静止不动。
“慕真!你……你该不是……”傅天抒惊急的扶着她,满脸惶然。
“天啊,快叫产婆!”韩栋跳了起来,“我……我去!”
怕韩栋真的冲出门去把产婆扛来,她连忙出声,“慢着,我没事啦!”
“欸?”大家一愣,疑惑的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蹙眉一笑,“骗你们的……看,群开哥跟小春不吵了呢。”
“慕真,你吓死我了。”傅天抒有点生气的看着她。
“别紧张嘛,不过是生孩子……”她干笑两声。
“林群开!我还没跟你算帐!”一看慕真没事,小春跟林群开的闹剧又接续着演。
“你……你这个疯婆娘!”林群开也恼了,气得指着她鼻子说:“想你当初为了逼真,连辣椒水都敢涂在眼睛周围,我就该知道你是个疯癫女!”
“什么?”听他说自己是疯婆娘,小春气哭了,“林群开,你居然说我是疯……”
“哎呀!”突然,慕真身子一蜷,两手抱住肚子,神情惊讶又微带痛苦。
见状,没有人再大惊小怪。
“真妹妹,”林群开挑眉一笑,“这招不管用了,换个招式吧。”
“不是……我是真的……哎呀!”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教她几乎快直不起腰。
这时,大家才惊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慕真!”傅天抒惊急的扶住她,“你真的疼?”
“嗯……我……我好像真的快生了……”她额头沁着薄汗。
傅天抒先是一顿,然后转头大叫,“韩栋!产婆!快!”
韩栋跳了起来,“我去!”说着,他转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登时,镇金堂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慕真,你、你没事吧?”傅天抒抱着她到后面小厅躺下,神情惊慌、手足无措。
凡是跟她有关的事,他总无法从容淡定。
她一边调整着呼息,一边忍痛笑视着他。
“天抒,”她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你怎么能慌呢?”
“我如何不慌?”他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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