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跑到陡坡边,目光往下搜寻,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他的错觉吗?他急了、慌了、怕了,所以才会听见那根本不存在的声音?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听见了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虽然微弱得难以察觉,但他已发现那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他转身,四周只有那株大树。
他下意识沿着笔直的树干往上看,赫然发现上头坐了一个女人。她将自己绑在树干上,就那样抱着树干动也不动。
他几个大步向前,站在树下往上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此时坐在那树干上睡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慕真。
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但旋即火气又冲了上来--
他以为她真的跑去做傻事、他以为她发生了意外、他以为老天爷已经把她自他身边永远带走,因为她,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及绝望,而她居然在树上睡觉?
怕突然叫她,会让她吓得从树上跌下来,于是他捡起一颗小石头,稍微斟酌了一下力道,往她扔去--
赵慕真正在作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长庆城,回到那令人亟欲逃离的怡春院。
“丫头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些衣服洗干净?!”
嬷嫒圆瞪着眼,凶巴巴、气呼呼的喝斥着她,她赶紧抱起那成堆的脏衣服放进盛满水的桶中。
天气好冷,那水冰得仿佛针般一下下刺着她小小的手,痛得她又将手抽回。
“你干什么?不干活儿吗?你爹娘把你卖到这儿来,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说着,嬷嬷狠狠的在她臂上拧了一下。
“啊!疼……”
她哀叫了声,想闪躲嬷嬷,但她动不了也逃不开,害怕得身子猛然一颤、眼睛陡地睁开。
“咦?”看着四周,她恍神了一下。
她在哪里?怔愣几秒,忽地想起自己昨晚被那群凶恶的野狗追上了树。
是的,此刻她在树上,而刚才……只是一场梦。
话说回来,天快亮了呢,底下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群野狗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她低头往底下一瞧,却猛地一惊!
那群野狗已经离开了没错,可此刻却有个男人站在树下……
“二爷?!”
她陡地睁大眼睛,难以相信的看着正一脸愠怒,冷冷瞪着她的傅天抒。
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眼花了……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看。
“醒了?”傅天抒声音里有着火气,“我正准备再捡颗大一点的石头呢。”
“二爷,你怎么会……”
“下来!”他沉喝一声,打断了她。
她一震,像只受惊的小猫般看着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语带斥责,“你知道大家为了找你忙了大半夜吗?”
“你……你不该找我的……”她怯怯地道。
“你!”不该找她?她明知他一定会找她的。“你留下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傅家,我不要你找我……”
“你想死吗?你想了断自己的生命吗?”
“没、我没想死,我只是……”
“来生再报?离我很远的地方?你知道那看起来像什么吗?”想起看见她的留书时那可怕的感觉,他不觉恼火,“我以为你要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一愣,她不是那个意思呀,她表达错误?还是他想像力过于丰富?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快给我下来!”他气恼的朝她大吼。
“不、不要。”她俯视着他,声音微颤却坚定,“你不该来找我,你应该让我离开的。”
“为什么?”他浓眉一皱,“你可别忘记我们一起欠了我爹娘三百两,你想让我一个人偿还吗?”
她心虚地缩了一下,“我不是说了……你跟傅家的恩情,我来生再报吗?”
“今生债今生还!你想欠到什么时候?谁知道下辈子你是头猪,还是只狗?”
想到她让他惊吓了一整晚,他简直……他对天发誓,待她下来,他一定要狠狠的处罚她。
“我就是为了偿还你跟傅家的恩情,才会选择离开,你不懂吗?”她语带委屈,“因为我,大家都不买镇金堂的首饰,有人说你跟老爷夫人是笨蛋,全被我骗了,甚至还有人说你跟我联手一起骗老爷跟夫人……我……我是个祸害,我待在傅家只会继续惹来灾难……”
“日久见人心,那些人迟早会了解你不是那种人的。”
“什么时候?!”她有点哽咽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才会了解,才会明白?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我真的不想害你们……”
“慕真……”
“我玷污了傅家、镇金堂及你的名声,我若是继续待在那儿,你会失去一切的!”
“笨蛋!”他又怜又气的瞪着她,“快给我下来!”
“不要!”她跟他卯上了。
她是如此的用心良苦,他难道不明白?为什么说她是笨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她所在意的、喜欢的他。
在她眼里,他不只是二爷,而是她喜欢的男人,为了心爱的人,她愿意牺牲奉献。
“我不是笨蛋!我是为了你好!我不要你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你懂不懂?!”她边哭边对着他大叫。
“你就是我的一切!”傅天抒直视着她,“赵慕真,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我的一切!”
看着他深情凝望着她的双眼,赵慕真心头一颤。
她是他的一切?老天爷,这句话会教一个女人甘心为一个男人做任何的事情,甚至连命都不要。
她何德何能?她怎么能被他如此爱着、护着、怜着?
“二爷,你是笨蛋……”她抽噎的哭个不停,“我是麻烦,不是你的一切。”
“你是。”他蹙眉笑叹,“你是我的一切,是比任何稀世珍宝都还要珍贵的宝物,所以……我拜托你别离开我。”
听见他那近乎哀求的话,赵慕真心头一紧,泪水犹如决堤的江水般涌出。
“二爷,别……别这么说……”她会动摇、她会反悔,老天,她不想听见这些动人的话。
“好,不说,我只求你……”他痴痴的望着她,“下来好吗?”
一道曙光乍现,天亮了。
两人的眼神对上,她清楚看见他疲倦的脸庞,他真的找了她一夜,他真的不放弃她。
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想连累他呀!
“呜,二爷,你干嘛这样?为什么要找我?我……我明明叫你别找我了……”
“你犯懒了吗?不想给我烧饭洗衣了吗?”他笑叹一声,“若你走了,以后谁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会有别人的……”
“没有别人了,只有你。”他举起双手,“我只有你。”
往下看着他高举的双手,她愣住了。
“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牢牢的接住你。”
这一刻,赵慕真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她敌不过他的柔情攻势,她自以为犹如铜墙铁壁的心防,其实不堪一击。
解开将她跟树干绑在一起的腰带,她往下一跳,撞进了他的怀里。
当傅天抒紧紧将她温暖的身子抱在怀中,他心中大石也终于落--她总算回到他身边了。
而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
捧起她的脸,他深深的注视着她,“赵慕真,我要狠狠的修理你,给你个教训,好教你知道以后绝不能再这么吓我。”
闻言她心虚的看着他,“慕真……甘愿受罚。”说着,她紧紧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责罚。
他会拧她吗?还是打她一耳光?或是……正想像着各种可能的责罚方式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唇瓣被重重压上。
睁开眼睛,她看见他的脸……好近。
她意识到这是什么样的“责罚”,而这完全不在她的想像之中。
“闭上眼睛。”他低哑的说。
“二爷,这……这是责罚吗?”她满脸羞红,娇怯的问。
“对。”他勾唇一笑,“而且……我还要继续责罚你。”语罢,他再次攫住了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一如她刚才所说的--甘愿受罚。
回永春城的路上,赵慕真将自己被野狗追上树的过程全部告诉了傅天抒。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她的鞋会掉在小径上,而且上面沾了血。
那血不是她的,而是那群野狗在互咬后又叼了她的鞋所致。
想起那教人惊心的画面,他庆幸那儿有棵救命的大树,也庆幸她有足够的力气爬到树上避难,更庆幸那些狗叼走她的鞋,好让他能循迹找到她……
总之,这次真是有惊无险。
回到傅家后,排队等着臭骂她一顿的有一票人。
傅长年、张俪、张妈、韩栋、林群开、李叔……他们一见到她回来,每个人都责骂她。
她哭了,不是因为被骂而觉得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骂她,那是出于关心、出于不舍、出于爱的责难,她何其有幸能进到这个家,何其有幸能被这些人爱着……
当她被轮流责骂而掉下眼泪时,张俪上前紧紧的、犹如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般抱住了她。
“孩子,这儿是你的家,别再离开了。”张俪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在一起,事情就能迎刃而解,懂吗?”
就在张俪对她说了这些话后,她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午后,辗转得知此事的二夫人来到傅府探望。
张俪先行接待了她并寒暄片刻,便遣张妈替她领路前往别院。
别院里,听见有人在院门外喊着,赵慕真立刻迎出来--
“二夫人?”见站在院门外的是二夫人以及张妈,她十分惊讶。
“你在休息吗?”二夫人笑问。
“不,我哪儿睡得着,正在画样……”
“二夫人,我先离开了。”张妈说。
二夫人谢了她,“有劳。”
“二夫人客气了,应该的。”张妈说完,转身离开。
张妈离去后,二夫人笑视着慕真,语带促狭地道:“才刚历险归来,就急着投入工作?”
闻言,她立刻知道自己留书离家的事情已经传到二夫人那儿去,面露尴尬,难为情地道:“二夫人已经知道了?”
“嗯。”二夫人点头,“你真是个善良的傻姑娘,你是为了二爷及傅家才离开的吧?”
赵慕真无奈笑叹,“如今关于我的谣言满天飞,已经严重影响到傅家的名声及镇金堂的生意,我……”
“慕真,”二夫人执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柳暗花明又一村,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些风风雨雨早晚都会平息的,你又何必这么傻呢?”
“二夫人,大家对我太好了,”她眉心一拧,“就因为大家是这么的爱护我,我才更觉得自己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二夫人眼底逸满怜惜,“老天爷不会亏待你这样的好姑娘的。”
这时,一阵脚步声接近,赵慕真一看,竟是傅天抒。“二爷?”
傅天抒走了过来,笑视着二夫人,“二夫人,真是稀客。”
“我是来探望慕真的。”二夫人朝他一笑,语带戏谑的道:“昨晚一定吓坏你了吧?”
他大方的承认了,“当然。”说着,他瞥了“罪魁祸首”一眼。
她心虚内疚的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有件事……我正巧也想告诉二爷。”
“二夫人请说。”
“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城守大人的千金明雪小姐即将出嫁的事情吧?”
“略有耳闻。”城守大人嫁女儿不是寻常小事,没有人不知此事。
不过奇怪的是,大家都知道佟大人要嫁女儿,却不知她嫁的是何许人也,十分神秘。
不少好事之人四处打听,可至今还是没人知道佟大人的亲家是何方神圣。
“今天稍早,我在布庄巧遇了佟夫人,意外得知佟大人正准备给明雪小姐订制一些首饰作为嫁妆,而且已经委托稀宝轩制作了。”
在这个时候,城守大人舍镇金堂而择稀宝轩,傅天抒一点都不意外。
在永春城中,镇金堂跟稀宝轩是两大珠宝金饰店,镇金堂风波不断之时,得利的自然是稀宝轩。
“我准备稍晚前往佟大人家拜访佟夫人及明雪小姐,我想带慕真一同前去。”
闻言,傅天抒及赵慕真皆是一脸疑惑。
“二夫人要带我去拜访城守大人的夫人及千金?”赵慕真不解地问。
“正是。”二夫人一笑,“我要你带着一些你最自豪的首饰,由我把你引荐给明雪小姐。”
她一震,“二夫人,我只是个平民百姓,而且那些谣传还……”
“不必担心。”二夫人笑着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忧心的是什么,不过那都不成问题,明雪小姐多年前曾向我习琴,虽不常联络往来,但总算是有点师徒情谊,由我带着你去,她绝对不会拒绝。”
这时,傅天抒已经知道二夫人意欲为何。“二夫人想让明雪小姐回心转意,将制作首饰的任务交给镇金堂?”
“正是如此。”二夫人眼中闪动异彩,“慕真所设计的首饰十分高雅,简单却不单调,看似平凡,却处处藏着细节,明雪小姐是个懂得欣赏美丽之物的人,我相信她看了首饰并当面见过慕真之后,一定会改变她的想法及决定。”
“二夫人,晚辈真不知道该如何谢您……”傅天抒衷心感谢二夫人的大力帮忙。
二夫人淡然一笑,“事成之后再谢我还来得及。”说完,她看着慕真,“你去准备准备,稍后我们一起去拜访明雪小姐吧。”
“嗯!”她用力点头。
因为有二夫人这个有力的中间人居中牵线,赵慕真很快见到了城守大人的千金--佟明雪。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官家小姐,在她未见到佟明雪之前,她心里有许多的不安及想像。
她以为官家小姐出身尊贵,高人一等,又自幼养在深闺,金枝玉叶,性情必定娇贵、姿态高傲,就算客气,也还是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但近距离接触后,她却发现佟明雪是个性情爽朗、有主见且思想开放的女子。
而且佟明雪应该耳闻过那些关于她的谣传,但却未对她未审先判。
她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佟明雪还非常中意她的设计。
看着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二夫人不禁露出放心的笑容。
“慕真姑娘,我非常喜欢你所设计的首饰,你能为我设计一套吗?”佟明雪说:“我要钗、耳环、链子、手环及腰穗共五样。”
赵慕真讶异的看着她,“明雪小姐,你是说……要我帮你设计婚嫁用的首饰?”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能为我设计出独一无二的首饰,让我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出嫁。”佟明雪十分看好她。
“可是我……”她受宠若惊,“外面有那么多关于我的谣传,由我这种人来设计你的首饰,你不担心……”
“你这种人是什么人呢?”传明雪一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今天已经认识得够多了,再说师傅看人的眼光精准,她若说你好,我绝不怀疑。”
说着,她笑视了二夫人一眼。
“慕真,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明雪小姐是个明理人……”二夫人趁机又捧了佟明雪一下。
佟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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