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西郭先生说的话她都信,整天又拜佛又拜神仙,忙个不停。
进来慕府不到半年,京城方圆五十里的山啊庙啊都被她拜遍了。
“钦天监什么时候赶着要抢黄半仙的饭碗了?户部发不出饷了吗?”慕丞雪心里正乱。
朱钽那货临走的时候还让徐树同大呼小叫,分明是怀着不安分的心思。
若是大哥一直病不得好转,这人有事没事还往府上跑,那该怎么办?
冲喜,听起来有点无稽,却也算上得是权宜之计。
只是她慕丞雪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起先还以为与顾家结这门亲,是顾家高攀,哪想人家一听要娶她这个老姑娘还老大不乐意呢,真是王八看不了绿豆,绿豆也嫌弃着老王八。
如今再这么巴巴地嫁过去,慕家颜面何存?
但要是不嫁……由得皇帝隔三差五地来气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哥哥?
慕丞雪心里毛躁。
兰姨娘做丫鬟时候的习惯没改,见人三分笑,哪怕是笑里藏刀。
但接下来那席话却耐人寻味了。
“小妹啊,冲喜这话可不是邹大人说的,而是吏部尚书苏大人说的。我也觉得奇怪,这位苏大人与我家老爷向来看不对眼,他怎么就舍得来我们府里坐着了……”
慕丞雪一听这话,就悟出了七八成,当下柳眉一扬,自凤目中划过一道精光:“是太后娘娘让他来的?没想到太后娘娘对小女子的婚事那么关心,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太后要插手的事情,极少能有办不成的,迟嫁早嫁都是嫁,慕丞雪本来也不介意多让这一步,天子脚下做顺民,她一样知道趋吉避害,只是……没想到以前面慈心软的太后娘娘居然那么有趣,若不是她一早就绝了进宫的心思,此际正好棋逢对手。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兰姨娘依旧是赔着笑,道:“小妹,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老爷若是问起,你记得给帮衬两句,免得老爷说我长舌妇,一件事东家说完说西家。”
她绞着手里的小帕子,笑得极其卑微。
这种低三下四的笑意,正是慕丞雪最看不起,也最看不懂的。
这个女人,在府里明明有夫君信任,主母放任,却还是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而慕丞雪,明知道她这小模样是装出来的,却仍旧免不了膈应。
她慕丞雪,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些不相干的人面前伏低做小的。
冲喜是么?她偏不!
正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相信大哥也不会为了这样荒诞的理由逼她做决定。
“……苏朗是个什么东西?人家是太后娘娘的打狗棒,他却是太后娘娘的搅屎条,胡搅蛮缠他最会,想我慕从知光凭着他一句蠢话就把妹子给卖了,门都没有。来人,把那老匹夫送来的东西都扔了,扔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慕从知正在气头上,擂得床板咚咚响。
冯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绕着他的床头走了几圈,急得直跺脚。
慕从知已经是肝火旺得不行了,再被人气两回,可不得两腿一伸,玩完?
经慕从知提醒,她才想起苏朗登门造访时奉上的礼物,转头问兰姨娘:“小兰,苏朗来看老爷,可都带了些什么,把他给气成了这样?”
兰姨娘为难地叹了口气,小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十来斤黄瓜。”
冯氏一呆,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黄瓜……”
黄瓜榨汁可以泻火,按说本来也没错。
太医们都曾叮嘱慕从知要多吃瓜果蔬菜,按说本来也是没错。
可是苏朗向慕从知献黄瓜……总觉得怪怪的。
“黄瓜不抵钱,听老爷的话,都扔了吧。”
穷阁老抖不得真骨气,要是贵重一点的东西,冯氏也只能是命人原物送还,像慕从知大剌剌地喊扔,她还是不敢的。
可谁也没想到,慕府扔个黄瓜而已嘛,居然也弄得跟顾二公子有关。
天朗气清,天高云阔,顾玉麟一早被大哥赶出了门。
既然娶慕家大小姐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顾玉眠也想早点解决这桩事,其中纳采就是第一环。顾玉麟这次出门不为别的,就为亲自猎得一只大雁作礼,并不是顾家请不到像样的媒人,而是他明摆了要拖延时间。
单凭他一个弱质美男去猎雁,嘁,被猎还差不多。
“街市上的大雁有家养的,要野生的也容易,给几两银子给山里的猎户,当天就可以捉得到,现在可是秋天,正是雁南飞的季节。要不还是喜铺来办这件事吧……三书六礼包做齐,我们只管出钱就是。”顾玉眠如是说。精打算盘精算计,人是长病未愈,脑子却比别人十个还灵光。
“非也非也,大哥啊,我要娶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是慕阁老的小妹,堂堂的慕大小姐啊,我不亲自去猎只雁回来,显示不了我的诚意啊。”顾玉麟的诚意就是,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他一直猎不到大雁,那嘿嘿活活,就不用成亲了。
没等顾玉眠出言反对,顾二就一脸妖孽地出了门。
哪想走到西市里没几步,就被人用黄瓜砸了,一包十斤黄瓜飞过来,正中目标,顾二公子愉快地昏倒了。
上一次被银票砸,这一次被黄瓜砸,还都是被同一个人砸的,他也是无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党,继续养喵折磨。
很明显,JJ抽了。
☆、公子没有礼
事件回放。
其实是这样的。
慕从知发飚,冯氏赶紧命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桂糖去处理苏大人的“礼物”。
可是桂糖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临出门闹肚子,便将那十斤青溜溜带着刺的黄瓜儿丢给了这天轮值的门房。
刚巧,那门房的小嫂子来送夹袄,一见那黄瓜,觉得扔了可惜,就说要拿回吃。
反正是要扔掉的东西,也不在乎是扔进了垃圾堆里还是扔进了人肚子里,那门房便也没反对。小嫂子带着新得的十斤黄瓜,高高兴兴地去了西市买鸡蛋,偏巧慕丞雪遣了流雪去“水妍堂”买胭脂,两人在路上遇见了,便成了一路。
然后——
就在去西市的路上遇着个老汉。
那老汉先是看流雪看得眼发直,被那门房的小嫂子唾弃了一顿狠的,情急之下就翻了脸,两边挽起袖子就要干架,流雪一看风头不对,拎起那十斤黄瓜想亲自处理掉,然后——
就遇上了顾二公子的马。
顾二公子的白马很奇特,吃萝卜,吃石榴,吃白菜,吃香芹……凡是顾玉麟爱吃的东西它都爱,当然也就包括了水嫩嫩的小黄瓜。
苏朗堂堂尚书,送出去的礼物再不体面,也免不了精挑细选,所以那黄瓜不单是品相好,香味也醇,顾玉麟的马本来已经冲过头了,闻着那黄瓜味,又忍不住得儿得儿地跑回来。
然后——
白马刨着蹶子往流雪那边冲,流雪受了惊,尖叫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哗刷”一把扔出去。
十斤黄瓜,就这样落在了顾玉麟脸上。
顾玉麟只来得及叫一声:“妈哎!”
就仰面倒下去了。
那门房的小嫂子和那老汉正骂得起劲,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两人齐齐扭头,就看见一人锦衣华服,捂着脑袋摔倒在路中央,黄瓜散了一地。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心想:“糟了,听说有钱人最不讲理,看这位小爷的打扮,光是身上这边衣裳也要几千缗,要是赖在自个儿身上,多不尚算?”
流雪不愿去扶顾玉麟,便冲那老汉扬了扬手,道:“哎,你过来!”
那老汉脖子一缩,双腿踩着跟斗云似的,“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那小嫂子也怕,跟在那老汉向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最后,路上便只留下流雪姑娘与顾玉麟大眼瞪小眼。
可气的还是那匹千里宝马,被顾玉麟养得跟头猪似的,主人摔成了□□状也不管不顾,只记得有黄瓜吃好开心。
顾玉麟捂着脑袋,天旋地转。
流雪趁着他东南西北分不清,就想撒丫子跑,却蓦地被他一把抓住。
“那个谁?我的马冲撞了你,给你赔个不是,我这有点银子,你拿去。”
顾玉麟还是蛮讲理的,知道是自己的马不对,先肇事,想赔了钱走人。
却不料被他揪着的人心里急,七手八脚想挣扎着开溜。
其实这也很正常,俊逸公子当街抓着个妙龄姑娘,确实不像话。
更不像话的是,这位公子还捞着一把银子往人家怀里蹭。
占人便宜不要脸。
路过看热闹的免不得当街吐几泡口水。
顾二公子明明是个兔儿爷,怎么对女子也有兴趣了?
流雪差点急出了眼泪,可是转念一想,小姐可惨了,顾二公子这头被男人玩,那头去玩女人,这怎生是好?以后慕府的颜面得往哪里搁?
流雪是好丫鬟,急人之所急,忧人之所忧,想到将来要跟这么个肮脏的家伙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心里就惶惑得很。
“你、你放手!我不要你们顾家的臭钱!”
姑娘家滑腻腻的小手好不容易从顾玉麟手里抽出来,顾玉麟才勉强定了定神。
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着个眼眉倒竖的姑娘家,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就快喷出火来了。
他刚才抓住的,是姑娘家的手?那刚才入怀时那软乎乎,温绵绵的触感是……
顾玉麟的眼神不经意流连至流雪胸前,脸上先是一白,再又红成了猪肝色。
好像有什么不对!
“是你?!”他认出她来了。
上次他本来要再一次离家出走的,却在前门被卫小将军拦了个正着。
卫小将军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却急吼吼地要脱理苦海,两人你来我往地拉拉扯扯,正扯得有趣,一道倩影突然冲进了两人中间。
一坨银票砸在脸上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以往都是他顾二公子砸别人,哪容得别人来砸他的?
他当场就怒了,可是挑眼一看那地上的纷纷扬扬的银票,他便有些发懵。那是自家银号里提出来的银票,连标记都没改一下,显然就是那天夜里他送给救命恩人的那一坨。
“我不认识你!”流雪本能地想擦掉那段不堪回忆,想起卫小将军那要吃人的眼神,她现在还两腿发软,要是承认了她才是真傻。
“你不记得了?上次你拿了三万两银票砸我,对了,也是砸在这里,这里……你看,还肿着呢!”顾玉麟高高兴兴地掀起额发指给她看,上次是被银票砸出了一个包,这次却是被黄瓜砸出了一个角,就差没流血了。换成普通人,被银票砸一砸或许能有几分值得高兴,可这被黄瓜砸得这么兴奋的,是不是脑子里有坑?
流雪皱起了眉毛,一脸防备。
事实上,顾玉麟的脑子里是开了一个坑出来。
上次从那不知名的小别院里跑出来,他全仰仗着一位行侠仗义,见义勇为,机智勇敢,温柔果断……的救命恩人。他感激啊,直恨不得以身相许,但最后却只许了银子。
打起那天战战兢兢的回到家里,顾玉麟想知道的不仅仅是那位扬言要“切”他的少年贵胄的身份,更想知道的是这位救命恩人的来头。
可是回到双禧园,左查右查都没查出个名堂。
只知道那别院好像是皇帝御赐给羽林军统领大人沈群的,每天都有无数家丁护卫走来走去,小小别院弄得密密箍箍像个铁桶,寻常人家根本不能靠近半步。
顾玉麟死心了。
那女子对沈群家的小别院这么熟悉,不是他的家人就是他的婢子,不过听说沈群大人眼下尚未娶妻,那女子又是穿着丫鬟的衣服,八成是下人的机会比较多。
他给银子作定情信物也不是没有原因,人牙子处买个丫鬟,最贵的也不过是一万缗,给她些钱赎身也是不错,谁想,才不过隔日,那三万银票就整整齐齐一张不少地砸了回来。
来砸钱的是个嚣张跋扈的丫鬟,也就是说,那天救他的那位姑娘至少也是半个主子?
就算眼前这丫鬟不是伺候那位救命恩人的,但总也有点关系吧?
说不得,就能打听到那姑娘的下落了?
想到这里,顾二公子好激动,竟然跳起来就又抓住了流雪滑腻腻,嫩喵喵的小手。
“你们家小姐她在哪?”
救命恩人上升到了梦中情人的高度,顾二公子按捺不住那点绮念,变得有点颠狂。
这人一颠狂就得做些失礼的事,所以,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他都忘光了。
大白马白了顾玉麟一眼,继续吃着黄瓜,就在顾玉麟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当儿,十斤黄瓜就这样进了马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抽风抽得也是醉了。
☆、错有错着大错酿成
“我们家小姐自然是在小姐家里。”流雪极力和顾玉麟拧巴,想要挣脱他。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家小姐姓煞名谁,家住何方,可有父母兄弟,可曾许配人家?”顾玉麟像抓小偷似的扭着流雪,令路人甲乙丙丁又不免多吐了几泡口水。
京城之中风气不好,大家都只是看热闹图个新鲜,压根没有出手相助惹麻烦的意思。
见其中一位是个华衣美服的公子哥儿,就知道这人家里有些来头,凡是有些底的公子爷哪没有黑历史,莫说是调…戏小丫鬟,就是强拉了进客栈耍弄也是有的,逼死个丫鬟而已嘛,主人家凶悍点也就是上门要点银子得个赔罪,有什么了不得?
顾二公子所做的这些,太不上道,着实没看头。
流雪开始也急,但看顾玉麟只是揪着她问长问短,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点神来。
原来这厮并不是看上了自己,而是看上了自家小姐,可是……小姐不是就快要嫁给他了吗?莫明闹出这一码,还真真是讽刺。
流雪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斜起了眼睛。
“我家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关你何事?她已经许配给人了,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再看见她!”
流雪见不得顾玉麟好,他越是这样挠肝挠肺,她便越是鄙夷,都说公子多情,说的真是没错,他才和小姐见了几面,就这样牵肠挂肚了,要是成了亲行了礼,又看上哪家的小姐哪路子丫鬟?还不得将小姐气死?
顾玉麟在流雪姑娘眼中的形象说是这样的——男宠,兔儿爷,小白脸,花花公子,好色,不要脸……这样的人渣哪配得上自家大小姐?
呸!
“许了人了?”
这是个晴天霹雳。
顾玉麟闻言,一时俊脸煞白,竟慢慢地松开了手。
流雪用力甩着手。
没想到这顾二公子生得这般白白净净,手劲却不是一般地大,掐得她都痛死了。
“是的,许了人了,她许的那人英俊正直,才华横溢,用情专一,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顾玉麟的表情令流雪有些解恨,她越说越离谱,直恨不得杜撰出一个经世伟业,高大完美的未来姑爷给顾玉麟添堵。
而事实上,她的目的也都达到了。
“才华横溢,用情专一……难怪,难怪她会把银子还给我。”顾玉麟面如死灰,说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因果,颓颓然松开了手,他笑了,笑得有些凄楚,一张五官秀丽的脸上满是怅然,他喃喃地说着,“也对,我又怎么配得上她?”
他马上就要娶慕阁老的宝贝妹妹了。
慕阁老的妹妹,二十岁的老姑娘,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顾玉麟想起这个就恨不得痛哭一场。
他顾不上牵马,木讷讷地转过身,一路踉踉跄跄地走。
流雪望着他的背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