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命杠上花将灵凤钗送给了胡总管?那太后与胡总管竟然不是一伙的?”顾玉麟懵了。
“是我想错了,指使杠上花来偷东西的根本不是太后,但也不是像是向太妃,且不说别的,光是五千两的定金,她就付不起。”慕丞雪听着也糊涂了。
向太妃一直在碧水庵静修,省下来的香油钱了不得凑上个几百两,五千两这样的大数目,她不可能拿得出来。还有,她亲回来取那套灵凤头面,也就证明了她与那胡总管之间并无瓜葛,她是急需要证实自己的身份才这么做的。
难道是王爷?那王爷是装傻?不可能,那天她和顾玉麟并眼见到了,傻成那样,还瘫了,塞在床下一整夜,连个冷暖都不知道,再是演技高超也做不来啊。
“查到了慧恩师太的下落没?”慕丞雪看向杜州等人。
“都顾着夺兵权呢,哪还有时间管这些?”杜州忙着四脚朝天,锦衣卫又都被绑在了皇上身边,查案这种事本应该是由大理寺出面的,但关系到宫闱旧闻,不得宣扬,所以查得马虎。
“皇上那儿怎么说?”慕丞雪几天没见到朱钽,慕从知也是脚不沾地,走路带风,她想凑上去瞧个热闹,顾玉麟先喊救命了,一会儿说有了身孕不能乱动,一会儿又说有了身孕不能伤神,说得她像个废人似的。她关心战事,可是顾玉麟却忙不迭地推她走,分明是不让她管。
“顾玉麟!”慕丞雪咆哮。
“为夫在,夫人有何吩咐?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饿了是不是累了?为夫背背你!”顾玉麟赔笑。
“我咬死你!”慕丞雪还真的咬了他一口,痛得他一路猴跳猴跳,园子里的下人皆暗笑不已。
“别咬别咬,为夫实说便是,皇上打算对北面用兵,这几天都在讨论战术。”顾玉麟被咬服。
“用兵就用兵,为什么要瞒着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嗯?”慕丞雪拧他耳朵。
“没了,真没有了,为夫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顾玉麟给跪了,夫人凶猛啊,万夫莫敌。
“真没瞒我?那我问你,打战的粮饷从哪里来?户部现在可是在太后手上。”慕丞雪狞笑。
呃,夫人,太聪明。
日子,不太妙。
看来朱钽是真想把皇位典给顾家了,居然拿顾家的钱庄去打战,这可都是赔本生意。慕丞雪想来想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游了。
半夜里,顾玉麟感觉到床板震了一下,迷迷糊糊一睁眼,老婆大人像鬼魂似的飘了出去。
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将慕丞雪随身衣物都抱在怀里,一路追赶。
风花雪月四个爬起来一看,也都吓坏了,
慕丞雪哪里没去,径自去了慕清泠屋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那儿一站,就数落开了。
顾玉麟带着丫鬟婆子们搬的搬凳子,烧的烧火盆,披的披衣裳,齐齐急出了一身汗,唯有慕清泠一个人出的是冷汗。慕丞雪那劈头盖脸狮子吼,说出来的话能吓死天皇老子。
“慕清泠,你这是作死了?连个男人也管不住!你该知道,浮云钱庄是慕府的,朱钽拿钱庄里的钱作粮饷,就是欠了我慕府的,这笔账怎么也要讨回来!别成天嘻嘻哈哈不把钱放在眼里,如果没有钱,哪能养大你们这些讨债的东西,现在是你们为这个家出力的时候了……”
“丞雪姑姑,我、我一个赤脚大夫,能为这个家出什么力啊?你话不能说重了,我担待不起啊,再说了,皇上是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我慕清泠一个人的男人,我怎么管他啊,你要管怎么不管管姑父,钱是他借出去的,字也是他签的,怪我头上没用啊……”
顾玉麟扯着慕清泠,小声道:“你姑姑是梦游,你条条理理给她说得那么清做什么?她有什么条件,你直管答应了就是,万事有我给你担着,服个气好不好?不然你姑姑不愿好好睡觉。”
慕清泠只好有气无力地磕了个头:“是是是,姑姑在上,姑姑万福,姑姑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慕丞雪在鼻子里哼一声,道:“记着你说过的话。”即转身,稳稳当当地跨出了门槛。
顾玉麟要跟上去,又被慕清泠巴巴地拉住,她悄悄比划着:“姑父,你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万事万物由你担着,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违心的,你记得啊,你一定要记得啊……”
顾玉麟拍拍她的肩,连声道:“放心吧,放心吧……”
结果第二天一转身,就去朱钽面前求了道圣旨来——慕从知长女慕清泠随驾北伐!
顾玉麟亲亲热热地捧着慕丞雪的手,谄媚道:“夫人啊,大哥生了个好女儿,体恤民情,敢以大局为重,更是视慕府荣辱大过天,由她去看着皇上,这饷银保管不会亏。你就安心吧。”
传说,慕大小姐的梦游症就是这么被治好的。
慕清泠一觉醒来看到朱钽龙飞凤舞的圣旨,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婆的计谋
“啊,啊啊啊啊……”
誉王爷大清早就乱叫,随伺的丫鬟伸手进被子一摸,啧,又尿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就成了这样。
慧恩站在房中,看着丫鬟们没好气地忙忙碌碌,一颗心就像漂泊无依的浮萍,半点也撑不到底。躺在床上那个,可是她的儿子,她亲眼看着他被酒…色…财气给掏空了,只剩下这么一副空架子。她的镕儿原本是那般聪慧,如今却被那老寡婆害成了这副德性。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儿子就要站在九阙之上,受万民景仰?究竟凭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看婢女们一个个鱼贯而出,看躺在床上像条死鱼似的儿子连垂死挣扎也做不到,她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浮起一重怨毒的光。心中无声呐喊,也渐渐变成狠戾的诅咒。
“娘娘,刚才宫里送来了这个。”胡总管敲门进来,递给她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宫里?”慧恩晦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她接过盒子,掂了掂,觉得很轻,“谁送来的?”
“好像是徐公公。”胡总管还记得那个小太监的样子。
“徐树同?”慧恩舒了一口气,她在宫里的,就这么两个老人了,当初她离宫出逃,还是多亏了徐树同帮忙,那时候先帝已经说不了话,只能以眼神示意她离开内廷,却没想到,这一逃,便是母子骨肉分离十数载,如今故人西去,只剩下她,固执地守着他的承诺,悲戚不已,“难为他还记得本宫。”她勉强笑笑,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盒子——
下一刻,王府里却传来了一声惊呼。
盒子里没放别的,只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黑白分明的眸子,正面向上,直愣愣地看着整块的天空,慧恩只感到一阵恶心,扶着门柱干呕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唱诺:“太后娘娘驾到——”
“大胆刁民,看见太后娘娘还不下跪?”有人狐假虎威地斥了一声,太后却抬手止住了。
“无妨,哀家与她乃是十多年前未见的故人,用不着这样的虚礼。”说是故人,却没将人放在眼里,倒是喧宾夺主地越过她,一径向里走,熟门熟路地到了王爷的卧房。站在门口,对着满地枯叶,发出了一长串的叹息,一声声,有如针扎,刺在慧恩的心底。
“你来做什么?”慧恩一时忘了自己的立场,她还当自己是那个敢与中宫之主抗衡的宠妃。
“我来做什么?师太这话说得真好笑了,哀家此来,自然是为了看望皇儿。”太后居高临下。
“我儿子不用你来看!你已经害得他成了这样,还有脸来看他!”慧恩迎了上去,寸步不让。
“我害他?我有金银美人相赠,怎么会是害了他?师太,你说话也风趣,你一个出家人,哪来的儿子?就算有儿子,也不该闹到王府里来丢人现眼啊,胡总管,你说是也不是?”眼风扫过那盛着的眼珠的盒子,太后的眸色阴沉,似利刃般刺向了胡总管,胡总管终于扛不住,扑通一下跪下来,太后了然地收回了视线。
“他是我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我是向太妃,有灵凤作证,我是向太妃,我才是他的生母!你什么也不是!”慧恩将整套的灵凤头面摔出来,摔在了众人面前,满园子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没想到,由胡总管请来为王爷祈福的人,居然会是当年的向贵妃。
太后从门边折返,缓缓地蹲下身子,将灵凤头面一件件拾起来,又一件件重新塞回到了她手里,她放柔了语调,轻声说道:“哀家已经说了你我乃是故人,妹妹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难道你我之前,就不能平心静气好好相处么?先帝在世时,你要同我作对,如今旧人已逝,你怎么还那样不稳重?”她默了默,又道,“哀家早就知道你回来了,只是近来事忙,不便相见,妹妹这是在怪我么?”
慧恩气得嘴唇发抖,一抬手指着门口大声道:“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太后不动,凝眸看了她半天,忽地露出几分凄苦来:“妹妹,可是有什么弄错了?还是胡总管没和你说清楚?当年,我皇儿身染恶疾,一直高热不退,好不容易治好了,却变成这般痴痴傻傻的样子,他虽为太子,却无力再承社稷之重担,哀家斗胆,将钽儿与镕儿对调,才有了今天的结局。誉王爷不是你的镕儿,妹妹,你的镕儿好好的,哀家养他视若己出,养他抚养成人,现在他已成一国明君……”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可她又不是傻子。
先拿徐树同的眼珠子来威胁胡总管,还颠倒黑白一通乱说,她怎么可能会信?后宫之大,人人趋利而往,九天宫阙,哪个不想凤展凌霄,何必将自己说得一尘不染,如同出水芙渠?替别人养儿子的人她见过,把皇位拱手让人的,她还真是没有见过!
慧恩气得全身发抖,心中更是认定了誉王爷便是自己的儿子。她不相信太后,自然而然会将她的话曲解,太后越是说真话,她便越是不相信,她甚至以为太后这一趟是来示威的。
太后的声音沉闷而遥远,可是里边的哭意却一点也没变:“……原本,哀家以为这一世可以安泰无忧,以为皇上能视哀家若亲生母亲,没想到,他却误信奸人馋言,要与哀家刀戈相向……你劝劝他……”
真作假时,假亦真。
“刀戈相向?姐姐你这样子是做给谁看的?既是刀戈相向,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发兵开战?”
倘若当今圣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她又怎么围城而阙,领兵不战?如果那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应该恨不得他去死了干净,怎又能容他蹦哒到现在?想骗谁?
太后看着慧恩一步步进了圈套,心里的积郁瞬间被清空了,她嘲讽地看着眼前这位容颜憔悴的妇人,嘲笑她十几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她不恨?她怎能不恨?十几年来,每每她看着“朱钽”活蹦乱跳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能做什么?回去打自己的儿子?迁怒于身边的宫人?不,她绝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她的手段应该更高明!
没错,她要把“朱钽”培养成为她的傀儡,要让他一生孤立无援,让他这一辈子,只能靠她,只能信她……可是她失败了。
失败了没有关系,她会用更完美的方法还解决这根心头刺。
比如,让他的亲生母亲,亲手杀了他。
太后掩面痛哭,可是心里,却在张狂大笑。
……
朱钽在校场打了个大喷嚏,抬头一看,阳光正好,春风正茂。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沈群跟在他身后一迭声地喊着:“御医,御医!”
慕清泠从吊床上爬下来,虎着脸就骂开了:“叫叫叫,叫魂啊,他又没死,打几个喷嚏而已!”一边骂着,一边没好气地晃到了朱钽旁,一巴掌拧过他的手,粗暴地捋起了他的袖子,“左手,右手,张嘴,来,叫几声!”
“叫什么?”朱钽伸手两只手臂,耷拉着两只爪子,一脸怔忡地张着嘴。
“汪!”杜州在旁边应景地叫了一声,配合着皇上此刻的造型,连累校场上所有的人都笑了。
“慕清泠!”朱钽想掐死面前这红衣怪,长那么一张迷惑人的脸,心肠却是这样歹毒。
“皇上没什么,昨天喝了酒又吹了风,染了点风寒,晒晒太阳,多喝水,打几套拳就能好了。”慕清泠刷刷刷写好方子,想了想,又咬着笔头看了一遍,抬手把其中两味药划去了,“姑姑说打仗要省钱,先就这样吧,这两味药也挺贵的。”
集体飚汗。
皇上可真倒霉,摊上个这么样的疯姑娘,由她陪着一路向北,不出三日,皇上也要发疯了。
“以后少喝酒,张嘴口臭,熏得死苍蝇。”慕清泠将方子拍在朱钽脸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朕口臭吗?”朱钽一脸狐疑地对着掌心呵了口气,忘了去怪罪,等到想起要找慕清泠的麻烦,却又已经寻不着人。他有些郁闷地看向两棵树中间一摇一荡的吊床,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上,外头有位师太求见,皇上……”
沈群打量皇上这一脸痴呆的样子,一时纠结该不该这么大声。
朱钽猛然听到“师太”这种字眼,先是一愣,跟着就惊跳起来。
师太?可不就是碧水庵里那位?是他母妃回来了?
慕清泠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揪住了沈群的衣袖,道:“师太来化缘,千万别给钱,姑姑说,得省。”
所有人都冒出了一头黑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人
慧恩师太这一趟回来,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除了朱钽。他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现在就是由八头牛来拉他,也无法拽回他雀跃的心。
因为慧恩的到来,卫天真等人进向蒸霞关的日子便要往后推了,这一点让几个带兵的都不爽。
兵贵神速,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还来认亲戚,委实太巧合。
久不露面的顾玉犰突然出现在描金居里,神情低落。
慕丞雪和顾玉麟都晓得他被挟持那件事,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解。
现在亲生母亲回来了,却只认哥哥不管弟弟,这本身也说不过去。
慕丞雪依旧是觉得,慧恩欠了顾玉犰一句解释。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顾玉犰摸摸慕丞雪挂在架子上的毛笔,又摸了摸她画了一半的图纸,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倒让顾玉麟以为这货是来慕丞雪手里捞好处的。
慕丞雪自怀了孩子之后,就不怎么做那些精细设计了,现在画的不是攻城工具,就是木马摇篮,有时候顾玉麟也帮着画一些简单的部件。没了朱钽在面前聒噪,小俩口也是难得清闲。
顾玉犰看着那画纸的木马出神。
“三弟喜欢这个?改天也让你二哥给你做一个?”顾玉犰虽然已经过了骑木马的年纪,但玩心还很重,慕丞雪只想逗得他开心,便也不介意把相公来当牛当马。
“木马?”顾玉犰转头看向慕丞雪,却见她倚在顾玉麟身边,正自笑得眉眼弯弯,原本凌厉的凤目变得柔和,含情带笑的模样少了几分女子惯有的妩媚,而平添了一缕慈和的温柔。他一下子就看呆了眼。
这眼神,当初在挥金居他也见到过,那个女人当初就是用这样慈和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偷了东西却不逃走,也是为了见自己。
“二哥二嫂,我、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娘……不,慧恩师太,她原本是想认回我的,现在她有机会,把我和大……皇上都认回去,她为什么却只去了皇上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