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犰跳起来道:“那她变卖的东西,还有我的端砚呢,这怎么算?”
慕丞雪道:“龙妈妈,你回去叫杠上花把变卖的东西一一列出来,卖与何人,价值几何,都问清楚了,我先将契纸交予三公子保管,他若是满意,你们自有去处,他若是不满意,我也无能为力。”
杠上花一扣就慌了,忍不住抢白道:“那书楼明明是二爷的,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三公子?我不服!”
慕丞雪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服?是不是要继续吃棍子,吃到服为止呢?我随时可以反悔的!”
随时可以反悔?这话也太任性了,这是个主母该说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慕丞雪腹诽:“说话反悔又不会死人,这两名恶奴反反覆覆反反覆覆的折腾,你们一点也不惊讶,换我耍赖就不行了?”她想说,她就是个姓赖的又能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土豪娘子
佟氏和蒋千水才是真的母女吧,婆媳俩居然沆瀣一气把担子都推给了她。
于是乎,慕丞雪打发了龙婆和杠上花,院子里的人便也都散了。
老管家领着各院的管事来见了礼,慕丞雪还在琢磨其中的关键。
杠上花变卖园子里的东西,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她根本就是个惯犯,可是先前为什么不拿捏住,偏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想不通。
脑子里又把杠上花的话过了一遍,仍旧迷迷糊糊的。
秋天火气盛,在太阳呆久了,她也熬不下去,只得叫丫鬟们收拾了账册退回屋里去。
顾玉麟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看卫天真没脸跟进来,才放心大胆地跑到慕丞雪面前来,脸上依旧挂着单纯亲切的笑容,乍一眼看去,傻乎乎的。
慕丞雪瞟眼端详妆镜前的梳子,跟着一挥手让风花雪月四个都退下了。
门没关,穿堂徐徐吹来,倒将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抚了不少。
顾玉麟搬了个绣墩,托着下巴望着她嘿嘿笑。
他穿了件天青色的织锦长袍,衣摆随便搭在膝上,挺直的身子却露出点正襟危坐的余韵,瞧着也是个教养极好的公子哥儿,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纨绔奢靡。
慕丞雪没忍住便多看了两眼。
嗯,这是自家的夫君。
“夫人有话尽管说,为夫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玉麟热络地为慕丞雪倒了一杯茶,顺手推给她,又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在面前。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没有半分讨好的意思,但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却让慕丞雪心里阵阵发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得那个胆小如鼠,没有主见的小相公,仿佛随便捏一下就能挤出两挂眼泪来。
慕丞雪的心里打了个响雷,无语望天,沉吟半天,也只是端起个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夫人可是想知道,为什么娘亲不为龙妈妈和小花求情?”
顾玉麟眼珠转转,温和的大眼睛里透出一股机灵来,终于不再显得那样憨傻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慕丞雪刚执起的茶杯又缓缓放下来,两人隔着桌子互相一望。
顾玉麟干脆就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盯上她了。
“我就是知道!我直觉很灵的,去年中秋,我随三弟去春秋赌坊玩,头一把就赢了一千两,吓得庄家尿裤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脸上浮起一丝得意。
“我和你说正经的。”慕丞雪有点哭笑不得,这位相公大人说话的风格和二哥相较,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还要不要好好相处了?
说起来,慕丞雪也还是有愿望的,就算与顾玉麟做不到举案齐眉,好歹也能做到相敬如宾啊,就算不能相敬如宾,那相敬如冰总可以了吧?
没想到成亲才两天就破功了,这位仁兄的行为动作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七尺男儿比女子还心灵手巧,这还能让她说什么?一个子变一个脸给她看,这又算什么?
看着他什么都习惯自己来,她居然感到有些惭愧。
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儿居然没个丫鬟留在身边,说出去谁会信?可他偏就是这样的人。
唉,自家的夫君。
“我也是说正经的啊,好巧不巧的,我就只听进去一句话,不过光这句话就够小花死十次了,夫人你能够大慈大悲放了她的契,已经是菩萨心肠。”顾玉麟挺认真地解释。
“哪句话?说我是毒妇,说她将来生了儿子是要抬做姨娘的?说我不能打她?”慕丞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的风情,便使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你怎么光记得这个呢?”顾玉麟怔了一怔,陡地惨叫起来,慕丞雪平白被他吓了一跳,他伸手把脸给挡住了,生儿子抬姨娘什么的那是三百六十五里路以外的事啊,他压根没想过,现在碗里的还没放进嘴里呢,“再往前一点,夫人记性那么好,一定能记得的。”
“嘁,说得我好像很能记仇似的。”
慕丞雪终于找到了和顾玉麟说话的方法,不用拿腔拿调,也不用防来防去。
他就是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儿,虽然有点胆小,虽然有些懦弱,但贵在细心。
之前若不是有他提点,她也不会那么快就能领会蒋千水的意思。
可是蒋千水一向以心慈手软闻名,为什么也没站出来求情呢?她若站出来,不正好既唱…红脸又立威么?慕丞雪将前后联系起来细细一想,脑中灵光闪过,通了。
“杠上花那丫头说,男人娶妻,只是图个方便,既能及时行乐,还能传宗接代,给个女主人的名头,那也是虚的……嫁进来,生不出蛋,再好看也都只是摆设,又有什么脸面做主子?嫁进来,生不出蛋啊……原来如此!”
蒋千水嫁给顾玉眠七年无所出,杠上花当着这么人的面把话抖出来,这一脚下去踩着的又是谁的尾巴?蠢丫头不冤枉,要换了是别人说这话,死几十次都嫌多了。
婆婆不想管中馈,嫂子只想生孩子,这管账的事当然就落在她这个新妇头上。新官上任三把火,体贴又温柔的嫂子都她全部算计好了。别看嫂子一脸贤淑模样,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魔。
“夫人果然冰雪聪明。”顾玉麟盯着慕丞雪越看越喜欢,一双眼睛盯得发直了,还不忘嘴上夸赞几句。
“哪有相公细心周道。”慕丞雪回敬了他一句,但终觉得别扭,半路收了话由,低头喝茶去了,一时又无话。
久了,两人都喝了一肚子水。
慕丞雪总算把这园子里的情况理顺了。
现在再去看那份名册,才觉得里边的学问比江河湖海都要深。
一本名册,里边千丝万缕,联系起来的不只是你我他这样的小人物,还有皇上身边的红人,六部的达官显贵。
顾家有钱,所以是人是鬼都想揩点油水,这个侍郎那个御史,七七八八都将远房亲戚往这园子里塞,弄得好好一个双禧园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顾家拿龙婆开刀也不是没有理由,她虽然服侍了佟氏几十年,却算是这整盘棋中最好拿捏的一块软肋,由此入手,也算是给慕丞雪这个管家婆身体力行上了一课。
慕丞雪掌着慕府中馈这么多年头,倒是头一遭遇上这么样的情况:以后惩办个下人还要看看背后的真主子是谁?这是要比谁背后的台子硬么?呵呵。
她突然不想大哥那么快荣休了,好说这慕阁老还能压住这些虱子多几个春秋呢。
“老管家顾醇是自己人。”顾玉麟想了想,又交出了一张底牌。
慕丞雪这下就全明白了。
为什么顾二爷不用下人,为什么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仅仅和生意有关,更与身家性命相关,正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生意上的风声不能胡乱透露出去,就怕一不小心栽进阴沟里去。
工户、部户两条狼,这两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黑祸。
慕丞雪突然发现,自己嫁进来无异于跳进了火坑里,虽不用跟婆婆周旋,却要天天与这些阿臜下人打交道,不愁白几根头发都不行。
既然掌了中馈,那三朝回门的单子就变成了自个儿理,这拿多了不好,拿少了也说不过去,想到这里,又愁白了几根头发。
咳,自家的夫君啊。
顾玉麟用膳后就被顾玉犰叫去了,大抵还是为了那些赃物的事。
慕丞雪一个人坐在房里腰背痛,折腾了半天,流花忽然进来通报:“小姐,窦校尉的家人到了,说家里死了人要赔钱,姑爷在前前说了赔五百两。奴婢听了觉得不妥,特意来问问小姐的意思。”
五百两?慕丞雪听着数目,差点气得吐血。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二世祖。
“既然没犯事,为什么赔钱?”
她现在手上管钱了,每一项进出都计较得清楚,平白无故地赔银子,这不是自认理亏么?
念及此处,她忍不住板起了脸。
“……姑爷说,窦校尉将他牵连起来,就是为着坑银子,开了八百两的价,姑爷笑眯眯地砍到了五百两。”彤影也来了,同样站在门边一脸不爽。
“也就是说姑爷觉得自个儿还省了三百两?”慕丞雪柳眉倒竖,将袖子一捋就往外冲。
“哎,小姐!”流花赶紧扯住她,将衣摆迅速整理清楚了。彤影将长剑负上背上,也跟出来。
慕丞雪任由两个丫鬟跟前跟后的忙乎,自己却是抬手一指,指向了流雪:“去账房取一百两出来,换成铜钱,看本小姐不拿钱砸死他!一个校尉算几品!居然欺到头我头上来了!”
顿了顿,又吩咐道:“叫上卫小将军一起去前院看看!”
这阵仗,是要打架咩?丫鬟们惊了一身汗,好忙,双禧园比慕府可是忙多了。
流花跟在后头咋舌:“小姐,真要换成铜钱砸人啊?谁来砸,怎么砸?奴婢有没有份参与?”
慕丞雪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转怒为笑,嗔道:“笨丫头,你当真要拿钱去砸他们啊?我就是砸猫砸狗也不让他们这些坏蛋沾着半点便宜,你叫上钱钱将铜钱都包起来,十缗一份,带着去趟西市,彤影,你拿着这些画去大理寺报案,见了大人要说什么话我路上再告诉你。既然窦校尉此来是为了要钱,我们便做一回散财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看完了,因为明天上班,基友们决定早点回家找妈,于是今天又有更新了。
【感谢无名童鞋帮忙捉虫,上班事忙,不一定能及时更新,大家可以先养肥。伪更一个捉个虫。
☆、请君入坑
自家的夫君是不能随意被欺负的,让她慕丞雪脸上无光的事,是断断不允许发生的。
慕丞雪一脸嘲讽,心道区区一个修武校尉,也敢到她面前来讹钱,真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也好,陪他玩一玩就当是消食解闷罢。顺道将园子里那些儿狗奴才的锐气挫一挫。
想到这里,她特地看了看自己玉白的手掌,恰好架子上的鹦鹉也伸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爪爪。
一、一样的动作,这鸟神了……流月瞪圆了眼睛。
老管家顾醇慌慌张张地赶来,老远瞧见廊下那一人一鸟,皆背着手对着光,深情款款地看爪子,他一愣,半天才找回点意识:“二少夫人,你要的人都带到了。”
身后稀拉拉地跟了三十多个家丁,抠鼻子的抠鼻子,看天空的看天空,见了主母来也不行礼,一个个眼睛都长头顶上。顾醇一脸为难地杵在那儿,就像根破烂木头,一时不知怎么好。
“搞什么鬼,老子正在睡觉呢。”
“就是,不到饭点就把我们叫来,烦死人了。”
“我又不是描金居的,来干嘛?”
“来看美人啊,听说二少夫人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腰软身娇的大美人,看了不吃亏。”
“看,又不能摸,你看你的口水。”
“叽叽……”
“呱呱……”
顾醇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气得胡须发抖,却不好发作。
慕丞雪冷眼看着,却不搭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径自带着流月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把一众人晾在太阳底下,任凭他们口水流了一地。
“顾二好福气。”
“就是,这样的美人可便宜他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懂什么?这位二少夫人的面相不好,克夫哇。”
“真的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胸,胸大克夫……”
“切……”
呱呱呱……田里好多癞蛤…蟆!
流风翻一翻名册,冲着顾醇嘻嘻笑:“把他们留在这儿就行了,您老去旁边喝个茶,上好的龙井,专给您沏的。”
顾醇经了杠上花那趟子事,犹自惊魂未定,急忙压低了声音问:“二少夫人要凑齐人数撑场面自是情理之中,可这些并不是最好的,为什么专挑刺头儿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他管家几十年,园子里哪个小厮什么来头只怕是背都能背出来,怕就怕二少夫人年纪太轻,初来乍到不明就理,被人给坑了。
流风摆摆手,道:“谁说我们小姐要他们撑场面了?小姐是想让他们站在这儿晒,晒到规矩了为止,不听话的,照军规赏板子。”
顾醇头皮一阵发麻,嗫嚅道:“军规……”
不等他说完,流风又笑起来:“我随便说说您还真信啊。”说完亲手为顾醇斟了茶,自去忙了。
一干人等叫着吵着都被晾着,集体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顾老管家也晒着,与他们唯一不同的优待的就是——有茶喝。
慕丞雪走得不快不慢,几乎算准了和卫天真同时迈进听水阁。
卫天真的脸色并不好,流雪的气色更糟糕。
看见慕丞雪来,卫天真冷哼一声走到了前面,流雪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自家小姐的身后。
想起刚才看到的满园□□,她咬了咬牙,正要开声,一阵欢声笑语从阁楼里传来,将那肚里的话又硬生生都憋了回去。
她瞧着慕丞雪挺直的背影,吁了一口气,抬眼再看卫天真,眼底又多了三分憎恶。
双面插屏,大烂人,风流鬼。
“流雪,你最近怎么了,怎么老是恍恍惚惚的?”流风拿手肘撞她。
“没什么,天气热有些害暑,歇会就没事了。”流雪看了半天,蓦地垂下头去,鼻子里哼哼,“大色鬼……不要脸!”
听水阁是临近碎金湖的一处矮阁,也是双禧园里所见不多的名字不带“金”字的所在。
因为此处四面透风,夏秋两季格外凉爽,顾玉麟等人就爱把这儿当成偏厅来布置,会客见礼常常用得着。
听水阁一楼只装了几扇梨木镂花窗,差不多没遮没挡,里边的人说话的声音可听得一清二楚。
慕丞雪老远就看见个管家模样的人,和顾玉麟一人占着把太师椅谈笑正欢,那模样,哪里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分明是来串家走户访亲友的!
五百两银子的面子都搁这了,有钱真是好。慕丞雪又想起大哥二哥那点俸禄,不由痛心疾首。
卫天真先一步进去,那管家模样的人很自然地站起来行了礼,竟又理所当然地坐回了原位。
“这都什么人哪,看见卫小将军也能这般倨傲?”流风低声抱怨。
“人家都不介意,我们又操的哪份心?”流雪撇开脸不看那边,瞧着湖心的艳阳白光出神。
慕丞雪听了流雪的话,脚下一顿,脸上却是变戏法般,换上了一脸春风般的笑容:“相公,这究竟是谁来了?聊得这般开怀。”那声音软糯沁甜,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就快化成水了。
卫天真背靠着椅子往下一滑,差点坐在地上,好在所有的人都去看慕丞雪,没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