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次,慕丞雪与当今皇上的十年情谊付诸东流,慕大小姐终于走上了一条由皇上替她选好的不归路。昔日心中怨怼,在这转身的刹那变成不可扭转的决心。
她慕丞雪不靠任何人,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徐树同从未央宫骑马赶到慕府还需时间。
慕从琅的任务,就是赶在圣旨到来之前亲手将妹妹交给来迎亲的顾玉麟。
顾家迎亲,慕府送亲,也不怕缺这一点礼让。
可是坏就坏在,慕从琅这张被岁月遗忘的不老脸孔。
此时——
顾玉麟被大哥顾玉眠一路催着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了慕府附近的玟水巷。
迎亲的队伍还没来会合,他却被马儿颠得屁股差点掰开成两半。
他擦了一把汗,正沮丧,却见巷子的那端倏忽闪过一个纤细的人影。
那一时,心间骤停,他忍不住停蹄勒马。
脑海里浮起的是那夜在小奸…夫别院里遇见的那位蒙面女子。
纵然他看不见那真容,却还记得一丝轮廓,他依稀认得那个背影。
“哎,前面的,站住!”他高呼出声。
慕从琅本是要带着妹妹翻墙出来走捷径、操小道去拦顾玉麟的轿子,却冷不丁听身后一声唤,他没反应过来,只道是风花雪月四个丫鬟没能拦住气昏头的常妈妈,竟吓得头一缩,拉起慕丞雪的手就跑。
可是慕丞雪那一袭红色嫁衣实在惹眼,跑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根本藏也藏不住。
“哎,恩人,你不记得我了?是我啊!”
顾玉麟想起那天流雪对他说过的那席话,又看见这么一身火红嫁衣,只以为是心上人赶巧也是今天出嫁,却从没敢想慕大小姐能这样越墙而逃。
他心中暗起涟漪,愣是飞快地补完了一个感天动地,惊世骇俗的才子佳人故事——恩人一定是发现未来夫婿不如意,想要逃婚!
没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
顾二公子抹一把怜香惜玉的同情泪,决定要狗熊救美。
慕从琅在拐角处,与顾玉麟未曾照面,唯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叫,还有马蹄声得儿得儿越逼越近,他知道两腿迈不过四蹄,急得不知怎么好,可是慕丞雪跑着跑着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顾玉麟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青丝凌乱,面露潮红,紧追着她的步子不放。
她正觉诧异,就听到了他那声“恩人”。
难不成他认出了她?
她的心怦怦一阵乱跳,竟顾险些答不上话来。
慕从琅见自家小妹像泥塑菩萨一样杵着,不由也是一怔:“这就是……顾家那二公子?”
他与顾玉麟也算是有过一次邂逅,但那天场面太乱,又在夜间,没能看得分明,今次一见,才知顾玉麟真的生了一副水灵灵的好皮相,竟与小妹不遑多让。
要问他是怎么认出顾玉麟的,那也简单——
这时候骑大马穿礼服从前面经过的,除了顾家的还能有谁?
慕从琅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探出来一点。
顾玉麟本来紧紧地盯着慕丞雪不放,不期然眼角余光打量到侧里冒出的一颗漂亮脑袋。
两张脸,四只眼睛,相互一对望,他立马就明白了。
面前这名女子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而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慕丞雪。
说是妻子,不过是场笑话。
这可不,大婚之日与奸…夫私奔呢,这等丑事她也做得出来?
果然是当顾家的人好欺负么?
顾玉麟的脸色由红转青,视线也转圜过来,锁住了慕从琅。
很显然,心目中的慕二爷与那张逆天的年轻英俊脸孔对不号,听闻慕二爷已年过不惑,顾玉麟便以为未来二舅子应是个蓄着漂亮小胡子的精瘦中年人。
所以啊,这一看,就看岔了眼,也气昏了头。
慕从琅是个缺心眼的,这时瞧见了顾玉麟自然正中下怀,他没看懂准妹夫的脸色,即妖孽一笑,傻乎乎地说道:“妹夫啊,你来得正好,我家小妹今后就交给你了,以后可要好好地疼她。”
他松开了捉着慕丞雪的手,有意将她向身前推了推。
可那顾玉麟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看不饱看不倦似的。
奸…夫不记得他没关系,他却记得那一天被人打、被狗追的苦楚,包括后来差点被那小奸…夫害了,事情因由也是藉此而起。
如果不是因为这顶绿帽子,他顾玉麟便不会懵懵懂懂抱盆花回去。
顾玉麟看着慕从琅,恨不得将这人的一双桃花眼捅了。
慕丞雪从顾玉麟眼里读出了恨意,一双凤眸也忽地冷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拖戏了。QAQ
这周一定“洞房”。
伪更一下,捉了个虫。
☆、错错错
头先看着像心上人,可是翻过了背面看正面,又不像了。
其实那天夜漏风急,顾玉麟能看得清楚才叫有鬼,只不过相思成灾,心火上燎,爱看谁像谁。
那天救他的姑娘那叫一个美若天仙,可面前这个,分明只是狐媚动人。
单说那一双凤眼,看那情郎便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顾玉麟想到了一个自屈辱的词儿——逃婚!
上半场是他在逃婚,下半场终于轮到这狐媚子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其实吧,凤眼这种眼形容易给人两种极端的感觉。
有时令人感觉媚而不庄,有时又令人感觉到杀气腾腾。
但顾二公子显然比较迟钝,没察知扑面而来的杀气。
但这也怪不得他,他见到了慕从琅,立马把今儿要成亲的事都忘去九天之外了。
慕丞雪何其聪慧,瞟一眼就知道顾玉麟这颗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只是没料到他会想得那般龌龊。慕从琅有一处是会暴露年龄的,那就是眼角的鱼尾纹,可是顾玉麟压根未曾留意。
绿帽啊绿帽,这顶帽子更坚定了他万死不圆房的决心。
这婆娘就是半夜骑上来,他也不会动一动的,绝对不动。
想到这里,顾二公子毅然捏紧了拳头,好似人家真骑到他肚上来了似的。
“这位是我……”二哥……
慕丞雪朱唇轻启。她自尊心极强,压根容不得被人猜疑亵渎。
可是顾玉麟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顾家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到了,虽然不能开锣,但喜乐之声悠扬可闻。
顾玉麟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都别说了,小心误了吉时。”
说着一转身,调过头给了她一记后脑勺。
十分气人。
“啊呀二哥,你可真是乱来,我们轿子都还没到,你就先把人接出来了,还掀了盖头,哇,大嫂好漂亮!”顾玉犰穿着一身华衣,活像个会打滚的绣球,没等顾玉麟吱声就乍乍乎乎地冲了过来。顾玉麟吃了一惊,才想起身后那准新娘的脸没盖上,旋即一转身,将手绕过了慕丞雪的脖颈。
“啊!”
慕丞雪除了跟大哥二哥和朱钽走得近些,这二十年来就没多碰其他男子。
顾玉麟这一举动既粗鲁又唐突,竟然生生将她吓住了。
由得这一动作,两人的距离倏忽拉近。
慕丞雪从顾玉麟身上嗅到一丝清逸的暖香,果然还是那上等的龙涎香。
大红盖头落下来,慕丞雪还有点怔忡地说不出话,却蓦地听见耳边压低的一丝冷笑。
“明明是人尽可夫,却偏要装作冰洁玉洁,骗谁!”
竟是顾玉麟的的声音。
慕丞雪没想到这会这样看待自己,差点给气得飚出三升血,当即凤眼一睁,就想冲上去挠也他一巴掌,恰在此时,周围陡然曲乐声起,拥簇而来的丫鬟喜娘推着她上花轿,一片片彩纸从头顶洒下来,慕丞雪没忍住便犟了几下,差点将护轿的喜娘给推了个嘴啃泥。
顾玉麟心灰意冷地走在前头,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马。
迎亲的队伍冲开了慕从琅,护轿的喜娘推走了慕丞雪,两人几乎是同时挣扎了一阵子。
殊不知,单凭这点小小的默契,却令顾玉麟完全失去了理智。
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当着他的面演生离死别,简直不把他这个正牌夫君放在眼里。
好,很好,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正好不想把你放在眼里,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顾玉麟一拳打在马鞍上。
这边厢,慕丞雪已经气得眼圈儿发红。
二哥哥好说是来送亲的,这倒好,竟被人二话不说挤出了队伍。
她连半句体贴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进了花轿。
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恨是顾二这个二百五,居然在这种场合拿脏水来泼她!
如此轻易地进了顾家的门,可哪还有她的立锥之地?
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我慕丞雪最不怕的就是斗。
要知道,跟人斗,其乐无穷,这简直就是她人生的信条哪。
花轿里,慕丞雪涂满脂彩的手挠过窗沿,愣是将那上好的榉木框子抓出五道猫爪印来。
她可以由得别人在背后诋毁中伤,可容不得当面被人侮…辱。
不了解她的人只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却不知道老姑娘大多性情古怪。
像她……更是其中的翘楚。
新婚大喜日,新郎与新娘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两相厌弃着,各自发誓死也不碰那张铺着鸳鸯被的床。想圆房?想占便宜?哼,下辈子再说!
顾玉犰却还在羡慕:“二哥,二嫂好看啊,比大嫂好看多了,这样子的女子别说是二十岁,就是三十岁也使得啊,咱们回去可得给爹爹多上两炷香。”
顾玉麟气鼓鼓地:“好看能当饭吃?大嫂那个叫贤惠,她叫什么?”
大白天跟野男人闹私奔呢,还能指望着她将来替他解语分忧?
他现在最大的忧愁就是晚上的洞房花烛夜了。
司礼太监徐树同风风火火带着圣旨到慕府,只看到阖府呆呆傻傻的女人们。
那一排玉木成林,燕瘦环肥,看得太监都直了眼。
正糊涂着,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慕从琅满头大汗到了跟前,冲着他耳朵大声喊:“成了,成了,小妹已经上花轿了,嫁妆准备好,该送的送,该走的走,赶紧跟上去。”顾二脸色臭臭的,慕从琅却只以为是慕府“敲诈”了顾家一大笔,害得准妹夫不太高兴了,压根没想过自己这副长相有什么问题。
本来嘛,大哥和小妹都生着一对凌厉的凤眼,他却随了舅舅,长着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光那双桃花眼,大多闺中女子便都有些扛不住。
俗话说,大眼睛勾魂,小眼睛迷人,他却连着勾魂和迷人都占了,得天独厚。
可也是因为得天独厚,令小妹将近三年的姻缘如履薄冰,差点儿完蛋。
此是后话。
“什么成了?”徐公公一急,鸭公嗓就吊高了八度,攥着圣旨的手竟都有些持不住,上次宣旨快了,这次跑来却迟了,皇上究竟要让他一个人死几回啊?
“哈,徐公公来了?也对,小妹大喜,公公也算得是半个媒人,我们慕府欠着公公一斛酒呢。”慕从琅是打心眼里高兴,他是个外貌党,看自家小妹和未来妹夫像对玉人似的一站,那叫一个赏心悦目,最后竟忘忽所以到被人挤兑出来也没知觉。
“哦哦,慕阁老现在何处?”徐树同闻言简直心如死灰,只顾捏紧了袖子里的圣旨。
“在前厅招待客人呢,徐公公里边请!”慕从琅伸手引路,徐树同只好黯然将圣旨收了。生米煮成了熟饭了,皇上这鬼主意还是慢了一步,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再做这个恶人,得罪了慕阁老事小,要是再牵连着皇上被言官们乱写,那可就糟糕了。
“慕二爷客气。”徐公公好不容易从满心忧愁里抽出一丝笑,可惜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一定是洞房,但一定不是圆房。
伪更一下,捉勒个虫。
☆、晕轿
顾玉麟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迎回新娘子,心里特别不高兴,但想起大哥的嘱咐,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肃整队伍重新上路。
喜乐飘扬,看客夹道,全京城的老百姓都来看热闹了。
谁不知道顾家有钱,谁不想目睹土豪风采……可是那结果,却教人失望。
除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比旁人嫁娶来得声势浩大,其余并无逾越之处。
头先还异想天开的人终于看清楚了,就算富甲天下又如何?礼制上规定是多少便是多少,仪仗不会多出一人,沿途抛撒的铜钱也不会变成碎银。
慕大小姐这一场婚礼,看来看去,竟有些寒碜冷凉的意思在里边。
“看来慕阁老的妹妹是真的老得没人要,才不得不应了一门这样窝囊的亲事。”有人扼腕叹息,“朝中那些有功名的,不是太年轻就是已有妻室,慕大小姐根本没得选啊。”
“唉,不看了,我家中也还有个十七岁的,人家嫁不出去还能选个商贾之流,我家这样,年纪再大些就只能做别人的填房了,得早些议亲去,不然市口卖豆腐的李拐子也不会要她。”
“你瞧啊,这顾二公子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个短命相,慕小姐可有得罪受了。”
“死小子,今儿先生放你假了?居然逃学!要是考上不功名,你连顾二公子都不如……”
“油头粉面”“短命相”“考不上功名”“连顾二公子都不如”……
简直十步一箭,箭无虚发。
慕丞雪坐在轿子里当然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顾玉麟坐在马上却成了活靶子。
这一句一伤,有如千钧,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就又有人指着他说道:“哎哎,我听说呀,这位顾二公子是不能那个的……”
“不能那个?难道谢兄说的是……”
“咦嘻嘻嘻嘻,这种话别明说嘛,是男人都明白,明白!”
“哦哦,怪不得腰也直不起来,原来是不行啊,慕小姐惨喽,这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
让她守活寡也断断不会是这个原因!
顾玉麟听那些闲言闲语,只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可又不能当众暴走。
偏生那顾玉犰只盯着慕丞雪的嫁妆,压根没把别人的议论听进耳朵里去,他还笑嘻嘻地拉着顾玉麟的袖口,假作关切地替他抹汗:“二哥,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歇会?”
顾玉麟玉面一板,秀眉倒竖,斥道:“从慕府到双禧园才几步路,你出去赌个钱也要在街心凉亭歇一歇吗?走,快走,自然越快越好!”
顾玉犰被他呵斥得心中不快,当着他的面抱怨起来:“天还没黑,却那么猴急,之前说得自己多不情愿似的,呵,身体倒是挺老实的嘛。”
顾玉麟被他气得几乎内伤,赶紧一打马,招呼身后:“快走!”
转头便把顾玉犰甩在脑后。
慕丞雪今儿起得早。
被冯氏指挥着丫鬟婆子折腾了一回,又被风花雪月叽叽喳喳地闹了一回,再被慕从琅拖着又跑又跳,一趟奔波,这时候早就累了。
好不容易按下了心中的血气沸腾,才堪堪一合眼,轿身陡地一震。
跟着,四名轿夫竟没命地跑起来,连着轿边的喜娘也跑得跟匹小马驹子似的。
“这又是怎么了?”
民间有半路抢婚的习俗,不会又闹什么妖蛾子吧?
慕丞雪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心里忐忑得不知怎么好,她赶紧掀了帘子探头往外瞧。
那喜娘甚是机警,看见她探头出来,立即塞了两只手进去又将她推回座上。
慕丞雪随着那大轿起伏,本就已经是头晕目眩,又被那喜娘一推,一腔苦水直往上冒。
她摇摇摆摆地撑起半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