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三哥错了还不行吗,向你的玉手赔不是了。”苏江瑞夸张地一揖,从袖中掏出帕子随便叠了叠,就要套苏珞手上,“千金玉贵的大小姐,小的帮您包扎包扎。”
一股汗臭飘进苏珞鼻腔,苏珞吓的快步后退,口里嚷着“鹏哥哥救命,三哥要用帕子臭死我。”
正闹得欢腾,另一行人骑马行至院子门口。打头的男子头戴玉冠,穿着身月白长衫,形容端贵风雅,同行两男一女亦是锦衣华服姿态清贵。
苏江楷很快发现来人,连忙止住闹作一团的几人,恭敬向男子行常礼,口中称其为睿亲王。
“户部左侍郎苏弘盛嫡长子苏江楷给睿亲王请安,给怡亲王请安,给靖南王世子请安,给韩县主请安。”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云昕,今上钦封睿亲王;六皇子云珣和韩致远,之前介绍过了,怡亲王和靖南王世子,以及韩致远堂妹,云昕、云珣表妹,韩灵珍,由于温敏皇贵妃甚爱之,特封县主。
(此处再多嘴一句:云昕及云珣的母妃温敏皇贵妃,是靖南王的亲妹妹,韩致远是靖南王嫡长子,韩灵珍是韩致远二叔家的嫡长女。)
自从苏弘盛升为正三品,苏江楷便转学进了国子监,同大皇子云昕、六皇子云珣见过几次,因此相互认识。
云昕抬抬手,满面和气让他们免礼,缓步行至苏江楷身前,全无架子和他话家常。
苏珞对于云昕等人的到来先是一惊,飞快抬起眼,一眼便看到冤家对头云珣,暗骂了声倒霉,快速垂下眼。膝盖弯刚刚弯下,就听到云昕说免礼,麻溜绷直膝盖,自我安慰女儿膝下有真金,宁死不跪仇敌。
云昕和苏江楷聊了几句,又和苏江瑞寒暄两句,继而话题转到杜成鹏身上。杜成鹏之父杜望是龙虎将军门下,而龙虎将军是二皇子云黎的二舅舅,因此杜望是二皇子的党羽。
这些云昕早就知晓,让他吃惊的是苏弘盛和杜望的私交,两家的亲密程度已然超出他的想象。要知道,苏弘盛是中立一派。
云昕对杜成鹏几人旁敲侧击,苏珞始终垂着头极力缩小存在感,云珣则始终耷着眼皮,一双眼睛激光灯似的不时扫向苏珞。
他刚才看到苏珞第一眼还有点小欣喜,心想这丫头总算舍得出门了,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鹏哥哥”,云珣当即面皮绷紧了。他此刻满心琢磨着怎么给苏珞立立规矩,只是碍于这会子人太多不好动作,于是便一遍遍用眼神折磨苏珞,□□苏珞。
云珣的眼神有如实质,简直快把苏珞天灵盖烧穿了,苏珞死死咬着牙,硬撑着不抬头。云珣瞪了一会子,眼珠子都快出来了,苏珞半点反应也没有。云珣这个气啊,鼻腔重重一哼,收回眼,意外看到地上有个荷包。
云珣眯起眼睛看了看那荷包,再瞥向苏珞腰间,果然空无一物。云珣心里想着,也许是这没规矩的丫头,刚才和苏江瑞打闹时掉落的。弯腰将荷包拾起,苏珞的视线立即追了过来。
苏珞抬眼看着云珣手中的荷包,眼见他已经不顾脸面将荷包打开,为了荷包里的东西,苏珞狠狠咬了咬牙,向云珣深深一福,恭敬道:“有劳怡亲王帮忙拾起荷包,荷包里装的是臣女的私物。”
闻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两人身上,云昕也停住话头,看着云珣手中精致异常的荷包。
云珣掏荷包的动作顿了顿,也不理其他人,只挑起眼皮看了苏珞一眼。苏珞垂首敛容,双眼恭敬看着地面,两手紧紧握在一处,似乎很在意这个荷包。
云珣心想你要是不这样说,爷还懒得看,如今却非看不可了。两指探进荷包一阵扒拉,掏出个陶瓷制的小东西出来。那小东西不及云珣食指长,圆滚滚的,涂有靛青、纯白两色,云珣颠来倒去看了一阵,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好可爱~”韩灵珍不经意看了眼,顿时被那圆头圆脑的小东西吸引住了,轻轻挽着云珣手臂,柔声请求:“珣哥哥送我吧,我喜欢这个~”
云珣不理她,问苏珞“这是什么?”
苏珞两手死死绞着帕子,恨不得绞的是云珣脖子,极力克制着,和婉答道:“臣女最心爱的猫猫。”
云昕看了眼云珣手里的小玩意,没看出那东西哪里像猫,只当是小女孩的小玩意儿,收回眼没当回事。
韩致远瞥了一眼,又看了看紧张得不行的苏珞,什么也没说。
猫猫这个词云珣略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他两指捏着那小东西,粗暴又随意的翻来倒去。
苏珞被云珣高高在上的死德性激怒了,只是敢怒不敢言。心里亲切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两眼睁得滚圆,一眨不眨盯着云珣手里的东西,深怕他一不小心弄坏了,或是,送人了。
云珣对上苏珞眼睛,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嗤地笑了,“我说怎么看着眼熟,这不是照你的模样做的么。”
韩灵珍掩着唇咯咯笑,伸手夺过那小东西,举到苏珞脸跟前对比着看,笑声越来越大,“珣哥哥眼睛真毒,长得真是一模一样!这么个丑东西我不要了~”说着随手一扔,苏珞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云珣先截住了。
苏江瑞两只拳头握得嘎嘎作响,正要说话,被苏珞拦住了。苏珞拉住苏江瑞袖子,示意他别说话,脸上缓缓浮出个笑,温柔和顺看着云珣说道:“怡亲王有所不知,这猫猫之所以和臣女长得像,其中有个小缘故,皆因烧制它那日,臣女家的看门狗恰好生了一只小狗。”
云珣面上得色更甚,讥讽道:“你莫不是傻了?狗下狗崽,和这丑东西像你有什么关系?”
苏珞如同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用帕子掩着唇,笑得肩膀止不住轻颤:“王爷教导的是。是啊,我也在想,我的东西长得像谁,我长什么样,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云昕扑哧笑出来,指着苏珞对韩致远说:“这小丫头有点意思,苏弘盛这个女儿不错。”
云珣两只手登时握紧了,眼珠子瞪着苏珞,噎得说不出话来。韩灵珍就站在云珣旁边,显然是干惯了这种事,手指戳着苏珞眼珠子,呵斥道:“好大胆的贱婢!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苏江瑞当即撸起袖子,凶神恶煞瞪着几个人,随时准备干一架的模样。杜成鹏两步走到苏珞旁边,满面严肃看着要来掌苏珞嘴的随从,两眼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苏江楷满面紧张,他试图和云昕讲道理:“睿亲王,今日都是我们的错,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我们这一次。”
现场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苏珞却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四感俱失,只余一对眼睛死死盯着云珣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全是你侬我侬,没有剧情发展,没有宫斗宅斗,世界和谐,活着就是酱酱酱酱……
☆、第十一章
云昕素有宽厚仁义之名,今日之事又是云珣有错在先,若是传出去,再经有心人蓄意挑拨渲染,说他们仗势欺人,欺凌朝臣子女,难免会寒了属臣的心。云昕微微一笑,轻轻摆手示意苏江楷不要担心,正要说话却被苏珞一声刺耳尖叫吓住了。转头看着苏珞,只见她像疯了一般手脚乱蹬向云珣扑去,那不要命的阵仗,状似要和云珣同归于尽。
亲眼见到哆啦A梦被碾为齑粉,苏珞整个人都疯了,喉咙管里发出一声嘶鸣,如同濒死的母鸟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禽兽活生生吃掉了,“哆啦A梦!!!”她再顾不得死活,像对待杀父仇人一样向云珣扑去,口里大喊着“我要杀了你!啊!!!”嚎啕大哭扑向云珣。
云珣整个人都呆了,他看着手中的陶瓷粉末顺着指缝流落,有风吹过,他的掌心赫然只余半个猫头……
他知道自己手劲大,曾经失手弄坏过许多东西,其中不乏名贵心爱之物,也后悔心疼过,但都没有这一次懊悔痛心。他看得出来苏珞非常喜欢这个猫,他不过是想逗她玩玩,他一直小心翼翼,就怕弄坏了……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云珣呆怔;韩灵珍挡到他面前,女人似乎天生具有打架的天赋,她一边两手乱挥企图抓花苏珞的脸,一边大声命令随从护驾;云昕、韩致远、苏江楷吆喝阻止;苏珞这边的长随也不是吃素的,冲上来保护自家主子;杜成鹏保护苏珞,不让她被伤到;苏江瑞最忙最累,他以前没发现苏珞具有犀牛一样的爆发力和耐力,他耗费了半条绳命,才抱着苏珞退开两步,保住了云珣的绳命。
苏江楷口里连称自己死罪,匆匆向云昕几人拱拱手,便赶忙上前和苏江瑞一同抱住苏珞拖走她。苏珞此时力气大得惊人,楷、瑞两人仍不能完全困住她,她哭的满脸是泪,一边口齿不清咒骂云珣,一边遥遥隔着空气抓咬踢打他。
韩灵珍哪能容忍苏珞嚣张至此,张嘴就要叫人上去打死苏珞,被韩致远止住了。
云珣满脸不自在的背起手,也不用小厮带路,径自向“水碧天光”走去。
进了水碧天光赏景阁楼,云珣满脸郁郁,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了,云昕三人紧随其后进了阁楼。
把小厮们都在拦在外头,云昕劈头问云珣:“你今儿怎么回事?跟个小丫头叫什么劲,今天若说那丫头有三分错,你就有七分错,你听听。”
云昕把临湖的窗子推开,声音越发生硬,“听见哭声了吗?刚才我看见那丫头差点没哭厥过去。”
韩灵珍插嘴道:“昕哥哥管她做什么,珣哥哥有什么错?都是那死贱婢的错!居然敢上手打珣哥哥!不要命了她!等我回去告诉我爹,非想法子抄了她家不可!看她还敢不敢作死!”
韩致远不赞同的看了韩灵珍一眼,韩灵珍气势不降反升,瞪起眼睛问韩致远:“大哥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说我错了!”
韩致远不理她,转头看着云珣,面带疑惑问道:“小珣,你莫不是看上那丫头了?”
韩灵珍再顾不得韩致远,眼睛睁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云珣,心口急的咚咚直跳。
云昕挑起眉,问韩致远:“怎么回事?”
不待韩致远开口,云珣已经用眼神制止他,那眼神凶狠严厉,吓得韩致远倒退一步,不敢再开口。
云珣声音冰冷,“大哥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事,包括你和母妃。”
他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往日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淡淡垂下眼,赫然发现掌心还小心握着半个猫头。云珣一声冷哼,手掌轻轻合上再展开,掌心只余一堆碎屑。
云珣慢慢走到窗边,听着隔着水音传来的悲怆哭声,意态仿佛十分享受,“这丫头两次三番得罪我,看上她?哼,我会让她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韩灵珍顿时舒了一口气,欢喜走到云珣身旁,冷笑道:“珣哥哥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明儿我就派人送她一份大礼,那丫头死定了!”话未说完,就被云珣阴狠的目光镇住了,韩灵珍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就听云珣用极冷的声音说道:“本王要对付个人还用你帮忙?你也未免太小瞧本王了。”
“珣哥哥我……”
云珣冷冷一哼,打断韩灵珍,“她是我的猎物,要杀要剐只能我来,你要是敢动她……”云珣像看死人一样打量她一眼,将掌心碎屑悉数抖落到窗外,抽出丝帕慢慢将手擦拭干净。
“以后我们出来别再跟来了,不知道我烦你吗!”
云昕拧起眉头,喝道:“云珣!”
韩灵珍眼圈当即红了,“……珣哥哥我是你堂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云珣全然不理会云昕警告,讥诮看着韩灵珍,“所以我才更烦你。你们当我不知道,你爹千方百计忽悠我母妃,想把你嫁给我,”说着嗤笑一声,简直是不屑侮辱到了极点,“就凭你,也配?!别痴心做梦了!”
韩灵珍哭着跑了出去,韩致远看了云珣一眼,重重一跺脚,“你!”就要追出去,被云珣一句话止住了。
“不许去,有要事和你商量。”
韩致远顿住脚,“她是我堂妹!”
云珣讥笑:“什么堂妹?他们二房出自继室一脉,大舅和我母妃才是亲兄妹,你把她当堂妹,她把你当堂兄了么?你知道他们二房是怎么盼你早死,好坐你的世子位吗?”
韩致远整个人绷紧了,眼睛渐渐眯起,牙关咬紧不再说话。
云珣看着窗外凝神细听,凄厉哭声渐弱,似乎痛哭之人已经声嘶力竭。他淡淡开口说:“昨天宫里传出信来,父皇似乎有意将杜望留在京中担任要职,如今正在犹豫,还未下决心。我们要想点办法,把杜望赶出京城,最好永远回不来。”
云昕、韩致远两人注意力顿时完全转移,问清事情始末,聚在一处细细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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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杜望的任命诏书下来了,改任彭州布政使。苏氏一家唏嘘惆怅不已,杜望倒是十分平静,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杜望离京前一晚,苏弘盛设宴为他送行,因第二日一早就要走,杜望不敢多饮,苏弘盛却喝的酩酊大醉。夜宴结束,杜望父子俩回到厢房,聊起明日启程之事,不知谁先提起苏珞,话题渐渐转到旧事上。
杜望问:“你如今已十五,珞儿才九岁,你确定还要等?”
杜成鹏一手扶着茶碗轻轻转动,目光温柔注视着随着茶碗转动而微微颤动的黄色茶汤,声音平静:“年龄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她不愿意成亲,她害怕着呢。”
杜望失笑:“她一个小丫头害怕什么?怕是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杜成鹏沉默片刻,叹了声:“爹您觉得阿珞像个九岁的孩子吗?”
杜望想了想,摇摇头,“她比同龄孩子早慧得多。”
杜成鹏轻轻点头,回忆道:“今年春天,董伯伯的侍妾唆使董伯伯让董琳进京选秀。阿珞知道了,写信给董琳,让她千万要想法子不去才好,跟她说了许多后宫的腌臜事,好似她亲身经历一般,把董琳唬得哭了好几天,宁肯做姑子也不去了。”
杜望疑惑:“……苏家并没有入宫的女眷,莫不是珞儿在京中新交的朋友告诉她的?”
杜成鹏摇摇头,继续道:“去年冬天董伯伯三年任满,敕令调往荣城,阿珞当即派了刘福跟去了,不过半年功夫已经开了两家铺子。最初我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心性想挣点银子花,也曾多次劝她不要做那些费心费力的事,没想到半月前她写信给我,我才知道其中原委。”
“阿珞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今苏伯伯官运亨通,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圣上所赐,虽算不得烈火烹油,却总让她心惊。她唯恐日后登高跌重,因此用尽心思经营铺子,万一日后或圣心不悦,或招了小人,只要不是为官得来的钱财便不会被抄去,多少有个退路。”
杜望不由大惊:“这!……珞儿怎么会有这种想头?!谁告诉她的?”
杜成鹏苦笑:“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些糟七糟八的书。她整日什么杂书都看,或是史书传记,或是诗词话本,忽一日大厦倾的事古往今来多了去了。她看了便记在心里,整日左思右想,自己把自己吓够呛,于是便做些未雨绸缪的事来。”
杜望拧着眉,说不出话来。
接着,杜成鹏三言两语将数日前遇到云昕一行的事说了,掠去争执一节,重点谈起云昕对他言语中的试探。
杜望用碗盖慢慢拨弄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饮了一口茶,哼笑一声,“睿亲王表面上装作与世无争友爱手足,实则最想继承大统,他见你和楷哥儿、瑞哥儿如此亲厚,自然要打探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纯爱”小说……
☆、第十二章
《汉书》有云:“冬至阳气起,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