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过了年,正月初七,苏雪的夫家送信来说苏雪初五生了个女儿。张夫人念了声佛,重赏了送信的小厮,又让下人带下去歇一天再回去。苏家其他人听到信儿都高兴不已,只是李氏更添了愁绪。同样烦恼的还有苏雪的生母周姨娘。周姨娘当晚在送子观音面前跪了一晚,求菩萨保佑苏雪将养好身子,快快生下儿子。
过了正月十五,这一日苏弘盛下朝返家,带回来一个消息:皇上下旨赐婚董琳为云昕侧妃,同时擢升董源官升一级。
当晚苏弘盛、苏江楷等在书房商议了两个时辰,推测揣摩圣上是否有立云昕为储的意思。苏珞则给董琳写了长长一封信,安慰她之余,又隐晦给她提了许多反抗的好点子。
十几日后,苏珞收到董琳回信。大大出乎苏珞的意料,董琳不仅不反对这门婚事,反而很开心。以她的话说,做云昕的侧室,总比嫁给那些莽夫做正妻好。苏珞怀疑是他人代笔,反复研究笔迹后,确定是董琳的字迹无疑。
苏珞不由叹息了几日,默默反省自己的“反封建社会”思维。
同年三月中旬,董琳再次上京。这一次护送队伍颇为庞大,连董源及董琳生母万氏亦来了。董源因嫌赁的宅子偏远且不够大气,又为了显示同苏弘盛私交甚笃,几乎是举家住进了苏家。
这一次苏珞再想像往常那般同董琳说话聊天是不能够了,如今董琳有圣旨在身,虽尚未嫁进睿王府,名份上却已是睿亲王侧妃。董源等只能隔着帘子,跪在帘子外头说话,苏珞等女眷想和她说几句话,只能谒见。
三月二十六,钦点的吉日,一大早,天刚露出鱼肚白,苏尚书府阖府上下便忙碌起来。府门洞开,两排贴着双喜字的大红灯笼直挂到大门口,随处都是用红绸子、红纸做出来的吉利物儿。
董琳更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沐浴更衣后,睿王府遣来的全福婆子用五色丝线给董琳开脸,万夫人、张夫人、苏珞俱陪在一旁。万夫人笑逐颜开看着董琳,张夫人面带微笑,苏珞则像谁往她眼睛里倒了辣椒水,自昨日开始就断断续续流泪不止。
张夫人恐她惹得董琳跟着伤心,反倒不美,赶她回房去。苏珞只是不肯,用帕子压着眼睛,勉强克制泪意,执意陪在董琳身旁。
到了吉时,董琳要上轿走了,苏珞一时情绪激动,再压抑不住,扑到张夫人怀里大哭起来。董琳见她如此不由得心生伤感,妆都上好了,流下眼泪。喜娘赶紧用帕子极熟练地接住眼泪,又仔细补了妆,笑着小声提醒董琳高兴起来,哭不得。
张夫人心疼又尴尬,搂着苏珞打趣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赶明儿个也把你嫁到京里头,你们姐妹俩时常能见着,比以前还便宜呢。”
苏珞用帕子握住眼睛,眼泪泉水一样涌出来,压都压不住。勉强抬起头,含着哭腔诙谐嚷道:“我不要,我不离家,娘要真疼我,就给我娶一个媳妇回来。”
众人皆笑了,董琳也露出笑容上了花轿,一路向睿王府去了。
云昕相当重视董琳,喜宴规格虽比不得大婚时,却也不遑多让,直热闹了一日。第二日又面带喜意,陪着董琳进宫认亲。
到了养心殿,皇上、皇贵妃、德贵妃、宜贵妃并几位亲王、亲王妃、亲王侧妃还有几位公主都到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正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高坐在宝座上,太监拿来软垫,云昕和董琳一齐跪了,奉了茶。
太后吃了口茶,简单嘱咐两句,赐了东西。
继而给皇上、皇贵妃奉茶,皇上和皇贵妃分别赐了东西。
两位贵妃后,便是同辈了。
云昕居长,对亲王、公主,就不必行礼,而是受礼了。先是二皇子安亲王及他的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先后给董琳见礼后,董琳客气送上见礼,不动声色默默记下每个人的模样。
长公主及驸马、二公主及驸马、五皇子礼亲王及王妃……
云昕带着董琳走到云珣面前,云珣早一步站起来,满脸堆着笑,仿佛比云昕还高兴,喜形于色的模样不像假的。
云珣长揖至地,“小珣给嫂嫂见礼。”
董琳笑着看着云珣,一时心内五味杂陈,送了见礼给他。
礼毕,太后回了慈宁宫,因圣上还有国事要忙,皇贵妃便率众行礼退了出去。贵妃、亲王等四下散开各干各的去,皇贵妃带着云昕、云珣等回到椒房殿。
一家子人转入内室,团团围坐闲聊。皇贵妃居上坐在榻上,董琳垂手侍立在一旁,云昕坐在榻前扶手椅上。云珣不想坐扶手椅,让小太监搬了张摇椅过来,铺了软垫,坐在了云昕不远处。
董琳的底细皇贵妃早已打探清楚,知道她略通诗书。之前离得太远不便当面考察,如今虽已嫁了进来,该问的还是要问。
皇贵妃面带微笑和云昕、云珣聊天,冷眼观察了董琳小半个时辰,见她始终形容恭谨,略微感到满意,方才问她话。
凡是皇贵妃问及,董琳无不据实以答。从家中父亲一辈情形到兄弟姐妹,又说了自己平日所作所为,看什么书,学了什么乐器,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因有云珣在一旁戏谑打趣,皇贵妃不过问了半个时辰便止住了,只顾着和云珣说笑去了。东拉西扯半日,到了午时,皇贵妃也不让他们走,留着一起用午饭。云昕、云珣一左一右坐在皇贵妃两旁,董琳又立于案旁布让。
皇贵妃用完饭,云昕、云珣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几个宫女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三人漱了口,又有数个宫女两两成对,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母子三人又净了手方离座。
云珣笑着站起身,对董琳道:“嫂嫂辛苦了,叫他们另摆一桌,赶紧用饭吧。”
董琳垂首道谢,却不妄动。皇贵妃本想好好试董琳一试,没打算让她吃饭,碍于云珣开口了,因也说道:“先吃饭吧,等会再来伺候。”说着带着云昕、云珣转身出了饭厅。
董琳行了礼,口称是。很快宫女将残羹冷炙撤下换上新的。
董琳站了半日终于得以坐下,身子将将沾上椅子,只觉得两股战战,双腿剧痛无比,如同断了一般。赶紧埋下头,不让一旁宫女瞧见她痛苦的表情。
董琳平日吃饭俱是细嚼慢咽,今日却不敢像在家里那般磨蹭,用茶泡了小半碗饭,又吃了两口菜就算好了。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仪容,便匆匆去了东偏殿。
离殿门还有老远,就听到一阵琴声,董琳不由慢下脚步,微微垂着头,像怕惊动抚琴之人似的,脚步极轻地慢慢向前走着。
走到东偏殿门口,小太监欲掀起帘子禀报,董琳赶紧摆手阻止。独自面向墙面,如同一个虔诚的朝拜者,垂手侍立静静聆听。
琴声铮铮,曲调悠扬流畅,雁鸣声时隐时现,董琳轻轻闭着眼,思绪跟着琴声飞到极高极远的地方。幻境中,她仿佛变成了一只南飞的大雁,想要降落于沙滩边,却犹豫不定。
这首《平沙落雁》亦是云珣的成名之作,云珣当初不过十岁,却将这首传世琴曲演奏得出神入化。当年,数不清有多少人争相传诵,云珣的大名就这样一次次伴着风飞进她的心里。
今日得以一闻,此生再无它恨别怨。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弱,直至终无。董琳又静立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细微的谈话声,方进入殿内。
董琳笑着向皇贵妃施以一礼,真诚赞颂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听到仙音,妾在门外痴站了好一会儿,竟不敢迈步子。”
皇贵妃满脸是笑,指着仍坐在琴前的云珣说道:“是珣儿在抚琴。”
董琳向云珣深深一福,以表自己敬服之心。笑道:“妾出阁前,约是数年前家父面圣后归家,听家父提起过小叔的琴技。犹记得家父当时用‘天纵英才惊才绝绝’来形容,今日一闻,小叔果然名不虚传。”
皇贵妃顿时来了兴趣,本是半歪在榻上,当即坐起身来,招手让董琳坐到她旁边来,笑问道:“你以前在阁中就听过珣儿的名字?本宫记得你父亲先是在明州任按察使,后又调往荣城,你是何时听说的?莫非连明州、荣城那边的人也知道珣儿吗?竟然连你这种深闺小姐也晓得。”
董琳笑着坐在榻前小矮凳上,笑吟吟避重就轻说道:“家父甚少和我们女孩儿家谈及朝廷之事,妾记忆中家父也只提了那么一句,好像是有幸在宫宴上听到小叔抚琴,归家之后听到妾在房中练习琵琶,便叹了这么一句,因此记忆颇深。”董琳说着忽而红了脸,垂下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却十分清晰的声音低喃道:“家父那次亦得幸见到王爷,赞王爷是龙章凤姿清贵无双,天底下有一无二的少年郎。”
云昕静静坐在扶手椅上吃茶,不动声色观察董琳,听到她的回答嘴角轻轻动了动,没做声。
皇贵妃一听这话眉毛都快飞上天了,用绢扇掩着嘴笑了一阵,又打趣董琳道:“你父亲当日万万没想到,会做了这少年郎的岳父吧?本宫听说接到圣旨那日,你父亲高兴得对着京城方向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破了一层油皮。”
董琳心头一震,面上红得能滴下血来,用帕子半掩着脸垂下头去。
云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懒说道:“母妃今日不歇中觉么?儿臣有些困了。”说着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皇贵妃看着云珣,微微撇嘴,似不满道:“你哥哥嫂子都不急,你急什么?整日就想着四处乱跑,在母妃跟前坐不到一刻钟就烦了?”
“没有的事~”云珣嬉笑着坐到皇贵妃旁边,笑道:“儿臣是个大闲人,日日进宫陪母妃说话也使得,只是哥哥身上还领着差事呢,难保这会有事要忙,只是碍于孝道不好开口。嫂子刚嫁进来,以后进宫伺候母妃的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话以后再问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JJ不停抽我脸,抽得我心里乱糟糟的……
☆、第二十四章
“还说呢,说起这事母妃就来气!”皇贵妃伸手重重戳了云珣额头一下,“那日你是和昕儿一同出去的,怎么昕儿就找了个侧妃回来,你呢?眼看着都十七了,你什么时候开了尊口,母妃帮你娶一个回来伺候你。”
一个人影在云珣脑中一闪而过,云珣不自觉转头看了董琳一眼,见她眉眼低垂唇角含笑,云珣不禁露出个笑来。夸张地耸着肩,说道:“儿臣也想早日成亲,只是母妃把儿臣生养得太好了,儿臣挑来选去这么些年,竟没有一个能入眼的。儿臣府上丫鬟小厮已经够多了,儿臣不缺人伺候,母妃不必担心。”
不等皇贵妃说话,云昕先开口哼了一声,觑着眼看云珣,口气明显不好:“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你,因此要求也低,可以随便领个人进门?”
皇贵妃扶着云珣手臂笑起来,拍了拍他肩,催促道:“你哥哥问你话呢,快答啊。”
此时房内只有他们四人,并无太监或丫鬟,云珣又凝神细听了听,确定四周无人偷听,放下心。看着云昕压低声音笑道:“大哥与我谁更出色一时也难定论,只是我确实比哥哥命好。哥哥天生是受累的命,自出生就要思虑万千大事小情,往后继承大统了更要劳心劳力。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好命得多,如今只需为哥哥效微末之力,用不了几年便可安享富贵荣华。试问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好命呢?”
皇贵妃渐渐止住笑,两边唇角微微上翘算是笑容,静静看着云珣。董琳垂着眼帘,心思一点一点转动起来,细细揣摩云昕的几句玩笑话,还有云珣这一大通表真心。云昕深深看着云珣,云珣淡定自若与之对视。
少顷,云昕忽地笑出来,郑重说道:“你永远都是我最宝贝的弟弟,只要我在一日,定护你一日。”
云珣也笑了,声音恳切低柔,缓缓说道:“你是我唯一的亲哥哥,除了母妃我最亲近的人,我从小到大,一直铭记于心。”
几日后,云珣带了东流、西迟几个贴身小厮去睿王府。刚在角门下了马,就有云昕的心腹小厮小跑着迎出来,说云昕正在外书房和幕僚议事,请他过去。云珣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推说昨晚饮酒后吹了风,这会子正头疼,要去内书房眯一会儿,让云昕忙完了再找他。
那小厮恭敬应诺,目送云珣绕过影壁进了二门,看不见了才跑回去复命。
一个时辰后,云昕忙完了正事,到了内书房,就见云珣坐在窗前摇椅中,手里拿着本书,目光怔怔看着窗外,就连云昕来了也没发觉。
云昕漫步走过去,略弯下身子看向槛窗外。海棠花开得正艳,如同团团火焰缀满枝头,衬着天远日清白云似絮,仿佛整个天空都热烈燃烧起来。
“怎么,看上这株海棠了?正琢磨怎么开口移回去?”
云珣收回眼,看着手里的书,眉眼低垂,神情寂寥。
云昕看了眼他手里的书,无奈地摇摇头。
“到底怎么了?你打算这样坐一天?如今人也为你娶回来了,大哥我就等你吩咐呢。”
云珣眼珠动了动,把书扔到一边,做正身子看着云昕,踌躇着说道:“大哥,你会解梦吗?”
云昕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你得找苏珞,我听说她是赛半仙,高兴不高兴都算两盘,每回算出来的卦都合心意得不得了。”
云珣当即虎下脸,云昕也不戏弄他了,搬了把椅子放在他旁边,掀起袍摆稳稳坐下:“说吧,我今儿免费给你解解梦。”
云珣垂下头,闷闷不乐起来,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苏珞正在吃香橙,我走过去说‘谁家的丫头嘴这么馋’。”
云昕一时没绷住,扑哧笑出来,云珣抬起头恨恨瞪他一眼。云昕用手扶着额头,一手做邀请状,请他继续。
云珣咬了咬牙,又把头低下了,闷闷道:“那丫头两只眼睛瞪得牛那么大,我心想,‘这丫头怎么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非好好教导教导她不可’,于是就对她说‘你过来,到树根儿底下罚站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吃饭。’”
云昕忍不住说道:“我隐约记得这是母妃的手段,只是母妃都是让下人跪碎瓷片子,你怎么只让她站着就行了?也太厚待了。”
云珣满脸不自在,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眼睛东张西望着,口气更弱了,“那丫头哪是听话的,拿起个橙子就往我身上扔,简直神乎其技,一点准头没有,我根本不用避。她扔完就跑了,我飞过去把她揪住,说‘跟爷家去,爷好好教教你三从四德’,她嚷道‘死也不去!’我说‘你意思是死不了就去?来,爷保证不打死你’。我揪着她斗篷带子施展轻功,眼看着快到家了,都看见大门了。她两只眼珠子死死瞪着我,像要杀了我一样,拼着不要命往我身上狠狠一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撒开手了,她当时就掉了下去……”云珣说着一下子闭上了眼,头垂得极低,几乎要埋在双腿|间,两只手握成拳微微抖着。
云昕渐渐收了笑容,皱起眉来。
云珣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继续说道:“我吓坏了,从来没那么害怕过,赶紧落到地上去看她。可是地上连个影子也没有,也没有血……”云珣缓缓吐出口气,“我当时就醒了,后来再也没睡着。”
云昕嘴角动了动,翘起二郎腿,仰靠在扶手椅里,慢吞吞说道:“这个梦倒是好解。”
云珣猛地转过身看着他,急切问道:“怎么个解法?!”
“以前我听太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说梦见苏珞吃香橙,约摸是想吃香橙了?正好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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