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珞心里伤心不已,待董琳睡熟了,断断续续低泣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打了个盹儿。第二日照常起来,陪着范老夫人、张夫人玩笑,又和董琳联了回句,只再不提出门看菊花的事。
董琳叨扰了一月,选了吉日,九月初三就要回去了。这一日收拾东西,葡萄翻出个木兰制成的木匣来。那木匣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华美非常。葡萄端详一阵,才想起是那日云珣给的那个。当日忙乱,加上苏珞心情不佳,不敢叫她瞧见,因此随手收到柜子里,差点给忘了。
葡萄不敢自专,拿着木匣去问樱桃,两人商议了半日,最后将匣子送到苏珞面前,请她决断。苏珞正和董琳商量带哪些土仪,见到匣子眼睛顿时眯起了,碍于董琳在一旁,也没发火,十分平静地吩咐砸碎了喂狗。
樱桃也不管匣子里是什么,狗吃不吃得下去,得了吩咐立即抱着匣子找狗去了。很快狗找到了,樱桃打开匣子,正打算把东西砸碎了塞进狗嘴里,却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愣住了。樱桃犹豫片刻不敢做主,抱着匣子又找苏珞去了。
苏珞看到东西也愣了。
她原以为这匣子里是些珠宝首饰,或是玉石玉器,没想到竟是十个形态各异的陶制哆啦A梦。这东西到别人手里不值一文,可在她眼里,他们价值连城。
董琳小心取出一个哆啦A梦,仔细端详一阵,忍不住赞道:“手艺真好!不知废弃多少个,才能得这么一个。一看就是御窑烧制出来的。你的那些原也算精致了,可和这个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苏珞当初为了烧制哆啦A梦,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她只需看一眼便知匣子里东西的优劣。也正是因为此,她才更舍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苏珞眼睛黏在那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哆啦A梦上拔不掉移不开,内心激烈斗争了好一会儿,苏珞狠心移开眼睛。“把他们拿出去碎成粉末,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樱桃点点头就要照办,董琳止住她,一边将匣子里的哆啦A梦取出来把玩,一边柔声说道:“你这样我就看不明白了,要说那个人得罪了你,往后躲着点就是了,可这些猫猫一直是你的最爱,怎么连他们也无辜受牵连?”
董琳手中拿着一个哆啦A梦,用帕子掩着唇咯咯笑出声,招呼苏珞来看,“你看看这个,好好笑,你看他这样子,鼓着腮帮子生气,脸上像挂着两团白包子,倒有些像你。”
苏珞眉眼低垂,没有动作。
樱桃取出另一个,蓝胖子用手蒙着眼睛,指缝却比眼睛还宽,正在偷看。举到董琳面前,笑道,“您再看看这个,才好笑呢。”
董琳看了也笑个不住。
两人接二连三将匣子里的哆啦A梦取出来,边笑边议论。一会儿是董琳说“这个有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刚做了什么坏事,装得没事儿人似的。”,一会儿是樱桃说“这两个竟是一对儿,一个眯着眼睛吃茶,一个欢欢喜喜吃点心,您看这神情这造型,难为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董琳取出最后一个,也是最精致的一个,问樱桃,“这衣裳一看就是你家姑娘的套路,里里外外花团锦簇,花仙子似的。”她用手摸摸了哆啦A梦身上的衣裳和斗篷,心里叹了一句,嘱咐樱桃,“别的也罢了,这个无论如何不能被别人看见,这料子,是僭(奸)越。”
“这是我们小姐前些年的打扮,这两年大了,再没这样的衣裳了。这头上怎么还有片树叶子?”
樱桃跟着苏珞这些年,听的、见的多了,对玉石也算半个行家。仔细看了看那片翡翠雕琢成的树叶,叹道:“这样好的翡翠,也只有这样的玉工才配得上。只是可惜这块极品翡翠……”
樱桃心疼得直叹气,一手持着那枚小东西,一手极小心地托着底儿,送至苏珞面前,“姑娘您看,这么好的一块儿翡翠,真是太可惜了。”
苏珞怕自己看了就再舍不得丢开,因此一直强压着自己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刚要撇开头,樱桃动作比她更快,想闭眼已是来不及了。
苏珞瞪大眼睛,略显粗鲁地将哆啦A梦夺过来,心痛地斥道:“真是个败家子儿!这么好的一块老坑种竟然拿来雕树叶!”边说边手法娴熟地对着窗户左右翻看那片翠绿欲滴的树叶,口气已转为痛恨了,“这翠性,这水头,哪是边角料能有的!难不成他把整块翡翠破成两半,用芯子雕了这么个东西出来?!这么糟践东西,他也不怕雷劈!”
樱桃也跟着不舍伤心,又安慰苏珞别生气,又小心护着那枚哆啦A梦,谨防被苏珞一不小心弄坏了。
董琳对玉石不大通,看了那树叶一眼,只觉得晶莹剔透绿得耀眼,确实是好东西,却不像苏珞、樱桃那样气愤激动。
因笑道:“再好的东西不过玩意儿,哪值得你这么伤肝动气?快消消气。”又说樱桃,“你也快别生气了,都说有什么样的好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你们小姐喜欢玉器,连带你们也对这些东西上心了。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吧,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别和她说了,免得又是一场气。”
樱桃应诺,飞快将摆了一榻的哆啦A梦收进匣子,抱着匣子走了。
苏珞犹气得脸红脖子粗,手里发狠,撕扯着手帕子,一副要把它碎尸万段的模样。董琳见她如此,不但不劝反而掩着嘴笑,最后竟笑倒在榻上,直不起身来。苏珞气呼呼看了她一眼,董琳不但不停,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坑爹,大约是一次性存稿太多?jj逼我发一章输入一次验证码,那个破验证码又小又乱,翻来覆去输不对
☆、第二十二章
“姐姐在笑什么?”
董琳歪在榻上,一手抚着肚子,口里说着肠子疼,仿佛笑得动不得了。又笑了半日,方略略止住笑意,勉强说道:“我哪里笑了,我是在想事情呢。”
“那姐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怡亲王糟不糟践东西与你何干?也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苏珞一窒,瞪起眼睛,“他就是死了也和我无关!我是心疼那玉!”
董琳轻轻颔首,一手撑在榻上坐直身子。苏珞见她头发乱了,搭把手将她搀起,又帮她把头发拢上去。忙乎完,董琳坐正身子,看着苏珞慢慢说道:“这我知道,只是那一匣子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儿?”
苏珞顿时没好气,冷哼一声,“大概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吧。”
董琳轻轻摇了摇头,将榻几上茶碗递给苏珞,缓缓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你要知道,他是亲王,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说句大不敬的话,世伯如今虽说是正二品,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别说他弄坏了你的爱物,就是那日故意将你我二人弄死在山上,世伯再心疼你又能如何?他一点儿事不会有,反而世伯和我父亲要向他请罪。”
苏珞手里捧着茶碗再没心思吃,慢慢垂下头,看着碗盖上的花纹,声音低落:“所以我讨厌这个世界。”
苏珞声音太低,董琳没听清,料想应是心灰意冷之语,也没细究。继续说道:“你暂可不必灰心,也不必担心引祸上身,依我看,怡亲王应是对你有意才是。”
“豁啷”一声,苏珞手中茶盏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茶水溅了她一裙子。苏珞却顾不得这些,瞠目欲裂看着董琳,“姐姐你说什么呢!”
此时屋内只有她二人,并没有丫鬟伺候。董琳赶忙拉着苏珞起身,远远避开满地碎渣子,又弯下腰给她抖裙子上的水。
守在外头的樱桃听到声音,不敢擅自进来,因而提高嗓音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碎了茶盅?要我进来收拾吗?”
苏珞也不回话,拉着董琳也不要她帮忙打理裙子,只要她说清楚。
董琳将樱桃唤进来收拾残局,硬将苏珞推进里屋换裙子。苏珞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胡乱找了条裙子出来换上,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打扫干净,也换了新茶。
“姐姐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苏珞眉间轻蹙,摇着董琳手臂催促道。
董琳最初以为她在弄鬼儿,此时方信了她是真不知道。因笑道:“枉你自诩伶俐,原来也是个糊涂人。你细想想那日半山寺的情景。他说那样的话确实失礼,但你顶撞他,却是大不敬。他若真追究起来,杀头也不为过,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反倒噤了口。”
“后来你伤了额头,你躲在我身后没看见,我却瞧得真,他也是后悔不及的。你不理他,他还巴巴送了那匣子来。”董琳越说越肯定。她仔细回忆当日情景,许多细枝末节连在一起,再结合原由,如同一座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此时想来,证据颇多。他从头到尾只和你说话,口称‘我’。他先是让你留下,后来说要和你说几句话,你细想想,为的是什么?”
苏珞本来不愿再提及那日之事,此时不由得仔细回忆起来。董琳说的许多事她都没有印象,满心记的都是云珣如何仗势欺人,如何折辱她的颜面。
再结合往事种种,当真不堪回首。苏珞冷笑道:“姐姐这样说未免太高抬于他轻贱于我了,他是凤子皇孙人品贵重,我是官吏之女卑微低贱,他别说和我说句话,就是看我一眼都是自轻自贱!若是送我件破烂就是对我有意,那他没有把我拉到大街上游街示众岂不就是我的恩人了!”
苏珞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竟气得咬牙切齿,面部微微变形。董琳拉着她的手,轻叹一声,“我知道你生的是什么气,不是因为他伤你颜面,不是因为他弄坏了你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打碎了你的梦。”
苏珞愣住,怔怔看着她,董琳按了按她的手,声音更低沉了:“你也不必瞒我,我也不瞒你,我们原是一样的。别说你这样的人品才学,家世也不差,颜色又好,就是我比他大几岁,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思。”
董琳面上飘过不自然的红晕,顿了顿,很快镇定下来,继续缓缓说道:“不止我们,大庆朝泱泱几万万人,数不清有多少闺阁小姐贫民丫头倾慕于他。”
“怡亲王四岁知五经,六岁能诗文,七岁以一首《咏镜》名扬四海。通音律,善诗文,弓马娴熟,又画得一手好画。十二岁那年,与国之圣手周览予手谈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最后险胜半目,自此更是如日中天。”
董琳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也不管苏珞听没听,兀自絮絮说着:“那日在半山寺,虽是第一次相见,我却一眼就认出他。我也算见过些世间,那日却也不由惊住了,心里忍不住想着,真真是上天宠儿,也不知老天耗费多少精华灵秀,才生出这样一个人上之人来。”
董琳说着,缓缓闭上了眼,唇角逸出一丝苦笑,“我真希望那日的一面之缘是坐在马车上擦肩而过,或是远远地,隔着千山万水看上一眼……也不至于让我如此伤心了。”
苏珞那日劈碎闻风瑟,实则是斩断妄念之意,事后每每思之都伤怀不已,叹息自己倾慕之人不涉淑,韶光虚度。她又恐被人瞧出端倪,因此整日装出欢喜模样,或承欢膝下,或与兄弟姐妹玩笑,或陪伴董琳,万万没想到董琳亦是强颜欢笑。
苏珞悲从心生,不由落下泪来,“进京的时候我悄悄的想,若是有幸偶遇,哪怕远远看一眼,我此生亦无憾了。后来在卫国公府不期而遇,我最初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派人悄悄查了,知道是他的时候欢喜得一夜没睡着。”
“我原想,要是能多和他说几句话该多好,要是能和他相识,我不敢奢求能像鹏哥哥那样,哪怕只是让他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在街上碰见,他会说‘你是苏珞’,便心满意足了。谁承想……”眼泪像拭不净似的,苏珞垂着头,用帕子捂住眼睛,边泣边道:“我真是恨死皇上了,为什么要让我父亲留在京城;也恨卫国公逢迎媚上,办那劳什子桃花宴;更恨自己为什么不生病……如今,方知相逢不如怀念……”
董琳从袖间取出帕子,压了压眼角,苦笑一声,自嘲道:“此事说来倒怪不得他,竟是我们错了。他好不好,好成什么样,是谪(zhé)仙下凡,还是满腹诗书气质高华与你我何干?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我们这些人。”
董琳这样一说,堪堪撞进苏珞心坎上,使其悲戚稍减,又生出一股子生意来。“姐姐说得很是,也许他在别人面前并不如此,又或许你我这等身份品貌,他并不看在眼里,也就不必珍之重之。”
苏珞说着说着越发笃定了,用帕子飞快拭净眼泪,端起早已冷透的茶碗喝了一口,犹嫌不够,又张大嘴两口将茶水喝干。苏珞将茶碗放回几上,用帕子拭净唇角茶渍,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
董琳却笑了,“你也太看重他了,只为了不抹黑他,竟这样轻贱自己。”董琳摇摇头,叹道:“当初你执意学瑟,每每他有新作传世,必以诗贺之,我便知道你陷得比我深。”
“这么明显吗?!”苏珞大惊,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我是因为和你有一样的心思,当初又整日在一处,因此察觉一点。其他人嘛……”董琳垂着眼帘想了一会儿,“你的家人我不知道,也许,”董琳说着抬头看着苏珞,戏谑道:“杜成鹏的心思比头发丝儿还细,或许知道一点?”
苏珞佯装嗔怒,握着帕子撇开头,“姐姐也真是的,正说正事儿呢,又说这些不正经的。”
董琳笑着去看苏珞的脸,见她并没有生气放了心,笑道:“真真是女儿心海底针,某人就是谦谦君子,有半点轻佻浅薄之举便是罪该万死,某人就是不正经了。”
“姐姐!”苏珞撅着嘴嗔道。
董琳只看着她笑,不说话,苏珞也禁不住笑出来。
“谁敢让他万死,只有他让咱们万死的份。”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撑不住,两手捧着胸口,笑得更加厉害。
#######
十月初,苏江辉之妻冯氏月事忽停,范老夫人大喜过望,请大夫切了脉,确定冯氏已有孕半月有余。这是范老夫人第一个曾孙,范老夫人高兴之余,重赏了冯氏房里所有伺候的人,府内其余仆从亦得了赏赐,一时间苏家阖府上下欢天喜地。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冯氏怀孕,愁煞了苏江楷之妻李氏。她较冯氏年长,又是嫡长孙媳妇,且比冯氏早一月进门,综上种种,在她看来自己应该且必须是第一个有孕的。
李氏嫁入苏家一个来月的时候,就开始研究怀孕之法,研究来琢磨去眼看着成亲一年了,还是半点动静没有。原本还可以安慰自己年龄小,成亲之期尚短,慢慢会有的。如今连冯氏都有了,似乎自己还没怀上就成了千古罪人。
李氏生性要强,自打冯氏传出喜讯,她便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凡是看见下人凑在一块低语便以为是在说她;范老夫人、张夫人只要谈及冯氏的孩子,就是隐喻说她下不出蛋;苏江楷口气略重一点便是休妻前兆,硬生生将自己折磨得病倒了。
苏珞一向得李氏意,姑嫂二人常厮混在一处。李氏这一病,苏珞有事可忙了,整日整日陪着她为她纾解心胸。苏弘盛亦想法子请了太医来,为李氏诊脉调理身子。苏珞又花了百样心思,通过别人的口告诉李氏一些现代妇科常识,再没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通篇写完一次性发是错误的吗?jj不仅不停地抽,还逼我发一章输入一次验证码,验证码模糊不清并且分大小写!!!
☆、第二十三章
过了年,正月初七,苏雪的夫家送信来说苏雪初五生了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