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在想嘛。”
云昕直起身,背着手徐徐在房间里转圈,慢悠悠道:“那首诗用词大胆立意高远,初次听闻连我也不禁惊诧非常。”
云珣脸上浮出笑意,眼睛追着云昕,期待之情明显。
云昕转过身,满面笑意看了云珣一眼,启口吟道:“其诗云:‘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云珣:“……”
“这也叫诗!!!”
云昕心里笑得不行,面上一本正经,“你不知道吗?它的名字就叫《一首诗》啊。”
云珣:“……”
“我看她是成心找我茬还差不多,连六岁冬至作的那首烤羊诗还不如!”云珣捶了下椅子扶手,愤愤不已。
云昕面上淡淡:“人家六七岁小姑娘玩笑之作,与你有何干?也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云珣一噎,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顿了顿,直直看着云昕回了句“我生气高兴也与大哥无关,不要大哥管。”
云昕摇摇头,背着手走到窗户旁。
暮色四合,整个天空如同一块墨汁染成的绒布,荧荧闪动的星辰则是缀在绒布上珍珠。作为二月天宇的主角,太白金星光芒灿烂至极,璨若宝石。
“认真说起来这是你自己的事,确实与我无关。”
“大哥!”
云昕摆摆手,仍看着窗外,语气平淡继续道:“只是作为的你兄长,我要提醒你的是,那丫头不似一般女儿家,专心于纺织女红。我不是说有才学的姑娘不好,只是这样的姑娘因为看的书多了,懂的道理更多,心气更高,更有主意,较那些不识几个字的女孩儿更难管束。”
云昕顿了顿,声音整肃,“尤其是苏珞,她自幼在家倍受宠爱,散漫骄纵惯了……”云昕说着闭上了眼睛,面颊轻轻抽动,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停滞半晌,云昕才继续说话,声音不复刚才的清润平淡,而是干涩艰难:“你若真的在意她,也要为她切身考虑。我们这样的家庭,外人看着高不可攀不可一世,其中苦楚只有自个儿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苏珞愿不愿意受这份约束,愿不愿意踏入这潭浑水。”
云珣快步走到云昕身后,“……大哥。”
云昕始终看着窗外不肯回头,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大哥说的这些,我没想过。”
云珣声音渐渐暗淡,垂眼看着地面想了一会儿,说:“按照大哥的说法,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管不了她愿不愿意。这事儿不比别的,只能由着我的想法。”
“若是她宁死不肯呢?”
云珣眉头皱起,想了想说:“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大哥说这话……也太悲观了。”
“那你就要好好哄一哄她,让她真的钟情于你。你若总是一味蛮干,让她见着你扭头就跑,哪怕你把赐婚旨意请下来,她若执意不肯,也有法子让好事成坏事。”
云珣琢磨了片刻,点点头,“那杜成鹏……”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帮你办妥。也不必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只要把他派到州县三五年,也就碍不着你什么事了。”
“但是……”
“没有但是,”云昕缓缓转过身,双眼湿润,目光清冷直直看着云珣,一字一句道:“小珣,你记住大哥一句话,情深不及久伴。”
云珣双拳猛地握紧,怔怔看着云昕,说不出话来,唯有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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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会试结束后,很快放了榜,苏江楷、杜成鹏意料之中榜上有名,皆成为贡士。苏江楷名次较杜成鹏略微靠前几名。
会试后还有殿试。天子或亲临殿廷,或委派大臣主管,发策会试中式的贡士,凡新科贡士经磨勘合格者均应参加。
同年三月十五日黎明时分,苏江楷、杜成鹏与一干应试者同入保和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收到策题。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
三月十六日,考卷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1”、“×”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佯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
殿试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或鼎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叫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三月十六日填榜官填写发榜,三月十七日张榜。
殿试概不黜落,仅确定名次先后。因此只要参加殿试,最差的同进士出身是妥妥的。
三月十五日殿试结束,杜成鹏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留在苏家等消息。对于是外放还是做京官的问题,他早已和杜望商议妥当,也说不清什么原因,等放榜的他再次和苏弘盛商议起来。
殿试前十名皆由圣上钦定,杜成鹏明面上属于安亲王一派,心知肚明三鼎甲绝不可能有自己的份,也就不去奢望那份荣耀了。倒是苏江楷无门无派,加上会试成绩出众,极有可能拔得头筹。
放榜前一天,杜成鹏一次谈笑间将这个想法告诉苏珞,不成想苏珞不仅不开心,反而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三月十七日天将将放亮,头拨报喜人高挑着黄纸书写的金榜,敲锣打鼓直奔户部苏侍郎府。苏家门房听到信儿恨不能胁下生双翼,脚底生风进去通报。
杜成鹏二甲第一名,俗称传胪,苏江楷二甲第十六名,赐“进士出身”。
苏珞大大松了口气,在她看来,只要不是那招人眼的一甲怎样都好,顿时喜气洋洋。
苏江楷、杜成鹏均是淡淡的,看不出多欢喜,倒是把苏弘盛、张夫人等高兴坏了。大声吩咐着打赏打赏打赏,银子、铜钱、笔墨纸砚沙土似的往外撒。
三月十七日一早,一甲三人进宫谢恩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诸进士再参加朝考,考论诏奏议诗赋,择其最优者为庶吉士,其余用为主事、中书、知县等职。
朝考结束,杜成鹏和苏江楷一同回到苏家,刚进大门就被小厮们迎进去招呼客人。前段日子碍于各种考试尚未结束,家中来客皆是苏弘盛等人招待应对,如今两人终于无事一身轻,便要担起迎宾送客的主要责任了。
当晚苏家人一直忙到掌灯时分。用过晚饭,人人疲乏不堪,俱都早早回房歇息去了。杜成鹏回到厢房,对窗枯坐半晌,静静思索心事,直到三更才睡下。
第二日又忙了整整一天,眼看着明天就是朝考发榜之日,若是得中庶吉士,便要留于翰林院。杜成鹏经过反复思索,最终决定当面问问苏珞的意思。
苏珞现仍居于张夫人正房西暖阁,杜成鹏依礼先前往张夫人起卧的东暖阁探望。寒暄一番,关怀几句,又说了些闲话,才别了张夫人,去西暖阁找苏珞。
进了西暖阁,走入屋内,就见苏珞歪在榻上,神情恹恹的。
见苏成鹏来了,苏珞也不起身,含笑让座道:“鹏哥哥自便,我这会子不舒坦,就不跟鹏哥哥客套了。”
杜成鹏笑着说:“和我哪里用得着讲那些虚礼,你歪着就是。”
说着走到苏珞身旁,坐在榻前扶手椅上。又有樱桃端来杜成鹏常吃的茶,放到榻几上,杜成鹏笑着道谢。
樱桃心内细想,“三爷这时候来必有要事和小姐商量”,遂抬眼看了苏珞一眼。苏珞轻轻颔首,示意她带着其他人下去,很快室内除了杜、苏再无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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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点低,认为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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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杜成鹏和苏珞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才转入正题。
“明日朝考放榜,我听世伯和苏大哥的意思,想让苏大哥任庶吉士。”
没想到杜成鹏真的问出口了……苏珞置于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微微低着头,面上是盈盈的笑。“是。”
她笑着缓缓抬起头,看着杜成鹏,声音软软的:“做这个庶吉士不为别的,只为可以留京常伴祖母、父母左右。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家却舍不得哥哥独自远行,哥哥也没有那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向。”
杜成鹏低着头,静静看着榻腿上细琢的花草图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嘴唇紧紧抿着,面上看不出表情。他看了苏珞一眼,复又低下头,捧起几上的茶碗,送至嘴边极慢地啜了一口。
苏珞见他这般情形,满心不忍起来。
按旧例,朝考放榜后最迟不过三五日,就会公布官职,若是得中庶吉士,便要留京。庶吉士一般为期三年,期间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在下次会试前进行考核,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通常庶吉士只选进士之长于文学及书法者充任,其余人等再结合会试、殿试成绩,用为主事、中书、知县等职。以杜成鹏的学识才华,庶吉士不过探囊取物,但是他志不在此。苏珞早就知道他想做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在翰林院蹉跎三年又三年,做些起草诏书、为圣上讲解经籍一类的事。
苏珞松开紧攥的拳头,放软表情微微一笑:“鹏哥哥有何事不妨直说,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成鹏一怔,直直抬起头对上苏珞带笑的眼睛,不由被她笑容中的温暖所感染,心口一荡,脱口而出道:“你觉得我是留京好,还是外任好?”
苏珞柔柔看着杜成鹏,说出心里的答案。“我不过一介闺阁女子,既没见识也没雄心,整日眼里心里看的想的,不过都是家人平安和乐罢了。在我看来,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追随本心,或一展抱负,或甘于平淡,富贵也好贫寒也罢,走自己的路,任由他人说去。”
杜成鹏惊道:“你同意我外任?”
苏珞柔柔一笑:“我希望鹏哥哥静和安乐顺心遂愿。”
杜成鹏虽说少年稳重颇有心计,可到底只有十六岁,听到苏珞这番话当即慌了,脱口就想把心里话问出来。好在平时沉静惯了,遇事说话之前总要在脑子心里过上几回,生生将蹦到嘴边的情话遏制住了。
每科进士中除了庶吉士外,其余人皆可得任主事、知县等职,只是还须经过候选、候补,有终身不得官者。但那些都不值得杜成鹏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如果自己真的去做了地方官,一别三年六载,苏珞会等他吗?
苏珞让他跟从本心,希望他顺心遂愿,可是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愿除了光耀门楣,还有,还有与她琴瑟在御……
杜成鹏深深垂下了头,整张脸涨得通红。那片红霞占领整张如玉面颊还嫌不够,拼力扩张着,一路蔓进了领口里。
苏珞也沉默了。
她知道杜成鹏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只要自己轻描淡写应了,便能让他安心去大展拳脚。但是,她说不出口。
窗户纸戳破了就是私相授受,若是应了便是定了。倘若下定决心非此人不嫁,她也不怕担那有损名声的骂名儿;她亦知只要自己肯应,祖母爹娘必然听从。
只是……她害怕。
她还这样小,十岁生日还没过,就要议定终身大事。杜成鹏亦只有十六,一别三年,谁知道官场这个大染缸会把他变成什么模样。
孟子云“娶妻为养”,若是做了别人的妻子,便要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叫头遍则须起床梳洗,到公婆处请安,奉水盥漱,侍侯用饭,没有公婆的命令不敢退私室休息。还有那些可怕的三从四德……
苏珞整个身子止不住的轻轻发颤,杜成鹏发觉了,顾不得自己心乱如麻,直起身靠近苏珞,满面担心道:“怎么了?”
苏珞身子颤得说不出话来,杜成鹏见状,直觉猜到和自己有关,急得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连声自责道:“是我错了,今日不该来。你别害怕,别胡思乱想,我以后再不提了。”
苏珞抖了片刻渐渐平静下来,双眼含了泪,哽咽难言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我错了,大错特错,总是,总是妄想,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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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考放榜,苏江楷高中朝考一等第一名,为朝元,杜成鹏为二等第一名。苏江楷为庶吉士,杜成鹏官职未定。
一时间,与苏江楷、杜成鹏相熟、不相熟的进士、贡士及举人,以及怀揣各种心思的人们纷纷上门道贺,苏家合家上下无不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常年退居二线的范老夫人,从不管事的苏柳、苏珞,亦纷纷走到议事厅帮忙料理。
原本自年初春闱放榜,每日上门道贺的宾客就不少,这回大事得定,苏家更要大摆筵席。苏弘盛和范老夫人、张夫人商议决定摆五天宴席。
头一日宴请苏弘盛的同僚及夫人们,爷们儿坐外头大厅,诰命们在后花园里,里外各摆几席酒、一台戏。第二日再请苏江楷、杜成鹏的同年、同学、新朋故友;第三日请亲友;第四日请左邻右舍;第五日不请外人,苏家阖府上下自个儿庆祝。
摆宴第一日,苏家沸反盈天,宾主尽是喜气洋洋,下人们虽说忙碌不停,却又各个喜上眉梢脚底生风。与此同时睿王府中,云珣却又急又躁,背着手满屋子乱转,强拉着云昕不许他去办正事,非让他陪自己去苏家。
云昕意态十分悠闲地坐在扶手椅中,手里端着一碟草莓。那草莓又大又红,表面像是贴着一粒粒黑芝麻,香味浓郁扑鼻。云昕慢慢吃着草莓,不紧不慢说道:“苏家并没有下帖子请我们,如何去?”
云珣梗起脖子:“什么帖子不帖子的,我们去就是给他们脸了!”
云昕呵呵笑,“你若铁了心要去,大哥自然要陪着,只是你要想清楚,今日你前脚踏进苏家,不出一刻钟父皇母妃就会知道。”
云昕说的这些云珣如何不知?也正是深知其中利害,所以云珣才不敢轻举妄动。
庆朝不比前朝,男婚女嫁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厢情愿也很重要。就连那些略有家底的人家都要相看又相看,更无论官宦世族。
云珣自恃身份,从来都是别人巴结逢迎他,嫁妆叠成山求着他娶。剃头挑子一头热,强娶硬逼一类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他打定主意要让苏珞倾慕于己,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结两姓之好。
云珣紧紧抿着唇,一副急怒攻心的模样,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转圈,速度较之前更快了。
云昕把碟子放在几案上,用巾帕擦擦手,拉着云珣把他按坐在椅子里,将草莓碟子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