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一随口道:“渊王府不缺那点银子。”
我想说他助纣为虐,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毕竟倘若不是这事牵连着我,我知晓了这般事,定也不会想着为渊王府好,或是为谁,就出了头,那样的我与他也无甚不同。
“好生将养着。”
李渊一终于伸回手,继续道,“我会让柊叶盯着你,明日让书太医过来府上,一日一号脉,你好之前不能出府。”
于他争执定是无用,我只说了句现实:“倘若三日后,查不出是府上谁做得手脚,我要领五十军棍。”
“我自会与母妃说。”
那便是无商量的余地,我也懒得多言,只转了头面对着墙,闭眼不再开口。我知道身后的李渊一正瞪着我,不过无妨,我就是仗着他目前还没生起要将我打入“冷宫”的念头,其余的我无心理会。
李渊一伸手拥我入怀,很好地错开了我身上的伤处,脸凑到我肩窝上,鼻息落在耳后,温温的痒痒的,他说:“三日后是寒梅宴。”
所以这三日我不安分些,那寒梅宴便没我的份。
我爹在血书中不愿我去报仇,我不会听,反正我也没听过多少他的话,不在乎再多上一次少上一次。虽我已然弄不清楚我该报仇的是何人,是下毒的二皇子,还是一心要我爹死的先帝,抑或是对阜家置之不理更甚做了推手的李淳风。
而我,只能抓着寒梅宴不妨,我想许是寻着蛛丝马迹也不一定,二皇子大可只要我爹一人性命,如何要了阜家满门性命。
至于李渊一,在我得逞所愿前,渊王府是我的屏障,他是我最后的稻草,倘若我还想成事,不能气盛。我不是不能忍之人,从前为着李淳风,对他那些瞧不上我的幕僚也好,对那些满身血的尸体也好,对着连日连夜的蹲守也好……
我早百忍成钢,曾经为李淳风学会的,最后都留下了,只是丢了个人罢了。从前我想过风花雪月,以后我不敢再想,代价太过惨烈。
再醒来,我紧贴着墙,床上也就变得空荡荡的。寒梅宴要开始了,李渊一再无懒可躲。
凉风在脚踏处候着,见我醒转,当即凑上前来,动作小心地扶住我,生怕我有个动作,然后伤筋动骨。
“小姐,书太医来了,在大堂候着。”
我屁股不挨着任何一处地借着凉风的力道,纵身而起,然后落地,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疼,摆了摆手拒绝凉风帮手套外衫,只自己慢慢摸着,吩咐道:“让冬野过来。”
“估摸着小姐这时辰会醒,冬野去厨房给小姐取早膳了。”凉风边说边帮我取了鞋,搁在我脚边,等我自己摸着穿上。
冬野端了早膳回来,我才将将把鞋穿上,屁股的伤扯得一抽一抽的疼,却也没法子,又坐不下去,让下人动手不知轻重,倒不如自己弯了腰一点一点来。
柊叶守在庭院里,靠着唯一的一棵大树,双手交叠着抵住长刀,刀锋深入泥里三分,木着张脸,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想。
我吩咐凉风来屋里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为了让柊叶安心也没关门窗,只站着用点吃食,问道:“冬野,你原是何处调过来的?”
冬野偷眼看我,见我回看,立马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抵地道:“冬野对王妃绝无二心。”
小丫头竟是以为我为昨日对不上账一事怀疑她了。
“你先起来。”她抬头看了看我,最终还是乖乖起身,瑟缩着身子,我无奈道,“你是渊王府老人,虽现下在本宫屋里,到底也有些姐妹,平日里能说说话。凉风不比你,她是我带进府的,能听着的话皆是府上的人想叫本宫听到的,行事多有不便。本宫身边亦是竟是无人可用。”
这话说得已然够直白,倘若冬野再听不懂,我也不会要一个蠢货来做自己人。
冬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询问道:“王妃想让小人在府上打探打探消息?”
“府上素来不缺吃的用的。”
我冷笑一声道,“即便是动了银子,也不会搁在府上。何况昨日里一闹,风声鹤唳的,你出去也探不出什么消息,反倒是打草惊蛇。”
“冬野不明白。”
我匆匆扒拉了几口剩下的吃食,让屋外的候着的下人进来收拾了,领着凉风和冬野去书房,想着昨日见着与瑞妃一道的男子,画了下来递给冬野问道:“府上可有这个人?”
冬野细下辨认,肯定道:“回王妃,此人乃瑞妃娘娘的娘家舅爷。之前有一回川儿,就是在瑞妃娘娘屋里伺候的,她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一直跑茅厕,让我帮着把瑞妃娘娘要的茶水送过去时提过一句,说是瑞妃娘娘的娘家舅爷来了,那时我见着正是画像上之人。”
“可有认错?”
“绝不会认错。”冬野又仔细看了看道,“府里的下人要会记人,不然倘若哪个人来了府上,我们认不出来,耽误了王爷的事,可要被李管家责罚的,严重的还要被赶出府,所以大家都练过认人。”
“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点头,正待吩咐她盯着瑞妃那边的动静,书房外柊叶的声音传来,道是瑞妃、明妃还有清乐公主、李谦之一道来请安。
凉风取了几张软垫在椅子上塞好,冬野扶我过去坐下,这才请了他们进来,一道行礼道:“给王妃(母妃)请安。”
清乐公主冷眼看我,没有要施礼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都起吧。”
瑞妃端着笑,明眸善睐,从前也没注意,道是张了张不错的脸,她说:“王妃身子可好了些,我那儿没什么有用的,左右想想,还有支人参是年前王爷见谦之体弱连连生病送来的。不顾太医道是虚不受补,一直也没用上。我也不懂有没有用,借花献佛,送了过来。”
我示意冬野过去收下,随意点点头道:“瑞妃有心了。”
瑞妃微微颔首算作应答,温文和顺。
作者有话要说:
☆、祸起萧墙(五)
明妃也送了些进补的药材过来,她没有子嗣,也并无如何得李渊一的宠爱,屋里东西也就一般。
我全示意冬野收下。
清乐只在旁瞧着我,冷眼轻哼,尽是不屑,估摸着是过来看笑话的。见不到我如何凄惨,也就只能瞧瞧我如何得入不得她的法眼了。
“凉风,前头搁冰窖里冰上的西瓜还有荔枝果去取些来,让明妃和瑞妃带回去,左右我受了伤,这些个冰镇的不能吃,王爷也不好这口,搁着反倒坏了。”
至于清乐公主,这场她瞧不见我的戏倒是有趣,我自要配合她演上一演,毕竟渊王府太过清闲,该闹腾起来了。
“哟,还一桩的中饱私囊呢,不知道李管家在账册上可有记上一笔,莫到时候查起来,又是区区一十军棍草草了事。”
清乐忍不住开口冷嘲热讽一番。
冬野为他们上茶,送至清乐公主面前,忽的就顿了顿,有些为难,毕竟我故作见不着人的姿态摆在那里,她是我屋里的,总不能驳了我的脸面。不过是这一顿,也不是多久,倘若无心也就错过了,孰料清乐公主竟是腾地起身,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了冬野脸上。
“好你个贱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冬野隐忍着眼泪就要跪地求饶,我取了桌案上一只砚台,飞出去敲在冬野膝盖上,让她直起腿来。
“本宫还道是清乐公主正演戏本呢,这出戏叫什么,不是一叶障目么?也怪冬野心思剔透,揣着本宫心思,就没给清乐公主上茶,公主也甩了她一巴掌,算是责罚了。”
我故作不解,,随即再装个恍然大悟的样子,三两句话打发了她,转而对冬野道,“还不给清乐公主赔罪?”
冬野赶忙施礼请罪道:“请公主恕罪,都是小人的错……”
多的话,她也不会说了。
幸而凉风踩着点进来,吩咐几个婢女将果篮分别递给瑞妃和明妃跟着的婢女,当然也没有清乐公主的份。
分好果篮,凉风移步过来,音量不大不小恰到好处道:“启禀王妃,大少爷昨儿起就跪在前庭,还是王爷做主让他回屋跪着,跪了一夜。王爷说待王妃醒了,再过去瞧瞧。”
我嗯了一声,示意跪在地上的冬野与凉风一道来扶。
冬野偷着看了眼阴沉着脸盯着我的清乐公主,到底还是起身,竟是她一起身,清乐公主抬脚便踹。还是我脚下动作快,跃身过去,那一脚硬是踹在了我膝盖上,膝盖一软,整个人扑跪在地,屁股被刚才跃身过来的动作带得大概是伤口裂了,能觉出血顺着往下流。
我扑倒前,迅速移动身子,倒不至于跪在清乐公主面前,不过也太过狼狈。咬着牙,忍住疼,沉声道:“柊叶。”
柊叶很快出现,见着眼前的状况,面色还是木木的,眸光却是凌厉地扫过一屋子的人。想来是早听着屋里的动静不小,可毕竟要避嫌,没有传召也只能在庭院里候着。
我靠着冬野和凉风边慢慢借着她们的力道起身边吩咐柊叶道:“把清乐公主从我这院里丢出去,让护卫都人清楚了,不许清乐公主靠近我这院子半步。”
柊叶是李渊一放在我身边的人,由他动手,即便是清乐公主恨极地大吵大闹,也逃不过被丢出去的命。
有手脚快的下人早早出去,将候了老久的书太医请了过来。
书太医见着屋里的状况,也知是后宅不宁,上前几步只扫了我一眼,就开口训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把人送床上去?”
凉风和冬野到底是姑娘家,要抱我去床上,也是难为她们。
柊叶上前来,沉声道了句多有冒犯,将我抱了起来,小心避开伤处,步子平稳而迅疾,行至床前,只俯身,让我自己扶着床沿慢慢挪到床上,趴好,心思倒是细腻。
我把手伸给凑上来的书太医,叫了冬野道:“去把大少爷叫来,然后去给脸上点药,这里人手够,你不用伺候了。”
冬野红了眼眶,硬要留下伺候,得了我松口,当即一把抹掉眼泪,出去领李谦安过来。
毕竟还是个小丫头,在这府里呆久了,对她一点不好,她能记上一辈子,倘若对她一点好,她也能记上一辈子,拉拢人心不外乎这点法子。从前在宫里我懒得去经营,不是不会,而是心比天高,还以为有李淳风护着,这些个蝇头小蚁不用理会。只后来想清楚了,我那宫里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今日当多谢清乐公主相助,否则我还要另寻拉拢人心的法子,保不齐还不如这一遭效果好。
我正寻思着,书太医忽的一掌呼在我伤处,疼得我龇牙咧嘴的,狠瞪了故意为之的书太医一眼。
书太医一脸得随意,懒懒扫了我一眼,继续把脉道:“听闻不过是些棍棒造成的伤,叫人过来将伤口洗干净,上些伤药几日便好。至于你的膝盖……”
停住了话头,阴测测地冲我笑了笑,不再言语。
我们一个故意不说,一个硬着气不开口问,两相对峙,只得凉风开口询问:“书太医,王妃的膝盖如何了,可有大概?还劳烦书太医细细查了,多多看顾才是。”
“你家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书太医对着凉风吹胡子瞪眼。
凉风颇为无奈。
我却是截了她的话说道:“书太医,劳烦诊治详尽些,我想算算自个儿还能活上多久。”
书太医瞪我,那双眼太过凶狠,恨不得能吃下我。
我淡笑着,不动声色道:“不说也无妨,只是到时要一直劳烦书太医过来为我续命才好。”
“你不是不想活,如今想起来要求我,活着了。”
那洋洋得意姿态,怎么瞧都有些小人得志的架势,不过他心是好的,起码太医院里这般多的太医,能让我安心被医治的也就他一个。到底是我爹当年好友,见我沦落至此,也不想我过得不好。
我笑道:“不用太久,续个半年命就好。只半年,阜家定能翻案。”
后半句话我是含在嘴里说的,书太医离得近,自然能听清楚,其他的隔墙有耳,我还不想让他们听了去。
书太医怔怔的看着我,似乎想劝我,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号脉的手指有些抖,好像不过须臾便是迟暮了。
“你也要死了吗?”
屋外的李谦安窃窃地进门问我,那神情太过哀伤,竟让我有些莫名,我倒是不知道何时开始,这孩子竟对我这般深的感情。我适才的话确实是有刻意说了于他听的意思,只是我没猜到他是这个反应。
“你们都下去吧,冬野和凉风留下伺候。”我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去屋外守着,这才答话,“这话你该问太医,不是问我。”
李谦安对着书太医追问了句道:“是吗?”
书太医有点懦懦的道:“王妃,目前尚是无恙,只要按时服药,平日里好生将养着,还……”
“你也要死了,为什么带我回来?”李谦安没等书太医说完,直接回转了头问我。那么个小孩,如何的聪慧过人,被教养得如何好,如何努力地装成个小大人,到底还是觉得委屈,眼眶红地厉害,可硬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突然跪在了我面前,郑重其事道,“我认错。我承认是自己设计让李谦之推我下沙池的。他在背后说你不好,说瑞妃正想着法子要让你失宠,或是除掉你,我气不过才想出这么一招的,我还斗不过瑞妃。你觉得不好,我会改,你不要用死来骗我。”
想说我没用死骗他,却是没来由心软。他还是个孩子,可连年的行乞日子叫他已然明白什么是死。像他这个年纪,阜家还在,我还不是个杀手,只知道围着李淳风打转,笑得仿佛自己是傻子。
“好,我不骗你。”
李谦安抬眼看我,明显还不信我,问道:“真的?”
“小安子。”
我避而不答,转了话题道,“你该知道,府上聪明之人不少,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你设计陷害李谦之的事,难保会有人瞧出端倪。现下太妃还在,她能护着你,倘若以后太妃去了,又当如何?你虽进了渊王府,却不能是世子,日后还要仰赖世子,不是李谦之就会是另一个,到底是兄弟,我不求你兄友弟恭,但求你不要糟践了我难得好心,进了渊王府反倒过得不如小乞丐。”
“还有王爷,说起来他是你五叔,不至于对你不好,可人心总是偏的,他能否为了护着你舍弃自己儿子还是未知之数。你要自保,不是去除掉其他人,而是迟早离了渊王府,不再仰赖于谁。”
“小安子,在那之前,你要借我,借你五叔,借太妃,保自己周全,不能竖起一根半根小辫子,被谁抓个正着。”
李谦安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诚心诚意的,他说:“小安子谨遵母妃教诲。”
书太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看不到他是如何的神情:“你倒是好算计,来年清明,不至于没人给阜家上香了。”
我照单全收,淡淡道:“恩,想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祸起萧墙(六)
屁股上的伤势其实不太重,执行军棍之人顾忌我是王妃,下手减了几分力道,只皮开肉绽,并无伤及骨头。反倒是膝盖上的伤,那一下跪在地上,没有能支撑的,又只顾护着屁股,摔得狠了,加之旧疾,隐隐地酸疼着。
李渊一本就无视我那三日许诺,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禁了我的足,我的据理力争他只听着,然后等我说完一通道理,连扫我一眼都没有,淡淡道:“说完了?那就回屋歇着。”
我那院子里安置的暗卫不少,我曾偷出去过一次之后,暗卫更是封死了所有缺处,我还未曾动作,他们已然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我是王妃他们不能动我,只是如柊叶般前前后后跟着,翻来覆去一句话:“王妃请回。”
如若硬来,他们不敢动手,但被跟着到底是做不出什么事。
与暗卫不同,李谦安便是明目张胆得盯梢,瞧着我吃药比柊叶还上心,何况他嘴上母妃叫着,但凡自己定下主意也没要听我话的意思。
前头清乐公主一闹,李渊一回府便禁了她的足,更是一声令下,我这院子成了禁忌,没有允许谁也不准靠近。太妃那边没有半分动静,想来是李渊一特意过去说道了。我有些厌烦,李渊一随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