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停下来朝岚风嘻嘻一笑,但在岚风追到前又一溜烟的跑了,每回都让岚风抓个空,气得她直翻白眼。
三年间,昭阳殿的人换了不少,年长一些的随月和晚蝶在去年被放出宫嫁人,杨全去了内务府当副总管,眼下留在公主身边的亲信就只有她和若雪还有宁福了。随月与晚蝶起先是不肯走的,唯恐公主和小殿下身边缺了人侍候。但公主不愿让她们终老在这寂寂深宫中,执意如此,只能含泪拜别。
一大一小你追我逃,不知不觉便出了昭阳殿范围,陈天意在前面撒着欢的跑,不时回头朝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岚风扮个鬼脸,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此时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汉水池边垂柳依依,风过处拂起无数柔软的柳枝在空中飞扬,与绵绵水波相映成趣,化做这春日里独有的风景。
“前面是汉水池了,殿下快别跑了,不然要掉水里去了,快停下,停下。”岚风急切地叫喊,偏那小腿跟装了轮子一样怎么也不肯停下来,直跑到垂柳边,一把攥了那垂到脸上的柳条淘气地荡起了秋千,晃晃悠悠笑得可叫一个开心,压根不在乎柳条会不会吃不住他的重量断掉,这摔在地上还是轻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正好在晃到池面上的时候断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岚风被他吓得心惊肉跑,两步并做一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是安下来了。长出一口气好言劝道:“玩了这么久殿下也累了吧,咱们回去好不好,说不定娘娘已经醒了正在找殿下呢。”
“不要,我还要玩。”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身子扭啊扭像条小鱼般使劲想从岚风怀中挣脱。岚风费了那么大力才抓住他哪肯放,抱得死紧,口中不住抚慰,希望他能够安静下来。
陈天意毕竟是小孩,论力气怎么也斗不过身为大人的岚风,不过没关系,被昭阳殿宫人暗地里称混世小魔王的他有的是办法。当下小脸一皱,把秀气可爱的五官全挤在一起嚷嚷道:“岚风姑姑,你抱得好紧,好难受,我都不能喘气了。”
“那你保证不跑?”岚风是吃过他苦头的,晓得他虽然年纪小,心眼可是一等一的多,不肯轻易松手。
“我保证。”他立马回答,眼都不眨一下,临了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岚风。望得她那叫一个不忍心啊,不知不觉就把手给松开了,待看到陈天意眼中狡猾的笑意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嗞溜一声滑下岚风的怀抱,撒腿跑到一棵比较粗壮的柳树前,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在岚风赶到前居然还真让他爬上了树丫,就着树梢坐下,两只小脚在空中晃啊晃,对下面急得团团转的岚风乐得直拍手,“岚风姑姑,这下子你抓不到我了吧,嘻嘻。”
岚风快疯了,跑就算了,居然还爬上树了,这位小殿下精力未免太过旺盛了吧,一点也不像公主,仰头哀求道:“奴婢的小祖宗矣,你下来好不好,爬这么好很危险的,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
“不要!”陈天意仰起圆圆的小下巴得意地道:“上面这么好玩我才不要下来呢,岚风姑姑你也上来啊,上来和我一起坐。”
上树?岚风下意识地摇头,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爬过树,何况这就一身长裙宫装也不方便,见好言相劝和哀求都没用,她只得用上了吓唬这最后一招,“殿下要是再不下来的话,奴婢可就要去告诉娘娘了哦。”整个王宫中。能治得了这位小爷的就只有两人,其中之一正是朱拂晓也即是他亲娘。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陈天意听到这话,笑容顿时僵住了,粉扑扑的小脸也一下子由红转白,正当岚风窃喜威胁奏效时,他漆黑的眼珠儿一转露出坏坏的笑容,身子往外又坐出了几分,那枝丫受不得重颤了几下,颤得岚风心都快跳出来了。那位正主则一脸无辜地道:“岚风姑姑,要是你在去告诉母后的时候,我一个……”全是肉的小屁股故意顿了顿已经不堪重负的树枝,“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可怎么办?意儿会害怕的呐。”
他会害怕?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岚风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位小爷在宫中上窜下跳,除了主子和王上外,天底下就没有他怕的人或事,现在这么说分明是想拖住自己。自从这位小爷学会走路后,自己就再没有过过太平日子,担心的连皱纹都出来了。
想归想,但经他这么一说,岚风还真不敢走了,不怕一万就万一,万一真的掉汉水池里,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岚风越想越害怕。说什么也不敢离开,只得左张右望,盼着有宫人过来,报信也好拿梯子也好,怎么着也好过在这里干着急。
树上那个鬼灵精儿见岚风上了自己的当,不知有多高兴,笑得嘴都歪了,坐在树梢上扭来扭去一刻不停。乐过头的他全然没发现伴着细细的声响底下树干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
“小心!”待得岚风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咔嚓!”一声,树干从中断裂,坐在上面的陈天意顿时像折翅的鸟儿一样哇哇大叫着从空中一头栽落。树虽不高,但摔下来也是很疼的,何况下面还围着一圈石头,若是砸到石头上或是水……
岚风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根本来不及扑过去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天意不断接近地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身边疾速掠过,赶在陈天意坠地前接住了他。
“父王?!”陈天意一看清接住他的人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攀住陈相允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父王怎么来了?”
“孤要是不来,你就要摔地上了,真是的,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顽皮不要顽皮,你总不听。”看到陈天意安然无恙,陈相允总算是放下了心,适才要不是他正好路过,这小子就要摔胳膊断腿了。
“才不会呢,就么点点高度对儿臣来说才不算什么呢,何况儿臣早就知道父王一定会来救儿臣的!”陈天意大言不愧地拍着小胸脯道。
“哦,是吗?”陈相允笑着捏捏陈天意的鼻子道:“你个小家伙,说起大话来倒是丝毫不害臊啊,好了,快下来。”
“不要,好久没见父王了,儿臣要父王再抱会儿。”陈天意耍起了无赖,搂着陈相允的脖子不撒手,身为一国之君的陈相允对这个心眼贼多的儿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他。
岚风这才寻到机会上前拜见,“奴婢参见王上,王上万安。”
陈相允淡淡地横了她一眼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让殿下爬到树上去还摔了下来,若真伤到了,你可吃罪得起?”
在陈天意面前,他是慈父;但在别人面前。他就是严厉的君主。
岚风听出蕴含在淡薄语气中的震怒,不敢推托连忙跪倒在地,“奴婢没能看好殿下奴婢有错,请王上降罪。”
陈相允冷哼一声正待要说话,岚风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凤纹软底绣鞋,轻巧无声的来到陈相允身边,软言道:“殿下既是没事,就请王上不要再责怪她了,她也只是失心之失罢了并非有意。”
说话的正是柳青青,彼时她已怀孕五月有余,陈相允本是陪她出来走走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这茬事。
三年间,陈相允膝下除陈天意外,还多了一女,乃后来选秀入宫的宁答应所生,只被召过一次寝,却意外有了身孕,还生下一子,她并不得宠,所以生下孩子后也只是封为贵人,与亲女分离,一年难见数面。
一个小小的答应能怀上龙种,位高得宠的妃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仪贵妃如此,成妃襄妃如此,新得宠的几位良嫔景嫔亦是如此,实在是令人不解。至于青青,盼了这么久,总算是在今年年初有了喜,刚听到这个消息陈相允高兴的不得了,当年被容妃生生打下的那个孩子始终是他的心病,令他总觉得欠了青青,而今青青能再度怀孕,也算是了了这桩心病。因着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什么好的补的皆往慧心宫送,太医更是随行在侍,只盼她能生下他们的孩子。
所幸,虽然青青有孕,但陈相允对陈天意倒是没有冷落什么,依旧对这个嫡长子喜爱有加,时常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甚至陪着他玩耍取乐。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他对拂晓的冷淡,在陈天意的记忆中,父王和母后从没有单独坐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曾说过话,一年中仅有的几句话也是在除夕或中秋家宴上,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与冷漠。
对于青青的要求,陈相允是从来不曾拒绝的,当下微一沉吟对尚跪在地上的岚风道:“罢了,既是慧贵妃帮你求情就饶了你这一次,下回当心着些,若殿下有任何损伤,孤第一个要你的命。”
“是,谢王上恩典,谢慧贵妃恩典。”岚风虽然不屑柳青青的求情,但面上还是得摆出一副感激之色。
刚才在黏着陈相允不放的陈天意扁扁小嘴主动从他身上滑落,拉起岚风不高兴地嚷道:“走啦,我要回去啦。”
“慢着。”陈相允叫住想走的陈天意道:“你还没有见过你慧母妃呢。”
青青连忙摇手怯怯地道:“不碍事不碍事,殿下不想叫不叫就是了,真的不碍事。”已为贵妃的她,依然如八年前初见时的那样娇娇怯怯。
“你是他庶母,他见了你理当拜见,岂可这样没礼貌。”安慰了一番后他朝还在原地磨蹭的陈天意叫道:“还不快过来拜见?”
陈天意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慢慢走过来,嘴里不知在低声嘟囔着什么,陈相允见了颇有些不高兴了。莫看陈天意才五岁,可早就学会察言观色那一套,见着情况不对赶紧一改不情愿之色仰起头笑容灿烂地对柳青青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儿臣参见慧母妃,慧母妃吉祥。”
“快起来。”柳青青亲自扶起他和颜悦色地替他拍去刚才玩耍沾到身上的杂草,“要不要去慧母妃宫里玩会儿,慧母妃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哦。”
“谢慧母妃,不过儿臣还要回去做先生布置的功课,等下回有空了再去慧母妃那里玩。”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跟个小大人似的,看的陈相允微微一笑,原先那点儿怒气早没了,交待几句便由着他去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牵着岚风的手离去,柳青青回首嫣然一笑道:“殿下很懂事呢,那么小的年纪便会主动做先生留下的功课。”
“那是自然,他可是孤的儿子。”陈相允随意的一句话中流露出为人父的骄傲与喜悦,而这一切是柳青青所不愿见的……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花开(1)
第八十六章 花开(1)
且说陈天意一离开陈相允视线范围就立刻没了笑容,臭着一张小脸回到了昭阳殿,彼时拂晓已经午睡起来,正坐在桌前翻阅他这两天的功课,看到他迈着小腿跨过门槛不禁顿时笑道:“又跑哪儿撒欢去了,找遍整个昭阳殿都没找到你?”
话音还没落,陈天意已经扁着小嘴扑进她怀里,一言不发只紧紧揪着她衣裳。这不平常的反应令拂晓微微一惊,捧着他臭臭的一张脸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母后,儿臣不喜欢那个女人。”他闷闷不乐地答了一句,“可是父王非要儿臣叫她慧母妃。”
这一说拂晓心中顿时明了,抚着他柔中带刚的头发仰头问垂立在一边的岚风,“你们碰到慧贵妃了?”
“是,王上也在。”当下岚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敢有丝毫隐瞒,拂晓静静地听着,良久才问怀中的陈天意,“那你叫了吗?”
“嗯。”陈天意不开心地点点头:“父王就在旁边,儿臣怕父王不高兴所以就叫了。”
“乖,这才是母后的好孩子。”拂晓将他抱到自己膝上,搂着他轻轻道:“记着,你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但绝对不要表露在脸上,要将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这是在宫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法门。”低头温柔地睇视了眨巴着眼睛不说话的陈天意一眼,笑道:“不明白吗?没关系,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母后的话,现在只要牢牢记住就行了。”
陈天意摇着小脑袋认真地道:“儿臣懂,母后,儿臣真的懂。”
拂晓浅浅一笑,刮着他笔挺的鼻梁道:“懂?你是懂得欺负人呢还是耍淘气呢?”
听得拂晓取笑自己,陈天意不依地在顶着她胸口叫嚷道:“母后坏,母后取笑儿臣,儿臣不依呐!”
如此笑闹一番后,已是傍晚时分,斜阳西下,彩霞漫天,有如诗画般美仑美奂,令人心驰神移。
拂晓抱着难得安静的天意坐在宁福重新布置过的秋千上欣赏天边美景,心静如水,直至陈天意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份宁静,“母后,父王为什么从不来昭阳殿,也从不陪母后?”
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垂落覆于眼眸之上,口中是轻浅如常的声音,“你父王是一国之君,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忙。”
“才不是呢!”陈天意在她怀里转了个身,这个动作令拂晓垂落于发间的珠钗步摇叮叮作响,只听他振振有词地道:“父王经常会陪成母妃、襄母妃还有仪母妃……还有慧母妃她们。”后面几个字说得甚是不情愿,不如前面几个那样顺口。说来倒是奇怪,成妃襄妃也就算了,一个与拂晓走得近多有往来,另一个与拂晓不亲近却也不曾有过什么过节,但朱如水与拂晓却算得上仇人,陈天意对她却没多少反感。
拂晓抚着他柔软的脸颊有些怔仲地道:“母妃和父王的事很复杂,你还小,不懂这些。”
这下陈天意不高兴了,嘟着小嘴跳下拂晓的腿叉腰指着自己大声道:“儿臣不小了,儿臣已经五岁了。”说到这儿他还伸出右手把五根胖乎乎的手指都亮了出来,好像要借此证明自己很大了,也是呐,以往说年纪的时候总是要屈一根手指或两根手指,这次可算是不用屈了。
他这个可爱幼稚的举动惹来岚风等人的窃笑声,陈天意见状小脸气得通红朝他们挥舞着小拳头道:“不许笑!”
岚风、若雪还有宁福见状笑得更利害了,连腰都直不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了笑冲正在那儿使劲跳脚生气的陈天意举手道:“好好好,奴才们不笑不笑了,殿下是大人了,不要和奴才们生气。”
小孩子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哄两句又高兴了,抬起小下巴骄傲地道:“母后你听到了吗?儿臣是大人了,是男子汉,母后不能再把儿臣当小孩子看了,也不能再敷衍儿臣了。”
拂晓弯一弯眼带着浓浓的笑意道:“好吧,那你这位小男子汉想听什么呢?”
“父王和母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父王都不和母后一起?”从他懂事起这个疑问一直索绕在脑中,每回问母后,母后总是说他还小不懂,现在他五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笑容渐渐淡落,如将熄的火焰,不复明艳之色,陈相允……近四年来,她与他几乎没有过接触,他没有来找过她,她更不曾主动去找过他,彼此之间,几乎是一种刻意的逃避,为什么?她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每每看到天意时,总会不自觉的想到那张俊美的阴柔的人……
怔怔的想出了神,直至陈天意拿了什么东西往自己鬓发上插时才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的是一片柔软,“什么?”
“是桃花。”陈天意一边跳一边拍手笑嘻嘻道,“真好看,就像母后昨日教的诗里写的那样‘人面桃花相映红’。”
又是一年桃花缤纷的日子吗?犹记得六年前她离开京城时,桃花漫天,飘零若舞,美如梦幻;而今物是人非,远离故土,桃花却依旧年年盛开,笑对春风,正如那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抚着鬓边的桃花,拂晓心下一软,终是道:“母后与你父王之间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