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侧耳倾听的卓克尔。
“下官遵命。”既上贼船就没可能再下船,所幸这位公主办得倒不是坏事,要是办好了指不定还能有所嘉奖,是以几位大人只能认命的一条道走到黑。
朱拂晓微微点头,再望一眼宏伟空荡的燕王府,翻身上马。她身上穿的是侍女服饰,比她以往的华衣自是简便许多,但要跨上马还是有些难,何况还从未骑过马,翻到一半便翻不过去了,所幸后面有人托了她一把。
凌风看着她握住缰绳时指尖微不可见的发抖,心中窜起一股莫明的忧心以及微微的……心疼。
他不敢细想自己这份感觉意味着什么,咬一咬牙翻身上了朱拂晓乘坐的马匹,稳当的坐在她的身后,坐下的马儿只是扬一扬尾巴,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属下得罪了。”他越过朱拂晓从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中接过缰绳“驾”的一声策马疾奔,其余人也纷纷上马跟在后面。
正文 第九章 逆转(3)
很多人可能在书中看到过对于战场惨烈的描述,但仅仅限于文字方面,远不能和真实的战场相比。
凄风冷月的沙漠荒野中,刀剑争鸣,尸横遍野,无数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天统统成了没有呼吸的尸体。没有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没有人在意他们是否娶妻生子,是否有人在家中盼归。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样的豪言壮语背后,何尝不是对战场惨烈的感悟,死于战场的人,连马革裹尸回到故土都成了一种奢望。
记录他们的仅仅是一个统计数字,甚至于被当成零头抹掉。
死者已矣,生者尚在不断厮杀,不断死亡……
一路颠簸疾驰,朱拂晓身子虽尚可但始终不比男子兼之又是第一次骑马,从马上下来的时候手脚略有些发颤,唇紧紧地抿着,借以遏制一阵阵上涌的恶心,不止是因为骑马,也因为遍地的尸体,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气。
他们来的倒也巧,恰好碰上朱棣破阵,与包围的元军拼杀试图破围而出。
在数万人的厮杀面前,他们这百来号人就显得太过渺小,为免被误伤他们远远停在了一座沙丘上。
朱拂晓命人点起重重火把,将这片沙丘照得亮如白昼,然后派人喊话,数十人的声音合成一股远远传去倒也洪亮,成功令得双方将领都注意到了这拔不速之客。
“贴什哈亲王何在?请出来说话。”从察木的问话中得知此次督战围攻朱棣的最高统帅正是贴什哈亲王。
过不多久,一名年过半百络腮满面的老者越众而出,对这群打扰他战斗的人甚是不喜,隔了老远喊话:“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只要他们一个回答不善,他马上就派兵去灭了他们。
“我们要你放燕王军队离开。”朱拂晓毫不客气地说,由于她易了容,所以负伤督阵的朱棣并没有认出这个妹妹来。
“哈哈哈!”不止贴什哈亲王,所有元军皆是哈哈大笑,认为这个女子不是疯了便是傻了,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她以为死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打仗又是为了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小女子居然敢让本王放他们走?”贴什哈亲王看朱拂晓的目光活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么算上他呢?”朱拂晓将后面的卓克尔拉了过来,尚有血迹的匕首再一次抵在他的颈上。
刚刚还满脸不屑的贴什哈亲王借着火把与冷月的光辉看到了卓克尔的脸,当即虎躯一震流露出深深的震惊之色:“你……他怎么在你手上?”卓克尔不是去擒明朝的十公主吗?怎么会落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手上。
“呵,这你就别管了,只问你答不答应?”朱拂晓一心想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越易生变故,不能有时间让贴什哈亲王想对策。
“答应什么?”老狐狸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一边明知故问的拖延时间,一边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撤兵,否则你儿子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可能。”贴什哈亲王断然拒绝,辛苦月余,死伤无数就为了搬开这块挡路石,眼见成功在望,要他现在放弃怎么可能。
“确信吗?”她浮起一缕冷凝的笑,匕首往薄弱的皮肤中捅进了数分,痛得卓克尔皱起了眉。
“慢!你不要乱来!”贴什哈亲王眼中略现慌乱,若换了其他儿子,他才不管死活呢,偏偏是这个他最看重的也最有前途的儿子,真是可恼。
哼,嘴里说的硬,其实还是舍不得,卓克尔真是一个绝好的人质。
凉薄的笑刚浮到一半便被再度涌至喉间的恶心打断,生生咽下的痛苦令她皱紧了眉,这片刻即逝的异样被卓克尔瞧在眼中。
他们在那里说话的时候,一小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迂回上沙丘悄悄从朱拂晓等人的背后靠近,十丈……八丈……七丈……双方的距离越来越接近……
瞥见这一切的贴什哈亲王胡须微微动了一下,又对朱拂晓道:“你不要冲动,什么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可以再谈谈。”在说话的时候他目光一直闪烁不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朱拂晓低了头未答话,似乎在考虑贴什哈亲王的话,正当此时朱棣军队中突然暴出一声大喝:“姑娘别上当,那贼子是跟你打马虎眼分散注意力呢,你小心后面!”
悚然一惊,回首之时偷袭者已近在咫尺,所幸随行保护者均是武艺高强之辈,非一般士兵所能比拟,一拥而上很快就解决了这些人。
看到自己派过去的士兵被人像切冬瓜一样切了个遍,贴什哈亲王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他已经错过了营救的最好时机。
解决了那些人后,朱拂晓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被人将了一军,看来在这些人面前,自己思虑还是不够周详。
她庆幸之余又看了一眼那个出言提醒的人,她认得他,四哥手下第一大将张玉,一个粗犷的北方汉子。
“贴什哈亲王,看来你是不准备要你这个儿子了,那我送他去森罗殿你也没意见吧?”冷月下,目光阴寒似冰。
“哼!”贴什哈亲王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长年征战所磨练的狠霸之气展露无疑:“好天真的女娃儿,你们以为抓了卓克尔就真能安然离去吗?你可以让本王撤一次兵,但不可能永远撤兵,你们逃不出去的,本王劝你还是别做蠢事的好。”
“这个就不劳王爷担心了。”笑意盈盈,荡漾在眉眼间的却是无尽的阴狠,比之贴什哈亲王这个长年拼杀在尸山血海中的人丝毫不差。
“噢!噢噢!”突然间平野沙漠四周的山头沙丘后面出现无数个火把,一个连一个把这片地方照得极亮,嘶吼之声响彻天际,震慑着底下每一个人。
本来是元军包围明军,现在反过来元军又被恍如从天而降的明军包围,贴什哈亲王脸色剧变,再难维持适才的镇定。
卓克尔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又来了,这个公主很懂得掌握人心,明刀明枪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埋伏算计才是。
火把蔓延了整个山头,数不清有多少枝,也看不清有多少人,朱拂晓扫了一眼道:“贴什哈亲王你还要坚持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想……”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喉间令她不得不停下话语。
卓克尔敏锐地握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利用一早弄松的绳子中腾出的手反掐住朱拂晓白嫩如玉的脖子。
正文 第九章 逆转(4)
忽遇此变故,旁边的人皆是乍然变色,反倒是朱拂晓除开始的一惊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握紧那把匕首。
“你想做什么?”她睇视着那只因强行挣扎而皮肉破损的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明公主,你现在威胁不了任何人。”卓克尔甚是解气地说着,从遇到这个女人开始他就像傻瓜一样被她捏在掌心揉搓,现在终于轮到他反击了。
“是吗?”她丝毫不理会那只随时会要她的命的手,明昧含水的眼眸笑意如常:“那我们试试如何,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匕首快。”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匕首尖深深扎进了卓克尔的脖子。
“女人,不要逼我!”卓克尔眼中掠过一丝暴戾,这女人总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各种情绪,伴着颈间的冰凉手逐渐收紧,令她的呼吸因他而艰难。
如果事情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贴什哈亲王终于妥协:“不要伤害我儿子,我放你们走!”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费力,两颊不断地抽搐着,显然是气极也恨极。
“阿爹,不要答应她,我就不相信她真敢和我同归于尽。”他虽说得硬气,但实际情况却有目共睹,匕首扎进的部分越来越多,滴落的血连绵不绝。
“闭嘴,该怎么做阿爹心里有数!”贴什哈亲王艰难地举起手冲后面那些将军打了一个撤兵的手势。
他很明白,坚持下去,兴许会赢,但是他不敢冒险,不敢拿这个被誉为王保保第二的儿子冒险,他是振兴大元的希望所在,绝不能出事。
只是放弃一场小小的胜利罢了,往后得到的会更多更多,他有信心!
元军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强,须臾之间已经齐集在贴什哈亲王身后,燕王军队脱离包围后立刻收编队伍,然后退据数里之外。
因为两人都受制于对方,谁也不信谁,所以都不敢轻易放手,最后由凌风和一个元兵分别握住卓克尔和朱拂晓的手,慢慢拉开。
“叮咚!”在卓克尔走下沙丘后,朱拂晓终于松开了握了许久的匕首,这一天比一年还长,终于,终于,结束了……
垂落在身侧的手不可自遏地发着抖,天知道她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一直令自己保持着镇定的模样,幸好,这场赌博是她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她心有余悸。
“小十?是小十吗?”得到禀报的燕王一听说这个长相平凡的女人正是自己嫡亲的妹妹当即扔下数万大军纵马奔上了沙丘:“小十,真的是你吗?”他停在朱拂晓面前迟疑地问。
“四哥。”一样的笑,在这一刻却多了真挚在其中,而非平常流于表面或为达到目的所绽放的笑。
只凭这两个字朱棣便断定站在眼前的确是拂晓无疑,只有她才会这么亲昵地叫自己,也只有她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
“小十,真的是你!”朱棣一跃而下,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污一把抱住拂晓,紧紧地抱住,连身子都在颤抖,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去小十了,先前不知道是小十还好,知道了真是后怕不已。
四哥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令人流连忘返,不必伪装,不必猜测,只要静静地享受着来自四哥的给予就好。
“我们平安了,四哥。”她轻轻摩挲着那只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目光是他人难以企及的温柔。
“是,多亏了你,都怪四哥不好要你吃苦了。”朱棣的声音有些低迷,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颈间触目惊心的指印上。她虽然没说,但从她乔装易容挟持着卓克尔这个连他都忌惮的敌人上看,必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
“我们是亲兄妹,四哥怎的说这般见外的话,若不帮你我还能帮谁。”原先娇软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沙哑。
“嗯!”朱棣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低下的眼眶中分明含着薄薄的泪水,这个妹妹是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我们回去吧。”柔软的小手牵起那只长满硬茧的手一起走下沙丘,其余人随行在后。
“你怎么会来这里,还俘虏了卓克尔?另外你的脸……”他内心的震惊实在难以言表,小十聪慧多谋他早就知道,否则也不能在宫中过得风生水起,但万没想到居然能做至这个地步。若非小十及时到来,他就算能突围而出也必然损失惨重。
朱拂晓一边走一边摸着自己的脸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去后我再慢慢说给四哥听。”
“喂,女人!”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俩兄妹的对话,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卓克尔,他骑在马背上远远望着朱拂晓。
一看到他,朱拂晓脸上立刻挂上了惯有的微笑:“如何?王子还舍不得走吗?”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半圆的月亮,辽阔的夜空开始下起了雨滴,落在衣衫上晕染成圆,在这黑夜中是说不清的晦暗。
两人隔雨相望,迷离若魅的感觉在彼此中间蔓延,天地间静悄的只有雨落沙原的声音。
“女人。”良久,他终于说话了,女人――这个称呼在饱读诗书的人听来是直接的近乎于粗鲁,可是他却用此来称呼大明最尊贵的公主。
他骑在马背倨傲地看着朱拂晓:“你虽然长得丑了点,但你的智慧足以弥补这一缺憾,所以,我决定要你做我的女人!”自他成年起有的是女人主动示好,开口要人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何况还是这种一点吸引男人的姿色都没有的女人,他肯要她,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开玩笑!
这是朱拂晓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感觉,这男人未免太过自大了吧,居然想要她?而且还摆出一副施舍的态度,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一手下败将罢了,大言不惭!
“本宫只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沉声以答,言下之意是看不起卓克尔。
出乎意料的是卓克尔居然没生气,反而仰首大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看来娶了你小王以后是断不至于寂寞了。顶天立地是吗?”他一勒马头豪气冲天地道:“好!小王一定会让你知道咱们在草原上奔驰的男人远比你们柔弱的南人更顶天立地!”
“本宫不会属于你!”朱拂晓睇视着那双在雨水中依然跳动着炽热光芒的黑眸一字一句地说。
“你会,一定会!”他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回答,并不因为她的拒绝而有所动动摇,他看上的东西最后一定会得到。
扔下这么一句,卓克尔准备掉转马头离去时猛然瞥见朱拂晓在雨水中的脸,顿时怔仲在原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卓克尔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这首诗,只知此刻出现在脑海中的只有这几句话。
倾国倾城,当真是倾国倾城。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妩媚的、天真的、活泼的,但没有一个能像她那样美得勾魂夺魄!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容,好险,差点就错过一个绝世佳人。
致美的容貌,绝高的手段心计,这等女子,几世才出一个啊……
与之相比,她尊贵的公主身份反而成了次要。
“你一定会是属于我的!”他郑重许下自己的诺言,踏过一地的湿漉漉的沙土绝尘而去。
梦幻般夜色中的离别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正文 第十章 夏初
初夏的京城万物茂盛,风吹千里,一碧无垠,成就着这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在那美仑美奂的皇宫中,碧波之中荷花摇曳,虽阳光明媚,汉白玉栏杆却是触手生凉,仿佛混迹于初夏的秋水。
遥遥相望的朱元璋幽幽叹了口气,那双精明世故的眼睛少有的露出怀念之色,辟池种荷,缘于她的一句话;而今荷花依旧,人已不在。
秀英啊……想必你此刻正在天上看着我和我们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个帝国吧?!
六宫粉黛,佳丽三千,有的他宠过,有的他冷落过,然他认定的妻子从来只有秀英一个,不论是战火连天朝不保夕的穷小子朱重八,还是至高无上坐拥天下的皇帝朱元璋,马秀英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一叶扁舟从叠荡的水波中悠悠而来,穿过出水荷花亭亭碧叶,小舟上貌比花娇的宫女探手于丛丛碧荷中攀了一个莲蓬,点点莲子翠绿可爱,半露半隐地藏在莲蓬中,宛如含羞带怯的少女。
宫女摇舟而来,隔着汉白玉阶将莲蓬高高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