碽妃亦是热泪盈眶,快步上前欲要将一年多未见的女儿搂住怀中,然在距离拂晓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双唇紧抿,将那股喜色生生压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怒色,她背过身冷冷道:“出去!”
这样巨大的反差,拂晓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前去拉碽妃的袖子,“母妃……”
手刚碰到杨桃色海水纹衣袖就被一股大力甩开,伴之而来的是两个与刚才相同的字,“出去!”
这两个字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头上一般,令她头晕目眩难以站住脚,幸而随月见着不对赶紧上前扶住,才避免她摔倒于地。
“母妃,出什么事了吗?”拂晓不解地看着那个笔直而微微颤抖的背影,自她懂事起从未见母妃用这么生硬冷淡生气的口吻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一直背对着她的碽妃平执的双手抬了抬,转过身冷笑道:“出了什么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何必再来问我这个不中用的母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狠狠戳进拂晓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痛栩楚,颤颤道:“母妃,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素来平和无争的面容上头一次浮现怒容,以往就算被人怎么欺负也不曾有过,她一指身后的近秋道:“本宫当初让近秋跟你说过什么?梅香是本宫所杀让你不要再查下去,你呢?你听了吗?你以为本宫被困在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事了吗?”声音渐扬渐高,怒容亦越来越盛。
“本宫说过你若不听本宫的话,本宫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一个接一个字在在碽妃苍白颤抖的唇下组合成最冷漠最伤人的话。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流言(3)
第五十一章 流言(3)
拂晓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当然记得这话,但万万没想到母妃竟然是认真的……
近秋看着不对忙上来陪笑道:“娘娘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公主难得能进来一趟,你还真准备就这么把她骂走啊?!”
“不孝女本宫有什么可见的,让她现在就走,本宫一刻也不愿意多看。”她言语冷淡地说道,却在转身的时候眼泪无声而落,透明的液体在漫出眼角时剧痛欲裂。
明明心疼,明明不舍,为何还要故意如此?近秋不懂。
明白了母妃是因此事生气后,拂晓强挤了一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母妃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自上回近秋来过后儿臣就没再查过梅香之事,整日都陪着安南王子游览京……”
后面的话被响亮清脆的巴掌声打断,掌心连着手指在拂晓脸上重重掴过,无名指上翡翠戒指清冷坚硬的指环几乎刮破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还在骗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那素来温和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的妇人口中说出,手紧紧按住剧烈起伏胸口,仿佛不这样,极怒的心就会从那里蹦出来!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拂晓犹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是现实,母妃……居然会动手打她?从小到大,不论她做了什么令母妃不喜的事,母妃都只是默默叹气,从不曾责骂过她一句,现在……现在居然为此打她巴掌?!
碽妃不无心痛地看着尚怔在原地的拂晓道:“你若没有查下去,那流言从何而来?你告诉我,告诉你母妃我,流言从何而来?!”气息急促的难以喘气,令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吸气,近秋一旁干看着不急,不敢也不知如何劝。
“你以为本宫被关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拂晓,你忘了这里是后宫吗?最不乏是非的地方!在这里有的是人将流言传到本宫耳朵里。”望着拂晓半边通红肿胀的脸颊,碽妃心如刀割,但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必须要狠下心肠。
稍稍缓了下紊乱的气息后,她一字一句道:“你若还想认我这个母妃就到此为止,不要继续追查莫须有的事,否则……”狠一狠心冷声道:“否则本宫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无处不在的空气一下子从身边抽离,留下的是窒息之感以及附骨之疼,她终于难以支撑摔倒在地,近秋下意识要去扶,却在经过碽妃身侧时被紧紧抓住,“等她想明白了再扶不迟。”
夏日的明昧殿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炽热的日光从破损窗纸中射入,照在身上火烧火燎的疼。
泪,毫无征兆的盈满眼眶,眼见就要落下,她却仰起头努力将眼泪逼回眼底,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凄凉到绝处,也悲痛到绝处的笑容……
“不查下去……”声音从她喉间轻逸而出,飘渺如天边薄云,仿佛风一吹就会逝去。
碽妃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她后面骤然拔高的声音,“不查下去难道任由母妃被父皇废黜?然后疯死在冷宫?!”
“不!”这句话给了拂晓再度站起来的力气,虽然很艰难,她努力撑起双腿直视惊怒的碽妃,“就算母妃真要怪我,就算母妃真不愿再认儿臣这个女儿,儿臣也要查下去,一定要还母妃一个公道。冷宫……那不是母妃该去的地方……”
“你!”碽妃气结之下再度扬起手,尚未挥下便被近秋死死拦住,“娘娘不要,公主她,她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令近秋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从不知碽妃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我看她是存心想气死本宫!”
这样的言语令一再努力保持镇定的拂晓露出悲伤之色,她退后,她摇头,却始终不肯妥协,“哪怕母妃从此恨儿臣一生,儿臣也不会让母妃疯死冷宫,儿臣要母妃好好活着,好好享受您应得的一切荣华富贵!”
碽妃默然无语,良久,忽地卸了那重冷冽,放缓了声音道:“拂晓,就算母妃求你,不要再插手梅香的事,再查下去对你对母妃都没有好处。冷宫而已,现在的明昧殿与冷宫有何区别,母妃答应你,为了你和棣儿,母妃绝不会疯更不会死,一定好好活着。”
在碽妃的手碰到她前,她先一步退开,以狐疑目光望向前后反差极大的碽妃,“母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梅香以及那件十几年前的事?”
碽妃猛地打了个哆嗦,深切的骇意从眼底浮现,如此,看拂晓的目光更见悲哀,口中只是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总之你听母妃的话就是了。”
拂晓默默无语,母妃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十几年前定然发生了没有记载在册但影响深远的事,梅香显然是知情者,但是她死了;母妃似乎知道,却只字不肯透露。
适才的那一巴掌震松了别在鬓边的芙蓉水晶珠花,而今低头之下珠花从发间滑落,在碰到青砖地时发出悠长的声响,俯身捡起之余从梅香屋中搜出后一直收藏在袖中的布块不甚掉落。
近秋眼尖地看到布块上的花纹及内外颜色,当即惊呼道:“咦,这不是当年公主出生时包裹的襁褓吗?后来不见了奴婢还找了好一阵呢,怎么此刻会在公主手里?”
碽妃神色一变,难以言喻的复杂在眼中闪现,她以轻微颤抖的双手取过拂晓手中的襁褓轻轻抚摸,再好绸缎、绣线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陈旧,可是人的记忆却可以历久如新,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你……从何得来?”她已经尽量保持了声线的平稳,但还是泄了一丝激动在里面。
拂晓将珠花插回鬓发后道:“儿臣从梅香住处的窗框缝内找到,若这是儿臣的襁褓,她为何要偷走,还收藏的这么严密,一藏就是十七年。”
抚过光滑缎面的手微微一抖,下一刻已是淡然道:“也许梅香只是许久之前不甚将它卷到窗缝里然后就忘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小时候那么多襁褓,近秋也许记错了不是这块也说不定。”话虽如此,她却始终握着那块襁褓不肯松手。
她越这样说,拂晓心中的疑惑就越大,事情变得愈加扑朔迷离,真相被牢牢掩藏在迷雾之后,越靠近雾就越浓。
她沉吟片刻,从碽妃手中拿过那块做工精细的襁褓,日色下脸上的指印赤红如火,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进来这么久儿臣该告辞了,希望儿臣下回再来的时候母妃已恢复自由身!”
“至于那个荒诞不经的流言,母妃实无必要在意,流言终归只是流言,伤不到儿臣!”
“你不懂。”碽妃一昧摇头,望向拂晓的目光哀恸难明,“身在宫中何来自由可言,左右都是禁足,只在于禁的范围大小罢了。”
拂晓不置一词,转身离开时她看到院中因无人打理而一派破败之相的残花落叶,愈发显得此处失势冷落。
母妃知道的,她会查出来;母妃失去的,她会替她夺回来,因为……那是她最亲最亲的母妃,这一生一世无人可以替代!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试探(1)
第五十二章 试探(1)
落花逐水,夏日渐渐凉落,开始有了秋日的痕迹,春夏秋冬,不论人世如何变迁,四季却是永恒不变……
退去的炎热并不曾带走流言的热度,反而愈演愈烈,连朱元璋都被惊动了,所幸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如拂晓想象的那样疑心发作,反而对拂晓多有抚慰并严令合宫上下不许再传播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同时命赵贵妃严查流言出处,这才算止住了流言的势头。
拂晓站在永昭宫南面建在水上通往水榭的小道上,漫不经意地撒着手中鱼食,食落处引来养在碧波池的锦鲤争相抢夺,不时跃出水面,鱼尾带起一串晶莹水珠,在夏末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光华,堪比最璀璨之明珠。
远处是已经残败的荷花,虽尚有几分青色,但已是落幕之色,花开终有谢时,那么人呢……遥遥的,她想起了长眠在樱花树下的那个男子;想起了与她仅有一墙之隔却注定永不能在一起的男子;想起了……身后女子正在想念的男子……
这般想着,连叹息也变得无声无息,将最后一点鱼食撒下后,她蹲下身洗去手中鱼食带来的腥气,丝毫不怕生的锦鲤围着她的手摆尾游动,那一抹金色显得无比灵动。
“有没有听说过锦鲤的故事?”她突然这般问站在身后的青青,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拘谨地摇摇头:“没有。”
虽然在宫中待了已有近一月,她依然很不习惯觉得很孤独,不论她怎么小心谨慎都换不来周围人的喜欢,不是对她爱理不理就是生疏客套;唯一待她还算和善的就只有朱拂晓,时常会与她说说话;但越是这样青青就越觉得可怕,她看不透那个女人内心真正的喜恶。
冰凉池水逐渐带走手指温度的同时也带走了残留在手上的腥气,她起身拿绢子拭干手上的水道:“传说锦鲤是很有灵性的鱼儿,若它们能活过百岁不死就可化身为妖,从此变幻人身不再被水拘束,如此就有了种种关于锦鲤的故事。”
青青侧头道:“也是和狐狸精一样变成美貌女子诱惑男人,然后挖取他们心肝的故事吗?”在此次之前她从未出过安南,自然对中原流传的故事不熟悉,所知者唯有流传最广的狐狸精害人之传说。
拂晓嫣然一笑摇头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各式各样的故事最后都有一个相似的结局,不论是变成美貌女子还是俊美少年,最终都爱上了凡人。可惜,人妖殊途,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
她忽地转眸盯着青青,意味深长地道:“不论是人还是鱼,都应克守本份,不要妄图沾染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你说是吗?”
青青眸光一黯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垂首低声道:“公主说的是,青青明白。”
拂晓微微挑眉,刚要说话,瞥见随月快步走来,至其面前欠身道:“启禀公主,永嘉公主来了,此刻正在偏殿奉茶。”
她来做什么?所谓姐妹情深那一套是做给别人看,其实心里都处心积虑提防着对方,只要稍有空隙就会上去狠狠踩上一脚,最好踩得对方一辈子翻不了身。
带着这个想法拂晓在偏殿见到了朱如水,各自见过礼后,拂晓微笑道:“今儿个刮的是什么风竟把皇妹给吹来了?”
朱如水掩唇一笑,声音像春水一样温婉之余又有几分娇脆,“皇姐这是在怪如水呢?其实如水天天都记挂着皇姐,就是总抽不出空来,今日天气适宜就到皇姐这里来坐坐,皇姐不会嫌如水烦吧?”
“怎么会呢,皇妹来看本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嫌烦一说。”她微笑,内心厌恶一丝一毫也不暴露在脸上。
“那就好。”朱如水拍拍胸口摆出一副后怕的样子道:“我就怕皇姐还在生上次的气,其实我也是实话实说,那个黑脸侍从五官真的很像陈公子嘛。”
拂晓望着一脸无辜的朱如水诧然道:“皇妹还记着那事吗?你要是不说我都忘记了。”
如水愣了一愣,她本是有心试探拂晓,眼下被她这么拿话一拨,倒是无从问起了,乍停之后笑道:“皇姐不生如水气就好。”
抿了口清香四逸的碧螺春,她对光比了比指上海水蓝玉戒道:“对了,皇姐似乎有日子没出宫了,殷公子甚是挂念皇姐,不止一次问起过皇姐的安好。”
拂晓面色一整,旋即若无其事地道:“是吗?看来皇妹也不止一次见过殷公子了。”朱元璋允应宁妃要求同意朱如水随时出宫的事,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和自己争比,没想到她竟还记着殷无垢。
“怎么?不行?”唇畔一弯,勾起凉如新月的笑意,“皇姐不喜欢如水见殷公子吗?”
“当然不是。”拂晓当即否认,于茶水升腾的雾气中调匀微乱的呼吸,莞尔道:“本宫只是没想到皇妹会对那姓殷的这么有兴趣,只是一个呆傻的书生罢了。”
“是吗?”她漫然一笑,垂落在鬓边的散发于指间绕成一个又一个圆圈,“如水倒觉得他很有趣,不像一般人只会阿谀奉承。”
拂晓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但朱如水显然不准备就此做罢,起身曳着广袖流仙裙走至拂晓身边一脸神秘地道:“皇姐可知殷公子是长兴候耿炳文的公子,而且并非正室所生?”
拂晓放下青花细瓷盏抬眼道:“本宫当然知道,倒是皇妹从何得知?”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低下身与坐在椅中的拂晓平视,“耿老将军正室夫人孙氏在十七年前曾产下一女,可就在出生当日就离奇失踪了,从此再没有找到过,而那一天也正好是皇姐出生的那天,你说巧不巧?”
拂晓起先还静静听着,待到后面不禁微微变色,眼中寒意渐生,双手撑着雕工精美的扶手缓缓起身,待得站稳后盯着一直与之对视的朱如水沉声道:“皇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她拢一拢鬓发轻笑道:“就是说孙夫人女儿和皇姐正好在同一天出生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对不对皇妹心中清楚,无需本宫多言,本宫只提醒一句: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皇姐提醒,可是如水真没有乱讲一句话。”如花笑颜下蕴藏的是深沉莫测的心思,“若不曾做过亏心事又何必怕被人说呢,还是说……”眼眸微眯,语气愈加徐缓,“当初的那个流言是真的?”
她话音未落,周遭诸人已是神色大变,拂晓不悦地蹙眉道:“皇妹越发胡说了,天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何其之多,只凭这一点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至于流言……你也说了是流言根本当不得真,而且父皇已经严令宫中上下不许再提起此事,皇妹现下再提,是要违逆父皇之令吗?”
她还没说完,那厢朱如水已经咯咯笑出声,直笑得花枝乱颤粉面赤红方才停下来,“如水只是和皇姐开开玩笑罢了,瞧把皇姐给激动的,早知道这样如水就不乱开玩笑了。”
说着她来上挽了拂晓手臂亲热地道:“不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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