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全在殿门上轻敲两下,示意时辰已到,该送他们出宫了。
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掌纹漫过肌肤的感觉是温暖而熟悉的,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给过她相同的温暖,但她一次次离开,不是不愿停留,而是不能,从她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不能随心所欲。
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长吸一口气道:“我从梅香身上取了点血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出她死亡的原因,一有消息我就派人通知你。”
“嗯。”她背过身往外走了几步,眼见着就要跨过门槛时忽地收回了脚,侧首道:“我派人送去的人参收到了吗?”
听到无垢答应她又道:“往后你需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停了一会儿她又不无惆怅地道:“现在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只要你能记着,我便很高兴了。”他这样回答,轻而无移之余地。
与陈相允分开,青青无疑是不愿的,但她明白陈相允这样做的原因,知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没有反对,默默送他离宫。
拂晓遥遥站在华灯初上的永昭宫门口,灯光迷离,延绵不绝,连那与碧波池相连的水榭也一路点了过去,无数灯光伴着天上明月一并映照在池水中,华美无限。
望着走到近前的青青,拂晓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涟漪,“往后要委屈你一些,以宫女的身份暂居宫中。”
青青惶恐道:“公主言重,青青能得公主庇护已是感激万分,何来委屈二字,公主若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
拂晓蓦然一笑,迎着吹乱了长发的晚风对若雪道:“叫上岚风,把沧澜阁收拾一下,让青青姑娘住进去。”
若雪微微一惊,与一般宫殿不同,永昭宫是朱元璋独独赐予拂晓居住的,所以并没有其他娘娘主子住进来,除主殿外大部分地方都空了,沧澜阁就是其中一间,说不得有多好,但拿来给身份尴尬的青青居住却已经是很优渥了。
若雪虽不愿,却也知道主子心性,知道她从来说一不二,垂首答应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青青出去。
待他们都走后,拂晓将小祥子叫了进来,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小祥子在冷宫里待惯了,乍来到这般富丽华美的地方都不知手该往哪儿放,垂头盯着光可鉴人的金砖不敢抬起。
拂晓徐徐摇着宫扇睨眼道:“日间在冷宫你被我们抓到的时候,曾叫喊说别杀你,怎么,这宫里有人要害你不成?”
小祥子紧张地交握着手迟疑了半晌方道:“回公主的话,在梅香死前的半个多月里,她曾多次与奴才说起有人要杀她,奴才当时以为她是胡言乱语,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她真的死了。”
执扇的手悄然一紧,凝声道:“这么说来,梅香早在出事之前,就知道自己要死?”
“应是这样,奴才见梅香的话应验了还死的不明不白,很害怕,深恐自己也会被杀,所以看到公主一行人在无人愿意踏足的冷宫时才会那样叫喊。”他紧张的手心冒汗,在那样的潮湿冷腻中他忽地抬起头说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拂晓起身走了几步道:“说吧,此刻又无旁人。”
“是。”小祥子极力定了定神道:“梅香一早知道有人要杀她,自然会千方百计避着要杀她的人,断不会自己送上门去。”说到这儿他鼻子一酸,“奴才在冷宫这么些年,除了那些被发落到冷宫的人外,没有人愿意踏足那个不祥的地方,只有碽妃娘娘是例外,十几年了一直都记得梅香,时时来看她,像她那么好的人,绝不会杀梅香的。”
他这样说,虽是发自真心,但未必没有讨好的成份在里面,是以拂晓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转而问道:“梅香可曾说起过要杀她的是什么人,原因又是什么?”
小祥子低头想了一阵道:“是谁要杀她,梅香不曾提起过,至于原因,有一回她倒是说起过,好像跟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有关,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要杀她。”
在打发小祥子下去后,拂晓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向,所有的事情都跟十几年前的旧事有关,看来要查出是谁害死梅香嫁祸给母妃,就必须查清楚在十几年前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且说若雪青青到沧澜阁后,岚风先一步到了,正带着几个宫女在里面打扫,尘土扬的四处都是,青青一时不注意吸了一大口进去,呛得她咳嗽不止,令原本想帮忙的她赶紧退了出来,不敢再进去。
若雪旁边看得脸色一变,勉强忍了即将出口的话一言不发地进了沧澜阁,岚雪见其面色不对逐打趣道:“怎么了?板着一张脸,活似谁欠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我倒宁可是别人欠我钱。”若雪没好气地道,回头瞧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青青啐道:“你瞧她,别人捧了她几句,她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甩手干站着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咱们在里头忙活。”
岚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头道:“算了,谁叫人家得王子宠爱,没看到今天王子跟公主单独在里面谈了许久,十有八九就是谈她的事,否则公主怎么会让她留在宫中,还赐了沧澜阁给她居住。”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青青(2)
第四十九章 青青(2)
若雪狠狠地一甩抹布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狐媚样,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了不起,谁都知道公主将来是要嫁给王子的,偏她就霸在王子身边不放,也不知是灌了什么迷汤,让王子为她神魂颠倒,不知廉耻!”
对于陈相允的做法以及青青这个人的出现,岚风也甚是不满,连连摇头道:“就算看不惯又怎么办,公主都发话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还能不同意?”她揽一揽忿忿不平的若雪肩膀道:“我知道你是在为公主不平,但是公主她并非一般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打算。”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公主每每看到这个女人不会生气吗?”对这个问题若雪一直很费解,她明白公主对安南来的那位王子没什么感情,可到底是将来要嫁的人,眼看他跟其他女子亲亲我我就没有半点生气的感觉?
“在意又能如何?”岚风这样问,“难道还逼王子把青青姑娘给弃了?”
“我……”若雪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逼急了跺脚道:“我哪知道,就是替公主觉得不值。”
岚风低低一叹道:“你看这宫中多少娘娘主子,哪一个又是值的?这些事轮不到咱们管,公主想必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能容忍青青姑娘。”
若雪闻言默默不语,和他人一起将沧澜阁收拾干净,岚风到等在外头的青青面前客气地道:“都收拾干净了,姑娘可以住了。”说着一指身后两人道:“她们会留在这里,姑娘有什么需要尽可告诉她们。”
“嗯,有劳了。”青青拭了一下流淌下来的汗水犹豫着道:“天气炎热,我能否要一块冰放在房中?”见若雪面色不愉赶紧道:“不用太大,只要一小块就够了。”
“这个……”岚风为难地皱了皱眉,内务府每日供各宫各院的冰块都是有定额的,除了当宠的几位娘娘公主以外,其余的每日能得个几块用来降温就不错,有一些失宠的用冰的额度甚至被内务府苛扣,只能泼水降温。
想了一下她道:“奴婢帮姑娘问问内务府,若有多的便让他们送一块过来供姑娘消暑。”
“多谢。”在青青看来并不过份的要求却令若雪刚刚平熄些的怒火“蹭”一下就又窜了上来,她一把拉过岚风道:“你明知道内务府那些人有多难侍候,平常一些小事都能难为半天,何况是现在最抢手的冰块,难道你要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去求内务府那些人?”
“若雪!”岚风没料到她会当着青青的面这样说,慌得赶紧去捂她的唇,可惜已经出口的话是收不回的,再说若雪本就是故意要说给青青听的。
青青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低低道:“既是这样那就不劳烦二位了。”
若雪看到她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就来气,活似别人给了她多大的气受似的,当即拉下岚风捂着嘴的手冷笑道:“青青姑娘不是有王子赏的,连公主都没有的寒玉簪吗?那东西带在身上可是通体凉爽,怎么还会觉得热,莫不是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开心吧?”
“我没有……”青青急急解释,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若雪,惹来这么大的意见,“寒玉簪虽可消暑,但是……”
“但是您还觉得不够。”若雪一阵抢白噎了她的话道:“冰咱们是没本事给姑娘求了,姑娘若真热的慌,出门往左走个半里就有一口水井,你打些井水来凉凉吧。”说罢不顾岚风的反对,拉了她就往外走。
自跟随陈相允以来,青青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对待,心头万分委屈,眼泪不听话地掉落在绯红鞋面上,晕染后仿佛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
青青看到鞋面上的湿润才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赶紧手忙脚乱擦干脸上的泪,不能哭,否则明儿个哭肿了眼睛被王子看到又该问了,他心烦的事已经够多了,为自己做的事也够多了,自己不该再让他操心。
青青,你要坚强一点,不能永远做王子的负累!她握紧双拳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摸摸头上凉意不再的寒玉簪,她问留下来的那两个宫女要了一盏羊角灯和一个木桶,往若雪适才所说的水井行去。
莫看打水是个寻常活,实际上是需要一定技巧与力气的,所以对没干过什么粗活的青青来说并不是件易事,耗了半个时辰费了无数力,还不小心磕破了膝盖才打了小半桶水上来。等她提着这半桶水回沧澜阁时,两个宫女已经自顾自儿睡去了,根本不管她怎样。
青青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并不生气,将水提到房中后,她摘下寒玉簪小心翼翼的浸入阴凉的井水中。
若雪说的没错,寒玉簪确可使配带的人通体凉爽不受热气侵蚀,但效果只有一天,每到入夜就要将其放在冰上,使其吸收凉气,恢复寒玉特性,否则便是一枝普通的玉簪,先前问岚风要冰就是这个原因。
井水远不如冰块来得阴凉,她也不知道能否令其恢复,只能试试再说。
窗外明月如旧,青青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在这里她不能时时见到心中牵挂的人,不能听到他说话;有的只是不喜欢她的人以及那个她不喜欢的女人。
朱拂晓,在见到她以前青青对自己的容貌颇有信心,认为就算再漂亮也不过相差仿佛而已,直到真正见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她的美是勾魂夺魄,惊心动魄的那种,只需一眼,就能把男人的心给勾起来。单以容貌而言,自己虽也算美,却绝对比不过她。
是的,她之所以央求王子带她入宫,不是为了看一眼奢华庄严的明皇宫,而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即将成为王子正妻的女人。
容貌、心计、城府、手段,一样都不缺,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朱拂晓会从她身边把王子抢走,失去唯一所爱的人,她会生不如死。
不,不会的,王子说过朱拂晓只是一颗棋子,他绝不会喜欢城府这么深的女子,他说过会与自己相伴到老。
是的,王子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应怀疑他的。
想到这里,彷徨的心逐渐镇定下来,唇角渐渐又有了温暖的笑意,在仰望明月中思念那个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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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谁是黄雀(1)
第五十章 谁是黄雀(1)
盛夏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走在外面跟火烤火燎似的,直要把人晒昏过去,这样的炎热在午后骤然而下的雷雨后消去了几分。
待雷雨止住后,在宫中寻不出什么头绪的拂晓带了随月几人走出了宫门,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寻些什么,只单纯想出去走走,也许是因为在北平自由了一年的缘故,曾经待了十六年都不曾踏出一步的宫苑,而今总令她觉得束缚。
远处,站在马车旁边的陈相允看到她们蓦然一笑,与平日流于表面的笑相比,这一回真实许多,衬着身后碧澄无云的天空份外耀眼。
这样的笑感染了拂晓,令她亦不自觉含了笑,目光随他而动,手微微向前,仿佛要迎向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人。
紫衣长袍,带起轻风阵阵,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与她擦身而过,徒留一室清风予她。
他的笑并不是因她而展露,而是为她身后那名女子,衣袖卷过她的手,留落的是无比尴尬与难堪。
相较于随月等人对陈相允与青青执手相向喁喁低语的怒目而视,拂晓只是望着自己空余无物的手心低低一笑。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将她无视到这个地步,陈相允……呵,他真当她是透明的不成?
没有人可以这样漠视她!无关情爱,无关在意与否,只是――没有人可以漠视她到这等地步。
陈相允,从今日起,她会好好将这个名字放在心里,记在脑中。她这颗棋子可不是这么好用的,要想利用就得先付出代价!
如此想着,心中已有了计较,莲步轻移,走至尚在与青青说话的陈相允身边佯嗔道:“怎么?一夜不见王子就紧张成这样,怕我在宫中难为青青姑娘?若是这样王子还是趁早领回去的好,免得到时候怪我。”
在似嗔似怪中带了几分好似撒娇的意味,那双眼,那抹唇色,展露着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动人姿态。
陈相允放开青青的手,赦然笑道:“我可不知公主是这么会开玩笑的一个人,相允如果连未来的妻子都不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呢?”
嫣然一笑,她扬一扬宽广素袖道:“得王子这么信任,拂晓可真是感动。”
靠得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杜若香气,蔓延于四周乃至陈相允身上,令他也沾上了那一抹独属于她的香气。
青青心中吃味,但又不好说,只得轻咬贝齿低头只做没看到,偏是那香味一阵阵地从鼻尖窜入,令她无法忽视。青青不知,她的这番神情变化皆被拂晓收入眼底。
如此一阵后,几人也不坐马车,只踏着未干的地慢慢走着,雨后空气清新,闻着令人觉着神清气爽,精神反倒是更好了。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陈相允忽地迟疑了脚步,皱眉欲往后看去,尚未回头便被拂晓一把拉住,低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要回头。”
陈相允微微一怔,凑近几分对神色如常的拂晓道:“你一早就发现了?”言语中有几分不信,他自幼习武耳目聪明尚且到现在才听出身后有人跟踪,朱拂晓一个弱女子怎可能比他还早发现。
拂晓眸中精光一闪,朝旁边努一努嘴道:“雨早就停了,可是积水尚在,脚踏在水坑中难免会有声音,我虽未习武,耳目却一向聪敏,有人从宫门一路跟随至此。”
“那就任由他跟着?”陈相允拧眉不悦地道,身后拖着条尾巴,想来没有几个人是愿意的。”
“不愿又能如何?”拂晓话音刚落便猛然被一股大力拖着往一直跟随在旁的马车行去,惊叫道:“你做什么?”
陈相允笑而不答,强行将其塞上马车后,一抖缰绳飞奔而去,留下惊惶失色的随月几人以及……脸色苍白不堪的青青。
而他们,并不曾注意到身侧飞快奔过的几道身影,那样急切,仿佛在追赶什么。
凌风一路追着马车的踪迹奔过几条街,一直追到东大街,终还是失去了疾奔的马车踪影,他懊恼地直顿足,正待要命一道跟来的几个手下去四处搜寻时,旁边一所民居突地踱出两个人来,正是他奉命跟随的朱拂晓与陈相允。
瞥见这一幕,凌风顿时明白了他们适才这么做的用意,是想借此迫自己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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