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何必还要一次次翻起。
“送给你。”他忽地停下脚步朝拂晓伸出手,在那冻得略略发紫的掌心放着一枚用草编就的指环,“这是我娘教我的,以前她就编过这样一枚指环送予我爹,一直到现在爹都还留存着。”
长眉斜飞入鬓,她以诧异的目光望向他,下一刻便沉静如初,“我不需要。”
遭到拒绝的无垢也不在意,转身往回走,在经过若雪身边时将指环放在她掌心,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温和道:“送你,有一天你会遇到亲手给你带上指环的那个人。”
呃?若雪听得一头雾水,好端端的送个草环给她不说还来这么一句,殷公子莫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咱们走吧。”随着迢迢而去的身影,拂晓亦走了起来,目光清浅如琉璃,在扫过若雪掌中那枚指环时有片刻怔忡。
当夜,胡姬一如既往送来的饭菜,在看似沉默的目光背后蘊籍的是极为复杂的情绪,当她得知朱拂晓被元帝选中要纳为妃时既喜又妒。喜的是她不能再与自己抢王子,妒的是凭甚她能占尽天下好处,明明是囚犯转眼就成王妃。
不过是长了一张狐狸精似的脸,偏偏人人都只看到那张脸而看不到她阴险毒辣的心肠。
拂晓不是没感觉到胡姬在自己身上打转的目光,但那不是她所要在意的,目光一转道:“弄花呢,怎么不见她?”
若雪一边摆放着碗碟一边不在意地道:“奴婢刚才进来时也在寻她,没见着,兴许是有事吧。”
拂晓垂眸不语,直至若雪将筷箸递至手边方抬起头,瞥见碗碟中盛的又是那些牛羊肉顿时蹙起了眉,抱怨道:“天天吃这些腻的没胃口,拿出去换几碟素菜来。”
“是,奴婢……”若雪话说一半便被拂晓打断,纤手一指尚未出去的胡姬,“让她去!”
胡姬一愣随即浮起几分薄怒,“我只负责你日常起居,并非你下人,你无权命令我做事。”
“我若一定要呢?”她半歪了头似笑非笑,一时看不透心思如何。
胡姬闻言冷笑道:“好一副皇妃的架子,只可惜你摆错了时间,册妃礼未过,你现在依旧只是个囚犯而已,我没必要理会你。”说罢挑帘出去不愿再答理。
“但是卓克尔会理会对吗?”声音是要沁出水来的温柔,却令正往外走的胡姬身子僵了一僵。
待她出去后,若雪觑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拂晓小声劝道:“其实这些事交给奴婢去做就是了,何必与她较真,公主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我……我也不知为何要与她较真……”拂晓抚着袖口刺绣喃喃轻语,神色已无了刚才的自若,反有茫然在里头,自己是从来不做无益之举的,那刚才又为何要刻意难为胡姬呢?她不懂。
说话间,弄花走了进来,问起适才去了哪里,只说是内急方便去了,又过了一阵脸绷紧紧的胡姬再度走了进来,拿了碟少得可怜的素菜往桌上一放,尽量缓了声音道:“厨房里只得这些,你将就着吃吧,谁叫你们明朝没和我们互市。”
她到底是顾忌拂晓在卓克尔心中的份量,不敢过于怠慢,然在这样迫于无奈的背后是不断深刻的恨意。
月渐中移,弄花与若雪在服侍拂晓歇下后回了她们居住的毡帐,刚一入内若雪便紧张地拉了弄花道:“你老实告诉我,刚才去了哪里?”
“不是告诉你去方便了嘛。”弄花一边回答一边甩开她的手走到床边踢掉鞋子打了个哈欠:“好累,我要休息了。”
她想睡可惜若雪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上来一把拉起正要躺下的若雪道:“你告诉我是不是贴什哈亲王找你?”
原还不在意的弄花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眼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这个老狐狸。”她啐了一句方道:“因为他同样来找过我,说只要我肯按他的吩咐来便给予我在公主身边所有没有荣华富贵。”
“那你答应了吗?”弄花神情紧张地问。
“怎么可能。”若雪冷笑道:“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指不定是要我们害公主呢,莫忘了他可是元朝亲王,这般背主弃义的事我可做不来。”
弄花一口气尚未松下便听若雪问她如何回答,盯着尚裹着棉袜的足尖声音低微:“我自然也没有。”
“我就知道。”若雪笑笑挨着她一并坐在床沿,“咱们跟在公主身边这些年来,公主虽然待我们严厉却并不苛刻,赏银从来都是宫中头一份的,虽说也有处罚的时候,但都事出有因,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责罚,便是弯月……”说到这里她目光一黯抠着床缝道:“公主毕竟还是留了她一条活路,换做其他主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下。”
“也可能换了其他主子能成全她和刘东也不定,譬如碽妃娘娘,她最是心善不过。”弄花眉眼低垂,侧脸在灯火下白皙的几乎透明。
若雪叹息道:“这我也知道,只是宫中心善的主子能有几个,多是一些不拿咱们的命当命的主子。而且心善便意味着要被人欺,碽妃娘娘便是最好的例子……若无公主一心一意护着,恐怕……”
“所以我们不能怨主子,要怨就只能怨命,为何让我们生来低人一等,只能做尽牛马之事!”弄花平静的声音掺入了几丝尖锐,她终还是有不平。
若雪抚了她的肩默默道:“有些事是不能想的,于已无益,所幸我们还有些盼头,公主过两年便要远嫁安南,也许在此之前会放咱们出宫去也说不定,到时候便能寻一个厚道老实的人嫁了,生一堆仔儿,将来就算老了也能有所依靠。”
“你是这样想的吗?”她平视,脸庞有沉郁的气息,“咱们都出宫了公主身边谁伺候?她如何肯放,只怕咱们只能孤老终身!”
若雪一时被她说的无言,从不知原来弄花心中藏了这么多心思,总以为她和自己一般想法。
“不说这个了。”弄花吸一吸气振起精神道:“还是早些睡觉吧,否则明早起来要没精神了。至于贴什哈亲王找过我们的事还是要与公主说起,以免她胡思乱想。”
见她没心思再说若雪也不勉强,点一点头回了自已床上脱衣就寝,她并不知道在没有灯光的帐内,弄花一直睁眼至天亮……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直(3)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直(3)
日子在看似平淡无奇的表象下缓缓滑过,等有所觉之时已是除夕,拂晓尚是头一次在中原地外的地区过年,虽心中有事但瞧着倒也觉得新奇。
除夕夜幕降临后,各家各户便向天神、高山峻岭、敖包、灶王爷和信奉的最高神主散撒清香味美的奶酒、糕点、奶品等,对过去一年神灵赐给全家的吉祥如意、平安幸福、五畜兴旺表示谢意,同时也表示对祖辈先人的怀念,不忘祖辈荫德恩惠,全新完毕,鸣放鞭炮辞旧迎新。然后就是晚辈向长辈敬茶,当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载歌载舞欢乐不休,这样的热闹传遍了整个草原,感染着每一个身在草原的人。
早在除夕一大早便有人送来新的衣服鞋帽和金银首饰,包括盘头链、戒指、耳坠、簪子、镯子等等,都是元帝的意思,依着蒙古习俗,在新年头一天姑娘必须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他早将拂晓内定为妃自是叫人特意准备了,至于三天后的入宫册封礼另有皇妃装束会送来。
当手指在那套艳黄色衣裳抚过时,心中想的却是大漠另一头的朱棣,今日便是父皇定下期限的最后一天,四哥未能如期找到宝藏,不知父皇会如何责怪于他,可惜她自己为元军所掳不能帮上四哥。
“公主,您要不要穿上试试?”弄花见拂晓目光一直在衣裳间流连不去,误以为其中意这套衣裳。
拂晓目光一动赦然抬头道:“元人的衣裳本宫试它做甚?左右本宫也是不愿的。”不知怎的,说到这句话时心头竟浮现出卓克尔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的样子。
目光微瞥落在他怕她冷特意着人送来的火炉上,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里面。他掳了她关了她,她应是恨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恨似乎变了味,有一种腥涩的滋味在里头,就仿佛那日尝到的血……
“那奴婢把它收起来,省得公主瞧着心烦。”弄花言毕捧起衣物往柜子走去,长期在宫中侍候见惯各式衣料的她,手刚接触到柔软的织料便判断出其出自江浙一带,是上等料子,看来元人也没他们想像中的那么不开化。
拂晓坐在凳中慢慢梳着轻泄至地的长发,犹如散开的裙摆,红唇抿成一条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帘子被人急急挑起,若雪闪身而入,因过于急燥膝盖撞到了小几疼得她连连叫唤。
“这般毛毛燥燥做什么。”拂晓轻睨了一眼,有些许不悦在里面。
“是。”若雪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但旋即又忍不住雀跃的心情走上去低声道:“公主,奴婢刚才去打水的时候遇到了燕王派来的人。”
“当真?”拂晓蓦得一惊从凳中站了起来,连木梳掉在地上都不知道,还是弄花过来捡起了它。
“嗯!”若雪兴奋地直点头,一张脸红似飞霞,“来了八个,都是王府中的好手,他们说因皇上有令不许大动干戈,所以王爷无法以武力迫使元朝放了公主,只能暗自派人援救。他们一共来了几十人,但成功混入元军的只有八个,剩下的在外接应,他们一早便打探到公主所在,因人多眼杂,所以直到现在才与奴婢联系上,公主是否要见上一见?”
拂晓正要答应,猛得想起现在处境,当即身子一凉摇头道:“不,本宫不能见他们。”
“为什么?难道公主信不过他们?”弄花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对拂晓这般回答极是不解。
拂晓低头把玩着衣上飘带低低道:“信得过信不过是另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本宫现在行动不便,每走一步都有人监视,此刻与他们接触只会害了他们。”
“可是公主,咱们时间不多了,还有三天您便要入宫了,若不能在此之前与他们里应外合,咱们逃出去的指望……”
“我没有说不与他们里应外合。”拂晓骤地打断了若雪的话,依依盯着脚尖道:“我虽不方便与他们见面,但你们可以将意思和计划带给他们,若雪……”她正要吩咐弄花忽地道:“不如让奴婢去吧,论起在外走动终还是奴婢多些,若冒然换了若雪恐元人会起疑。”
“也好。”拂晓点点头道:“那你出去与他们接上头后将本宫意思还有三天后的计划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好接应。记得,此事一定要隐秘,万不能让元人发现一二。”
“奴婢晓得,公主尽可放心。”弄花应了一句后敛起脸上神色只做平淡状,然后才敢挑帘出去。
四哥果然不曾忘了她!
她闭起微微发热的眼眶,委身伏在桌上,长发顺势而下,若雪取来弄花出去时搁在几上的桌子一下一下地替拂晓梳着头,“公主,奴婢有件事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许王爷大动干戈,元朝掳了公主,本就理亏在先,我朝纵是北伐也理所当然,何况北伐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口气是迟疑与不解,传入拂晓耳中却令她心头一刺,浑身血液都凉了片刻,父皇……天家……
“若雪,你觉得我对于皇上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突然这样问若雪。
“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啊!”若雪回答的理所当然,殊不知拂晓已经攥紧了双手,一只拿在手中把玩的缕金镯子生生被捏变了形。
“你错了。”她冷冷抬眼:“本宫对皇上而言就是一只棋子,高兴的时候将它装进金笼玉匣,不高兴的时候将它掷于地。表面的尊荣从不代表什么,宠爱也只是一种形式罢了,棋子从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被人夺去也就夺去了,何必再费神费力抢回来。”
若雪怔怔地听着,连梳头的动作都忘了,许久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道:“公……公主……怎么……怎么会呢,您可是……可是公……公……公主……”
“正因为本宫是公主所以才沦为棋子。”她蹙紧双眉既厌恶又无奈地道:“那么多公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皇上又何曾会在意。但是天下就不同了,权利、财富、欲望,都因天下而得,皇上岂会为一个女儿冒险。北伐固然不可避免,但在没有准备充分之前是万万不行的。”
说到这里她忽又笑了,摊开掐出印的掌心喃喃道:“我早已认清了这个事实,为何真到这一刻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若雪,你知道为什么吗?”
“公主……”若雪一下子红了眼,她在公主身边九年竟是从不知道原来公主是一个这么可怜的人,空有荣华富贵却比寻常人家尚且不足,至少普通人家不会将女儿当做弃子看待。
用可怜来形容强势狠辣的公主,这在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她拭拭不甚滚落的泪道:“公主您别总往坏处想,皇上许是别有用意也说不定。”这样的安慰连若雪自己都不信。
拂晓笑笑未置一言,镜中的她笑容是如此完美,勾魂摄魄,丝毫不见哀伤,因她早已对镜练习过千百次,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那样完美的背后是深深的空洞……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帐中,上都正忐忐不安地坐在桌前,今晚王子将他叫到帐中却又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闷头喝酒,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肯说,越是这样上都越觉得不安,如坐针毡。
“上都。”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听到卓克尔说话了,“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呃?上都一愣,王子怎的想到问这个了,他边忆说道:“属下是十一岁开始跟在王子身边的,算来有近十六年了。”
“十六年……”卓克尔喃喃重复了一遍仰头一口将杯中浊酒饮尽道:“十六年不算短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
明后天要去世博会,今天上班有点忙没有过与够明后天的更新,我争取礼拜天加更,实在抱歉啊,这几天弄的有点乱,下礼拜就不会了,正常更新,每天哈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直(4)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直(4)
他转着已然成空的酒杯露出缅怀之色:“一转眼已经那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你刚来时替我牵马的样子,瘦瘦小小还没有马高,有一回还让马蹄给伤了,可你躺了没几天又硬撑着爬起来了,跟在我身后进进出出。”
说起陈年旧事上都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道:“哪有硬撑,都是王子给的药好,服了马上就见好,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一点儿事没有。”
卓克尔微微一笑又斟了一杯酒,也不喝只是拿在手中轻晃,看暗红色的液体映出支离破碎的事物:“上都,你知道父母当时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今天王子说的话好生怪,句句教人摸不着头脑。虽心中疑虑但上都还是一五一十道:“属下出生那年正好是我朝被迫从中原上都撤离的那一年,阿爹给我取这名是希望我们大元有朝一日能重回上都。”
“只有这些吗?”薄唇有一抹轻浅的弧度,映在酒中似在笑又似没有。
“是啊,没有了。”上都奇怪地回答,阿爹当初就是这样告诉他的,难道还另有寓意不成?
卓克尔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正待再斟上都一把按住他执壶柄的手,“王子,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喝就要醉了。”
“醉了……”卓克尔“哧”笑道:“醉了才好!醉了才好!”
“王子,你特意将属下叫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属下看你喝酒?到底有什么事令你心烦至此,可是因为大明公主?”思来想去,能够令一向睿智冷静的王子心烦意乱者也唯有那个女人了。
“不关她的事。”卓克尔否认,随即甩开上都的手又斟了起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