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一坐下,便听见苏太后言辞之间的嘲讽之意,她双目宁和,缓缓笑起:“今夜是皇兄纳妃之喜,宁珂和皇兄兄妹情深,怎能不来?”
听见宁珂说兄妹情深,风清翊闭上了眼睛,许久,忽而传来丝竹管弦之音,原来选妃宴已经开始了。
他,却是意兴阑珊。
因为今生,他最想娶的人,就快是别人的了。
大殿上,美人如玉,或弹琴,或起舞,或绘画,风清翊看在眼里,只觉得索然无味。他不由地目光落在宁珂的身上,却见她眉目清淡,淡淡扫过殿中的众人,像是在寻人。
风清翊的目光穿过那些美人,大臣,独不见慕云深的身影。
他皱眉,宁珂是在找慕云深吗?
事实上,宁珂确实是在寻找慕云深,她想,要多冷静,才能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干脆不来?
宁珂有些恍惚,却见风清寒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姐,你是在找慕云深吗?他不会来了。”
宁珂敛神,却错开了风清寒略微戏谑的目光:“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听宫人说,他生病了。”
听风清寒这么说,宁珂又有些忧心,她见过慕云深寒毒发作的样子,心里漫起了丝丝缕缕的心疼,不知他现在怎样?
“阿姐,你是因为喜欢慕云深,才嫁给他的吗?”
宁珂一怔,低头看着风清寒,她没有像往日那样,轻抚着他的发丝,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风清寒被冷凝宁珂的神色吓到,清澈若琉璃的瞳仁深处,闪动着不安。
直到看到风清寒眼中深藏的惶然,宁珂才惊觉自己方才的神情,太过沉郁了,不由心生愧疚,风清寒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大抵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触怒了她。
宁珂握着他的手:“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
风清寒咧着嘴笑:“阿姐你看,李家小姐好漂亮。”
大殿中,李兰曦一袭五彩云衣,绚烂夺目,她和着袅袅琴音长袖轻舒,如流水一般,轻盈地一个旋转,长袖划过眼前,露出一双熠熠明眸,盈着一抹浅笑,带起万般风情。
宁珂却转头看向大殿的另一侧,那个绣有兰花的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个绰约有致的身影,那人素手一勾,轻扬的曲音流泻而出,淳和淡雅,又清婉动人。
悠扬婉转的琴声骤然急转直下,犹如海浪汹涌,拍打着石岸,发出激昂澎湃之声。
李兰曦纤柔的皓腕,轻盈翻转,长袖在空中翻飞若舞,舞姿灵动妩媚。身上的舞衣迎风翩飞,在灯火的映照下,宛若流光飞舞,熠熠生辉。
然而,宁珂却只是盯着她的手看。
屏风后面的人轻挑慢拈之间,琴音又由急促慢慢转为平缓,如月下溪涧,流水潺潺,和着林间鸟鸣之声,清越绵长。
最后一个曲音滑下,李兰曦翩飞若燕的身姿稳稳地落在地上,玲珑有致的曲线,在这长袖舒展回拢之间,尽显无疑。
“翊儿,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苏太后扬唇淡笑,然而,风清翊还是能感知到笑意背后的沉冷之意。
大殿上原本轻快的氛围,因苏太后的这一句话而消散不见。
大殿上,寂静无声。
那些女子,娇羞地看着高位上湛然若神的男子,只要赢得他的欢心,便有机会母仪天下,这样的荣宠,是在场所有人的梦。
风清翊目光淡扫,随后定定地落在李兰曦的身上:“母后,儿臣想立李兰曦为后。”
众人面色微变,这淡淡的一句话,犹如激起了千层巨浪。
李兰曦亦是浑身一震,眉目之间,流转着愉悦之色,却仍是惊疑未定。
苏太后眸光微闪,看着李兰曦的目光深邃如渊。
大殿上原本是一阵骚动,却因为苏太后瞬间的沉吟,而再一次沉寂下来,变得更为诡异。
只有宁珂,她面色淡静如水,闲适地倚在软椅之中,低头饮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然而,总是难以置身事外。
苏太后目光倏忽一转,落在宁珂沉静的面容上,似乎很讨厌看见她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言语之间,暗含凌厉:“宁珂觉得如何?”
话音一落,众人又把目光,投在宁珂的身上,都想知道凶悍好色的宁珂公主,是不是还很善妒?
宁珂缓缓地抬起眼睫,迎上苏太后别有深意的目光,漆黑的瞳眸清透如水,笑道:“兰曦姑娘舞姿曼妙,甚好。”
她淡然若幽兰,让众人心中又是一惊,然而,最惊诧的,还是她的四两拨千斤之势。
苏太后也略微惊愕,不过瞬间,她凤眸微眯,凛然的气势让众人悄然垂首。
“哀家倒觉得刚才的琴音更能扣动人的心弦,声韵清越,形象天地,有心怀天下之情,母仪之姿。”
这一刻,风清翊唇角紧抿,神色复杂。
李兰曦面色骤变,露出灰白之色。
谁都知道苏太后把持朝政,刚断独行,风清翊根本就是个傀儡皇帝。
苏太后扫了殿内众人一眼,又转向宁珂:“宁珂,你说对吗?”
不满风清翊自作主张,欲立李兰曦为后,所以就让她来当这个坏人?
宁珂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浅笑如风:“若雪姑娘名动天下,她若为后,定是天下百姓之幸。”
李兰曦看到宁珂的目光落在屏风上,不由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心中暗暗祈盼,希望那人不要走出来。
然而,坐在屏风后面的女子缓缓起身,绕过屏风,立于众目睽睽之下,是一张倾城无双的脸。
李兰曦心中一颤,怔怔地看着。
颜若雪一身华衣素雅,裙角绣有几朵牡丹,清雅又不失华贵,染墨青丝,用一支白玉芙蓉簪轻轻挽起,玉容娇媚如月,却是未施粉黛。她盈盈走到大殿中央,万千风姿,高华而绰然。
自从颜若雪走出屏风后,众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这一道道灼人的目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连李兰曦也不由地目露恨意。
因为,有颜若雪的地方,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颜若雪身上的华光,遮盖了她所有的风采,永远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李兰曦不甘心。
李家虽是世代公卿,在朝中也颇为德高望重,但和护国公在朝中的势力比起来,又稍逊一筹。所以,以颜若雪的身份,即使她无才无貌,李兰曦想母仪天下,亦是痴心妄想。
宁珂看着这一幕,垂眸深思,却听见一声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传来,像冬日里的深雪:“母后,李兰曦天人之姿,朕仰慕于她,朕不想委屈她。”
苏太后眸底寒意深沉,这是风清翊公然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反对她,她一直希望风清翊能像个真真正正的皇者,却是这般讽刺。
眼下,他到底是想借着李兰曦告诉她这个母后,这么多年她一直委屈了他,还是他真的只是个儿女情长的情种?
一股怒意在心里不停地充斥着,苏太后面色阴沉得可怕,人人噤若寒蝉。
“可惜,李兰曦配不上你的一片深情。”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珂,忽然轻叹一声,她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冷冷说道,“因为对颜若雪下毒的人就是她。”
013 局中棋
大殿上,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苏太后铁青着脸,神色沉晦莫测,就连颜若雪也抬头看着李兰曦,她从来不曾怀疑过李兰曦,而今,只觉得阵阵寒意,寸寸入心。
“兰曦,真的是你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颜若雪静静地看着李兰曦,她眉目娇媚,澄澈如水,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好妹妹。颜若雪真的无法相信,她是个卑鄙使诈的阴险小人。
“雪姐姐,在你眼中,兰曦真的不值得你相信吗?”
颜若雪愣了愣,眼里浮光流动,难辨神色,她静然无语。
李兰曦一僵,眼中泪光浮动,看着宁珂:“无凭无据地,公主为何要冤枉兰曦?”
宁珂心中一愣,这女人可真会玩弄心术,颜若雪和她做好姐妹,真是要自求多福了。
“你怎知本宫无凭无据?”
宁珂话音刚落,就见李尚书从席中起身,跪地说道:“太后,曦儿天性率真,喜交朋友,在宫中又得若雪姑娘照顾,怎会下毒加害她,请太后明鉴。”
“李尚书爱女心切,哀家身为人母,这份护犊之情深有体会,既然宁珂公主握有证据,不如先听她如何说。”
“是。”李尚书只得悻悻退下。
宁珂勾唇一笑,声音深沉而清冷,她起身缓步走到李兰曦的身边。
明明是清淡如风的一抹浅笑,却让李兰曦顿生寒意,她不由地后退一步,谁想却被宁珂抓住了手腕。
宁珂的手微微有些凉,李兰曦心中一颤,竟不敢挣脱。她看见宁珂双眸淡静如水,没有一点的波澜,可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股畏惧。
李兰曦垂首,低声道:“公主如此捉弄兰曦,是因为我哥哥曾得罪于你,对吗?”
宁珂轻笑,清淡的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幽深,清冷如霜。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李兰曦抓着她一向都不怎么好的声名,来博取众人对弱者的怜悯之心,进而让众人相信她的清白。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阴险狡诈,聪明过人,这样的人,有勇有谋,更有野心,任何阻碍她母仪天下的人,都是她的死敌。苏太后在群臣面前反对风清翊立她为后,将来她若在后宫之中占得一席之地,势必与苏太后水火难容,这样一来,宁珂对付苏太后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若雪姑娘中毒之初,双颊绯红,像是起了红疹子一般,和你右手食指上的这块红疹,是一模一样的,你敢让太医来验伤吗?”
大殿上,寂静无声,李尚书心中惊惧,冷汗直下,心中埋怨李兰曦得罪谁不好,竟然得罪了宁珂这个魔头。
“如果下毒之人真的是我,那么,我是何时对雪姐姐下毒,又是怎样下的毒?”李兰曦慢慢开口,生怕让众人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颤抖。
宁珂忽然松开手,深深地看着她,面上带着浅笑:“昨天,在水月亭,你曾用锦帕,帮若雪姑娘擦掉沾在她嘴边的糕碎,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对她下的毒。”
宁珂看着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李兰曦,缓缓地,一字一字,继续说道:“你把毒液沾在锦帕上,这样,毒液自然就留在了若雪姑娘的唇上,所以,她饮茶的时候,毒液混着茶水一同被喝进肚子里。也因为这样,毒液混在茶水里,被茶水冲淡了毒性,所以要到深夜才会毒发。所以那时,她还能和你一起,在水月亭里谈笑风生,而她毒发之时,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你。可是你没有想到,你的手也因为接触到锦帕,沾染了少许的毒液,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众人哗然。
一下子,细碎的议论声灌进耳朵里,李兰曦险些就要俯首认罪,她惨白着面色,抬头看着高位上面色冷峻的帝王,璀璨的灯火中,他抿唇端坐,俊美不凡。
此刻,风清翊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李兰曦目光一顿,双手不由紧紧攥着。
风清翊那双亮如寒星的俊眸,深冷得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刚才,他还说自己仰慕于她,不愿委屈了她,这一切,难道都不是真心的吗?还是,他根本早就知道苏太后属意颜若雪,他根本就是在利用自己,以示他对苏太后的不满?
李兰曦的心里犹有惊雷乍响,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告诉自己不能认罪,不能成为了这对母子角逐下的牺牲品。
于是,她直直地站在大殿上,双眸虽是暗淡无光,却只有泪盈于睫的楚楚可怜,并无一丝惊慌失措的惶然。
李兰曦淡淡开口,暗藏讽刺之意:“公主聪慧过人,有些想法异于常人,亦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人命关天,公主不能因你有此猜想,就妄断兰曦是下毒之人。”
宁珂一凛,深冷沉锐的寒光,从她清透如水的眸底,慢慢地透出来,事到如今,李兰曦还能如此镇定,真是不简单。若不是事先看到,她为颜若雪擦去唇边的糕碎,她根本不会想到,李兰曦竟然做的这么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才有利用的价值,宁珂当然不会让她这么快就死了。
宁珂唇角一扯,笑得邪魅:“可是,你也无法证明自己就是清白的,不是吗?”
李尚书见事情开始有了转机,又道:“公主言辞凿凿,令老臣也无从辨起,老臣恳求太后能彻查此事,若真是曦儿下毒害人,老臣求太后亦能赐老臣一死,一来是老臣教女无方,二来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老臣舍不得她,唯有与她共赴黄泉,愿能再有机会疼她,宠她。”
“爹,是曦儿让你忧心了,对不起。”
李兰曦的眼泪滚滚落了下来,这幕父慈女孝的感人场面,感动了很多人,连苏太后这种冷心狠绝的人,也动了恻隐之心,她说:“今日是翊儿立后纳妃之喜,过去的事情,哀家也不想追究了。颜若雪贤德端良,是为皇后人选,李兰曦端庄淑睿,封为淑贵妃,翊儿,你觉得如何?”
风清翊侧首,俊眸沉静,看不出悲喜:“全凭母后做主。”
李尚书老谋深算,以一招以退为进,成功地淡化了苏太后原先的震怒。
选妃宴上,从未笑过的苏太后,忽然微微一笑,对颜若雪和李兰曦说道:“哀家和李尚书都已经老了,只想享享儿孙福,哀家希望从今往后,你们还能一如往昔那般情同姐妹,共同为皇家开枝散叶。”
“谨遵太后懿旨,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兰曦俯首谢恩,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昨夜颜若雪毒发之时,宁珂没有揭发她,是为了在这一刻给苏太后一个顺水人情。
她抬头,环顾四周,却早已不见宁珂的身影,她转身,静静地看着大殿外深沉的夜色,目光闪过一抹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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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借力打力
深黑的夜幕下,一身墨黑锦袍的男子,悄然站在回廊下,锦袍上用银线绣着的祥云暗纹,在月色清辉下,泛起了银白的光。
苏临风静静地看着,夜雾中踏着月色淡然走远的女子,她的身上似笼着一层月光,圣洁而清冷。
他忍不住想上前拉住她,又担心她早已经忘记了他。
苏临风深邃的双眸慢慢沉寂若水,他这一站,便是许久。
夜色沉静,明月皎皎,映亮了脚下的路。
宁珂连夜去了慕王府。
因为,她听说慕云深病了。
到了慕王府,却是从后门进去的。
想她这一生无惧蜚语流长,深夜来见自己的未婚夫,却要偷偷摸摸,就像此刻,她一身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整个人好像都要隐在暗夜里一样。
梨花树下,慕云深眼睫微垂,一盏酒杯在手,月色下,人单影孤。
宁珂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慕云深闻声抬眸看她,深沉如渊的眸子,直直落在她的眉间,仿佛一眼就能透进她的心里。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暗哑低沉。
“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一病不起,我可不想为一个心中没有我的男子,守一辈子的寡。”宁珂笑着在慕云深的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片刻,也为自己倒满一杯,轻轻啜饮,“这酒,好酸。”
原本,这只是一个试探!
却被宁珂猜中。
慕云深望着夜幕中的漫天星河,不言不动,只是目光迷离,仿似陷在往事里。
宁珂心中一动,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最深最痛的过往,不论沧海桑田,慕云深曾为颜若雪建筑起的世界,她宁珂无法挤进去。
宁珂的眼中思绪万千,最终一点一点沉寂下来:“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为何又放不下?仔细想想,颜若雪入宫为后,总比嫁给你要来的好,起码苏太后当她是自己人,只要她安分守己,她会是风清翊这辈子唯一的皇后,将来的皇太后,一生尊贵,荣华不尽。”
“放心,我会忘了她。”幽幽的声音,深沉而忧伤,隐藏了许多难以揣测的情绪,声声入耳,“如此,你心中是否还有忧虑,担心我因若雪入宫为后一事,坏了你的好事?”
宁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