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倚仗谁,因此她必须倚仗她自己。
她的纬儿,同样也要倚仗于她!
“这个,娘娘尽可以放心。太尉大人知道娘娘所需,已命奴婢带来了娘娘所需之物。”说着,萍娘自怀中深深摸索了一阵,小心地掏出了一块布绸,微笑着递给了慕容映霜。
慕容映霜展开一看,不出所料,正是父亲在后宫安置的各处内应名单。
从近在华碧苑的应儿、彩儿,远到御膳房、浣衣局……甚至后宫嫔妃各处的宫殿,高至各宫各殿的内侍总管,低至浇花洗衣的普通宫人,除了轩辕恒所住的乾元殿以及处理政事的御书房两处重地之外,十数名内应散布于皇宫各处,皆一一在布绸上列了出来。
慕容映霜默默地看着,有些低等的宫人内侍,她虽不识得,却是记住了名字。
“娘娘能记下便好,此物最好不要留在身边了。”萍娘小心提醒道。
“本宫记下了。”慕容映霜面无表情地轻应一句,顺手拿起了案旁点烛火的火折子。
“娘娘,请让奴婢来。”萍娘忙接着那火折子,打着了,又将慕容映霜手中那绸布取过,在两人面前烧成了灰烬。
“父亲可还有别的话说么?”见那宫中内应名单已化为乌有,慕容映霜又淡然问道。
“太尉大人反复叮嘱奴婢提醒娘娘,紧紧抓住君心乃首要之事。如此,也便可知皇上对太尉府是何种态度。至于宫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请娘娘尽快让宫中可靠之人,将消息及时告知大人!”萍娘郑重说道。
“此事,本宫自是知道应该怎样做。只是请转告太尉,本宫还想提请父亲大人三思而后行。轩辕氏江山向来固若金汤,父亲若真心希望太尉府及本宫得以安宁,还是忠心耿耿做一名忠顺之臣,更为妥当!”
慕容映霜不动声色地说道,“否则一朝事败,本宫即使今日享尽圣宠,他日也是高婕妤一样的下场!”
时至今日,当真相布幕揭开,她知道父亲很难听得进她的劝告。
然而,这站在父亲立场上的劝告,已是她惟一可以作出的阻止之举。
她只不过是父亲的一颗棋子,父亲处心积虑布局了十余年的棋局,怎能因为一个小兵卒的提醒而有所改变?
若然棋子反抗,结果只会是被下棋之人踢出棋局之外。
而在轩辕恒的棋局之中,她注定是要被放弃的。
她的命运,便只有痛苦地站在棋局之外,看着自己的父兄与皇帝夫君残酷厮杀!
当这一场厮杀过后,无论谁赢谁输,她都只有被摒弃这一个相同的命运。
此刻,她甚至有些佩服自己,面对如此绝望而无法扭转的命运,居然还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坐在萍娘面前。
“娘娘可知什么叫做骑虎难下?太尉大人担心的,是皇上早已对他以及他门下众臣,有了防范之心。因此……”萍娘没有再说下去。
“因此,父亲不可能停下来么?”慕容映霜苦笑,“父亲门下与他同心的众臣,又有哪些?”
“这个……”萍娘略带警觉道,“娘娘只须知道宫中之事,至于宫外,娘娘实在不必操心!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与太尉大人同心的,有哪些人。”
看着萍娘的讪笑,慕容映霜明白,父亲对她仍有着重重的戒心。
慕容映霜了然一笑:“萍娘,本宫明白,也便不再多问了。你便及早回太尉府复命吧!”
…
而此时的太尉府书房之内,慕容嵩与慕容华鉴两人,也正在为相同的事而烦恼忧愤。
“父亲大人,请原谅不肖孩儿的莽撞之举吧!”
慕容华鉴跪在大门密闭的书房内,声泪俱下地继续恳求道,“华鉴因失了梦儿,一时糊涂才会与大嫂……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大哥那日扬言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华鉴因怕父亲责骂,一时冲动才会给他喝下了那毒药,却不知……那毒药的毒性,竟是可以取人性命!父亲,华鉴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父亲!”
“罢罢罢!你不必再巧言狡辩了!你怎会不知道那毒药的毒性?你的居心,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老夫啊!”
一向清俊儒雅的慕容嵩此刻双目赤红,严辞狠厉。失子之痛加上今日的愤怒,竟让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有意杀他,是因为你一向嫉恨他……你竟然,连自己的兄长都容不下!”
“父亲大人,孩儿承认一向妒忌父亲大人对大哥的赏识,可是……可是又怎会仅仅因此要夺他性命?华鉴一时冲动酿成大祸,父亲如今逼问,华鉴不敢不承认。可是,慕容家此事绝不可以让皇上知晓,否则父亲既失去了大哥的相助,华鉴又不能再为父亲尽力,父亲的大业何时才能得成?又有何人可以继承?”
“你以为,皇上真的不知道真相么?”慕容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赵王明查暗访了一月有余,连老夫都猜到你有嫌疑,他怎会没有查出蛛丝马迹?可是皇上放了霍萧寒,却偏偏绝口不提真凶之事,其居心阴晦难测……这不明显便是要让我们先稳不住么?”
“父亲……”慕容华鉴一脸懊悔与担忧。
“你这逆子,我们大业未成,你便已想到了继承之事。你不仅杀了老夫的长子,更是坏了老夫的大事啊!”
恁是慕容嵩平日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因面前的忤逆之子而悲愤交加,“此前,皇上或因对你五妹迷恋不已,已准备以官职荣宠笼络我们,暂时既往不咎。可是你暴戾之心既已暴露,他又怎能不去查你?若被他们顺滕摸瓜,我们曾经做过之事,皆有可能被发现。”
“华鉴如今只求父亲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如今形势玄妙不清,还请父亲大人爱惜身体,全力以对!”慕容华鉴平静请求道。
他冷静的话语,终是提醒了慕容嵩。
知道自己不能因一时忧愤而失了分寸,慕容嵩沉声说道:“如今,你惟有夹紧尾巴做人,诸事低调再不可乱出风头。至于暗中拉笼百官,以及与西越有关的一切事宜,皆不可以再继续……”
“华鉴明白,请父亲大人放心!一切都等风头过了再说。”慕容华鉴恭敬而谨慎地应着,又抬头问道,“至于宫中,五妹真的靠得住么?”
“她怎么着,也比你靠得住啊!”
慕容嵩不禁又再叹道,“她若足够聪明,便应与我们同一条心。即使她悟性不佳,但只需在宫中夺得君心,对我们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父亲便不怕她,转投敌阵?”
“转投敌阵?老夫便不相信,老夫的女儿竟会蠢笨至此?”
慕容嵩拈须冷笑,“若是我们慕容家倒了,轩辕恒的后宫,如何还容得下她?只是,如今看来,那轩辕恒为了她,真的已经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来。因此,只要你不再给太尉府添乱,他应该暂时不会再动我们!老夫甚至在想,轩辕恒是否因为在意霜儿,而故意包庇了你弑兄的罪行?”
“父亲大人,轩辕恒是个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过我们?”慕容华鉴有些担忧道,“孩儿从来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改变什么?”
“哼!你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杀了你的亲兄,又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有意嫁祸当朝大将军么?”
慕容嵩冷笑道,“还说什么不相信?有的男人,有时为了一个女人,多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就如太上皇当初为了卫太后,不仅连命不要,最后更连皇位都不要。”
“难道轩辕恒也是这样的男人?”慕容华鉴跪在地上,疑惑地看着父亲,“我看他怎么也不像。”
“哼哼,”慕容嵩冷笑出声,神情却是带着冷酷的得意,“有时看上去越是冷漠之人,用起情来便越深。轩辕诺可以为了霜儿连命都不要跳下悬崖,轩辕恒或许也可以。你的五妹,有这样的本事!即使如今因避嫌有意冷落霜儿,听闻轩辕恒也同样没有召寑过其他嫔妃一次。独宠一个后妃至此,这对于一个帝皇来说,本身便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看来,父亲对轩辕恒的性子,是摸透了的。”慕容华鉴笑道。
“但是,”慕容嵩收起冷笑,神情变得极其严肃,“他放过我们的前提,是我们不再让他抓住任何马脚。如今你杀了亲兄,或已引起他的注意。因此,作再不可有任何轻举妄动,方可保得一时安稳。”
“父亲所言极是。”慕容华鉴笑着答道,为自己看来已大难不死,也为父亲终于不得不原谅了他。
虽是众人各怀心事,三日还是一眨眼便过去了。
想着今天是纬儿的百日之喜,慕容映霜决定暂时忘却一切的忧心与烦恼,开开心心地陪纬儿度过这个特别的日子。
皇宫宴请皇族与百官的喜宴,定在中午时分。
慕容映霜早早便开始准备,不仅为纬儿穿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王爷小蟒袍、小蟒靴和小冠帽,她自己也用心打扮了一番,为的是,不让小楚王的母妃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也为了,今日将是她与轩辕恒久别月余之后的首次相见。
如此漫长的一段时光,她与轩辕恒虽同住在后宫之中,却始终一面也未见过,实在令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以他在慕容华章之事发生以前对她的热切而言,他虽说可以为了避嫌而不公开来见她,却为何在深夜之时,也不悄悄来见上她与纬儿一面呢?
想他的皇弟轩辕诺,以往若想见她,想来便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顶飞身越窗而入,来去自如。
以轩辕恒的武功,不可能做不到同样的事。可他竟墨守成规至此,实在让她有些不解。
有多少次,她曾驻足窗外,盼着有一个人,如那个曾经的蓝色身影般飞身而入,却总是莫名失落。
从何时起,她渴望看见的不再是那个蓝色身影,而是那个,不是一身黑袍便是一身纯白的他了呢?
有时,意识到自己的无望等待,她不禁失笑。
九五之尊的他,又怎会做出如轩辕诺那样越窗入屋之事?
对了,还有他不来见她,也并非外人所说的为了避嫌。而是如他的言,不想因她而失了理智与分寸。
看来,他真的做得很好。
他便这么轻而易举地,彻底将她淡忘了。
“无忧长公主驾到!”
华碧苑外,突然传来内侍的一声响亮通传。
莫说慕容映霜,便是连房内的轻歌、漫舞等人,也惊讶不已。
含章殿,尤其是华碧苑向来守卫深严,闲人不入。即使是卫太后前来,也往往会事先派宫人先行进来通报。
为何,无忧长公主轩辕梦儿却大摇大摆地摆驾而来?
“轻歌,抱上纬儿,我们且下去看看。”
慕容映霜早已穿戴打扮完毕,正准备出发赴宴,此时不禁略带讶异地与众人一道下了楼,走出华碧苑大门。
一身盛装、光采照人的轩辕梦儿,正带着一群宫人与内侍,如众星捧月般立在庭苑之中。
“无忧长公主大驾光临,本宫竟是事先不知,实在有失远迎!”慕容映霜含笑说道。
想到大哥被毒杀之事让她的长附马霍萧寒坐了一个多月的冤狱,她不免有着深深的谦意。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说出那谦意来。
“慕容昭仪不必客气,本宫今日是奉皇上旨意,特来迎接小楚王前往濯龙园,参加他的百日喜宴的。”轩辕梦儿也微微笑道。
“原来如此!”慕容映霜闻言不禁一喜,“无忧长公主亲自前来迎接,实在是纬儿的荣幸!”
轩辕梦儿无声地一笑,对着身旁一名宫女吩咐道:“如画,快去将小楚王抱过来。”
“是,长公主!”那名唤如画的宫女应了一声,便走到了轻歌身前,伸出手欲将轩辕纬接着来。
轻歌犹豫着,没有将小王爷交出去。
“如画,怎么一点小事儿也办不好呢?”轩辕梦儿带着傲然的笑意,柔声轻责道,“本宫让去你抱小楚王,你却抱不过来。”
“呵,长公主,依本宫看,实在不必劳烦如画姑娘了。”慕容映霜见如画受了斥责,不禁笑着打破此刻的尴尬,“纬儿怕生,便让轻歌抱着前往吧!”
“难道慕容昭仪是怕本宫的人摔坏了小楚王?”轩辕梦儿笑着看向慕容映霜。
“这个……”慕容映霜犹豫了一刻。
轩辕梦儿并非宫妃,听闻她与轩辕恒甚是兄妹情深,按说没有理由做出伤害纬儿之事来,自己若是一再拒绝让她的宫女抱纬儿,未免对她显得太过生份了。
再者,对这名卫太后的爱女,她向来便有着天然的好感。
“轻歌,便让如画姑娘抱着吧!”慕容映霜终是轻笑道。
如画从轻歌手中小心地接过轩辕纬,又轻步回到了轩辕梦儿身旁。
“这下便好了。皇兄下旨命本宫来接小外甥,如画你总得替本宫抱着他才是!”轩辕梦儿对如画脆声说着,转身便向殿门处走去。
见轩辕梦儿转身便走,慕容映霜迟疑了一瞬,立即带着轻歌等人跟了上去。
轩辕梦儿却翩然回首,有些讶然地问道:“慕容昭仪,你去哪里?”
慕容映霜闻言神情一滞:“不是去濯龙园,纬儿的百日喜宴么?”
“慕容昭仪,小楚王百日喜宴,皇上可有下旨邀请你么?若是宴请了你,还何须我这当姑姑的专程跑这一趟,前来接小纬儿呢?”轩辕梦儿更加惊讶地说道。
慕容映霜闻言一愣:“长公主说什么?邀请?”
“是呀,皇兄可有给你的华碧苑送来了请柬,或是专门下旨让慕容昭仪出席喜宴?”
慕容映霜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是纬儿的母妃,难道纬儿百日喜宴,身为后宫地位最的昭仪,她现身其中,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为何还来请柬圣旨一说?
“那对是了,慕容昭仪既没有请柬,又怎能进濯龙园?虽知此次百日喜宴,皇兄为了保护小楚王的安全,濯龙园可是戒备深严,守卫重重。若没有请柬,便是连太上皇与太后都进不去的!”轩辕梦儿好心提醒道。
“可是……”慕容映霜无言以对。她突然便明白了,这是轩辕恒的特意安排。
他不仅一个多月不来见她,如今,竟然不让她参加纬儿的百日喜宴。
“可是,纬儿怎么能离开本宫?若是本宫不能前往,纬儿也是不能去的。”她气急道。
她怎能忍受,纬儿被独自抱出含章殿外,而她却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呢?
“嗨,慕容昭仪,你尽管放心吧!”轩辕梦儿体谅地笑着安慰道,“纬儿可是本宫的亲侄子,本宫可是他的亲姑姑,因此,皇兄才会特意派本宫前来接她。亲姑姑总比外人令人放心嘛!我怎会不疼爱他,不好好保护他。你便放心吧!有本宫在,还有母后呢……你此后再不必担心。”
轩辕梦儿说着,脸上娇美的笑意虽渐渐散去,神情却是认真。
“此后?”慕容映霜有点不明所以,“请长公主告诉本宫,皇上到底为何,不让本宫随纬儿前往?”
那个曾经如此熟悉,亲密无间之人,一个多月不见,她已经不知道他变成了怎样,而对自己的态度又是如何。
“本宫猜想,他如今或是不想见到昭仪吧!”轩辕梦儿淡淡说着,盯着她看的冷然眸光中,竟夹杂着一丝同情与怜悯。
心中莫名一痛,慕容映霜低了头。思索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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