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听着极好,待二人唱罢,起身言谢。
陆青笑道:“与阿佛姬唱这一曲,已是三生有幸,怎么还敢受阿沅姑娘的礼数?”
阿沅笑而不语。
这时,正有前后一对脚步声来。
只见程莲打着灯笼在前照路,赵洵也来了。
程莲听见唱曲,绷着脸,上前望着青娘,道:“让我去说公道话,我乖乖去了,为何你却在这里唱曲给闲人听?”
青娘笑问道:“阿沅是闲人么?”
程莲冷冷看着陆青,道:“我说的是另一个。”
陆青笑着拱拱手,道:“那我先告辞了。”
青娘向程莲笑道:“咱们也走罢。”
三人前后要去,都向赵洵辞了。
灯笼火远了,赵洵走过来,坐在阿沅旁边。
四籁静寂,只有流萤飞舞。
阿沅闻见异香,又不是他身上的,问道:“是白昙花么?”
赵洵淡淡道:“是墙那边廊下的玉簪花,要不要摘一朵,给你压鬓?”
他要起身,阿沅拉住他袖摆,道:“远远嗅着,已经很好了。”
赵洵点头。
两人坐着,一片闲情,赵洵道:“不如说少年事罢?”
阿沅道:“少年时不是练剑,就是看阵,没什么可说的。”
赵洵道:“总有些得意事。”
阿沅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当真要听?”
“你说。”赵洵笑道。
阿沅停顿片刻,心里一瞬落空,口上却如实道:“少年时最得意之事,无外乎解了几个古阵。”
赵洵停目注视她,她神色如常,却道:“当年,九重八卦阵,我师傅只解到第八重,若不是我逞强,解到第九重,就算日后舜华盗走阵图,也无用。”
赵洵神色稍异,一言不发,忽而道:“如此看来,最得意之事,未必是好事。”
他起身,阿沅凝住心神,怕散了。
赵洵才迈了一步,就回眸看她,诧异道:“风露重了,阿沅还坐着干什么,不和我回去么?”
他看阿沅怔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起来。
阿沅抬头看他,身子不听使唤,被他拉着往回走。
那一路,都是玉簪花,暗香浮动。
待两人回到止心楼,夜已深了。
赵洵让阿沅早睡,自己却说要做大事,点着蜡烛看书,专注极了。
阿沅知道他拿她的话取乐,也不同他说嘴了。
赵洵只看了数百字,就不看了,才在榻上躺着,睡了一会,又爬起来,上床躺在阿沅身边,道:“这样睡得安心。”
阿沅眸光淡淡看着他。
赵洵又撑着头,揩开扇子,轻轻给阿沅扇凉,道:“我看你不大睡得着。”
阿沅目光看着那扇子,像一只大蝴蝶,来回扑着半面翅膀。
赵洵忽然道:“我以为上回在城隍庙,已向你说明白了,却不晓得你还记挂着。若你因此而郁郁寡欢,不像能中三元的,倒像蠢材呢。”
他言语冲淡,毫无介怀之意。
阿沅望着赵洵,没有了言语。
他穿一件薄薄中衣,唇角含着笑意,念道:“蠢材三元,三元蠢材。”
阿沅抬手捂着他嘴。
赵洵轻轻拨开她的手,忽然低头往她唇上咬了一口,舌尖探进唇齿,又深深吻住了。
阿沅凝视着他,目光一点点柔淡下去。
周遭像有玉簪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又像有萤火虫的光辉,忽明忽暗。
赵洵低着头,咬着阿沅的耳垂,吻下去,探手就解她衣裳。
阿沅明白过来,脸上脖子红成一片。
赵洵停了停,看她一眼,只觉得异常可爱,情更不能禁止。
他解衣压着她,肌肤抵贴着。
阿沅手上发颤,绷着,却没有推开他,直到他缓缓沉下身体,她一刹疼入魂魄,冷汗直冒。
赵洵脸贴着阿沅的脸,觉她肌肤滑腻,情态娇柔,愈发难以忍耐,索性尽着性子摆弄她。
阿沅蹇着眉,似梦幻不实,但他身上滚烫,她回过神,唤他一声。赵洵听见了,目光含着柔情,停下片刻,抱着她坐在怀里,唇上咬上她耳朵,道:“那天,我们在画舫上,我心里就想着,要是和你有那么一天。”
阿沅越听头越低,挨在他肩上。
赵洵吻着她,手臂抱着她身子,耸弄厮磨,欢情无度。
他良久才记着她大病初愈,抱着阿沅恋恋不舍,才说要睡。
阿沅闭着眼睛,脸上一片红潮,赵洵同她耳鬓厮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阿沅沉沉浮浮,朦胧听他轻声道了一句:“阿沅,我是有福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闺中舍书
天还没亮,赵洵醒了,看看阿沅,看不够。待阿沅醒时,赵洵已更衣去了,天已大亮,她侧身躺着,想起什么,脸蓦的红了。
赵洵练剑回来,掀起纱帐,坐在床边,手触到阿沅腮上,痕迹淡了。阿沅睁开眼睛看他,却又不说话,心上有沉浸之感。
赵洵枕臂躺下,看看阿沅,道:“昨晚你跟我说了好多话,比从前都多。”
阿沅低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赵洵道:“你答应我八月半去苏州虎丘赏月,九月九重阳登高去泰山,腊月冬雪去西子湖。”
阿沅听了,道:“你说的都是好地方。”
赵洵温和道:“桃花时去武陵,武陵当真有桃花源么?”
阿沅一时触动,良久才道:“少年时我们跟着大师姐,划着竹排,溯流寻过桃花源,可惜不得见,倒被山雨淋了一场,回来得了风寒,挨了师傅一顿骂。”
赵洵沉默片刻,道:“阿沅不记恨么?”
阿沅片刻只记得溯流的青山绿水,众人欢笑弥畅,像昨天才去的一般。
她低声道:“要是谁都不变,一生都像少年时,就好了。”
赵洵怕她伤心,微笑道:“三元蠢材又说傻话了。”
阿沅抬眼看赵洵,低声道:“不准这么叫我。”
赵洵却不改,道:“阿沅,我要是这么叫你一辈子,又如之奈何?”
阿沅道:“等我武功好了,一定打得你求饶。”
赵洵笑道:“可惜地以天为纲,妻以夫为纲,你打我,有违天道呢。”
阿沅涨红了脸,转过身去,良久,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道:“你说的舍书呢?”
赵洵道:“什么舍书?”
阿沅目光凝注,望着他道:“上回在马车里,你说过的。”
赵洵见阿沅认真,飞快往她腮上亲了一口,心里拟了,念道:“立出舍书。大漠人氏赵洵,生于辛未年十月二十八日辰时,今因爱缘深重,又兼活命之恩,情愿将此身卖与武陵顾沅为夫,山水无悔,日月存照。”
赵洵忽然一顿,问道:“舍书不能不提银两,阿沅要出多少钱买我?”
阿沅正默默记心,一时答不上来。
赵洵又认真问道:“一文钱都不出么?”
阿沅道:“等我得了五十两束脩。”
赵洵道:“难道只有五十两?”
阿沅看他皱眉,沉默片刻,道:“我有一把古剑,拿到当铺,换了银两……”
她还没说完,唇上就被堵住了,赵洵吻着她,忘了情。
良久,他又凝视阿沅,问道:“你倾家荡产买我回去,要做什么?”
阿沅腮上飞红未消,略撇过头去,道:“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她说的是无用之用,实乃大用。
赵洵会心,心头得意,终于不往下问了。
两人起了,饭后将近午时,赵洵带阿沅去逛筱园的藏书楼。藏书楼有几块大匾,写忠恕、聘怀等字,楼里一排排书柜,卷草凤纹黄花梨木,垂下飞幔。
赵洵带阿沅各处看过,道:“阿沅要看什么书,这里都齐全了,若是要看各门各派的剑谱刀法,都在阁楼。”
阿沅问道:“你从哪得的?”
赵洵道:“逍遥楼历代前辈出身各门各派的都有,几百年下来,就有这些了。”
阿沅道:“那你随意扔着,也没人把守?”
赵洵道:“就算我将这些书散布天下,也无妨。世人为天赋、苦功所限,看得未必学得,学得未必用得。”
阿沅听了点点头。
赵洵又牵着她,看书楼天井的两株大茶树,枝繁叶茂,苍劲虬干。
赵洵道:“阿沅猜是什么品种?”
茶花不在花时,阿沅瞧不出来。
赵洵说道:“东边这一株是九心十八瓣狮子头,另一株是软枝大红松子鳞,等花时再来看,火云残雪一般。”
他道:“这两株茶花不能伐作木材,也有无用之用。”
阿沅忽然明白赵洵为何有兴致来这了。
两人坐着,低头说许多旁的话,并不觉得倦。
直到天色不早,要赴柴少爷的宴席,小乙备好两顶轿子,赵洵与阿沅都换了衣裳,上了轿,小乙随轿,离了筱园,往柴府去了。
到了柴府,只见大门口灯笼高挂。
有人往里头传话,说黄公子下了轿,柴大少满脸堆笑,到门口相迎。
赵洵拾阶而上,与他寒暄进了柴府。
阿沅的轿子抬到里边,柴少夫人笑吟吟拉着她的手,进房里说话。
不过说些家常,阿沅也能应对,这时,隔墙远远的,传来板子声、惨叫声。
阿沅起身要去看,柴少夫人拉着她,笑道:“这有什么,多半是少爷脾气上来,让人打那吃里扒外的老伙计呢。”
阿沅方才坐下,柴少夫人笑道:“这事还要多谢黄公子相助。”
阿沅客套几句,有些不放心,又拣别的话道:“听说柴少爷要去苏州买妾,还要送几个到我家来,不知买回来没有?”
柴少夫人闻言色变,道:“上回他要在扬州买妾,我让媒婆拣丑的给他瞧,他没瞧上,我还以为他作罢了,没想到他还敢往苏州物色。”
说着,柴少夫人就要往前边去。
阿沅跟着柴少夫人穿过几进院子,到了厅后,隔着屏风立在暗处。
只见厅里红烛高烧,席上坐着赵洵和那柴少爷,并不见别人。
厅下,几位褐衣仆人将一个老伙计扒得只剩底衣,按在一条长凳上,正打板子呢。
柴少爷敬赵洵一杯酒,饮尽了,又向厅下喝道:“给我使劲打!这老匹夫卷了我银子,还敢用酒色诓我!若非黄公子出手相救,”柴少爷笑着,敬赵洵一杯酒,道:“又幸而那日,我爹叮嘱我去接货之后,他人就上京给相爷祝寿去了。不然被他拿着,这会厅下挨板子的,可就是少爷我了!”
赵洵冷眼旁观,陪饮几杯。
这时,柴家的管事又来禀道:“少爷,给那老伙计通风报信的人查出来了,是老爷书房的写字先生。”
柴少爷道:“人呢?”
管事为难道:“可惜让他跑了,已派人追去了。”
柴少爷骂道:“算他有运道,若被我拿着,打死了算数!我说怎么我一到码头,那老家伙就在庆福酒楼订了桌,还叫了几个弹唱的相陪。”
屏风这边,柴少夫人听到这,低声骂道:“自个儿寻欢作乐,误了事,倒先怪别人。”
旁人不曾听见,赵洵听见了,望过来,瞧见阿沅,微微一笑。
这会,又有人通传,说俞大舅来了。
阿沅暗暗瞧着,只见来人七尺身材,不胖不瘦,脸上常笑,似弥勒佛一般。
柴少爷、赵洵都起身,各道姓名,照例寒暄,方才落座。
阿沅又细看来人举止,看不出武功底子。
倒是退在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吐纳轻匀,一瞧就是练家子。
俞谨庵看看厅下挨打的,问道:“这就是那不长眼的?”
柴少爷点头,又朝厅下骂道:“不识时务的老奴才!枉我抬举他去川广做买卖!”
俞谨庵冷笑道:“不识抬举的多了,我往小秦淮叫了六个唱的过来,往日她们还乔张乔致,如今一听是我的名头,吓得丧胆,哪个不来?”
柴少爷笑道:“邵九娘前车之鉴,她们谁敢不学乖?”
赵洵听得这句,神色淡淡。
阿沅也晓得这话不算数,戏谑之词,并无实证。
稍后,那六个弹唱的女子来了,打扮得齐全,先到厅前齐齐磕了头,方才坐下,个个脸带笑意,朱唇轻启,接连弹唱了几套,以助酒兴。
柴少爷见声色动人,笑着说起买妾之事,又说要送几个出色的苏州女子到俞府。
屏风这边,柴少夫人听得牙痒,却也不好发作。
酒酣话多,柴少爷话里再三谢过俞谨庵疏通盐引之事,又提到钞关放行。
俞谨庵笑道:“妹夫何其见外!”
说着,他虽与柴少爷说话,余光却打量赵洵。
赵洵道:“适才二位兄长说起盐引之事,家父早也有意,可惜没有门路。”
俞谨庵闻言笑道:“你我今日只饮酒,不说旁的事。”
柴少爷也笑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说着,柴少爷又吩咐底下换新曲来唱,一时酒桌飞觞,又喝了两个时辰,将近三更天,俞谨庵起身要走,赵洵也辞了,柴少爷款留不住,送至大门口,先看俞谨庵的马车走了,又送赵洵。
待阿沅的轿子出来,赵洵也上轿走了。
两人回到筱园,更衣歇息,烛火之下,赵洵挨着阿沅躺下,却仍是眉飞色舞。
阿沅低声问道:“你喝醉了?”
赵洵道:“这回没有,不然怎么瞧见阿沅躲在屏风后头,怕我买妾?”
阿沅无奈,道:“我瞧俞谨庵,又不是瞧你。”
赵洵点头道:“那阿沅看出什么没有?”
阿沅摇头,问道:“你呢?”
“我也没瞧出来。”赵洵道。
片刻,阿沅又问道:“盐引是什么?”
赵洵随口答道:“本朝贩粮到边关,可换取盐引,但路途遥远,盐商机敏,在边关开田种粮,以作商屯。但达官贵人见有利可图,争相私卖盐引,坏了朝制。俞谨庵身为大盐商,自然也有门路。我请他提携,是怕他起疑。”
阿沅点头,道:“钞关又有什么玄机?”
赵洵道:“商人贩货在钞关过税,打通关节,好放行减免。”
阿沅问道:“你也如此行事么?”
赵洵道:“此中花头不多,官府胃口却大,在这上边费心,好比填无底洞,实在不必。若能货通四方,绿林不敢劫我们的,也就不少了。”
阿沅想了想,道:“绿林占山糊口,你们却一毛不拔,难怪。”
赵洵晓得她明白,笑道:“难怪当年被人追杀,遇山犯险,遇水还犯险?”
阿沅点头。
赵洵问道:“若我还是一意孤行,阿沅还救我么?”
阿沅不假思索,应了一声。
赵洵得意,握着阿沅袖底的手,滑腻温润,笑道:“只怕将来你要惯坏我。”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则
番外壹逍遥楼内部会议召开中
夜半三更,那边厢公子逍遥快活时,这边厢筱园东南角,偏厅。
众教头分坐两排交椅,烛火点了几枝,静了半天。
常步影先开口道:“要是公子喜欢的姑娘不是顾沅,也还好办,我们也不是势利之人,非要门当户对。若说起门当户对,扫垢山庄谢家的小姐,闺名秀儿的,端的不错。听说,她知书达理、武艺出众、擅女红、通治家,堪为主母。”
秦花娘也道:“此事老楼主在世时,也有旁人提过,只因少主冷淡,不曾作实。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将定下大事。”
陆青听了,哈哈大笑道:“可惜你们说的都没用,咱公子偏偏就一门心思认准了那丫头,你们谁要能说得动公子,我陆青日后给他提鞋。”
常步影瞪了陆青一眼,陆青笑够了,低头继续穿针引线,缝海冬青的软皮头盔。
秦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