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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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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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忧脑门一震,扶墙跪着,倒吸一口凉气,骂道:“真打……打?你别欺人……人太甚啊,打狗还要看主人!我哥……”
  赵洵冷冷道:“你哥管教不了你,我为他做一件好事。”
  说着,赵洵展开手上的檀香扇子,谢无忧乱拳要挡,没挡住,那扇沿贴紧了他的脖子。
  赵洵道:“若将你挫骨扬灰,迎风洒了,就算你哥来寻,也是死无对证。”
  谢无忧斜眼瞪着那扇子,后背冷汗涔涔。
  更不耐烦又多了一个人,柔声道:“灰烬还可寻觅,不如猛火烧了他,化作一道轻烟。”
  谢无忧僵硬地转过头,此时,阿沅正站在他身畔,望着他微微一笑。
  呜呼哀哉,谢无忧闭上眼睛,道:“我死前还有一件心事。”
  “什么心事?”阿沅问道。
  谢无忧道:“姑娘将将刺穿我的那一剑,虽隔了数月,但我仍时时想起,可谓魂牵梦绕!若你不让我学会那一剑,我就是死了,也要来寻你。”
  赵洵冷冷道:“你是拜师,还是要挟?”
  谢无忧忙道:“岂敢,岂敢,我有束脩之礼,学成之前,每月奉上二十两银子。”
  阿沅听了,道:“五十两。”
  谢无忧瞪大双眼,道:“我哥每月才给我五十两。”
  阿沅道:“那你留着三十两,给路上的牛头马面买酒喝。”
  赵洵忍俊不禁。
  谢无忧长叹一声,双手捧住赵洵那扇子,哀求道:“五十两就五十两,师丈,您松松扇子,割得我脖子疼。”
  赵洵听了这句,神色淡淡,收了扇子,轻轻拉着阿沅,飞下城墙。
  谢无忧连忙爬起身子,揉着脖子,看城墙根上,那二人在月色里,愈走愈远。
  谢公子忽然觉着扬州城比往日热闹一些。
  却说赵洵带着阿沅回到筱园,也不用底下人引路,自己提着灯笼,穿过园子。
  夜里四处都静,却有一处传来人声,似是程莲和青娘。
  那处奇峰绝壑,陡上陡下,惯能藏人。
  阿沅起了玩心,要看,赵洵陪她,索性吹熄了灯笼,绕过暗处,近了。
  阿沅停下,赵洵也停下,两人如在池底,仰视荷花。
  只听程莲道:“外头买的乳酪,没什么滋味,不如我做的。”
  “你有什么秘方?”青娘问道。
  程莲道:“我让小勺子养了一头牛,取了新鲜牛乳,放在盆里一整夜,早上起来,那乳花就簇簇的,这时用铜锅煮了,还用兰雪汁浸了,煮在瓯里做成的乳酪,那才真是雪腴霜腻,吹弹可破。”
  青娘听得仔细,赞道:“你很用心,做的也金贵。”
  程莲很受用,又道:“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做一碗。”
  青娘道:“这倒不用,就你上回说的什么蜂蜜炖雪梨,倒可以教教我,我吃了,养嗓子用。”
  “你要吃那糖水,我天天给你做,送到你房里去。”程莲道。
  底下,阿沅听着,明白了,不好再听,才要走,却听青娘道:“我受你恩惠,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不如我唱一支曲给你听听。”
  程莲喜不自禁,道:“那是我耳朵有福气了。”
  “你想听哪首?”青娘问道。
  “当年在浔阳楼,你唱过的大曲,叫什么名字?”程莲问道。
  “那一曲叫人月双清。”青娘道。
  “原来是人月双清,我记得有一句,道,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
  青娘道:“你记得不错。”
  程莲笑着,越要卖弄,道:“我还记得余下有几句,道,人生几见此佳景?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赵洵听了这词,默了一遍,暗光里看阿沅一眼。
  他有月,有人,惟愿取年年都有此夜。
  青娘点头,笑道:“你有心了,记得这般全。”
  程莲又道:“我听闻,你另有一曲,唱得钱塘人人断魂,叫半山残照。”
  青娘道:“那曲太悲。”
  “若你肯唱,再悲也要听的。”程莲道。
  青娘点头,道:“那我站水边唱给你听。”
  说着,青娘走到荷花池边,程莲为她提着灯笼照路。
  两人都不晓得阿沅、赵洵正在山石底下偷听。
  良久寂静,忽有一声极高,唱道:“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
  “飘零去”三字,像久悲之人,蓦地放声,惊得人心神一震。
  更难耐叠词重重,又唱道:“去路茫茫,不禁悲来阵阵,前尘惘惘,惹得泪落纷纷。”
  阿沅已晓得,是当年那首曲子。
  她屏息而听,往事纷沓而至。
  五年前,她与赵洵初到钱塘,藏身破寺,一心等候识得他的长辈,前来接应,但因银钱使尽,一日比一日难捱。这天傍晚,两人饿得不行,她寻着门路,带赵洵走到街上。
  原来有一家富户,为老人庆寿,沿街施粥。她领着赵洵站在乞儿之间,排队到天黑,轮到他们,得了两碗粥,粥里各有半个红鸡蛋。
  阿沅心喜,和赵洵正要走,谁料背后那施粥的几个下人,冷嘲热讽,道,一个大男人,也不曾断手断脚,却连老婆都养不起,只能喝喝稀粥,定是好逸恶劳之辈!
  阿沅听见,拉着赵洵坐在墙根下,离得远远的。
  隔墙有唱戏祝寿的,热热闹闹,阿沅说鸡蛋噎得慌,又将碗里半个给了赵洵。
  赵洵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
  那富人家的老寿星,大抵糊涂了,寿宴上点了一首极悲的南曲,请了绝歌台青娘来唱,唱得字字惊心。
  歌道:“想学投笔从戎,战沙场,却被儒冠误了,徒悲吟。”
  那时,赵洵停顿半刻,才又埋头喝粥。
  此时,事过境迁,阿沅听见青娘又唱道:
  “想学一棹五湖,同遁隐,却被妖气笼遍,恨无垠。”
  不远处,花木疏影里,一个男子苍凉接道:
  “说甚么石烂海枯,人长久,
  说甚么天荒地老,情不泯。
  但看那暮霭沉沉,西风紧,
  北雁南飞,客寒岭。
  从此飘萍和断梗,去去都无凭。”
  阿沅听得惘然,五年云烟,倏忽过眼。
  赵洵握住她的手,渡来一点暖意。
  这时,水边上的程莲问道:“谁在那里?”
  陆青踱出步来,笑道:“阿佛姬果然名不虚传。”
  青娘望来人,道:“你是何人?适才,是你接我的曲?”
  陆青笑道:“在下陆青。”
  青娘听了,略一思忖,道:“莫不是当年杭州陆青班的当家?”
  “正是在下。”陆青道。
  “你竟还活着?”青娘问道。
  只因江湖传闻,陆青不愿给王侯唱戏,有人说他在城门口火烧戏衣,跑了,有人说他在戏台上口吞炭火,哑了。
  陆青笑道:“若不活着,怎能见着姑娘?适才是我技痒,坏了这曲子。”
  青娘笑道:“陆当家过谦了。”
  陆青道:“听闻姑娘名儿里那个青字,和我的一样写法。”
  青娘但笑不语,程莲听了半晌,脸色愈来愈不好。
  陆青是打哪儿窜出来的?才初见青娘,就和曲一首、问起名号来了?
  程莲一步站在二人当中,道:“陆大哥,刚才我撞着小乙,说公子爷有事寻你,在止心楼等着呢。”
  陆青听了这句,告辞道:“那我先去了。”
  池子底下,赵洵微微一笑,牵着阿沅走了。
  到了止心楼的园子,赵洵道:“听曲听进了心里,难解,你少听一些。”
  阿沅点点头。
  赵洵又道:“明日,我在黄掌柜家,请柴家少爷和少夫人过府一叙,试二人一试。”
  “你用什么名头?”阿沅问道。
  “黄公子的爱妻过大生日。”赵洵道。
  “黄公子是谁?”阿沅问道。
  赵洵含笑道:“我陪柴少爷玩耍,你陪柴少夫人。”
  阿沅回过神来,他是黄公子,她是他的爱妻。
  赵洵往前走了,阿沅还在花下不动。
  此时,恰恰陆青提着灯笼过来,只看见阿沅,问道:“公子在么?”
  阿沅回过神,应了一声。
  陆青又举高灯笼,往阿沅脸上照了一照,道:“可怜你这脸,你觉得好一些没有?我有一些玫瑰粉,给你擦脸怎么样?”
  “不用。”阿沅拒了。
  陆青又低声道:“公子待你如何?他凶神一般,你要是嫌他不好,我带你在扬州城四处逛逛。城南朱家有好大一棵桂花,树下可坐三四十席的客人,没有亭台碍事,朱老头不许别人看,锁紧了园子。哪天你有闲心,我带你偷偷去看,怎么样?”
  陆青不知死活说了半天,赵洵自石径花影里,步出身形来。
  陆青迎面一看,五雷轰顶,结结巴巴道:“爷……您……您在呢?”
  赵洵冷冷道:“你那水草捞完了?”
  “捞完了。”陆青道。
  赵洵道:“明儿你跟我去黄掌柜家,接着捞,还有,你没事别去寻青娘,别人的媳妇,你热络什么?”
  陆青听得满头大汗,连连应是,又眼巴巴望着公子爷拉着阿沅姑娘,宝贝似的,进了止心楼。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三旬日记。
  甲午年六月初二,扬州筱园,天朗气清,月色可爱。
  师丈,嗯,很高兴。
  

  ☆、吾妻鹦鹉

  次日清早,既是做大生日,赵洵要阿沅换一套鲜艳衣裳,又说要严妆。
  阿沅没说什么,换了衣,坐在镜前,涂脂抹粉,堪堪遮住红印。
  赵洵本在外间,换好衣裳,又悄悄进来,搬了绣墩,坐得不远不近,看阿沅弄妆。
  他心里高兴,闲话道:“我四五岁时,父亲养了一只极聪慧的鹦鹉。我问父亲,喂这只鹦鹉做什么?父亲戏道,将来给你做媳妇用。那鹦鹉大抵听懂了,饿极了,竟直呼我名字,道,洵儿快来,饿煞你媳妇了!”
  阿沅听了好笑,脸上艳若桃李。
  赵洵又一本正经道:“后来,我父亲又养了一只百灵,道,将来给我做妾。鹦鹉听见了,心里不平,一改温驯,常在笼里扑翅怪叫。终有一晚,啄断锁头飞走了。”
  赵洵说得真真的,阿沅信了,道:“虽是一只鹦鹉,但认你做了知己,就无二亦无三了。”
  赵洵沉思片刻,道:“法华经上说,十万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彼时我尚年幼,心上哪有这样一块佛土呢?”
  说着,他又细看镜中的阿沅,髻若新妇,斜插步摇,令人眩目。
  赵洵微微一笑,又道:“我父亲曾给那只鹦鹉起了一个名字,读书人听了,都觉得吉利,你猜猜叫什么?”
  阿沅回过神,道:“太泛了。”
  赵洵含笑道:“你想得太远了,那只鹦鹉叫三元,取三元及第之意。”
  阿沅一听就明白了,三元正是个沅字。
  她静静问道:“你家没养过鹦鹉罢?”
  赵洵笑出声,无赖道:“狂风黄沙的大漠,只养鹰隼。”
  果然,他编旧事,拿她取乐。
  阿沅神色冷冷,下定主意,再不接他的话头。
  她起身来,赵洵亦起身。
  阿沅才看清他通身穿一件大红锦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好像他过生日一样。
  此时,小乙在外间,道,备好了马车。
  阿沅、赵洵这才出了门,上了马车,小乙、陆青一起过去,坐在车辕。
  过了几条街,小乙驾车,陆青闲着,看公子高兴,隔帘问道:“爷,真让我捞水草?”
  赵洵道:“请你看戏,黄掌柜请了杭州来的陆青班,很不一般。”
  陆青闻言一惊,小乙笑道:“听说绍兴、苏州、金陵也有陆青班,就杭州的气韵像一些。”
  陆青班早被他解散了,哪来的四五家分店?
  他明白过来,想骂娘!
  他问道:“公子爷,您拿我解闷呢?”
  赵洵不置可否。
  等到了黄家宅院,只见铺面靠街,旁有一巷,开了正门。门口黄掌柜来迎,阿沅下了马车,只见黄掌柜穿一件藏蓝色长袍,四十来岁年纪,宽脸,一团和气。
  一行人进了宅子,也不往正厅走,而是穿堂过院,歇在一处三面向着园子的小厅,窗明几净,不分主客,家常坐下。
  黄掌柜亲自起炉煮茶,荆溪茶壶、成宣窑十余种茶碗,待沏上来,茶色、瓷色不分,香气逼人。
  赵洵、阿沅等啜饮过,黄掌柜道:“公子爷,这阆苑的新茶如何。”
  赵洵道:“制法是阆苑的,茶却像小山的。”
  黄掌柜笑道:“要说精通赏鉴,天下没人比得过公子。”
  赵洵微微一笑,道:“水又是何处的?”
  黄掌柜道:“颖泉的。”
  小乙听闻,道:“颖泉到扬州有五百里,泉水经受奔波之苦,为何水不坏呢?”
  黄掌柜道:“取颖泉的水,必得在静夜淘井,汲取新泉,封在瓮中。载舟归来,还得看天时,风向顺了,水没有受苦,自然甘洌。”
  阿沅在旁听了,寻思道,又是一个痴人。
  此时,黄掌柜的夫人来了,亲切热络。
  阿沅起身,黄夫人仔细打量,道:“今日许多人都来看你。”
  阿沅不解其意,赵洵望着她,道:“你过大生日,不能单请柴家。”
  只有小乙最明白,公子爷将各处掌柜都请来了。
  黄夫人又向黄掌柜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领儿媳去后边的席面喝酒,前边有你和儿子照看,等戏班子来了,再到听韵楼看戏。”
  黄掌柜点头,阿沅本不怯,待她跟着黄夫人到了后边院落,只见花木扶疏处搭起彩棚,几十席的女客,到处是香粉浓脂,到处是锦衣彩袖,到处是珠翠钿黄,心里竟起了波澜。
  黄夫人领着她,逐桌敬酒,她一个也认不得,都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媳妇。
  那些夫人、媳妇个个满脸带笑地看她,在她背后笑语。
  ——咱不开窍的公子,原来喜欢这样的。
  ——看着不爱说话,是个老实孩子。
  阿沅一个个都见过了,最后到了柴家那一席。
  黄夫人同柴夫人寒暄,道:“家里孩子过生日,本不该铺张,折了她的福分,但我想着咱们这一群老姐妹,许久不曾聚着乐一乐,就借了她过大生日的名头,铺张一回。”
  柴夫人道:“我看这孩子面相有福,哪里就经不起呢?”
  阿沅本不为过生日来,见着柴夫人身边的一个年轻媳妇,穿一身宝蓝衣裳,头上插三支白玉钗。
  阿沅故意拂下一个茶碗,柴少夫人忙不迭伸脚尖接了,轻轻踮起,放回桌上。
  阿沅微微一笑,向黄夫人道:“我与柴少夫人一见如故,领她在家里别处逛逛。”
  黄夫人道:“这孩子整日想着玩,过生日哪有主人先逃席的?”
  柴夫人道:“去罢去罢,这园子大,仔细别绊着石头。”
  阿沅点头,拉着柴少夫人,沿着游廊,换了一处清静的亭子。
  亭边的池子蓄了许多仙鹤、白鹇、孔雀、吐绶鸡,廊下又挂着十几架白鹦鹉、绿鹦鹉、秦吉了。
  雀鸟啾啁,更见清幽。
  柴少夫人头一回见阿沅,心里不解,道:“你寻我是何意?”
  阿沅道:“我有事相求。”
  “你有事求我?”柴少夫人缓了缓。
  阿沅道:“外子应酬往来,常要在小秦淮。今日身上多一样香帕,明日多一样汗巾。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听闻姐姐颇有办法,特向姐姐请教。”
  柴少夫人一听,笑道:“原来是为这样一件事!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柴少夫人拣石凳坐下,又唤阿沅坐下,苦口婆心道:“天下女子莫不可怜,我哪有藏掖的道理!好妹妹,要说御夫之道,在一个勇字。”
  “这从何说起?”阿沅问道。
  柴少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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