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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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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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她狗脾气又犯了。
  赵洵坐石凳上,看窗外的荷花映着她的脸。
  他道:“你先过来坐下。”
  阿沅走到石桌边,拣他对面坐着。
  赵洵从石桌上的围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摆下,道:“这是金生色。”
  阿沅点头,赵洵又拈了一枚白子,摆在黑子边上,道:“这是邵九娘。”
  阿沅不耐烦,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赵洵无奈,指着二子,道:“两人泛舟夜游,停在美人桥下。第二天清早,卖糕的萧大娘在桥上歇脚,只见舟上躺着的邵九娘,胸前一个窟窿,血染了一片。而那金生色大醉不醒,衣上、手上都是鲜血。原来,那邵九娘被人挖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看金生色

  阿沅拈起白子,道:“邵九娘的心在何处?”
  赵洵道:“有人说金生色丢在水里,喂了鱼鳖,有人说金生色以心佐酒,生食了。”
  阿沅想了想,道:“那官府又如何断的案?”
  赵洵重新拈起一枚黑子,放在一旁,道:“金生色到了公堂,为邵九娘涕泪交加,知府杜慎问他,他也说不出话来。杜慎叹息良久,吩咐衙役将金生色拖到衙门口的站笼,站到招供为止。”
  阿沅听了这句,沉吟不语。
  赵洵微微一笑,道:“金生色在烈日底下站了一天一夜,终于晓得喊冤,将当日之事向知府道明。原来,他与邵九娘相交甚久,一个吟风弄月,一个歌喉婉转,两情和洽。
  那晚,他新选的《历科墨卷持运》发刻,得了几十两银子,便去彩云度月舫,寻邵九娘出游。因他选的文章好,扬州城里的儒生没有不买的。他十分得意,放舟中流,纵酒而歌。
  邵九娘问他,公子这般大才,怎么自己不去考举?他笑而不答。
  邵九娘赞道,公子是逍遥人物。金生色听了大笑,为这四个字,当浮一大白。再后来,他饮酒饮得酣畅,醉晕过去了。”
  阿沅听了这半晌,看一眼赵洵。
  若说逍遥人物这四个字,有他在,旁人都是冒领罢了。
  阿沅敛住心神,问道:“何以金生色的衣上、手上,都是血迹?”
  赵洵拣起那枚黑子,道:“金生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知府杜慎没法子,将他关在牢里。听闻某一晚,知府兴之所至,命人灌醉金生色,亲自瞧他会不会发狂。”
  阿沅微微一笑,道:“杜知府格物致知,可有什么收获?”
  赵洵道:“金生色并不曾发狂,此外,杜慎还请了个老郎中,老郎中也说金生色没有狂症。”
  他既无狂症,又引邵九娘为知己,平白无故的,为何掏心杀人?
  那邵九娘的心又在何处?
  阿沅沉思片刻,道:“这也算是件奇案了。”
  赵洵听她这一句,明白她勾起兴致,道:“你身体还未养好。”
  “我晓得。”阿沅道。
  “我看你并不晓得。”赵洵道。
  阿沅不以为然,道:“金生色的住处、邵九娘的画舫,都该去看看。”
  赵洵道:“官府的人会去。”
  阿沅不言语,起身要走。
  赵洵起身,站在这边去路。
  阿沅展身一掠,要取那边荷花池踏过。
  赵洵两三步一纵,揽住她的腰,硬将她抱在怀里,劝道:“你要去,又何必走着去?我让人备马车就是了。”
  阿沅道:“你不早说。”
  赵洵叹息,目光冷冷,大概有些动气。
  阿沅老实了。
  之后,赵洵吩咐在二门外备下马车。
  这回,乐放听说公子要逛小秦淮,巴巴跑来驾车。
  一行人离了筱园,公子吩咐,先往城北天宁寺下院旁的斗姥观。
  原来,那斗姥观正是扫垢山庄为明夷卦梅如故备下的居所,而金生色与谢无忧相交,也借住那处。
  乐放还想打探公子和阿沅的好事如何,竖着耳朵偷听帘内动静。
  赵洵道:“你靠这个锦枕如何?”
  阿沅则道:“我身体大好了,不用。”
  赵洵道:“你离大好还早,轻功比从前差远了。”
  阿沅不大受用,道:“也轮不到你……”
  她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他武功精进,今非昔比。
  赵洵微微一笑。
  阿沅瞧那笑意刺眼,冷淡道:“等我好了,与你比过,你再得意不迟。”
  赵洵道:“既然如此,我下个帖给你,约在某年某月某处,比试十里的轻功也好,二十里轻功也好。”
  阿沅不理他,闭上眼睛沉思而已。
  赵洵却嫌坐马车无聊,细细看她脸上的伤,淡了,倒像胎记。
  他从袖里取出药膏,指上挑了一些,坐近了,专心替阿沅涂抹。
  阿沅脸上清凉,睁开眼睛看他。
  他目光里的情意,令阿沅越发不自在,脸上倏忽红了。
  赵洵端详她一眼,道:“你这一片红印,像斜斜的三瓣荷花,十分别致。”
  本来,当面品头论足,十分无礼。但赵洵语气里含着喜欢,好像爱屋及乌,连她脸上的红印都十分可爱。
  阿沅嫌他多事,趁他不备,要点他的穴道,却被赵洵握住手指,轻轻放下,退让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他坐在阿沅对面,倚着锦枕,看马车外头的景致。
  驾车的乐放偷听这半天,十分诧异。
  公子爷忒不济事,还不如那些绿林好汉,看上哪个,便劫走哪个,何必拖泥带水?
  却说一行人到了天姥观,梅如故正在观内莳花弄草,一见赵洵、顾沅相偕进门。
  他老人家打量阿沅一眼,道:“姑娘将老道的话当耳边风,如今这脸上,罢,罢。”
  阿沅不理他这些疯话。
  赵洵看她将梅先生的话置若罔闻,不知为何,心上有些喜悦。
  他含笑与梅先生寒暄几句,要看金生色的住处。
  梅如故吩咐一个道童带路,领着一行人去看。
  一行人迈进一个院子。
  东边厢房,谢无忧正带着几个庄客,将金生色的屋子翻箱倒柜,也要检查蛛丝马迹。
  原来,那谢无忧因与金生色交好,要替他出头。
  谁料知府大人嫌他儿戏,将他赶出公堂。
  他不忿,又闯了进去。
  杜慎见他牛心,喝道:“美人桥离你扫垢山庄最近,你又与金生色交好,小秦淮又是你玩耍之地。邵九娘既被挖心,你少说是个从犯!”
  谢无忧这才晓得杜慎的厉害,不敢闹事,忍气离开衙门,另寻线索。
  这会,谢无忧见手下人什么都没搜出来,忿忿道:“那杜慎欺人太甚,若小秦淮死了人都算到我头上,我不如就近开个棺材铺才好呢!”
  乐放听了,嗤笑一声。
  谢无忧转过头来,一瞧,瞧见了阿沅。
  双桥戴蛮家买酒那回,他差点死在她手上呢。上回到白马寺寻她晦气,也没寻着,这回送上门来。
  他拍拍手,走近了,上下打量阿沅,指着她的脸,道:“丫头脸上的新妆不错,这也算恶有恶报了罢?”
  谢无忧笑得放肆。
  赵洵看他一眼,上前一两步,抬手用扇柄往他左肩轻轻敲了一下。
  谢无忧防备一退,倒没觉得有异。
  他也认得赵洵,却不怕,怒道:“你手下的黄掌柜上回骗了我的石头,我还没跟你这个贼头算账!”
  赵洵不听他说话,用扇柄推开他,走进金生色的屋子。
  阿沅看谢无忧一眼,微微一笑,也跟着赵洵进屋去了。
  乐放冷笑道:“连你大哥也不敢这么跟我家公子说话,你倒有几分胆色。”
  谢无忧道:“那是我大哥客套。”
  乐放不跟他这个呆瓜说嘴,拦在门外,挡住他就是了。
  赵洵、阿沅进屋子一瞧,里头不大,一床、一桌,几个箱柜,都被谢无忧的手下翻了底朝天,没见什么要紧东西。
  赵洵转身,又向门外的谢无忧道:“你既是金生色的朋友,可晓得他有什么仇家没有?”
  谢无忧道:“奇了,金生色的案子,跟你们逍遥楼有什么干系?”
  赵洵微微一笑,道:“本来没干系,现在用来解闷正好。”
  谢无忧一噎,要说离经叛道,扬州城他称第二,没人称第一。
  没想到又窜出这么一个爷来,拿人命官司解闷。
  但听其口吻,总归是要救金生色之意。
  谢无忧也肯好好说话,道:“金生色这个人,虽有些不拘礼法,但平素只爱闭门读书。有些银子在手,就去寻邵九娘。别人得罪他,他尚且忍让,更别说得罪什么人了。——你家哄了他石头,他还劝我罢手,就是现成的一个佐证。”
  乐放听了,向赵洵道:“公子爷,看来这边也查不出个端倪,我们往小秦淮走走?”
  赵洵道:“走罢。”
  阿沅也要走,谢无忧往前几步,跟在她身畔,忽而朝她热络道:“你上次刺我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阿沅冷冷看他一眼,道:“我与你不熟。”
  谢无忧笑道:“怎么不熟?清明节那回,我们共乘一骑,到了开明桥小蓬莱,你在浴池子里扒了我衣裳,还亲手喂我吃了一个鸡蛋,往事历历在目呢!”
  阿沅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冷冷道:“你倒很会拣要紧话来说。”
  谢无忧笑而不语。
  乐放听见了,头上好似闪过霹雳。
  这丫头越发要不得了,跟个和尚有私交就算了,还跟男人泡过浴池子。
  赵洵停下步子,等阿沅过来,相偕走了。
  谢无忧还要胡搅蛮缠,乐放拦住他,道:“我劝你尽早去看大夫!”
  说完这话,乐放也大步走了。
  谢无忧莫名其妙,他跟着走到外边院子。
  梅如故见他身姿有异,向他招手,道:“谢小公子,你过来我瞧瞧。”
  谢无忧一脸疑惑,走近了。
  梅如故道:“你抬抬左手。”
  谢无忧想抬,左手却不听使唤,竟像是没了。
  他想起赵洵用扇柄敲他那一下,道:“那个贼头……”
  梅如故扶住他手臂一拗。
  谢无忧哀号一声!骨头虽接回去了,却痛得似寸寸打断一般!
  梅如故笑道:“你也是闲得发慌,没事惹那两个天魔星做什么?”
  谢无忧却是九死不悔的,吊着膀子要追赵洵、阿沅一行。
  门口,那两人早坐上马车,往小秦淮查邵九娘的画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吹金箔

  到了东城门,街上被人流阻住,乐放勒住马车,向帘内道:“公子爷,三笑楼门口有人打架哩。”
  赵洵掀帘一看,街上围了一群人,挨挨挤挤。
  有人骂了一句“你昧了我人参”,又有人道“你睁眼看看你徐大爷,像是拿你东西的么”。
  又有一旁人道:“那挨打的,不正是人参行柴府的小厮,上回他还到衙门,说知府老爷藏着他人参,这回又到三笑楼捣乱,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另一人笑道:“我瞧是被人参精给迷住了!也只有徐大爷有闲功夫,白送他几招刀法。”
  乐放问道:“你们说的徐大爷是何人?”
  那人打量乐放一眼,见他衣着光鲜,答道:“三笑楼的徐大爷,除了主厨徐大福,还有何人?”
  “那和他打架的,又是何人?”
  “人参行柴府的小厮,姓葛名巾,听说丢了人参,被柴府赶了出来,这不,疯疯癫癫,到处找他的人参呢。”
  乐放见有热闹看,索性站在车辕上,瞧进人堆里。
  只见一个宽脸大耳、身着青衣的汉子,手上挥着一把菜刀,刀尖磨得光亮亮的,向一个瘦巴巴的小子舞弄。
  那小子不会武功,被那刀尖挑破衣裳,飞起片片碎布。
  那徐大福手上收停菜刀,笑道:“小子哎!我这刀法再深几寸,你可就散了!”
  众人拍手称妙!
  三笑楼的小二掇来一条长凳,徐大福缓缓坐下,八面威风,脚上又往那葛巾膝上一踢。
  葛巾腿软,跪了下来,脸涨紫了,骂道:“不是你们三笑楼拿的,又是谁拿的?那天我送人参到隔壁宝安堂,就是在你家撞没的!”
  徐大福笑道:“瞧瞧,这话说的!谁不晓得我们三笑楼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每天单做人参褒鸡,也要费好几斤人参!更别提还有几道名菜,什么人参蛤蚧蒸白鸭、参杞鸭条、乌参汤、归参香酥鸡、山参罗汉虾球、参杞乳鸽、党参冬菇瘦肉汤……”
  徐大福说快板似的,众人听了,啧啧道:“光是耳朵听见,就不是寻常人吃得的!三笑楼果然名不虚传!”
  那葛巾赤条条跪在地上,刚要爬起来。
  徐大福又拿了一根竹鞭子,往他小腿上一抽,人扑嗵一声,又跪下了。
  徐大福笑道:“你徐大爷话还没说完,谁让你起来了!”
  葛巾面红耳赤,徐大福笑道:“听闻你这小子,还到衙门闹了?要说咱扬州知府杜老爷,那可真是好脾气!换了是我,一百大板打折你的腿!”
  众人哈哈大笑。
  葛巾抱头要跑,又被周围的人墙挡着,使了暗绊子,左推右搡,送他回去!
  大伙戏没看足,角儿怎么能擅自离场?
  乐放看了这半会儿,闲事莫理,又坐下了,向赵洵道:“这一时半会,此处散不了,不如改个道?”
  赵洵准了。
  乐放正要调转车头,却不料那三笑楼的掌柜马天荣正出来,站在石阶上,扬声道:“大伙挤在这里闲磕牙,难道忘了城外金山塔上有一桩现成的热闹?那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呢!”
  徐大福一见掌柜来了,也不耍乐了,站起来,恭恭敬敬道:“掌柜的,您说的是哪桩热闹?”
  马掌柜笑道:“盐商俞谨庵家的门客用五斤金子,换了这么大张的金箔,装了整整一满箱,要抬到金山塔上吹风呢!”
  众人一听,这可了不得!
  一眨眼人都散了,向城外金山塔涌去。
  这街不堵了,三笑楼的生意也不耽误了,马掌柜挽起袖子,还到柜台算帐去。
  徐大福见没人看热闹,也将葛巾放了,回厨房做菜。
  乐放驾一声赶着马车,顺着人流出了城。
  他见人挤人的,向车帘问道:“公子爷,那金山塔有好大一桩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瞧一瞧?”
  赵洵道:“没什么好瞧的,不过是借着金山塔的地势,将一张张金箔迎风吹散,落到两岸草树花木上,听个响动罢了。”
  乐放听了十分惊异。
  想想那金箔细碎,赤蝴蝶般漫天飘洒,一阵响动,想必曼妙得很!
  乐放道:“我听闻本城还有一家盐商,从苏州买了几千个不倒翁,漂进市河里,沉沉浮浮,将市河都堵上了。爷,要不咱们也寻个乐子,让扬州城的百姓见识见识?”
  赵洵听了,问道:“你有什么奇思妙想?”
  阿沅掀帘远眺金山塔,想乐放是要触霉头了,微微一笑。
  乐放浑然不觉,道:“公子爷,您忘了。前些日子,咱府上的香料铺从南海买了一条沉香木龙,足有千斤重,坐了几十天的船才到扬州。要不,咱们趁着月圆之夜,将木龙抬到城楼门口,一把火烧了,风烟浮动,满城暗香,岂不妙哉?”
  赵洵收拢扇子,道:“的确妙不可言,只是还有一件小事。”
  乐放问道:“何事?”
  赵洵道:“那沉香化成了烟,本钱是记你账上,还是记你子子孙孙的帐上?”
  乐放一听,哽住气,咳了半天没平。
  阿沅笑了,若真将千斤沉香一气烧了,只怕熏得人间残梦不醒呢。
  赵洵看她高兴,又换一套口吻,和煦道:“你要是想烧那沉香木龙,我让人——”
  “你想错了。”阿沅剪断他话头。
  赵洵道:“还是你想听金箔之声?”
  阿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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