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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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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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沅也笑,又道:“这边湖风令人一醒,那人头张扬,应该不在影园花下。”
  “那檀越有什么打算?”
  “先去打探消息罢。我记得飘瓦你,和双桥边的戴蛮,熟得很?”
  扬州市酒,戴氏手艺最高,谓之戴蛮酒。
  “阿弥陀佛,和尚怎会和沽酒人家厮熟?”
  “戴蛮那儿往来的酒鬼不绝,想必消息第一灵通。这夜半三更的,不去他家,难道捶开府衙大门,向州官问话?”
  “是,是,和尚也深以为然。但若说和尚与这戴蛮相熟,阿弥陀佛,恐怕佛祖也要怪罪的呀。檀越千万慎言、慎言。”飘瓦一片无辜。
  “你小觑我不晓得,你那酒葫芦藏在何处?和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将那紫檀大佛,挖空时,可问过佛祖是否乐意?”
  这贼阿沅!他明明藏得严实,早课晚课,念经口干,四下无人,才借机啜上几嘴,居然被她瞧在眼底。
  和尚只得讪讪笑了起来,连连道:“且去!且去!这戴蛮家,虽夜夜沽酒,但卖尽便关门板,就是雷打也不开。”
  二人计议妥当,往戴蛮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旧鬼新头

  双桥对岸,远远一盏角灯。
  灯影里,一排朝河的小楼,悉数闭门。只剩一处店家,傍着一树垂丝海棠,还开着大门。
  此时,门里却传来争吵之声,一高一低。
  一个男子高声叫道:“我白日乞丐,夜里神仙,指着这酒续命。若不给我喝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这个鸟客!既是与我抢酒!摆明想要我的命了!”
  另一个男子亦不客气道:“我家主人,今夜兴起要饮酒,必是有心事排遣。买酒事小,若我主人饮不上酒,因此得了心病,要我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老主人?你既说要你的命,不如你先要了我的命,再把酒拿走不迟!”
  “谁要你的狗命?你的狗命值几坛子酒?”
  “你这乞丐刁蛮!我与你既是说不通,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怕你!莫欺负我做乞丐,手上就没四两力气,打断你这满口老主人、小主人的狗腿!”
  只见得从店里走出两个男人。
  一个身上穿一套破洞灰麻直裰,脚上蹬一双破草鞋,头顶攒一个丫儿髻,插了一支软软的鹅黄柳条儿,脸上抹灰,颧骨瘦削,一双眼睛,又贼又亮。
  想必这人,便是那自称喝酒续命的无赖乞丐。
  另一人则穿一身紧身玄衣,脚蹬灰缎皂底长靴,头上梳个粗亮大辫,手上一甩,咬住辫儿尖,扎出马步,手上作个请势。
  乞丐胆儿壮得很,扑出拼命的招势,转眼两人拳脚相击,身影缭乱,杀气腾腾!
  此时,阿沅和飘瓦已蹇上石栏双桥,既无心看这热闹,便如一阵夜风,从那两人的杀阵里,一前一后,径直而过。
  岂是那无眼的拳脚,没沾着他俩的身?
  飘瓦还有闲情,展手,于那万千海棠的花落时,承受了一瓣随风而坠的胭脂红。
  和尚低头凝看,嘿然一笑,道:“这海棠好呀!”
  “是好,令你这老和尚也俏起来。”阿沅淡淡一笑。
  两人说话间,已迈过门槛,寻干净桌子坐下。
  只见店伙计手上,捧着那坛酒。
  和尚便忽然大力一展袖,又一收势,只一刹那,那酒已被他托在掌上。
  和尚眉眼一笑,随手拍开泥红酒封,酒香清溢。
  “难得清夜如此,花月皆备,和尚请你饮几口素酒,何如?”
  “确是美事。”阿沅接过那坛子直饮,不知克制,直到手上掂着,正过一半,这才略一醒,将那酒递还给和尚。
  和尚也不客气,举着酒坛,往口里倒灌,如那化冰的春水般,哗哗流动。
  只一眨眼,酒已告罄。
  和尚略眯一只眼,觑了那坛底,又抓着坛沿,倒抖几下,滴酒也无。
  他只得意犹未尽,将酒坛子搁在桌上,赞了句“好酒”,便从腰间掏出碎银子,抛向柜台。
  那伙计忙合住手,接住那银子,笑道:“原来是宗师来了!小的这就去请东家出来。”
  门外两个大男人,见那坛酒转眼没了,皆是又惊又急、又气又恼,齐齐瞪着那罪魁祸首!
  只见一个是穿着一身宽袍大袖、元白僧衣的和尚,一个是穿着素白缬绢、短袄长裙的丫头。
  适才,这两人如何从他们的拳脚里擦身而过?
  两人竟全然不知!
  直像鬼魅夜行,一眨眼,店里就多了这两人。
  那乞丐机敏,立定身子,恭恭敬敬道:“在下何燕及,姑苏人氏,敢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
  和尚、阿沅皆是浑然不曾听见一般,只清谈到世上的海棠品种,怎个风雅名色,怎个盛放美景,颇有趣味。
  另一个大汉,心下也摸不透这二位底细,生怕得罪强手,不能脱身,亦是客客气气道:“在下常步影,西北河间人氏,敢问二位前辈高姓大名?”
  “前辈?”阿沅没想到自己,老朽到了这个地步,微笑道:“老和尚,他们问你话呢?”
  “这话折煞我了,我今年不过二十又七,哪担得起一个‘老’字?更遑论是谁的前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飘瓦双手合十,喃喃不绝。
  何燕及与常步影吃了憋,皆不晓得如何应对。
  此时,这沽酒的东家已迎出来,只见这人穿一套茶青色旧袍,儒生模样。
  原是个做生意的读书人呢。
  戴蛮看果然是飘瓦和尚,立时笑道:“难得宗师大驾光临,请里头坐?”
  飘瓦笑道:“这倒不用了,此处看看花,听听市河水声,饶实不错。”
  “宗师雅兴,就是当着风冷,不如到二楼,又免得闲杂人等相扰?”
  “这倒是不错。”
  说着飘瓦起身,戴蛮往前引,阿沅亦起身,跟在后头,一齐登登上木梯,上了二楼。
  那店伙计嘿嘿笑,上门板,又将店门口那角灯,拿杆儿擎下,呼一声吹灭,最后把小门也关了去。
  转眼,四下黑漆一片。
  直到二楼亮火儿,又被人推开四面小窗,落下人影儿,谈笑之声如在耳际。
  常步影和何燕及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见似乎没有触犯高人,想必也不用赔罪,便一甩袖,各走各道,散去。
  二楼布置得简素,三人坐下,叙谈了几句。
  石板路上足音已远,飘瓦这才对戴蛮道:“我此番下山来,特向你打听一桩奇事。”
  “宗师但问无妨,我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戴蛮一边斟酒,一边道。
  “适才那两个酒客是什么来历?”
  “那个要饭的,叫何燕及,数年前从姑苏来,自称是当世第一的画师。可人家要看他的画,他却又是死也不肯画的。更甚者,旁人求他的画,倒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阿沅听了一笑,问:“怎么个骂法?倒要洗耳恭听。”
  “这位是?”戴蛮不识得阿沅,只晓得是宗师带在身边的,定非常人。
  飘瓦道:“她也算是个他心通、狗鼻子。”
  却说佛有六道神通,他心通,便是晓得人世间,那一息一刻的心相。
  戴蛮自然晓得这典故,却难得听见宗师玩笑,不由哈哈大笑,直至瞧见阿沅的冷淡,莫名逼人,只能咳嗽一声,正经道:
  “这何燕及骂得倒也爽利,常把城中那些富户,祖宗八代都问遍了,骂他们脑满肠肥,勾结官府。
  顺道又把官家也来骂,骂他们枉生人身,六畜不如。”
  飘瓦诧异,道:“他口无遮拦,到这般地步,不曾讨打?”
  戴蛮笑道:“怎没有人打他?怪道这个何燕及,轻功了得,脚底好似抹上菜油,没人追得上他!”
  和尚点头一笑,留了心。
  “既是画师,却得罪买画之人,难怪要沿街乞讨。” 阿沅道。
  和尚又向戴蛮问道:“那常步影又是何人?”
  “这人我倒还未打探,许是商脚过客。”戴蛮道。
  和尚不言语,一个家仆的衣着尚且如此体面,武功尚且如此不俗,却不知他的主人,是何处高人?
  论起来,这扬州城里,第一的武林世家,便是那扫垢山庄谢家,但那常步影,自称是河间人氏,想必,不是为谢家买酒。
  飘瓦既问过这二人,这才向戴蛮道明来意。
  “你今日可曾听说,那城北御道边的影园,有人拾到一个新鲜人头?”
  戴蛮笑道:“原来宗师问的是此事!那人头闹起一阵大乱,扬州城谁不晓得?也不知是被谁,架在桃花树上,好几个看花的妇孺,猛地一瞧,吓得丧胆。
  一传十,十传百,人挤人,都要去看那人头,转眼就轰动了整个扬州城。
  最后连官府也惊动了,听说,派了几十个快手,清园子,还用木匣盛走了人头。
  知府老爷,点了衙门都头,彻查此案。”
  和尚连连“唔”声,又笑着看一眼阿沅,摇摇头,问:“可查出什么没有?”
  “这白日青天,扬州城冒出一个无主的人头,已经奇哉怪哉。更令人称奇的是,”戴蛮给飘瓦斟满酒,压低声儿道:“我听仵作张老二说,那无主人头的舌头底下,还藏着一段卷起的细绢。那细绢上,朱红丝线绣四个血字。”
  和尚脸色诧异,沉吟莫名。
  且说戴蛮食指上沾了酒水,往桌上一笔一画写了四个大字。
  阿沅和飘瓦定睛看清了,戴蛮将那水字抹去,道:“不知宗师有何高见?”
  飘瓦只笑道:“这事愈发诡奇,可惜贫僧眼拙,实在看不出端倪。”
  “宗师过谦,不如今晚留宿此处。明早我往衙门送酒,再打探一二,以供宗师参详?”
  “那就有劳你了。”
  戴蛮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起身吩咐楼下伙计,往后院收拾出两间房。
  正要安顿,却听得门外一人扬声道:“久闻戴蛮酒大名,小可特来沽上一坛,望开门通融。”
  戴蛮一听,只立到小窗边,朝楼下道:“酒铺关门不售,饶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破例的!你这客人若晓得规矩,且速去了,莫要喧哗。”
  “我家主人今夜口渴,曾派常大哥沽酒。可惜你店里,不分先来后到,将那酒卖与旁人。若主人见怪,常大哥着实冤枉。只望掌柜不吝赐酒,小可感激不尽。”
  “你这客人莫要歪缠,你那主人见不见怪,与我何干!”
  那客人默然不语。
  忽然听得一道利器破空,一阵稀里哐啷木板跌响。
  楼下一伙计,大叫一声道:“好哇!你这刁客,竟敢拆我家的门板!”
  戴蛮听了一惊,噔噔从木梯转下楼。
  不一会便传来争执之声。
  飘瓦微笑,道:“都是小僧大错,不该一时嘴馋!哎,这麻烦又找上门来。”
  “有何麻烦?和尚你下去几招拳脚,便能将那什么小可、大可给打发了。”
  “那酒,檀越也是喝了一半的。怎到了要害关头,几句话就要撇清?”
  此时楼下,酒铺几个伙计似乎不敌,被打得连连苦叫。戴蛮气愤非常,咄咄大骂,却骤然没了声音,半天,喊了一声宗师救命!
  “你这和尚忒计较,要出人命,还钉住不动。”阿沅笑着责怪。
  飘瓦这才起身道:“岂敢岂敢。小僧这就陪檀越下去,瞧瞧是哪儿来的张狂剑客!”
  二人下楼,只见地上倒着几个伙计,迭声呼痛,铺面十几道长条木板,都被当腰削成两断,如割韭菜一般齐整。
  至于那位剑客,不想竟是个十六七岁后生,身穿一套鸢背色紧身衣,缚袖束腰,面庞眉清目秀,神色却冷冷清清。
  他正左手揪住戴掌柜,按在桌上,右手握住一把长剑,抵在戴掌柜的颈项,一副杀鸡的架势。
  戴掌柜也是个无赖,踢起脚要踹那后生,左踹右踹。
  那后生只冷冷道:“你这掌柜好不通人情,不卖酒就罢了,怎还要动粗?”
  和尚乍一面,也不知此人来历,只笑道:“这扬州城怎这般热闹起来?”
  那后生抬头,看清是一个和尚、一个丫头。
  他从常步影那听说,酒铺里有两位高手。他不敢太狂,松手将戴蛮放了,站在一旁,略一拱手,道:“在下红粟剑小乙,不过想沽几角酒,并非有意生事。”
  和尚笑道:“你要沽酒,也须戴掌柜有酒卖你。”
  戴蛮此时整弄衣裳,扬声道:“要酒没有!你那什么主人,养出你们这些刁奴来?竟敢砸烂我铺头的门板,还敢打坏我伙计?”
  那红粟剑小乙一听戴蛮羞辱他家主人,登时眼色一冷,劈剑就要杀人。和尚一见,连忙展身上前,大袖一挥,直如铁袖,将那剑拦住不说,回手一扫,还将后生的眼睛扫得一片朦胧。小乙连连退在一旁,一个燕子飞身,已翻到门口街上,揉着眼睛,渐渐瞧得清了,执剑叫道:“外头请教前辈!”
  和尚许是技痒,也不相却,跳出门外,双臂大袖飘飘,与那小乙的剑光纠缠。一刹,袖风、剑风,来来往往,扫得那海棠树下,乱红成阵。
  和尚倒是越打越诧异。就连旁观的阿沅,也瞧得疑云笼罩。
  和尚忽的跳到一旁,叫道:“阿沅,这小子,难不成是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你这秃驴胡谄什么!”阿沅笑骂,又打量那少年一眼。
  不过只比她小几岁罢了,剑法倒也炉火纯青。再过几年,若有精进,不可小觑。
  “你这剑法是何处学来的?”她问道。
  “小乙剑法乃我家主人传授,不及主人十分之一。”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之名,不可轻易传扬。”
  阿沅也不与他多嘴,掠身上前,手上用剑,招式竟和小乙所使,一模一样。但她的剑来势平淡,不见凶煞。小乙自以为有机可趁,才要回剑相击,却好似被千钧之力重挟!双剑隙处,星火迸溅!小乙大惊之余,眼看抵挡不住,立刻要掉进市河里,连忙一矮身,叫道:“姑娘且慢!”
  阿沅转眼长剑收鞘,道:“你现下晓得,我为何要问你了罢?”
  小乙受惊之余,主意稍定。
  “我家主人现作寓流水桥外筱园,若二位有心,大可登门拜访。”
  和尚听了,问道:“筱园是那程氏的大宅,你家主人姓程?”
  “非也非也!这宅子已不姓程了。我家主人月前刚到扬州,已买下筱园,”
  此时,戴掌柜只冷笑道:“难怪你这等嚣张,原是仗着你家主人,有几两臭银子!” 
  那筱园乃当世名园,买下自然所费不菲。
  小乙驳道:“戴掌柜不肯沽酒便罢了,为何连番辱骂我家主人?”
  阿沅向和尚道:“那人头的事,也没有什么头绪,不如先见见此处筱园的主人?”
  和尚也有心一探,笑道:“甚好甚好,只不过不可空手去访!戴掌柜,好酒莫要私藏!”
  戴蛮此时竟也肯换了笑脸,嘱咐了伙计几句。那伙计往后院树下,挖出两坛陈酿,连坛底的泥都还未抹尽,便用草绳兜揽了,作一提,亲自递给宗师。
  和尚接过,拱手笑道:“承情,承情。”
  戴蛮亦是客套一番,又吩咐小伙计,点起一个灯笼,要送宗师一程夜路,飘瓦也不相却。
  这一路,小乙与那伙计,在前引路,和尚和阿沅在后头走。
  四人沿着河堤,灯笼火照着市河水,伴着那潺潺的月影,朦朦胧胧的清光,缓步到了筱园。
  到了他家园子门口,小乙铜环敲门。
  不多时,门儿吱呦开了,几个下人,打着灯笼来照。
  此时,先前那位常步影,也从门后步了出来。
  小伙计才要回去,小乙已递出一锭五两银子,道:“门是小可打坏的,这银子给你家掌柜,当是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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