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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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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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沅渐渐觉得身上暖了,却不知在暗中坐了多久。也许片刻,也许一个时辰。槅子门上忽然映出一道人影。他的手上,一盏灯笼随风打晃,迟疑般,来回走动。
  阿沅问道:“飘瓦,你找谁呢?”
  和尚哎一声,推开房门,道:“檀越,你在房里怎么不点灯?”
  说着,和尚关上房门,避开门外呜呜的风声。又将灯笼罩取下,挑亮烛火。只见屋里布置着一张桌子,两条椅子,一个屏风。屏风里一张床,还有杌子两张。两边湖色的粗布帷幔垂下,屏风上还搭着一件衣裳。
  和尚眼皮一跳,问道:“檀越,你没穿外裳?”
  阿沅道:“山上的母老虎也不穿。”
  和尚“阿弥陀佛”一声,也不与阿沅计较,只背身道:“和尚适才被圆智拉去讲经,讲了半宿,他特意酬谢和尚一沓青藤纸。和尚想着这纸拿来画泥金的佛像,或是写银勾的经文,确实不错。但又嫌无趣,不如留给阿沅你写字。”
  阿沅道:“青藤纸倒值些银子,和尚拿去换酒吃。”
  和尚叹道:“蠢物,蠢物,你拿来写《痴花鬘》不好么?”
  阿沅道:“《痴花鬘》太过儿戏,要写也从《法华经》写起。”
  和尚道:“三重大楼,虽然高广严丽、轩敞疏朗,却也须从第一重楼、第二重楼造起。”
  “好罢!和尚递那青藤纸来。”阿沅难得服膺。
  和尚站在屏风外,将一匹锦缎般的靛青色纸递过去。
  阿沅手执另一端接过,漫不经心道:“无事可记,纸倒柔软,枕着睡觉不错。”
  枕草而眠,怎不风雅?
  和尚莞尔一笑,道:“这青藤纸香气素馨,檀越也许能梦见西山霁雪图呢!”
  阿沅微微一笑,道:“飘瓦,你从哪边过来?有没有看见那边廊下榻了?”
  飘瓦道:“瞧见了,圆智说是雷雨倾盆,廊柱朽坏。”
  阿沅又问道:“隔壁住着什么人,和尚可晓得?”
  飘瓦微微一笑,道:“住着谁有什么要紧。不过,小僧倒是从蛇口救下一只雀。”
  说着飘瓦兜起长袖,袖里忽而“扑愣”一声,振翅飞出一只雀儿,四处冲撞,躲在梁上。
  和尚自言自语,道:“这城隍庙素来清静,今夜哪来这许多的毒蛇?”
  阿沅默不应声,和尚留下烛火,又道:“檀越有事叫和尚,和尚住在间壁。”
  说着,和尚打开门,走出去,阖上门,回屋歇息去了。
  次日清早,雨倒小了些。阿沅早起,在小院里练剑,细雨濛濛,也不沾衣。和尚亦是早起,不过在房里做早课,自念他的经文,各不相扰。
  惟此时,那鬼琴乐放公子,想着少主大驾光临七柳镇,他便早早起来,要在庙里安排一处庭院。不想,才没走几进屋舍,就瞧见丁香树里,一个白衣丫头在练剑,定睛一看,竟是昨夜那姑娘!
  他心里只道:这丫头倒大胆!昨夜竟不逃,还敢留连此处!
  乐放悄悄退走,唤上秦花娘、霍珍,惟独没叫小乙,多半怕小乙心慈碍事。
  却说乐放才走,飘瓦早听见动静,对着房外的阿沅道:“檀越,适才有个阿谁,在墙外鬼鬼祟祟,你瞧清没有?”
  阿沅收剑入鞘,漫不经心道:“瞧清了,是个通身穿黑的晦气家伙!”
  说着,阿沅转步到角门口,摆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没多时,那乐放、秦花娘、霍珍从廊下走过来,乍一眼瞧见阿沅立在那等候,皆是吃了一惊。
  阿沅侧目,借着白日天光,细看这几位前辈。只见乐放自是一身黑衣,清瘦身材,面无血色,眼睛却兀自含着笑,好似勾魂的无常。而秦花娘一身竹青色褶子裙,头上一枝并蒂的青玉莲蓬作钗,眉心描三焰红莲,脸若娇花,似笑非笑。
  秦花娘笑道:“姑娘昨夜砍翻梁柱,那墙倒了,青砖一地。再加上夜雨倾盆,着实泥泞难看。”
  乐放亦笑道:“我等要一处齐整的庭院,姑娘此处甚佳,有劳挪到别处。”
  阿沅将剑横在门腰,道:“若我不挪呢?”
  乐放笑道:“昨夜让你逃了,已属命大!今日再来冒犯,岂非自讨苦吃?”
  阿沅淡淡道:“今日我心情大好,正想吃点苦头!”
  那猎户霍珍也笑道:“你这贼丫头,昨夜偷听得我等几成说话?”
  阿沅道:“字字都听的。”
  霍珍闻言,道:“既如此,不如我用此刀割下你舌头,免得你四处传扬!”
  话落只见霍珍解下一柄腰刀,那腰刀乃是用雪花镔铁打造,鎏金暗纹,银光耀眼,着实是把割舌的好刀!不料阿沅身后又转出一个和尚。和尚一身清爽淡墨色僧衣,手持香扇,嘴角微微笑意。他正要拨开阿沅横着的剑,却不料阿沅握得紧,拨不动!飘瓦只好从那剑下躬身钻过,挺直腰板,笑道:“几位施主既是要好庭院,不妨拿去,何必割人的舌头?”
  秦花娘却看和尚生得俊美,道:“你这和尚,怎么跟个丫头同住一处?”
  飘瓦笑道:“阿弥陀佛,我佛未曾说过,和尚不可与丫头同住一处。”
  乐放、霍珍听了皆是一闷,少主喜欢的女子,竟被一个和尚捷足先登!秦花娘不忿,袖间香风一摆,和尚身畔的丁香树上,猛扑下一条银白毒蛇,直窜向和尚的脖颈!危急之时,飘瓦却不慌不忙,略一起手,双手指尖已掐着那小白蛇的蛇头与七寸,拎直了,笑道:“阿弥陀佛,又是一条迷途的小蛇!”说着,和尚随手便将那小蛇往秦花娘胸前一丢。秦花娘急忙拎开小蛇,骂道:“你这秃驴,竟敢吃老娘的豆腐!”
  和尚笑而不语,秦花娘愈怒,袖底滑出一柄吐信的金蛇匕首,劈面刺向和尚!却不料和尚轻身一避,秦花娘刺空,急忙回手一划,和尚身形连忙一闪,又是堪堪避过。此时他衣袖飘飘,身上檀香拂散,秦花娘鼻尖闻见,道:“你这和尚如此卖俏,六根保管不清静!”
  飘瓦含笑道:“小僧清不清静,何劳檀越挂心?莫非檀越对小僧一见倾心?”
  秦花娘愈听愈气,又自柳腰间抽出一把金蛇软剑,挑刺而来!和尚没个兵刃在手,落了下风,只能逃进丁香树里,抱头鼠窜。乐放与霍珍旁观良久,和尚虽然与花娘动手,但一招没露,看不出底细。而和尚被追得辛苦,索性窜回角门,自阿沅剑下钻过。秦花娘一剑扫来,阿沅已抽出松纹古定剑,迎向秦花娘的金蛇软剑。这两柄宝剑相交,金火迸溅,威势莫名!阿沅收敛心神,腕上多用一成力道,击得秦花娘手上一麻,竟被逼退一步。
  她不由多看阿沅一眼,阿沅一袭白衣,乌发柔垂,又顺眼几分。秦花娘也不打了,收起软剑,娇笑道:“听闻你与我家少主,相交甚厚?”
  阿沅淡声答道:“不曾说过交心的话,称不上相交甚厚。”
  秦花娘、乐放等闻言一闷,原是少主一厢情愿,难怪少主悒郁不乐!他们此时正思念少主,不想紫丁香树拂开,小乙、常步影已先迈进此院。众人花间一望,只见逍遥楼赵洵已立在廊下。他身后几个亲随,皆作黑衣打扮。
  阿沅乍一见赵洵,倒有些意外。只见他玉簪束发,素白里衫,外罩雪青色衫子,腰上系错金嵌玉的带钩,衣不沾尘的清淡。赵洵片刻留意阿沅,贯注却又移开,望向旁人。
  秦花娘、乐放、霍珍上前拜礼,多年未见,瞧少主一改往日柔弱,目光含英,晓得他有修习武功。几位护法心上自然欢喜,才要开口叙话。赵洵已淡然道:“相交既浅,没有相让庭院之礼,你等也不必在此纠缠。”
  秦花娘等一见不对路,皆以为阿沅那句话伤了少主的心,连连应“是”。
  话毕,赵洵转过廊下,几位亲随皆相伴而去。
  秦花娘等皆回头望一眼阿沅,那眼神锋利,直似尖刀来剜。阿沅却若无其事,收剑回鞘。
  却不料和尚道:“七柳镇不过一个寻常小镇,却来了这么多高手,定有些蹊跷之处!”
  阿沅道:“又与和尚何干?”
  和尚道:“小僧幼时曾与这赵公子有一面之缘,如今正好叙旧!更何况小僧瞧他一身富贵,不打打秋风,更待何时?”
  阿沅本不愿掺和,却不料和尚猪油蒙心,晓得阿沅不会用剑伤他,死力扣着阿沅的脉门。阿沅起掌打和尚,和尚也不还手,阿沅只能收了手,心底叹口气,被和尚硬拖着,同去骗财。
  赵洵一行进了厅堂,几个亲随站定门口守护。
  和尚停下步子,扬声道:“诸位难道忘了十年前,大漠连遭风灾,吹走牛马无数。多亏小僧念经十日,风过天晴,红云尽放!贵派楼主感激之余,许下宏愿,要为小僧建一座十亩大寺。适时小僧却怕修为太浅,不敢托大,只与贵派楼主定下十年之约。如今十年已至,贵派老楼主虽已往生极乐世界,但少主还在,不知贵派是否守约?”
  堂内,霍珍、乐放等两边侍立,闻声皆回头望向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破坏剧情、无节操乱入的小剧场………………………………………
  赵洵:咱俩同生共死一个月,怎么就不交心了?
  顾沅:那一个月我跟你说超过十句话没有?
  赵洵数了数:九句半。
  顾沅:那不就得了。
  赵洵:可是,我听说,两个人如果是真爱,都不用说话,靠眼神就能交流……
  顾沅: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光棍一条。我明确地告诉你,真爱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赵洵对手指:你想要十亩大寺就直说嘛。

  ☆、秋风讹寺

  堂中肃然,檐下的铁马当当作响,风雨往来。
  赵洵应允,小乙扬声道:“高僧请进。”
  飘瓦闻言,便带着阿沅一同进来。赵洵端坐太师椅,并不起身,只请飘瓦坐下。飘瓦终于肯松脱阿沅,阿沅只得自在下首坐下。
  赵洵此时对身边一位青衣男子,淡声道:“沏茶来。”
  和尚认得那男子,姓程,单名一个莲字,年纪不过二十。原是江南第一名楼浔阳楼的掌勺名厨。那浔阳楼傍着浔阳江头,荻花瑟瑟,不少名家借他家高楼吟诵过江景。更兼彼处码头,汇集天下新鲜物产,惹来许多刁钻的食客。多亏程莲厨艺精湛,那些远客为难之下,竟没有不满意的。
  只是和尚没想到,这程莲不在浔阳楼,却甘心在筱园管些三餐吃食、糕点茶水。
  当个家厨,委实大材小用。
  此时,程莲退下,常步影亦随他退下,几步走远,道:“程兄弟,你那三坛子好水,还在马车上,我去给你捧来。”
  门内,和尚自然听见,心底啧啧。却不知那三缸子好水,有何讲究?
  小乙此时已捧上一炉香,袅袅轻烟,满室静谧。那霍珍亦悄悄退下,不知筹备何事。
  赵洵此时只坐定,并不言语。
  只有和尚启齿,又道:“十亩大寺一事,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赵洵闲散道:“家父生前未曾提起此事,至于风灾卷走牛马,大漠年年如此,并不稀奇。”
  “少主竟以为和尚妄语诳人?”和尚故作惊诧,满脸无辜。
  阿沅一听得这句,心下已叹气。
  依阿沅与和尚的交情,和尚每每语态无辜,多半在扯谎。只是他胆子忒肥,胃口也着实不小,竟当着逍遥楼一干人等的面,诌出老楼主许下十亩大寺的胡话。
  赵洵看一眼和尚,又看一眼阿沅。阿沅身上穿着旧衣,头上半件首饰也无。
  赵洵缓了几分,道:“怎敢猜度高僧?只是不知高僧要多少银子?”
  和尚道:“修建寺庙,非一日之功,小僧也没有个准数。最稳妥,容小僧按月到府上支领银子。”
  逍遥楼诸人一听,莫不暗哂。就连阿沅,也要敬佩起和尚的脸皮之厚。
  和尚却浑然无碍,又添道:“扬州佛造工匠,手法精妙。我瞧少主生得菩萨一般,不如依少主容颜,造一座伽蓝尊者,金身华盖,珊瑚莲幔,供奉殿中。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逍遥楼一干人忍俊不禁。赵洵倒没想到,佛家也出这等无赖。
  他略略一顿,问道:“伽蓝尊者省了罢。既要造寺,不知寺要建在何处?寺名如何?”
  和尚娓娓道:“小僧游历大江南北多年,只在离此处数十里外、锦屏山上,看中一座废寺。寺名不妨随它的旧匾,就叫白马寺。”
  赵洵道:“高僧既已定下,逍遥楼自当守约。”
  说着,赵洵又向小乙吩咐道:“若高僧来筱园支领银子,你好生招待。”
  小乙领命。和尚大喜,道:“施主菩萨心肠,做下这桩大功德,今生定当修得善果。”
  今生修得善果?
  这话倒像刺伤谁一般,逍遥楼诸人脸上不喜。
  赵洵却无碍,道,“只有一事,还未向高僧言明。”
  “施主请讲。”和尚道。
  赵洵道:“既是筱园造寺,那白马寺自是逍遥楼的家寺。寺中收留何人,养几个僧侣,都要报知我府上。不知高僧意下如何?”
  和尚一听才知赵洵不是寻常好打发的,但和尚想着钱财一事,道:“家寺野寺,都不是大碍。只是我寺中,只收留一个种菜丫头,并无不妥之处。”
  赵洵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阿沅只知这赵洵几句言语之间,已将白马寺收为逍遥楼附庸。
  此时,程莲逐一奉上茶来。和尚神情自若,还与他问答茶水一事。
  程莲微笑道:“小可有些水癖。”
  和尚奇道:“怎个水癖?”
  程莲道:“小可在筱园中贮下四五石大缸,有桃花露水、黄梅雪水、暮冬雪水之别。风雨时,芭蕉叶或竹笠叶覆盖。晴时,则受暄日寒月之气。若用此水煎茶,较寻常甘美。”
  和尚饮口新茶,悠然道:“果然。”
  常步影端着漆盘,摆着三个样式各异的紫砂壶。程莲又沏下两套新茶,一轮献给和尚,一轮捧给阿沅,道:“二位再饮这两杯。”
  和尚也不客套,逐一尝味。阿沅也饮了几口。
  程莲问道:“不知二位,可尝得些微不同?”
  和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反问道:“这三个茶壶似是不俗,不知怎么个名色?”
  程莲微微一笑,逐一指着,讲道:“这一个样式,好似竹节,故唤它作苦竹君;这一样式呢,若盈盈细腰,我谓之楚美人;还有这一样式,好似冬瓜段,我谓之心宽和尚!”
  逍遥楼众人忍笑。
  飘瓦再傻,也晓得程莲拿他取乐。他却也不急,只道:“这三杯茶水,小僧实是不知是何水所沏?”说着他又转向阿沅,问道:“檀越,你可晓得?”
  阿沅放下茶杯,道:“苦竹君所盛,是暮冬雪水。”
  程莲微笑,道:“姑娘尝得不错。”
  阿沅道:“不是尝得,只是猜得。”
  “何以猜中?”程莲故意问道。
  和尚已会心,笑道:“是了。漪竹覆雪,是谓苦寒。古辞桃花美人,那么楚美人的腹中,自然是桃花露水了。只剩下一壶心宽和尚,被在座诸位讥诮,也只能如梅子一般苦涩了。”
  话毕,和尚得意大笑。
  秦花娘也纳罕,道:“和尚竟还晓得自嘲。”
  程莲见戏弄不成,已含笑端下茶水去。
  此时,赵洵一手把玩扇子,一手支颐道:“难得同在城隍庙安身,午时我做个东道,高僧可否赏光?”
  和尚心馋程莲的素斋,哪有不应的道理?
  赵洵闲谈一般,又问道:“不知十年前,家父与高僧讲论何事?高僧可还记得?”
  和尚似真似假,道:“十年之事,如在眼前。彼时小僧与令尊谈得深广,自毗舍浮佛,到障蔽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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