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傻瓜!”红书倔强的嘟起嘴,忽然转身就走,不坐马车了。
“可是我是一个很有用的傻瓜!我是能够赚钱养家的傻瓜……”她边走边自言自语,压根儿就不知道大家都被她说走就走的行径给惊得措手不及。
那大当家呢?她真的不管了?
“站住!你要去哪里?”尉迟观气急败坏的抛下缰绳,几个箭步就已经追上了红书,想要攫住她细瘦的手腕,却被她巧妙的闪过,深邃幽深的眸子里瞬间笼上一层又一层的阴霾。
“下山啊!”红书刻意别过头去不看他,乍见他时的喜悦都变成了在心头喔咬的委屈,“我是傻瓜,所以我用走的下山……我才不希罕坐你的马车!”
这人真讨厌,动不动就傻瓜傻瓜的叫她,不傻也被叫成傻的了。
“炎、红、书!”尉迟观这次精准的扣住她的手腕,忍住用力将人扯进怀里的冲动,却又因为她眸子里可疑的水光而放软了手劲。
“小梅子跟你娘都很担心你,快跟我回去吧。”尉迟观想起这个傻姑娘最是心软,拿出小梅子和炎娘子当诱因,果然就见效了。
红书仰起小巧的下巴,吸了吸鼻头,等到成功眨回了泪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朝马车走去,“我要坐外面看风景……你没伤到莫大哥吧?”
她来到马车旁,才发现四周围早就空无一人,狭隘的村子口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用沙包迭好了一道厚实的高墙,让她偷偷的松一口气。
眼前训练有素的防卫措施,教尉迟观暗自留心,不过红书最后问的那一句话,却让他神情不豫的低头注视着那张充满关切的小脸。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他三番两次的挟持你,难道你很开心?”他脸上山雨欲来的表情,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黝黑脸庞两侧的青筋隐隐浮动,屏气凝神的等着红书的回答。
“我才不喜欢被人当成货物一样在空中抛来抛去咧。”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的红书掀起长袍一角,利落的上车,回眸嫣然一笑。
“可是我等着他跟沐姊姊生小娃娃出来陪我玩呢,你要是弄伤他,我要等多久才看得见小娃娃啊?”她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竟比艳阳还要光彩夺目。
“他没事,皮肉伤而已。”尉迟观本能的伸手遮住她的双眼,却发现自己盯着她粉嫩又总是带着笑意的唇瓣,那一瞬间,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气息粗重的转身离开。
完全没有察觉任何异状的红书一脸庆幸,在他身手矫健的上车握住缰绳时,忽然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你身上有没有带银子?”红书那双眼睛依旧闪啊闪的,充满了期待。
“做什么?”尉迟观熟练的将马车掉回头,假装没发现那堵沙包墙后的骚匕。
红书伸手握住他手上的缰绳,阻止他驾车,一脸的不好意思。
“我……我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白住了十来天,总要贴补人家一点伙食费吧?你先借我一点吧?等我回京城时再还你。”她越说越小声,不明白尉迟观本来就凶狠的眼睛干嘛越瞪越大?
那沙包墙后,传来可疑的连续碰撞声。
“这么说来,你也欠我一笔银子罗?”尉迟观轻轻扫了一眼覆在自己大手上的小手,眼里泛起了淡淡的愉悦,脑筋也活络了许多。
“我哪有?”红书听了瞠圆了眼,没发现马车已经慢慢的朝下山的方向走。
尉迟观嘴角微扬,故作正经的往下睨了她一眼,“我专程雇了一辆马车上山来接你,还亲自驾车,难道你不用给我工钱?”
真要算账,这丫头欠他的,可不是银两就可以解决的!
红书当下立刻收回自己的小手,还幼稚的朝外边挪了挪。
“我……不借就不借,小气鬼。”她又不是不还钱,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小气鬼也比你这被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傻姑娘强多了!”尉迟观是真的觉得这个红书没救了,没听过被人掳上山,还要掏银子给劫匪的。
“等我回京城以后,就会把钱还你的。”她闷闷不乐的说着,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欢他多一些?还是讨厌他多一点?要不然怎么会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开心,一听见他说自己傻,又忍不住生气。
矛盾纠结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干脆统统抛在脑后。
尉迟观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也陷入了沉默。
这下山的路径并不好走,幸亏这匹马原本就是识途老马,才能三番两次的化险为夷,数度跟危险擦肩而过。
这也让尉迟观想到身手不俗的莫生非,还有那一个不单纯的山中村落……罢了、罢了,平安就好,那些人的确无意伤害她,眼下时间紧迫,他也没有余暇去追究。
“你这几天都在山上做什么?”他确定她不是自愿上山来,却也确定她是主动留下来,而且还跟那一群人建立了不错的交情。
从那个姓莫的男人跟那个护着红书的姑娘的态度来看,他们并没有把红书当成外人。
红书脸色缓了缓,终于稍稍朝尉迟观的方向挪了挪。
“就帮沐姊姊按摩推拿,让她以后可以生小娃娃。”想起来就忍不住开心。
“你这么喜欢小娃娃啊?”瞧她眉开眼笑的,尉迟观也板不起脸来了。
“小娃娃不会骂我是傻瓜。”红书低头嗫嚅着,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尉迟观仰首望天,暗暗叹了口气。原来这傻姑娘还是个爱记仇的!
第五章
就算红书曾经偷偷想过尉迟观怎么会知道要来清水村找她这个问题,也一直没问出口。
就算红书还曾经想过尉迟观怎么会有空亲自送她到江南苏府,也一直憋在心中。
过去这几个月,她从炎娘子和小梅子口中听到了许多跟康阳王和卫国大将军有关的事情,从尉迟观平常不苟言笑的表情还有脸上被人视为缺陷的疤痕,以及容易令人望而生畏的魁梧身材,窥探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多半是出于自卫的心理。
和他初相识的那一晚,红书就见过他发自内心的浅浅笑容,从来就不曾对他心怀畏惧。
不管在别人眼中,他有多么凶神恶煞,有多么丑陋粗暴,在她眼里,这个跟大树一样坚强可靠的男子是特别的——
特别是在他愿意帮她带回奄奄一息的小梅子之后,除了亲人之外,尉迟观三个字,算是少数几个让她烙印在脑海中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王爷,虽然她的娘亲不厌其烦的耳提面命,要她不可以忘了该有的规矩。
她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虽然小梅子把他在战场上的丰功伟业说得像是一种嗜血如狂的变态嗜好,要她千万别跟他走得太近,免得丢了小命。
就连苏府的大管家也曾在酒足饭饱之后,跟随行的仆从们谈起这个让南疆叛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不过神情之间,却是百分之百的崇敬。
这些人眼中的尉迟观,却跟红书心中的尉迟观大相径庭!
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就算餐风露宿也毫无怨言,野炊打猎捉鱼烤肉更是样样拿手,让红书吃得心满意足,赞不绝口。
他们更加料想不到这个战功显赫的大将军会戴着斗笠,身穿粗布衣衫,无论风吹日晒雨淋,一路驾车到江南——
一路上,红书仍旧是做书生打扮,每当有人拿尉迟观当她的随行仆从看待,她就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而是尉迟观坦然以对,似乎不介意别人这样误会他,一径沉默的打理安排,让她心里有些愧疚,又有着莫名其妙的小甜蜜,从此对他更是信赖。
这一天傍晚,他们来不及翻过这个山头抵达下一个城镇,便决定折返回早先发现的一处洞穴过夜,红书留在洞穴里起火铺床,尉迟观去照料马匹,顺便到四周去巡视一番,打算布下简单的防护,免得半夜让野兽侵扰。
红书忙完之后,屈膝坐在洞穴口等待尉迟观,闷热的气候再加上方纔的劳动,让她浑身是汗,宽大的书生长袍从领口处湿了大半。
她从前天开始就没有好好洗过澡了,尤其这两天路上都没有可以下榻打尖的地方,尉迟观都是找好一处安全的空地歇脚休息,他们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然后就一觉到天亮。
不过按照这湿热的空气,还有阴沉沉的天空来判断,今晚说不定就会开始下雨。
下雨吧、下雨吧。红书紧紧的闭上眼睛,非常虔诚的祈求老天爷快下雨吧。
然后她就可以跑出来好好淋一场雨,就当洗了一场露天浴……
尉迟观走近洞穴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当他听清楚红书粉嫩的小嘴在叨念着什么时,眼角不禁也染上几分笑意。
“红书。”他轻声低唤,刻意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在她尴尬的睁开眼时,朝她勾了勾手指,“把你的换洗衣物带着。”
红书双眼一亮,当下心领神会,二话不说就跑进洞穴里拿衣服,再出来时,还不忘递给尉迟观一个傻呼呼的微笑,大概是类似你人真好的意思。
朝夕相处了几天下来,尉迟观已经能够清楚分辨她的神情动作所代表的意思,越是跟她熟稔,越是觉得这个姑娘非常有意思。
她平常不太说话,生起气来却能够口若悬河,伶牙俐齿得让人晕了头。
这一点,在他凑巧救起她的那一夜,就亲身领教过了。
她也不太遵守礼教规矩,一般女子会羞答答的难以启齿的问题,她会理所当然的告诉他,她需要找个地方解手——
“这跟身体健康有很大的关系,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搞坏自己的身体?”红书八成看出他眼中的惊讶,义正辞严的扞卫自己的行为。
这小小的爪牙却让尉迟观震撼了许久,不停斟酌着其中蕴含的意义……
还有,就像此时此刻,他沉默的走在前头带路,话都不用说,红书就会自动自发的跟上。
没有慌乱无措,没有猜疑保留,只因为她衷心信赖他,所以跟他走。
只要翻过这座山,离江南苏府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这也意谓着他和红书又要各自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他要去哪里再找来这样一个姑娘,古怪得让他牵肠挂肚,又傻气得让他哭笑不得。
“那里有一个活水潭,不太深,你去洗个澡,我会守在这里。”尉迟观停在一个巨石前面,指着旁边的小径,让红书自个儿去那个小水潭里泡泡水,洗去这几天的湿热。
“那你呢?”红书明明很兴奋,却按捺住直奔水潭的冲动,“你不洗吗?”
尉迟观闻言挑起浓眉,神情颇为玩味,“你是在邀请我一起洗?”
红书再视礼教为无物,当下也知道自己的话被刻意曲解了,又羞又恼的瞪了眼前颇为自得其乐的男人一眼。
“当然不是!等一下换我帮你看着……”话还没说完,她就一溜烟的跑进小径里了。
尉迟观听了,又是摇头叹气了好一会儿,真想知道这个姑娘想帮他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看有没有猴子偷看他洗澡吗?
不过,这份心意他承领了。
尉迟观侧耳听着红书欢快的笑声,忍住探头一睹她少女娇躯的冲动,让自己背靠着巨石,双脚让意志力钉在地上,跟着她荒腔走板的歌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哼……
张叔说的对,他已陷得太深!
干燥阴凉的洞穴里,完全不受那磅礡暴雨的影响,宛如与世隔绝的化外之境,让红书跟尉迟观可以安心的休憩,就连拴在洞穴口的马儿都安静的睡着。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慵懒闲散的斜倚在火堆旁,披散的黑发还有些微微的湿润,让他的单衣背后晕开了一片,跳跃的火光在他垂眸半掩的脸庞一闪一灭,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神秘冷冽。
尉迟观挑了一个细长干燥的枯枝,搁进快要熄灭的火堆里,眼角余光注意到那个裹着薄毯的娇小身子又翻身了一次,还重重的叹了口气……
浓眉微微拧着,他沉吟了一下,无声无息的走近她身旁。
红书自从吃过干粮充饥,就一直闷闷不乐到现在。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自从她知道最多再两天的路程,就必须跟尉迟观分道扬镳之后,原本洗完澡后愉快的心情,顿时像外头的天气一样恶劣。
她的娘亲曾经跟她说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所以她及笄以前都留在老家,不能跟哥哥姊姊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增广见闻,历练人生。
等她及笄之后,又必须跟弟弟妹妹们含泪分别,离开家乡,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按照她娘亲的说法是用尽其才。
她娘亲还说,他们是受上天眷顾的一家人,上辈子累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这辈子当亲人,虽然人生难免聚散离合,但是看不见摸不着,不代表就不关心不喜爱,所以尽管他们一家人如
今各分东西,却没有因此形同陌路,淡薄了情感。
去年,当小妹阴错阳差进到皇宫里去当差时,她娘亲就曾经安慰离情依依的她们——时间和空间,都不能阻止她们关怀彼此的心意。
让红书烦恼得睡不着的,就是这一点!
尉迟观跟她非亲非故,是不是也适合她娘亲说的这一番理论?
而且,这次分别之后,再见面时,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婿了吧?挂念着别人的夫婿,是不是就是她娘亲痛恨的那种狐狸精?
如果她不想当狐狸精,是不是就不能太喜欢尉迟观?
曾经对她来说无所谓的一件小事,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巨石,她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又害怕面对自己的心意……
温热的大掌悄悄的覆在她的额头上,她惊讶的睁开了眼,又连忙紧紧的闭上了眼,粉嫩的小嘴嘟囔着几句,白皙清秀的脸庞泛起可疑的红晕。
“你刚刚说什么?”尉迟观怀疑自己听错了,也知道眼前的姑娘正在装睡,干脆要她再说一次。
红书瘪着嘴摇摇头,还是不肯睁开眼睛。
尉迟观盘腿坐在她身旁,还是没收回自己的大掌。“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拒绝看他的姑娘,敏锐的察觉彼此之间酝酿出来的暧昧氛围正迅速的蒸发。
那无庸置疑的关心让红书脸上的抗拒之色稍微退了些,她轻轻的摇头,只觉得他手心的温暖让人眷恋……也就放纵了一回。
“有没有什么事不开心?”尉迟观低哑的嗓音里不见平日的威严冷硬,夹着一丝不太熟稔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暗自讶异。
他知道红书这个古怪又傻气的姑娘在自己的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却一直没去深思究竟是哪一种地位……
犹疑半晌之后,红书终于吶吶的回答,“没有。”
她不知怎么的想到莫生非跟沐钰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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