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奉了茶,青蕴便道:“坐吧。”
“谢娘娘。”
季氏微笑,她笑起来有一种张狂在里头,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觉得难受。
“听说娘娘才刚及笄。”
声音也清冷,不是那种甜美女子。青蕴着实摸不透她与陶越轩的关系,按理说这女子陪在他身边这么久,可是陶越轩每每提起来,却总说自己把她当妹子。既然是当妹子,为什么又要娶她,可青蕴看陶越轩的神情,又全然不似作伪。
青蕴浅浅一笑,道:“季侧妃晓得的倒多。”
“那臣妾就不能叫娘娘一声姐姐了。日后臣妾见了娘娘,再怎么亲近,为着这个也只能叫娘娘。”
是不想叫自己姐姐吧。青蕴看着她,很自然的道:“情谊不情谊的,不在这些称呼里。”
侍妾赵氏一直坐那不说话。她本是一个县丞的小女儿,阴差阳错进了王府,阴差阳错做了侍妾。王爷对她也就那样,除了新婚之夜,一年里在她房里的日子十个指头都数的出来。原先还盼过儿子,现在连儿子也懒得盼。
“这位赵孺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
总不能只同季氏说话,不然莫说是王爷,自己也要觉得自己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孺子就是这个样子,最初进府的时候就静默的紧,原先我头一次见她,比娘娘还好奇呢。”
赵氏还没说话,季侧妃就替她答道。
“我问她呢,你且要她答。”
青蕴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在季侧妃看来,这还是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难堪。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片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嫁进来,偏偏王爷还这么喜欢她宠着她。
只是不论心中再怎么样,季侧妃面上却是一直微笑着的。她身边的婢女咕哝了一句我家主子不是好心吗?就立马被她瞪了回去。
“回娘娘话,我笨嘴拙舌,怕说错了话惹娘娘不高兴。”
看她话说的真诚,青蕴也就没再追问。
这时候有人端了东西上来,季侧妃见了那人,便道:“头次见娘娘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娘娘也晓得我的家世。自嫁进王府来,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是王爷赏的,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有。不过这天竺葵是我精心养了许久的花,只觉得这红色大气,是正室该享有的颜色,我也就借这花献个佛。”
“这花倒是好看。”青蕴多看了那花几眼,又笑着说:“季侧妃真是有心了。”
季侧妃掩口一笑,青蕴见她迟迟不说正题,于是看了画枝一眼,画枝会意,便开口说:“这天也不早,我扶夫人回去休息吧。”
“不急。”
说完便盯着季侧妃,季侧妃先是装作不知晓原委的样子,但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倒也有些按捺不住。若是今日不把账本子交出来,她回头往王爷那儿一哭,自己可就不好分辨了。
于是便道:“呦,瞧我这记性,既然忘了打明儿起府里就是娘娘主事了。我这就让丫头把账本给娘娘拿过来。”季侧妃说着便开始指使起了身边的丫鬟,青蕴懒得瞧她惺惺作态,何况时辰也确实太晚。
“你随着她去。”
她对画枝说。
之后便是见府里的下人。好在这些下人都按着顺序进来,也是按着顺序排好的。王府里人事简单,何况季侧妃虽然掌管府中事宜,却亏在没有娘家人,所以即使这些人里头有季侧妃的心腹,也是很好拉拢的。
青蕴今天实在是太累,于是只随便与她们说了几句,将人识了个大概,又每人给了一些封赏,便让人退了下去。
“娘娘似乎累了?”
“是啊,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日后每逢双日子过来立规矩,不必日日都来。”
季侧妃先是怔住,却不过一会儿便笑着说:“还是娘娘会疼人。”
一回房便见陶越轩坐在房里,下人都被他遣出去了,两个人对望之后青蕴低下了头。她学着出嫁前家里婆子教她的说了一句,我伺候王爷洗澡吧。陶越轩瞧她含羞带臊的样子,瞬间来了兴趣。
其实青蕴倒未料到陶越轩会点头,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青蕴硬着头皮上前,毕竟未经什么人事,人又年轻,才走了几步就臊的浑身发烫。
她才要上前去,就见着陶越轩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先别洗澡了。”说完便对着她的耳边吹了口气。
“脏。”
青蕴忸怩。
“不脏不脏,早上才洗过,干净着呢。”他边说着,边把青蕴抱了起来。帐子里熏了淡淡的甜香,又因为屋里熏了地龙,所以那香味显得分外暧昧又撩拨人。
衣服落了一地,青蕴瞧着他宽厚的肩膀,瞧完之后眼睛一闭,睫毛一颤一颤,小声嗫嚅:“王爷,咱们起来洗澡去吧。”
“还叫王爷呢,叫越轩。”
一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子上,她觉得不习惯,去抓他的手,又说:“先叫王爷吧,过几年再叫越轩。”
陶越轩哑然失笑。
他将青蕴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身子埋下去吻她,青蕴浑身战栗,口不择言道:“我怕疼的王爷。”
“诶疼。”
夜更深了,过后青蕴累的人瘫在床上,陶越轩瞧她的样子,笑着说:“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不好。”
他起了玩心,又道:“那我伺候你洗澡可好?”
青蕴看着他点了点头。
☆、往事前尘
外头星光潋滟,就快要过年了。她正发着呆呢,就听陶越轩说:“我跟母后商量了一下,明日我的奶娘会进府,也就是常笑的生母。”
青蕴眼睛扑闪一下,又问:“为什么?”
“府里的事琐碎又复杂,你刚当这个家,怕你忙不过来。”也是怕她弹压不住下人。
做妾有做妾的好处,悠闲。做当家夫人,虽然面子上风光些,日子却也过的不轻松。她点了点头,又道:“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虽有长辈,却实在……实在是没人教我看账管家,弹压下人。”
两个人并肩躺着,她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成了呢喃,想来是触及伤心事,所以觉得不堪回首吧。往事不可追,又想到今日没来请安的那个侍妾,便又说:“那个叫绘云的,是生了什么病。”
陶越轩听了绘云的名字,眉头微皱,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妨告诉你,她有了孩子,却没保住。”
“啊。”
她早在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王府里有一个侧妃两个侍妾。除了那位季侧妃身份特殊一点,剩下两个不过是在王爷该成婚的年纪皇上与太后选的两名官家女。因为是侍妾,所以家世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了。今日她见的那一位倒是个老实的,只是那个绘云,有了孩子,王爷提到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神色又不怎么好,怕还是有些得王爷喜欢的吧。
嫁进来之前跟自己说得好好的,王府里的女人都是摆设。而且自己也跟自己说的好好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现在心里却依旧不是个滋味。
陶越轩见她表情有些灰败,以为她是觉得绘云可怜,便又说:“她身体一直都不好。”
青蕴听了,便更觉得陶越轩跟这个绘云有些什么了。既然是王爷喜欢的人,就算是曾经喜欢现在不怎么喜欢的,自己如今又是当家夫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瞧瞧她才是。
“我明日去看看她吧。她也怪可怜的。”
“她刚没了孩子,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你还是别去了,当心她伤着你。”
她倒越发不懂陶越轩的意思了。便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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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妈妈许久没住在宫里了。太后娘家的家生子,虽最初未随着太后入宫,后来却还是做了小皇子的奶娘,儿子也一直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一家人在太后娘家可谓是十分得脸。
太后老了,她也老了。小时候随着太后在闺学念过几个字,也能认字读书,所以每次进宫的时候太后都会挥退宫人,再让她念书给自己听。
“眼见着太子都这么大了,越轩却还连个孩子都没有。”
太后突然开了口。
“不是说王府的一个侍妾已经怀上了吗?”
“怀上过。”
太后摆摆手,带着一丝苦笑道:“不提也罢。”
王妃才入府,府里的侍妾就没了孩子。莫不是王妃……万妈妈越想越心惊,却又不敢随意将想法表露出来。太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是一桩,但王妃若心肠真的歹毒至此,便是另一桩了。
“也是那女子没福,越轩回来的第二天孩子就没了,可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原不是王妃……万妈妈松了口气,又道:“会不会是季侧妃?”
“像也不像。所以这次越轩求哀家让你进府帮衬着越轩媳妇主事,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就是想让你帮哀家防着那些包藏祸心的小人,越轩年纪不小,也该当爹了。”
万妈妈沉吟片刻,很是坚定地道:“为了娘娘与王爷,就是要老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
翌日一早,载着万妈妈的马车从宫里出发,穿过闹市与人群,停到了定康王府。陶越轩一早便与常笑出了门,青蕴送完他之后没有回内院,而是在外头站着等待万妈妈的来临。虽然只是一个老妈子,但她却代表着太后,自己若是对她不恭敬,也就代表自己对太后不恭敬。这点心计,青蕴还是有的。
约莫等着太阳光渐渐烈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好像是宫里的马车。”
众人这才打起了精神。
万妈妈看起来倒不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若告诉人家她是个仆妇,相信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万妈妈来了。”
着人扶着她下马车,青蕴便迎了上去。她一身秋香色的夹袄,配着月白色的绸缎衣裳,普通女子的身量,却有些偏瘦。眉眼气度是有的,要论容貌,万妈妈在宫里看惯了美人,瞧了她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见她说话客气,也不像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子,心下便多了一分好感。
人人都说当家媳妇必然要精明能干,但在万妈妈看来却觉得女子还是贤良要紧。
“不敢惊动王妃娘娘大驾。”说着便要请安行礼了,青蕴连忙上去相扶,只道:“妈妈是王爷的奶娘,也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算得上是半个长辈,这世上,哪里有长辈跟晚辈请安的道理。”
万妈妈听了心头更暖,态度跟语气却更是坚决。
“规矩不可废,娘娘是王妃之尊,是王府的当家夫人;如果今日在老身这里坏了规矩,下面人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因为老身立身不正的缘故。”
青蕴听万妈妈言辞,心下稍安,好歹不是个难缠的。而且听万妈妈言行,倒觉得她似读过一些书。
于是也就没有再拦她。
万妈妈在房里略收拾了一番就来了青蕴房里,开口却是道:“老身此次前来,是帮衬着娘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务。娘娘若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尽可问老身,府里下人若是不听话,娘娘也不必自降身份,自有老身替娘娘做这个恶人。”
“妈妈您客气了。我毕竟是初次掌家,若是平日里有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妈妈提点。”
她本来就不是个架子大的人,更何况如今来的这个人身份实在特殊,她更是得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万妈妈是个直性子,但素来谨慎知礼,做人做事都处处把握着分寸。那时候季侧妃出掌王府,她亦来住过几日,只是因为季侧妃毕竟不是正妃,没必要处处提点时时尽心,更何况季侧妃……想到这里,万妈妈轻哼了一声,她从来是瞧不起这样的女子的。
“娘娘,季侧妃跟赵孺子过来给娘娘请安。”
今天不是双日,按理说两个人是不必过来的。赵孺子是个木头人,从来季侧妃做什么她依样画瓢做也就是了。当年圣上与太后想替王爷选两个侍妾,她年纪相当,模样也好,琴棋书画也都是懂一些的,不过是家世差些。本以为报上去只是凑个人数,从未抱有中选的念头,却莫名其妙的进了王府。
那时候家里的姐妹多羡慕她,平日里的玩伴亦是说她命好。她也曾做过少女最常坐的旖旎的梦,不过那个梦很快便碎了。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她,若说王爷待她差,却也不是,与她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只是王爷看她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水,没有火焰,也没有那种让人心动的温柔。
她不敢跟季侧妃比,不过好在绘云也不得宠,不然她真怕自己会嫉妒的发疯。
“让她们就在前厅里头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大概是来看万妈妈的吧。听说季侧妃之前刚嫁进来的时候万妈妈也曾来住过几天,不知道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特殊的情谊。今儿是她嫁进来的第二天,王爷很少跟她提季侧妃的事,若是她问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我素来当她是妹妹。”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季侧妃绝不是一个好想与的人。
“娘娘就这样出去?”
万妈妈开口问道。
青蕴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稍愣了一会儿,就说:“我瞧着这行头没什么不好。万妈妈觉得呢?”
见她不施脂粉,衣裳虽好看,却也不算是出挑,若单论模样,确实是个美人;只是那位季侧妃一样是个压得住阵的,与王爷自幼相识,生父又于王爷有恩,季家子嗣虽然单薄,但却是真正的满门忠烈。太后甚至曾跟她提起,若不是因为季侧妃没有父兄看顾,家里也没有叔伯兄弟,其实以季家的声望,她完全可以做王爷的正妃。
王妃大概是因为不晓得情况,所以才会轻看这位季侧妃。殊不知……
“老身随便说说罢了。”
青蕴便给了万妈妈一个浅浅的笑容。
“怎么想着今儿要过来?”
因青蕴未到,两个人也不敢坐。赵孺子照样是不讲话,不过青蕴的心思倒也不在她身上。
“听说万妈妈过来了,妾与赵孺子特地过来看看妈妈,也是为了与娘娘多说会子话。”
季侧妃的指甲是染了鲜红的颜色,梳着华丽繁复的堕马髻,身上亦带着极馥郁的芬芳。青蕴不自觉又多瞧了她两眼,富丽精工,极尽妍态,这样的一个女人,王爷真的不喜欢吗?
然而万妈妈瞧着季侧妃的眼神就显得复杂而隐晦多了。她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季侧妃一通,心道竟还是个处子,虽然她掩盖的好,这样的事王爷也不会与人提及,但是眼尖的妇人若是仔细去瞧,却依旧能瞧出端倪来;季侧妃这个人啊,不知道是说她命苦,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医女尚香
几人说了一会话,也就各自散去。万妈妈随着青蕴回房,不料才坐定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说:“夫人,已经把那位尚香姑娘接进来了。”
画枝与落玉对视一眼,却因为有万妈妈在所以不敢说话。本来想着今儿万妈妈来,改天再去接这位姑娘,却又觉得这样一拖再拖也不是个事,何况毕竟是王爷跟常笑的恩人,那也就相当于自己的恩人,万妈妈的恩人了。
对于这位尚香姑娘,万妈妈虽没见过她,但毕竟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多少是觉得亲切的。却不知道王妃对于此事是怎么想,太后此次让她过来,一是协助王妃打理家事,而就是保证王妃早些生下世子。至于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都得靠边站。
“妈妈且去瞧瞧府里的帐,季侧妃把本子刚给我,还有一些日常琐事的集注;我都还来不及看,先让妈妈参详参详。”
主子发了话,万妈妈自然要遵从。她将将点头,青蕴就又道:“落玉,你随万妈妈去。”
青蕴不晓得这位王爷口中的“恩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更揣摩不出这人是敌是友。她要落玉陪着万妈妈,一是因为落玉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婢子,让她跟着万妈妈,能显出自己对万妈妈是尊重的,这二则……她又瞧了落玉一眼,浅浅的笑了。
已经有仆妇将尚香带到了正厅。她身量颀长,穿着浅紫色的袄子,皮肤挺白,鼻梁也是高挺着的,好一副美人面。
“民女尚香见过王妃。”
她行礼的姿势不是很规整,但看得出来是没学过,而不是故意挑衅。
“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是王爷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
王爷将她带上京来,是想替她许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