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再合适不过。若说之前她单纯是为了银子,那现在就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了。
被退了婚的女儿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而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因为二房的那个扫帚星!一想到她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好好地活着,她恨得心都疼。
青蕴一直被关在屋里,大概因为天冷了,人也懒得动换。也不知道她绣的嫁衣是不是还完完整整的被放在箱子里。她搓搓手,却依旧觉得冷。最近绣的花也不像花,连给的针都是钝的。
“小姐。”
“你们来了。”
能让落玉跟画枝来看她,也是老太太还愿意给她留下的一点体面。
“听说大太太正跟老太太商量着兼祧两房的事呢。”这样的消息,以落玉跟画枝现在的景况是打听不到的。但是若有人要故意漏消息给她,那就不一样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想必为了青重的事,大太太要深恨她。伪帝登了基,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但是二房不能就这么完完全全的成为大房的附庸。但是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她脑子里全是自问,问陶越轩是生是死,问自己到底是该活下去还是了断。
“我睡会儿。”
说完也不理落玉她们,自顾自的就那张老榆木大床。暗红色的缎面被子,不衬闺中女儿的二八芳华,却与这整间房里的颓丧气质如出一辙。
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又回到婴儿身的时候,母亲用手温柔的拂过她的脸,眼神慈悲。她开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突然想起来母亲已经死去,瞬间便转醒过来。
房里还有笔墨,不过墨早就干了,画枝见她拿笔,就道:“我先把墨磨好。”
而落玉则去端了茶来。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这是《中庸》第十三章,她用簪花小楷,写的一字不落。待墨迹干了,她将纸折起来交给画枝,又说:“想办法给华姨娘。让志远背这个的时候,一字不落的让大老爷听到。若是大老爷问起他为什么要背这个,就说自己最喜欢《中庸》里的第十三章,尤其是那句”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画枝不明所以,但瞧青蕴的样子,知道她已经有了计较,也就没问。
“记得要快。”
画枝跟落玉走后下起了雨。青蕴独自走到窗前发呆,自顾自的说了句:“娘,女儿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几个在京的侯府不敢接受伪帝的赏赐,却又不敢公然反叛。
顺成侯冯兆昌看着下了一晚上的雨,淅淅沥沥,他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想年轻时候那样扛得住。他这一生也算是平安顺遂,儿孙满堂。他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年了,但有时候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规则,但这么些年来他亦未做过错误的决定,在官场上也几乎未走错过一步。
天统十年十一月初三,冯兆昌上书伪帝自请削爵,并于当晚逝于顺成侯府。冯兆昌过世的第二天,伪帝便将顺成侯府削爵抄家,连侯府都充了公。
好在家里人在京城还有一件破败的祖屋。冯夫人日日哭泣,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丈夫临死前说的话。
“伪帝虽有野心,胆子却并不很大,又怕别人说他是谋朝篡位所以一心想树立仁君的形象。媳妇啊,我拿我的命跟他赌一把,赌赢了,日后皇上回京,咱们冯家就会恢复以往的荣耀,甚至更甚,而你们也都可逃过一劫。但是如果输了,你也不要怪我。”
“咱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老爷又不是非死不可。不管是原先的皇上还是现在坐在大雄宝殿的这个皇上都是仁慈之人,现在的皇上没为难咱们,咱们又没有投诚,就算原来的皇上回来了,也不会为难我们。”
冯老爷却摇摇头,道:“你不懂外头的事,这不怪你。暮芸,天神会祝福你的。”
“菩萨会保佑整个冯府,包括老爷。”
“我是个男人。出了这样的事,当然要用最暴烈的方法保住冯府的将来。”
冯老爷死了,青府派了人去吊唁,却没让青蕴出门。只要伪帝一天说陶越轩是逆贼,那青蕴就一天是逆贼的未婚妻。大太太甚至几次三番的想把青蕴交到衙门去,这个想法却只是对大老爷提了提,就被大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青迎远只知道天天逗鸟,而青志远却一天总有五六个时辰呆在书房读书。
“华姨娘那个老妖精!”
老爷昨晚又宿在华姨娘房里,如今的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老爷现在被罢了官,家里的银钱又要吃紧,却偏偏老太太把二房剩下的那些钱全部捏在手里,自己想挪都挪不了,难不成真要拿自己的嫁妆去贴补。
杨嬷嬷一边跟大太太平气,一边对大太太道:“华姨娘这样嚣张,不就是因为生了个庶子吗!只要儿子不是儿子,看华姨娘到时候怎么嚣张。”
“让儿子不是儿子?”大太太听不懂杨嬷嬷的话,便重复了一遍。
杨嬷嬷笑的诡秘,便与大太太咬起了耳朵。
青志远听了母亲的嘱咐,他摸准父亲过来的时机,开始背起了《中庸》。
“你昨日不是还在读《论语》吗?”
凭良心说大老爷长相普通,全不似青蕴父亲青仲华潇洒俊逸。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每逢秋天总是让人怅然。一到这个时候,儿子就喜欢读这一章。”
“这一章可并没有什么开解人的话。”
大老爷话音刚落,一个恍惚便回到自己年少的时候。他定睛看了自己这个儿子几眼,不爱说话,却文采风流。母亲说想要青迎远兼祧两房,说完却又说:“人说家中祸事,往往由兼祧两房起,我却觉得颇有夸张之嫌。”语气却是极不肯定。
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又想到华姨娘。
“三小姐,老夫人叫您过去。”
不知道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青蕴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对那婆子客气极了,道:“那这就跟您走。”
老太太房里自然是没有熏檀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宽敞的院子里去。不过听说这几天三夫人已经开始闹着要往回搬了。也是,大太太那样难想与的人,谁愿意住在她这儿日日看她的脸色。
老夫人手撵一串佛珠,见青蕴来了,指了指身边的弹墨椅,说了句坐。
“这几天住的可还习惯,你大伯娘有没有为难你。”
知道是假意,但是也不得不敷衍。
“大伯母素来贤惠,老太太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笑而不语。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
“青蕴哪里敢。”
说着就低下了头。
老夫人又看了青蕴一会儿,像是瘦了。叹了句她也是可怜,就问:“你大哥哥跟你二哥哥,你更中意谁?”
若说老夫人上次问她只是为了知会一声走个过场,那这次就是实打实的询问了。不管老夫人会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青蕴微微一笑,她素来不喜欢说话太过直白,总觉得那样的话显得不够谨慎。但有些时候,因为没时间细水长流,所以也只能直截了当。谁知道她明天一早醒来,是会在青府,还是在天牢。
她毕竟是皇家媳妇。她的夫君是旁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却也是皇族。
“祖母若想听实话,我怕是要令祖母失望。”
“哦?”
老夫人嘴角噙了笑。却觉得现在的青蕴才更像她的孙女,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仔细教养出来的冷定与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
☆、九死一生
“前人总说兼祧两房是乱家之始,何况大伯母现在怕是为了青重的事情深怨二房,又怎么会同意大哥兼祧两房呢?”
这孩子明显是话里有话。
大媳妇这样找急忙慌的要把兼祧两房的事办下来肯定是有私心的。她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答应,也是因为起码现在青蕴还呆在青家,能有个见证。但是昨儿仲明……
她那个时候也想过庶子过继,毕竟过继比兼祧要简单的多。但那毕竟是庶子。
“志远功课很好,男儿出了家里的这道门,在官场上不怎么论嫡庶。”
这是昨天仲明的原话。
“兼祧两房的事情,还是你大伯母跟我提起的。”
老太太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孙女究竟藏得有多深。还记得从前青蕴与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即使后来被圣上指婚,也一直是不骄不躁的。但是这次老太太却见到了与从前不那么一样的青蕴。
她的这个孙女现在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坦然,也多了一些勘破。
青蕴勾勾嘴角,她是她的祖母,祖母就算再不喜欢她的母亲,却一直以她父亲为骄傲。不管她从前相不相信血浓于水,她今天都要相信。前路再迷茫,她终究是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青蕴晓得祖母不喜欢二哥是庶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当日我父亲又娶了姨娘,青蕴必定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也一样是庶出。”
“你似乎很不满意你大哥哥?”
“是大伯母不喜欢二房罢了。”
青蕴目光清朗,心里却一直再发颤。老太太的脸色瞬间沉着无比,青蕴却施施然从弹墨椅上站起来,跪下,道:“青蕴知道父亲是您最疼爱的儿子,二弟弟虽是庶出,却为人静默,文采风流。祖母不觉得,二弟弟身上有父亲的影子?”
再苍老的女人的眼神,都可以随时变得如一汪水般柔和。青蕴微笑着,那微笑却带着太多复杂的情愫在里头。
“与其与大房的人纠缠不清,不如就把二弟弟过继到父亲名下。二房的家业,父亲未尽的仕途,难道真要等大哥在二房娶妻生子之后再来打理继承?”
“啪。”
这是佛珠被掷在桌子上的声音。青蕴眼皮一跳,看着脸色愈发阴沉的老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的静默之后,只听老太太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等再过几天局势稳定了,搬回自己的院子。”
这是告诉自己不会再软禁她吗?
青蕴再次跪倒拜谢,却也不明白,明明是祖孙,为什么可以生疏到这个地步。想来还是自己嘴不够甜。也罢。
没有下人跟着,青蕴凄凄凉凉的回了房,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太太跟三太太过来伺候老夫人用饭,老夫人冷不防地道:“我想了许久,把志远过继到仲华名下,比让迎远兼祧两房省事得多。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大太太正布菜的手一抖,筷子落了地。三太太想笑又不敢笑,却只恨三房没个庶子,不然她也要争上一争。
“迎远不是挺好的吗?”
“既然都说好,怎么舍得自己的儿子跪旁人的排位,对着排位管旁人叫母亲?何况大孙媳妇刚刚才生产过,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委屈了她。”
大太太还想开口说什么,三太太就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大嫂可就别争了,耽误母亲吃饭不说,怕是还要被人嚼舌头呢。”
“我行得正坐得端,那起子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还不是说大嫂您这么热心筹谋,是为了二房的产业。”
三太太小声说道。
“放肆。”
大太太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就开了口。
“母亲瞧我,这样口无遮拦。母亲罚我吧。”
自己相公虽然也被罢了官,但大老爷也已经不是国子监祭酒了,又是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她怕什么。之前被大房欺负,到了现在还要被欺负不成。
就得要老太太看看大嫂势力狠毒的嘴脸!
老太太各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便道:“这样的光景,外头乱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不团结,偏偏要争要斗!”
两个儿媳妇都垂下了头。
老太太有嫌不够,便道:“过几天就让志远过继。”
“母亲。”
“咱们青家子嗣单薄,族人也远在京外,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又是一阵无话。
大太太终于败下阵来。
当晚,皇上的军队已经到了京郊,伪帝的士兵顽抗,两军交锋,然而民心所归,皇上终于顺利进了城。
那一晚,京城里头乱的不成样子。
“进匪贼啦!”
不知道谁人喊了一句,青蕴一个激灵,好在画枝跟落玉在身边陪着。
“咱们怎么办?”
落玉先慌了。
“去大伯母那边。她们一定都在那边。”
想不通为什么没人过来接应,但是家里进了贼,自己好歹在内院,跟大夫人她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先往人多的地方跑再说。
然而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大夫人她们。
被众家丁护着的妇孺们如今全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胡同的一家院子里,刚刚青仲明跟青仲德跑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歇下,见两个儿子们衣衫不整的闯进来,先是惊了一惊,又道:“怎么了?”
青仲明慌得说不出话,青仲德毕竟是半个武夫,比青仲明稍稍镇定一些,便道:“皇上的军队已经打进来了,想来京城会有一场大乱,咱们先去找好了院子。”
之前两个儿子就说过,要是真乱起来,就先去已经找好的一个院落,据说经历很多有头脸的人家都事先找好了这样不起眼的小院子,毕竟家里头金银财帛多,若是真的在这时候进了匪贼,怕是有性命之忧。
那个院子前些日子已经被几个跟青家差不多家底的人家合着包了下来,怕的就是有这一天。这地方不显眼,何况几家人在一起,人多的话也稍微显得安全些。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几家人都遭了秧,彼此也都不会乱说。家里还有没出阁的小姐呢,不能让人污了名节。
“青蕴呢?”
老太太跟两个平日里贴身的婆子坐在一辆马车上,等下了车,一家人安定好,又跟已经在里头的几户人家寒暄几句,老太太才想起来好像没见着青蕴。
“对啊,三丫头呢?”大太太也跟着问杨嬷嬷。
“这……还以为三小姐跟老夫人在一起。”
“糊涂,你们难道没人去找三丫头吗?”
老太太又急又怒。那毕竟是未来王妃,到时候若定康王并不是伪帝口中的“乱臣贼子”,青家要怎么跟皇家交代?
“快让人去青家把三丫头带过来。”
“我去。”
青仲德自告奋勇。
“你去个什么,外头这样乱,让青大去。”
青大是青府的副管家,会些功夫,重要的是青大是大房的人。三太太可不想让大房趟这趟浑水。
“青大功夫好,咱们这可是一大家子人呢。让墨华去。”
墨华是青家三老爷身边的。
看这两个媳妇到现在还在互相推诿,老太太心烦意乱,而且三丫头的事,谁知道是真的忘了她还是别人另有图谋。老太太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本来想说一句仲德你去,话刚到了嘴边又变成了:“青大去接三丫头。”
毕竟,仲德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自己要怎么跟过世的夫君交代,又怎么跟自己交代。
大夫人还想说话,袖子却被杨嬷嬷扯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