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做。一会儿成风、皓月回来,你就让他们去丞相府找我。”说罢,司空曜策马离开了。
丞相府位于京城的北侧,不偏僻,但也不失宁静。门口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单是那气势恢弘的大门和匾额上蓝底鎏金的“陆府”两字,就足以让人想到里面居住之人的身份与地位。
陆府的老管家陆林走了出来,正巧看到了刚下马的司空曜,于是立刻迎了过来,“司空大人您来了啊,刚才老爷还在说,最近几日都不见您的影子。”
“陆管家,帮我通报一下吧,就说我来问候他老人家了。”司空曜笑道。
“我这就去,您稍等片刻。”陆林说着,转身快步向府内走去。不多时,他便返了回来,“司空大人请进,老爷在前厅等您。”
司空曜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径直来到前厅。
此时,一个面色红润的长者居于正座,正端着茶盏,缓缓品着。这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便是当朝丞相陆一山。
见状,司空曜上前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学生有礼了。”
陆一山放下茶盏,哈哈笑道:“哪来这么多礼节?你现在已经官居二品,假以时日,想必你的成就定会超过我这做老师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的恩情我定铭记于心。”司空曜虔诚地道。
“为父?说得好,为父……哈哈。”陆一山的笑意更深,且隐着一抹不言而喻的深意,“可不是为父吗?我们乔儿的幸福就交给你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司空曜并未接话,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陆一山又开口道:“还站着干什么?坐,快坐。你好久没来了,今日一定要在这用晚膳,还要陪我聊聊,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下人备了好酒好菜。”
司空曜在陆一山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来,询问道:“最近老师您身体可好?”
“好得很呢,最近正值科举繁忙之际,我还时常去那边看看,你也知道,我是个爱才之人。如有贤才需要举荐,我也是当仁不让的。”
“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司空曜感慨道,“今年的考生怎样?”
“有几个还不错,特别是一个叫做邓怀安的,能力不在当年的你和唐慕瀚之下,我和礼部的那些老家伙们都很看好他,沈大人甚至还有意招他为婿,可惜……”陆一山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不能理解的事情,疑惑道,“可是殿试那天,他却没到,之后他好像消失了一般。真是奇了,可惜了这个人才啊。”
闻言,司空曜也不免感到有些意外。十年寒窗苦,为的就是能够功成名就,那个邓怀安怎会在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轻易放弃了?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当年的唐慕瀚,他也是让我甚感可惜啊。”陆一山感叹道。
“慕瀚志不在此。勉强也无用。”
“我能看得出,那孩子并不是受官场限制的人,也许他更适合怡然自得的生活。”
司空曜劝慰道:“所以老师您也不用觉得遗憾,那邓怀安许又是一个慕瀚也说不定。”
“不像。”陆一山缓缓摇头,“这点识人之道,我陆某还是有的。那孩子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我能看得出来。”
司空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成风、皓月走了进来。“都处理好了?”司空曜问道。
成风点点头,附首在司空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已经查出来了?他人现在何处?”司空曜立即问道。
“已等在李府的门口。”成风道。
司空曜站起身,看向面露不解之色的陆一山,恭敬地又施了一礼,歉意地道:“学生今日恐怕不能与您共进晚膳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你刚回来,竟然就如此繁忙,还要多注意身体,快去吧。”陆一山叮嘱着,待司空曜走到门口时,他又高声道,“有时间莫忘多来坐坐。”
司空曜回头歉疚地望了恩师一眼,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夕阳西沉,天边染上了一抹暗色。
距离李府的门口不远处,唐慕瀚带着唐六正翘首等待着。直到司空曜带着成风、皓月出现在视线中,他这才快步迎了上来。
“就是这里?”司空曜压低了声音问道。夜晚的街道上已经人迹稀少,他并不希望引起过多人的关注。
唐慕瀚点点头,“这李家在京城之中虽算不上是大户人家,但也家境殷实,和我们偶有生意往来,因此我查找起来并不难。你所描述的那马车,曾有人多次看到停于李府的门口。”
“有什么办法能打探一下消息?”
“若是要进入李府,我倒是可以帮忙。”
司空曜摇头,“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先从旁打听一下消息。”
“唐六,你去问问看。”唐慕瀚看着唐六道。
闻言,唐六抬脚正待上前。
司空曜伸手拦住唐六,说道:“你们常居此处,必然为人所熟识。还是我们去,我们才来京城不久,不容易引人注意。”
说罢,司空曜转头看向皓月,道:“皓月,你去吧,女孩子毕竟心细一些,也不容易引起其他人过分的警觉。”
皓月应了一声,随即向李府紧闭的大门走去,到了李府的门口,她轻叩了几下门。
大门立刻被打开一道缝,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探出头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皓月,开口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皓月想了想,说道:“小女子从家乡来京城,想要寻些事情做,不知道府上可缺丫头?”
“去别处找吧,我们这里没差事可做。”家仆摆摆手,就要关门。
皓月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门哀求道:“帮我问问你家老爷吧,如果老爷说不行,我再走。”
皓月虽算不上极漂亮,但也生得十分清秀。眼看这样一个姑娘盈盈地望着自己,家仆再度打开了门,语气也放缓了许多,“我们家老爷最近忙得很,没空理这些琐事。”
“看来府上的老爷是做大生意的人,要不怎么会如此忙碌?”皓月试探道。
“那倒也不是,只是最近我家小姐生了怪病,让老爷很是忧心,所以老爷无心管其他事。”
皓月闻言,提起了兴趣,追问道:“小姐得了什么病?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大夫,兴许能治好小姐的病。”
家仆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前一阵子小姐心情好得很,整日舞文弄墨,吟诵诗词。可就在几日前,小姐忽然闭门谁也不见,老爷请的大夫全被她轰了出来,最后小姐连老爷也不见了,就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若说她有毛病,可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病。”
“会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皓月压低声说道,“最近府上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顿感身上汗毛直竖,家仆心惊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几天府中好端端地丢了一架马车,那是小姐平日出门经常乘坐的马车。莫不是小姐的魂被勾了去?”家仆说到这里,害怕了起来,搓了搓胳膊,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多说了,你快走吧。”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关上了门,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一样。
这次皓月没有阻拦家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即转身走回到司空曜等人的藏身之处,然后将方才和家仆的一番对话重复了一遍。
“看来这李府的小姐的确有问题。”唐慕瀚沉思道,“我们要不要去李府看看?”
“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等明日芸儿姑娘验尸之后,再作商议。”司空曜沉吟着道。
“那也好。”唐慕瀚赞同道,继而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挑眉看向司空曜,“不过我说子唯,你是从哪里找到芸儿姑娘的?你们以前似乎认识?”
“在来京城的路上偶遇的。”司空曜平静地道。
“就这么简单?我倒是很中意芸儿姑娘,想必以后会常去暖春阁坐坐。”唐慕瀚刻意加强了语气。
司空曜看了看唐慕瀚脸上那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唐慕瀚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第二天一早,柳芸儿便被皓月请到了刑部。一踏入刑部的大门,柳芸儿便开始打量起来。
果然是二品官员的公务衙门,比她父亲曾工作过的魏知县的县衙不知要大上多少倍,就连常知县那极力扩充之后的县衙,也无法比拟。
这次验尸的地点选在刑部的停尸间里,皓月主动请缨给柳芸儿做助手。这次出现在刑部的还有唐慕瀚。
“你确定没问题吗?”成风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皓月,“那天见到马的尸首的时候,你都吓成了那样。”
“那是因为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再说,给芸儿姑娘做助手,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多做几次就熟悉了。”皓月瞪了成风一眼。像是因为他小看了自己,而略觉得不满。
“我能不能进去参观?”唐慕瀚有些兴奋地插话进来,“我还从没真正地见过仵作验尸,很是好奇。”
“这可不是儿戏。”柳芸儿漠然的声音传来,一双美目不留情面地扫了一眼他俊逸的脸庞。沉吟了片刻,柳芸儿看了看其他的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如果没事的话,还请各位到前厅去等候消息好了。”
司空曜颔首。柳芸儿的脾气,他虽说算不上了解,但也能摸清楚几分,他知道,和她分辩没有任何的意义。想到这,他迈步向前庭走去,还不忘顺带拖走了仍在喋喋不休的唐慕瀚。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见柳芸儿和皓月走了出来,司空曜迫不及待地问道:“结果怎样?”
柳芸儿从皓月手中接过记录,解释道:“死者身上只有一处伤痕,就是背后的刀伤,但从力道来说,那刀伤并不足以致命,死者看上去像被刺后,因失血过多而死亡。死者的手上并无伤痕,死者若是防卫,必有争斗,必定会用手来拦截凶手,那么手上就会留有伤痕,因此我断定,死者肯定认识行凶之人。我在察看死者手部的时候,发现右手无名指左侧的第一个关节处有茧子伸出,看来死者生前是常执笔之人,若不是从事文职的文员,便是读书人。”
“读书人。”司空曜重复道,随即皱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说到读书人,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方才去丞相府时,我听陆丞相提及最近有个进京赶考的人,没有去参加殿试,就这样失踪了,不知道那人和此事会不会有关联?”
“将姓名交给我,我差人立即去查查看。只要他曾在京城出现过,就没有我唐家查不出的。”唐慕瀚开口道。
“我想想看,那人好像是叫做邓怀安。”司空曜恍然道。
唐慕瀚唤来唐六,交代道:“马上去查一个进京赶考的叫做邓怀安的人。”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也算得上是好消息。”柳芸儿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我还找到了凶器,在察看尸首的时候,我就觉得伤口大小和我们从南山那匹马的尸首上取回来的匕首相似,所以我做了画样,比对之后,发现确实是同一把凶器。”
“不论怎样,我觉得此事都和李家脱不了干系。”唐慕瀚说道。
“关于李家小姐的事情,我刚才也听皓月说了一些。关于这点,我也同意。”柳芸儿微微颔首道,“无论是埋尸,还是在唐家客栈翻窗而入,勒死那女子,并将其吊上房梁,这些事都并非一介女子所能完成的。若凶手是李家小姐,那她也必定还另有帮手。”
“看来我们一定要去一趟李府才行。”司空曜沉声道,随即转过头,看向唐慕瀚,“慕瀚,你能不能尽快安排一下?就这样说……”
唐慕瀚露出一抹笑容,笃定地道:“小事一桩,我这就去安排,明日我们同去李府。”
顿了顿,唐慕瀚看向柳芸儿,温声道:“最好芸儿姑娘也一同去,毕竟要造访李家小姐,有个女子在,行事比较方便。”
柳芸儿偏头略一思索,随即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唐六便匆匆赶了回来。
见唐六正要行礼,唐慕瀚摆摆手,干净利索地命令道:“直接说结果。”
“当家的,我查到了,这个叫做邓怀安的人,到京城已经一月有余了,就住在城西的客栈中,但最近却失踪了,连房钱都没付,我已经将客栈的余掌柜带来了。”唐六一字一句地道。
“做得很好。”唐慕瀚称赞了唐六一句,随即看了看司空曜,询问道,“不如先让余掌柜去认尸?”
“也好,先让余掌柜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司空曜点点头。顿了顿,他又对成风道,“带那余掌柜去认尸。”
不多时,成风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许是看到尸首受到了惊吓的缘故,他跪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
“可是余掌柜?”司空曜问道。
“正是小人。”余掌柜紧张地答道。
“你看清楚了?那人是不是邓怀安?”司空曜追问道。
余掌柜点点头,肯定地道:“他还欠我一个月的房钱,就是死了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听说他来京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在这期间,他的行为有无什么奇怪之处?”
余掌柜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大约元宵节之前,他就来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只是整日待在房内读书,和一般学子并无差别。元宵灯节时,他曾说要去凑热闹,自元宵灯会回来之后,他就经常出门,还偶尔会有人给他送书信一类的东西。”
“那些书信可还有?”司空曜有些惊讶。
“离开的时候,他没给房钱,我因为一时气不过,在清理他的房间时,就将那些书信扔掉了一部分,如今只存有这几张。”说着,余掌柜从怀中拿出了几张纸。
见状,成风急忙接过来,呈到司空曜面前的桌案上。
“邓怀安什么时候开始失踪的?”司空曜继续问道。
“有十天了吧。”余掌柜想了想,“那天我记得,他回来很高兴,说了一些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之类的话。到晚上,他又出了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好了,就问到这里,余掌柜先下去吧。”司空曜沉声道。
等余掌柜离开后,司空曜这才拿起桌上的信笺,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是女子的字迹。”柳芸儿肯定地说道。
“元宵灯节真是个令人遐想无限的日子。”唐慕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我们一定要会会李家的小姐了。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找一处地方,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明天的事情。我做东,你们不会不赏脸吧?”
“我倒是无所谓,你还是问问芸儿姑娘的意见。”司空曜将问题推给了柳芸儿。
“芸儿姑娘?”唐慕瀚挑眉看着柳芸儿,“你不用担心暖春阁那边,我会差人去跟何妈妈打个招呼。”
柳芸儿略为思索片刻,在大家注视的目光下,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司空曜将柳芸儿送到暖春阁的门口时,驻足停了下来,张了张口,显得有些迟疑。
“可是有话要说?”柳芸儿轻声问道。
“芸儿姑娘,有句话我考虑了多日,还是决定说出来。”司空曜顿了顿,对上柳芸儿的目光,“你可愿离开暖春阁?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赎身。”
柳芸儿眨着一双美目,羽扇般的睫毛遮去了眼中涌动的心事。良久,她才缓缓说道:“此事我从未考虑过。”
“那么从今日开始考虑一下吧。”说完,司空曜转身离去。
柳芸儿坐于房中,手执木梳缓缓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脑中的思路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所有的事情犹如潮水般涌出,有关于案子的,也有关于司空曜的。
如果邓怀安房里的那些书信是李家小姐的,按照掌柜所说,他们应是元宵灯节那天认识的,并且之后两人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
邓怀安身上的伤口不算深,女子所为的可能性很大,那伤口没有致命,说明此人并没有预谋,当时应该很慌张。如若是李小姐所为,那么此后发生的事情则说明,有个人在为她善后。这个善后的人身强体壮,可以搬动尸首,而且为了李小姐,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