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瀚从怀中取出自己方才写好的书信,在信的下方,提笔又添上了几行字,这才将陆乔的信和自己的信放在了一起。封好信笺之后,他郑重地吩咐唐六:“你立刻找个可靠的人,让他务必亲手把这信送到司空大人的手中。”
转眼又过了两日,但查案却无任何进展。这天一早,收拾停当,司空曜便拉着柳芸儿,牵了马向门外走去。柳芸儿还没来得及发问,皓月在门口处迎了上来,好奇地问道:“大人,今天我们要去哪里?我也去牵马过来。”
“不必了。”司空曜笑道,“我和芸儿今日不查案,要去踏青。”
柳芸儿望向司空曜,诧异地道:“好端端的,怎么想去踏青?”
“我们来到柳家镇多日,也未曾到周围走走,欣赏一下这里优美的风景。既然查案没什么发现,我们不如四处走走,多亲近自然,说不定头脑会更加澄明,也许会想到新的线索。”司空曜含笑解释。
“大人所言甚是,我们也跟着一同去。”皓月接口道。
成风看了一眼皓月,“你没听到大人说,他想和芸儿姑娘同往么。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皓月瞪了成风一眼,不服气地辩驳道,“我这也是为了保护大人和芸儿姑娘的安全。”看着二人,司空曜和柳芸儿不禁轻笑出声来,融洽轻松的气氛,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司空大人,这可是要出门?”话音刚落,魏知县带着几名官差,出现在了门口。
“哦,原来是魏大人。”司空曜点头招呼,顿了顿,又客套地问道,“不知那日魏大人匆匆从衙门赶回家,家中之事可处理好了?”
魏知县一怔,旋即尴尬地笑道:“让司空大人挂心了,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家那个小妾,竟背着我,同方知州私下勾搭上了。我若不回去,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柳芸儿望着愤然的魏知县,显得若有所思。略作沉吟,她追问道:“颜夫人和方知州承认了?”
“这种苟且之事,他们哪还有脸坦白?若不是如玉的侍婢,无意撞见他们在后花园私会,然后告知于我,我恐怕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我那日质问如玉,她没承认,但也未否认。而那个方知州,亏我还把他当做同门知己来款待,他虽然当时坚决否认,可第二日一早,便只字未留地跑了,这不正说明,他心里有鬼么?”魏知县余怒未消,咬牙道,“这次算他跑得快,下次再让我见到他,就算他的官职在我之上,我也定要讨回这笔账!”
“魏大人也不必太在意,毕竟此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是那丫环看错了也说不定。”司空曜劝道。
魏知县摆摆手,“算了,我家里的那点事,不劳司空大人费心了。今日大人要去哪里?下官陪您一起去。”
“我家大人要和芸儿姑娘去游山玩水,连我们都不带,魏大人您领着这么多的官差跟着,怕是不太合适吧?”司空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皓月抢先戏谑地道。
“皓月不可无礼。”司空曜斥道,但语气中却无太多责怪之意。
他转过头,看着魏知县说道:“魏知县,我今天不办公,想让芸儿做向导,领着我在柳家镇四处看看。你去忙衙门的事情吧,无需陪我们。”
“但……”
“我们先行一步,成风、皓月,你们替我送送魏大人。”司空曜说罢,翻身上马,轻轻一拉柳芸儿,让她端坐于自己的身前。他不再正眼看魏知县,一夹马腹,便策马扬长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柳芸儿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司空曜。
“去一个能够让我们两人独处的地方。”
“独处?”柳芸儿低头凝思,诧异地道,“现在不是就只有你我二人么?”忽然她若有所悟,对上司空曜含笑的眼眸,“你是说,有人跟踪……”
以食指轻点她嫣红的唇,司空曜缓缓地摇首示意,压低声音地道:“心里清楚就好,无需说出口,想不想甩掉那些监视的人?”
柳芸儿点点头,牵唇一笑,“我知道你有办法。”
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神情,司空曜收紧了手臂,叮嘱道:“芸儿,你抓紧了。”话音才落,他低喝一声,坐下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随即迈开四蹄飞奔起来,扬起一阵烟尘,很快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小路上,望着两人一马离去的方向,他伫立了良久,随即一个旋身,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身影。
柳家镇的不远处,一条清澈的溪水沿着垄地的一侧,蜿蜒流过,溪水冲刷着溪中的青石,发出美妙的声音,阳光穿透清水,投射下斑驳的树影。而垄的另一侧不远处的田地间,几名农人正在低头忙碌着迟来的春耕,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里应该很安静。”柳芸儿侧身坐于溪旁的一块大石上,望着蹲在溪边的司空曜。
司空曜任清凉的溪水流过指缝,洗去手上的沙尘后,他这才起身走到柳芸儿面前,随即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注视着她道:“应该是没跟来。”
“跟着我们的是什么人?”柳芸儿轻问。
“不清楚,但这人的武功不错,他已跟了我们多日,我这几天才发觉的。”司空曜答道,“想来他是魏知县派来的可能性很大,但魏知县的身边,似乎又没有功力如此深厚之人,除非魏知县将他隐藏得很好。”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柳芸儿顿了顿,司空曜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两人同时开口,“张正。”
“子唯,你是说,魏知县派了张正暗中监视我们,而这张正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司空曜微蹙起眉,“我也不能确定。”
“反正时间久了,他总会露出马脚。”
“其实今日一方面是为了摆脱跟踪的人,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个。”司空曜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柳芸儿的手中,“慕瀚来信了,你看看。”
柳芸儿闻言接过信,打开后,仔细端详了起来,不觉间微微蹙起眉头,“西域开始屯兵了,莫非要与我们交战?这消息,皇上知道么?”
“看来西域并不满意我们处理的结果,毕竟我们没有抓到幕后主使之人,西域这般,也在意料之中,想必皇上不会全然不知。但当前以西域的兵力,西域应不足以和我们相抗衡,就看皇上打算怎样应对了。”司空曜分析道,“但我料想若开战,西域不会打毫无准备之战,而此事只是西域的一个借口罢了。”
“如此说来,使节被杀也绝非意外,那幕后指使者很可能与西域有关联。”
“我看我们要尽早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回京去看看形势,也好为皇上分忧。”司空曜沉声道。
柳芸儿侧目打量着面容坚定的司空曜,不禁回想起,秦子轩让她监视司空曜的话,她不明白,秦子轩为何会怀疑这般正直的司空曜。
“这封信又是何意思?”柳芸儿打开另一张折叠的信纸,不解地问道。
纸上并无任何字,只有一上一下两幅图,上面的一幅图,似乎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而下面的一幅图甚为奇怪,是三个并排而立的人,三人中,分列左右的两人均无五官,中间的一人唯有一张嘴,头顶还戴着一顶帽子。
司空曜摇摇头,“按照慕瀚的信中所写,这是陆乔托他寄来的,说陆乔到唐家找他,神色看上去有点奇怪。”
“陆乔——陆丞相的女儿,是你的未婚妻子?”柳芸儿问道。
面露些许紧张,司空曜望向柳芸儿,赶忙解释道:“解除婚约之事,我已经同乔儿说清楚了,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个妹妹。”
柳芸儿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明白,子唯你不用吓成这样,我不会在意的。不过上面这图,看起来颇为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的?芸儿你好好回想一下,乔儿不会无故寄来这个,许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但又不好明说。”
柳芸儿细细凝思,忽而眼前一亮,她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在验尸时,我在西域使节的随身衣物中发现了香囊,那香囊上面也绣有这个图案。”
“莫非乔儿是想说,与西域使节被杀有关的事?可那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么?莫非还另有隐情?”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下面这图又作何解?”柳芸儿问道。
“没关系,也不急于一时,先把信收好,这几天我们再仔细想想,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司空曜将信重又折好收了起来,深远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山绿水,语带感慨地道,“方才经过田边,我看见在田间耕种的那些百姓,却也质朴幸福。有朝一日,我若能够居住在此,身边有芸儿你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我便知足。”
一张脸庞明艳更胜和煦的日光,柳芸儿牵唇一笑,“如你能够舍下现有的一切,我孤身一人,又有何顾忌?”
“你如今不再是一个人了。”司空曜上前拉起芸儿的手,柔声道,“等你爹的事水落石出,我们就回京和皇上说明。”
柳芸儿含笑点了点头,却明白那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恐怕只是一种奢望。即便查清了父亲的死因,也仍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回去解决,并非一言便可成真。即使梦想成真遥遥无期,但只要她心怀这份期盼,幸福便已溢满心胸。
清风穿过身侧,拂起柳芸儿颊边的青丝。司空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那一缕发捋到了她的耳后,随即他向前微倾着身子,将唇温柔地覆上芸儿嫣红的唇上。他的舌沿着她唇的轮廓,轻轻地摩挲,品尝着那份甜美。进而他又收紧手臂,将她拉近,用舌把自己的气息,温柔地送进她的嘴中,引领着她尽情缠绵。柳芸儿羞涩地回应着他,感觉一切的喧嚣仿佛都已远离。唇齿间的气息辗转缠绵,两人似要将这得来不易的情意,融于这深情一吻之中,燃烧起夏至未至的炙热。
在柳家镇附近的一片树林中,樵夫赵大海刚收拾好,正准备回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穿过平日不常走的小路,尽早地赶回家。
树林中浓荫蔽日,幽暗而静谧。赵大海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不禁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要赶紧走出这片树林。只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道黑影在树前晃动,赵大海有些胆怯,一边向前走,一边出声质问道:“谁在那里?”
那人影又晃了晃,却没有回答,赵大海只得壮着胆,又走近了些,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一具尸首被吊在大树之上,正随着风微微晃动,那人无力地垂着头,脸色青白,面目狰狞。赵大海惨叫一声,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向林外跑去,连头也不敢回。
不久之后,司空曜和魏知县带着人闻讯赶来。看着眼前的情形,皓月瞪大了眼,吃惊地道:“这,这人不是方知州吗?”
众人仔细看去,只见那死者虽面色灰白,但仍能看出他的面目,死者正是知州方子林。司空曜命人放下绳索,将尸首平置于地上。见状,柳芸儿走上前,细细地端详起来,片刻之后,她缓缓地说道:“方知州死了至少三日。”
“三天前不是方知州离开这里的日子么?他怎会死在这里?”皓月疑惑地问。
成风接口道:“方知州离开,我们并无任何人看到,只有……”成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闻言,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魏知县。
“不错,我们都听到了魏知县曾言及,方知州已离开。”皓月点头道。几人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魏知县当日,提到方知州那愤然的样子。
“你们不会怀疑我吧?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堂堂知县,怎会为了这种家丑而去杀人?更何况,我和方知州还是同门。”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魏知县显得有些急躁。
“盛怒之下,你哪还会想到这么多?魏知县你怨恨方知州,同颜如玉有染,冲动之下杀了他,然后将尸首拖到这里吊起来也不足为奇。”皓月看着魏知县道。
“可,可若是我杀了他,我应该想办法把尸首掩埋起来,却为何要将尸首吊在这里?”魏知县辩驳道。
皓月想了想,道:“许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怒,才刻意如此。”
“司空大人,您可要明察,这事真的不是下官所为。”魏知县求救似的看向司空曜,脸上露出似乎百口莫辩的神情,“我没有杀方知州,确实没有。”
久未开口的司空曜摆手道:“魏大人不必紧张,我们等详细查看之后,再作定论。”
柳芸儿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查看尸首,片刻之后,开口道:“尸首的背后有刀伤,看伤口大小,应为匕首一类的短利器所致。是因伤口而致命,还是因失血昏迷后被吊而死,我需要回去再验尸,才能确定。”她托起绳索,继续说道,“脖子上的绳索勒痕是倾斜上吊而留下的,说明方知州并非是被人水平勒死的,想必在方知州失去意识后或者死之后,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拴住了绳套,然后用力将他拉起吊在了树上。”
司空曜仰头望了望树枝,又低头看了看平躺于地上的方知州,若有所思地道:“虽然方知州瘦弱,但人在失去意识后,身体较平常更重,凶手能够吊起方知州,必定有很大的力气。”
“那也就是说,我们要找的人,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皓月从旁道,随即又看了一眼同样瘦小的魏知县,不解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说,我没有杀方知州。”魏知县赶忙不失时机地为自己辩解。
司空曜沉声道:“我们还是先把尸首抬回府衙,等芸儿确定了死因,再做打算。”
柳芸儿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官差抬走了方知州的尸首,随即又出神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绳索。两截长长的绳索中间,打着一个结实的死结,这让她觉得不大对劲。若要吊起一个人,一段绳子足以,为何凶手要用接连起来的两段绳子?万一绳子断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是因为条件所限,还是刻意为之?
司空曜和魏知县坐在后庭,等待着柳芸儿的验尸结果,而正襟坐在他们对面的,则是面带忐忑的颜如玉。不知是方知州的死讯让她恐惧,还是此刻眼前的静默气氛令她不安,她如坐针毡。此时,唯有司空曜依旧镇定,他为自己斟了杯茶,随即气定神闲地饮着,而反观另两个人,似乎全然没有饮茶的心情。
不一会儿,柳芸儿带着皓月,缓步走了出来。魏知县见状,忙起身迎上前,急切地问道:“柳姑娘,结果怎样?”
“魏知县,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少安勿躁。”并不理会满面焦急的魏知县,柳芸儿径直走向司空曜。
司空曜含着笑,伸手将一杯茶递给柳芸儿。知道她是有意针对魏知县,但他没想到,平日冷静自持的她,竟然也会这样整人,原来她也有可爱的一面。
接收到魏知县求救的目光,司空曜喝尽了茶,将空盏放回到桌案上,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芸儿,我看魏大人等不下去了,你就莫吊他的胃口了。”
柳芸儿牵唇一笑,“死因是背部的刀伤,刀伤自上而下,且一刀致命,人死后才被吊到树上。因人死后血液便停止循环,所以死者脖颈间的勒痕很淡,死亡时间大约是三日之前。”
“我们搜查了附近,在不远处的河中找到了这个。”司空曜挥手示意成风拿来一个木质托盘,随即指着托盘上的一把锋利的匕首道。
柳芸儿凑到近前,仔细地端详,“从大小来看,这应该是凶器,但还要和伤口的画样作比对。对了,子唯你说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距那树林不足一里的一条小溪里。”司空曜解释道。
“柳家镇的水源确实充足,这样的溪流随处可见。”魏知县从旁解释。柳芸儿闻言,显得若有所思。
这时司空曜又道:“三日之前正是方知州离开的那天,也就是说,他从这里离开之后,就即刻在树林之内,被人杀死了。”
魏知县又紧张起来,立刻辩解道:“我那日分明看到,方知州骑马离开,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