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县安排了几名官差,护送司空曜等人,这才告别返回了县府。
魏知县在房中踱着步,心中有些焦躁不安。他走向椅子旁,刚想坐下来给自己添杯茶,又像是无心于此,重又将空茶盏放回到桌案上。他烦躁地站起身,又走了起来,仿佛要把地板磨穿一般。片刻之后,他忽然向外面高声唤道:“快给我准备纸笔。”
不一会儿,家仆便拿来纸和笔,随即研好墨,一同放到了魏知县面前的桌案之上。魏知县略作思索,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工整的字,他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折好装到信封里,交给一旁的家仆,道:“速找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至京城。”
那家仆应了一声,随即拿了信飞快地走出去,差点和匆忙赶来的另一仆人装个满怀。魏知县见状,斥责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禀大人,知州方大人来了,人已等在门外。”
“什么?方知州现在怎么会突然到来?”魏知县惊诧之余,露出几分疑惑。
“说是来迎接巡查御史大人的。”那家仆回道。
魏知县轻声一哼,“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顿了顿,他吩咐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颜夫人出来,其他人随我到门外迎接方知州。”说罢,他迈步向外走去。
柳芸儿的家虽不大,但住下几人足矣,生活物品也都齐备,只是因为一年多无人居住,四处都笼着一层灰尘。
此次为了行路方便,几人并未带太多的随行兵士,所以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来做。一入院内,几人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皓月与柳芸儿找来抹布和扫帚,开始打扫每个房间,司空曜和成风则找来绳索和锤子,开始固定一些松动的桌椅,修补几处破损的屋顶。几人有说有笑,倒也乐在其中。
转眼间日已偏西,霞光笼上天际,将天空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整个柳家镇渐渐笼罩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
见无法再拖延,几人这才略作梳洗,随即应邀来到了县府。
魏知县早已带着人候在门外,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官服,身形略显瘦小的中年男子。见到司空曜,魏知县笑着迎上来,高声道:“司空大人肯赏脸来此,下官深感荣幸。”
“魏知县客气了。”司空曜淡然以对,看了看那名男子,又问道,“这位是?”
“司空大人,下官是本县知州方子林。”未等魏知县回答,那人已经自己介绍道,“听闻巡查御使司空大人今日到此,特来拜会。”
“没想到连知州大人都惊动了。”司空曜笑道。
像是怕司空曜多虑,魏知县从旁解释着:“方知州同我本是同科,当年还曾一起做过陆丞相的门生。对了,司空大人您忘了,去年城郊游湖,我们还见过面。”
心中一沉,柳芸儿微微蹙起眉,不禁想起了那一幕。那时几人从龙家回京,司空曜受邀登上陆一山的游船,她确实见到过魏知县,原来他们和陆一山还有这样的关系。
闻言,司空曜倒没有过多的反应。游湖本就不是他的本意,当时他又因为担心芸儿,饮了几杯酒之后,他便匆忙离去了,所以对席上在座的众人无太多的印象,不认识魏知县和方知州,也不足为奇。
“魏知县,我看我们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还是进屋入席再叙。”方子林反客为主,提醒道。
听他这样一说,魏知县赶忙道:“方知州说得甚是,司空大人和柳姑娘请入席。”
魏知县、方知州和司空曜、柳芸儿围着圆桌,依次而坐。
魏知县吩咐开席不久,一个身着桃红罗裙的婀娜身影,端着酒壶,缓步走了进来,所到之处留下一阵脂粉香气。一张脸生得艳若春桃,那女子的美虽与芸儿素雅清静之美大不相同,却同样引人侧目。她翩然走至魏知县的身边,开口娇嗔道:“大人,如玉送酒来了。”
魏知县呵笑着接过酒壶,放在了桌上,随即拉着女子白皙细嫩的玉手,示意她紧挨着坐于自己的身边,然后向在座的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去年新纳的侧室颜如玉。”说着,他看了看如玉,笑着道,“如玉,同大家打招呼。”
颜如玉牵唇一笑,百般娇媚,她欠了欠身,不失礼节地道:“如玉见过各位。”
之前她并未见过这位新的小妾,也就是在自己离开柳家镇之后,魏知县才迎娶的。柳芸儿凝神沉思了一会,试探地问道:“看颜夫人不像是柳家镇本地人士?”
“哦,这柳姑娘之前也曾是本镇人,一年前去了京城,此番是同御使大人一起回来的。”魏知县向颜如玉解释着,之后又转向柳芸儿答道,“不瞒柳姑娘,如玉是京城人士,恩师陆丞相见下官多年无后,于去年将她送给下官做侧室,好让她为我延续香火。即便远在京城,陆丞相仍不忘我这不争气的门生,说来下官真是羞愧不已。”
柳芸儿又侧目打量了一下颜如玉,便不再言语,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见状,方子林适时开口道:“为了给司空大人洗尘,下官我先干为敬。”
由方子林带头,几人纷纷端起酒盏,而柳芸儿和颜如玉则以茶代酒,起身互敬。酒席便在波澜不惊中进行着,转眼间席近尾声。酒过三巡,方子林脸色泛红,目光也有些游离,他首先开口讨饶道:“下官不胜酒力,想先告辞去休息一下,免得献丑。”
“县府已经备下客房,方知州可先去歇息。”魏知县应道。
“让如玉为知州大人指路吧。”颜如玉说着站起身。方知州点点头,向司空曜话别之后,便离开了。
和魏知县说了几句应酬的话后,司空曜也告辞,随即携着柳芸儿找到等在门口的成风、皓月,准备返回住处。
“大人,您猜我们方才看见谁了?”皓月神秘道。
“这种丑事也值得你如此兴致勃勃?真是无聊。”成风不屑地哼道。
皓月不服气地反驳:“你自己还不是看得很出神?”
“我只是感到惊诧。”成风面不改色,淡淡地回答。
“好了。”柳芸儿笑着打断这对欢喜冤家,“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说?若不说,我们可就回去了。”
“若不说,我憋在心里难受。”皓月心直口快地道,“我们来的时候,在门口不是看到了那前来迎接的方知州吗?刚才我与成风在此守卫时,远远地看见他和一名红衣女子在一起。”
“那女子只是魏知县的小妾颜如玉,她是送醉酒的方知州回客房的。”司空曜不以为意地解释道。
“那就奇怪了。”成风听闻,不禁疑惑地道,“我见那二人去的地方,并不是后院的厢房,而是侧门外的花园。”
“是啊,大人,芸儿姑娘,你们想,在这等深夜,一男一女跑到僻静无人的花园,去做什么?”皓月若有所指地道,“没想到那小妾如此不安分,方知州才来不到一日,这两人就勾搭上了。”
“你好歹也是个女子,说话矜持一些行不行?”成风不满地斥责道,但语中却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我是实话实说,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那些礼数绑不住我。”皓月辩驳道,随即吐了吐舌头,并不再言语。
“这是魏知县的家务事,我们不好多议论。这几日大家赶路也辛苦了,还是尽早返回芸儿家休息吧。”司空曜沉声道。
知县府的内堂,魏知县正指挥着人,将落了尘土的卷宗搬到桌上,以供司空曜和柳芸儿查阅。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旁边,像是在等着柳芸儿等人的下一步安排。
“魏知县,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司空曜见状,向他摆手道。
“还有何事,能比配合大人和柳姑娘查案更重要呢?”魏知县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继续道,“下官也想知道,当初柳仵作的死是否真有隐情。若是下官失职,我自当亲自去向皇上谢罪。”
柳芸儿闻言,只冷冷一笑,却并未开口,随即不再理会魏知县,垂首在厚厚的卷宗里,开始翻找。
这时,一个官差快步走入内堂,来到魏知县的面前,附耳说了几句话。神色一变,魏知县转头求证道:“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您快回去看看吧。”那官差恭敬地答道。
魏知县连忙起身,看了看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司空曜和柳芸儿,笑着解释道:“下官有些家务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两位慢慢看,我找个人陪着你们,若有问题,你们可以问他。”说着,他对官差道:“去把张总管叫来。”
方才的官差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方正脸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魏知县介绍道:“这位是衙门中的官差总管张正,让他代我留在这里便可。”
张正向司空曜和柳芸儿微一颔首,算作打招呼。他满面的严肃冷峻之色,一看便知他平日不苟言笑,尤其是他左眉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斜入眼际,更是令人顿生一股压迫感。
“张正,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两位,若有问题,你立刻禀报于我。”魏知县刻意地加重了音,仿佛这句话一语双关,暗藏玄机。又和张正交代几句,他这才放心离去。
柳芸儿与司空曜对望一眼,继而各自查找起眼前的卷宗。柳芸儿翻开一年前的记录,只见父亲的笔迹跃然纸上,她轻抚着卷宗上面父亲的字迹,父亲伏案写下这一桩桩命案的验尸结果时的情形,不禁浮现于她的面前,一时间勾起她无数的回忆。父亲的慈爱和认真,皆是她最宝贵的财富,这些蛰伏在她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角落,此时一被触动,她不禁黯然神伤。
忽然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那温暖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她的心里,亦抚平了她眼中的温热。司空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身旁,柳芸儿抬目望向他,司空曜则向她报以一笑,无言地安抚着她,“我那边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芸儿你这里呢?”
柳芸儿以手指着卷宗的一角,“同刑部记录一样,都是草草带过,不过子唯你看,这里有两个名字,这两人应是当日发现父亲尸首的官差。也许问问他们,我们会有收获。”
司空曜凝神端详着,若有所思地道:“贾宏、柳生。”
“如果两位想要找他们,怕是不可能了。”一直幽灵般站在不远处的张正,忽然开口道。成功地转移了柳芸儿和司空曜的视线,但他却惜言如金,闭口不再说下去。
“此话怎讲?”柳芸儿见状,忍不住焦急地追问。
“死了。”张正面无表情,冷冷地道,“贾宏去年年底时生了一场怪病,不治而亡,而柳生也于年前意外落水而死。”这话从张正口中说出来,更多了几分寒意。
“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司空曜沉思道。他们好不容易查到一点的线索,却又生生地断掉,两名当日发现尸首的官差,竟然先后死去,仿佛为这桩案子又平添了几分蹊跷,看来芸儿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并非多虑。
“张总管,若我没记错,你也不是柳家镇的人。不知你是在几时到此的?又是从何处到此的?”柳芸儿一双美目在张正的身上流转,带了些许的探询。
张正看了她一眼,仿佛事不关己,淡然地答道:“我本是靠押运走镖为生,去年行至离这里不远处,为山贼所劫,身负重伤,脸上这疤痕也是那时留下的。后来我强撑着来到这里养伤,被魏知县收留,伤愈后,我就在县衙做事。”
第18章:知州被杀
柳芸儿点点头,“既然查不出什么,我们今日就先查到这里好了。”
司空曜有些诧异,但他知道,柳芸儿这样简单地收手,定是有所发现。于是司空曜也没多问,便同她一起向外走去。张正将二人送到门外,便转身回了县衙内。
柳家镇并不大,司空曜和柳芸儿并肩缓步而行。走了一会儿,司空曜问道:“芸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柳芸儿肯定地回答:“这柳家镇虽地处偏僻,但几十年来,附近却从未出现过山贼。”
“你是说那张正在说谎,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柳芸儿摇摇头,“我总觉得,我们此番调查父亲的事情,定不会这样简单,现在看来,越发复杂了起来。”柳芸儿说着,取出自己小心收藏的字条,递给了司空曜,“子唯,你看看这个。”
司空曜将字条展开,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又将字条交还给柳芸儿,不禁蹙眉道:“你爹为何要交代你莫要追查?”
“怕是牵连出来的事情非同小可,且涉及的人众多。”
“原本只是以为,我们只需重查你父亲的死因,但现在想来,我们还需要慢慢地调查县衙内的一些人。”司空曜郑重地道。
柳芸儿颔首,随即陷入了沉默。当日发现父亲尸首的官差,在这半年中先后死去,而在她离开的这一年多里,县衙又相继来了这么多的人:被陆一山送来的颜如玉,可疑的张正。这一切到底有何关联?仿佛眼前笼罩着一片迷雾,让她难以看清真相。
唐慕瀚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放下了笔,他拿着还飘着墨香的书信,端详了片刻,这才将信折叠起来,准备命唐六找人前往柳家镇,将信送给司空曜和柳芸儿。也不知他们在柳家镇怎么样了,希望他们能一切顺利,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会这样简单。经过调查,他发现诸多事情之间,似乎隐有一条线,这条线将这些事一一串联起来。他们若真要理清这些事情,定会陷入其中,一不小心,便会被其吞噬。
见唐六快步走了进来,唐慕瀚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找你。”
唐六摇摇头,“当家的,外面有人找您。”
“是何人?”
“好像是……”唐六压低了声音,不确定地道,“像是陆丞相家的小姐,可我们怎么招呼她,她都不肯进来,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唐慕瀚闻言将书信放进怀里,起身向外走去。
唐家绸缎庄的大门内,陆乔在柜台前,正忐忑地踱着步,她不时地停下来,翻看着眼前的绸布。见到唐慕瀚挑帘从后面走了出来,她也不上前,只站在原地,等候着他走到近前,一张红润的苹果脸上,写着掩不去的不安。
“陆小姐大驾光临,难道是专程来找唐某买布的?”唐慕瀚见她不开口,率先招呼道。
陆乔小心地向门外张望了片刻,这才轻声问道:“唐公子,我听说你与司空哥哥是好友?”
唐慕瀚挑了挑眉,语带笑意,“怎么,陆小姐寻未婚夫婿,寻到我这里来了?”
“我同司空哥哥不是……”陆乔说到这里,似乎不知要怎样解释,显然她不习惯和陌生男人打交道。不安地搅动着衣襟,她小声地说道,“唐公子可知道,司空哥哥何时回来?”
“这恐怕要看那边的案子是否查得顺利,陆小姐可是有事找他?”唐慕瀚谨慎地答道。
“我……。”陆乔面带迟疑,目光在唐慕瀚的俊脸上巡视了片刻,仿佛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可信。片刻之后,她才问道,“唐公子,你和司空哥哥可有书信来往?能不能帮我传封信给他?”
唐慕瀚虽不明白陆乔的用意,但还是客气地应道:“这不难,陆小姐只管写下来,我正要差人去给子唯送信,可一起将你的信带过去。”
陆乔听了唐慕瀚的话,脸上绽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她接过唐慕瀚命人取来的笔和纸,略一思索,随即落笔勾画了起来。写下寥寥几笔之后,她将信折叠起来,交与唐慕瀚道:“务必将此信交给司空哥哥。”
“就这样?”唐慕瀚微感诧异,他本以为陆乔会多写上一些,毕竟她这样焦急地找司空曜。
陆乔点头道:“相信司空哥哥看了信,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参透的黯然,她向唐慕瀚告别,“唐公子,我先回去了,我今日来过这里的事情,你千外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怕是你也会有麻烦。”说罢,不等唐慕瀚多问,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唐慕瀚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忽然有种说不上的不祥预感,他出言想要叫住陆乔,但顷刻间,她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唐慕瀚从怀中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