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儿微微蹙眉,“这怎么行呢?”
“大人自从接任以来就一直这样,我们劝过他,可他不听。”
“这样吧。”柳芸儿略一思索,开口道,“你去端一碗莲子羹来,我给他送到书房去。”
面露喜色,皓月连忙说道:“我这就去,麻烦芸儿姑娘了,我看也只有您能说得动我家大人。”说罢,皓月一阵风般地跑开了。
柳芸儿看着皓月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禁摇头笑了笑,随即仰头望了望云淡风轻的天空。转眼已经快到夏天了,她离开家也已经快半年了。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呢?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还父亲一个公道呢?
柳芸儿端着皓月送来的莲子羹,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这时,里面传来司空曜低沉的声音,“进来。”
柳芸儿推开门,踏入书房,只见司空曜并未抬头,一边看着一封书信,一边斥责道:“我不是说过,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那也不能把自己当做铁打的吧?”柳芸儿轻柔地说道。
听到柳芸儿的声音,司空曜怔了怔,随即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怎么是你?”
“来给你送莲子羹。”
“你不必这么麻烦,我处理公务的时候,从来不吃东西。”
“可也要注意身体。”
“习武之人的身体好得很。”司空曜笑道,故意又轻咳了几声。
柳芸儿将莲子羹放在他的桌子上,看着他,毫不妥协地道:“你看,肯定是前一阵子不好好休息,加之春夏交替,你才染了风寒,要找大夫看看才好。”
“我没事。”司空曜笑着端起那碗莲子羹,然后端到嘴边,喝了起来。
“病不可小觑。”
“好,我知道了。”点点头,司空曜示意柳芸儿坐下来,问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此处颇为清静,景致也不错,府上的人也都很亲切,我很喜欢。”
“那就好。”司空曜露出放心的神色,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桌案上的信笺推了过去,“离这里不远,有处清远山庄,庄主龙逸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他来信邀请我去山庄一叙。那里清幽,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而且最近暑热已经开始,不如你也同去,就当避避暑。不知你可愿意?”
“我若同去,会不会给你的朋友添麻烦?”
“不会,龙逸热情好客,我多个人同去,他定会欢迎。”
“嗯,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你也可以暂时放下公事,休息几日。”柳云儿颔首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即刻去通知成风、皓月准备一下,你也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
第二日一早,皓月便准备好了车马,候在大门口。司空曜一边安排成风留守在刑部,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外,他仍不忘叮嘱道:“清远山庄你认得,你若有什么急事,立即通知我,不得耽搁。”
成风点点头,抱拳行礼道:“请大人放心。”
“你一向做事可靠,我就放心地把这里交给你了。”说完,司空曜拍了拍成风的肩,又向柳芸儿和皓月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了马。柳芸儿在皓月的搀扶下,也坐上马车,随即一行人向着城外出发而去。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成风这才转过身,刚要往走回去,突然看到一匹马缓缓地从另一个方向踱来,马上坐着总是无比悠闲的唐慕瀚。收住脚步,成风站在了门口。
看到成风,唐慕瀚笑着下了马,走上前道:“你家大人用不着这么客气,还特地派你到大门口迎接我,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认得进去的路。”
成风低下头,如实说道:“我家大人不在。”
“什么?出去了?”唐慕瀚略感意外。
“受清远山庄庄主的邀请,我家大人特去拜访,需小住几日。”
“哦?”唐慕瀚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找他,我来是找芸儿姑娘的,你家大人不在更好。”说着,他抬步就要向里走。
“芸儿姑娘也跟着我家大人一同前往了。”成风站在原地,继续说着。
唐慕瀚闻言,脚步一滞,笑容隐没在唇边,“你是说,你家大人将芸儿姑娘也一起带去了?”
“确实如此。”成风应道,“不过他们刚走,想必也还没走远,如果唐公子有急事,现在立刻追过去还来得及。”
唐慕瀚凝神立在原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才走回成风的身旁,当抬起头时,脸上又露出了如常的笑容。
“不必了,我能有什么急事?芸儿姑娘换了新环境,我来问候一下罢了。既然他们都不在,那我就改日再来。”唐慕瀚轻松地说道,凝望着司空曜一行人消失的方向,眼眸中隐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深意。
虽说京城几面环山,但山的方位不同,景致也就不同,而其中风景最美的,便是位处京城西侧的层峦。这京城的西郊,山清水碧,花妍草青,微风徐徐,令人心醉。
司空曜策马缓缓行于山道上,皓月则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山间幽静,只闻车马的行路声,皓月深吸了一口气,愉悦地道:“这里风景真好。”
“是啊。”司空曜也不禁赞同道,“怪不得龙逸在这里一隐居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皓月微微不解,“那人岂不是年纪很大了?他又怎么会是大人的朋友?”
司空曜放缓了速度,与马车并行着,笑道:“说来我与这龙逸庄主师出同门,以前常在一起切磋技艺,我也向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几年前,他携着夫人来此,我就再没见过他。”
“我好像可以理解这龙庄主的心情。”坐在车中的柳芸儿忍不住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开口轻声说道,“这地方确实风景宜人,任谁来了,恐怕都要流连忘返。”
“连芸儿姑娘也这么觉得。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来,不问世事,岂不悠哉?”皓月转过头,笑道。
皓月的话引来一片沉默,司空曜和柳芸儿不约而同地沉了面色,似乎都想起了难言的心事。对于司空曜来说,有些责任如山般压在他的心中,让他无法回避。而柳芸儿也不能放下一切,从她将父亲下葬的那日起,她便不再属于自己,在查清真相之前,她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柳芸儿侧目望了司空曜一眼,见他面露凝重之色,她放下了车帘,继续沉默不语。就在车帘落下的那一刻,司空曜亦转头望向车里。两人隔着车帘,内心涌动的是同样难以言喻的心事。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氛,皓月也不再开口。
第10章:龙家少主
四周恢复了静谧,唯有马蹄声回荡在这山间。
几人又行了片刻,就见清远山庄隐约出现在眼前,还依稀可以看到,一列人站在清远山庄的大门口,正向这个方向眺望。为了表示尊敬,司空曜在距离山庄不远处下了马,皓月也将柳芸儿扶下了车,随即几个人步行走上前去。
为首站在山庄门口的,是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虽然脸上已略见岁月的痕迹,却精神矍铄,他就是龙逸。
见到司空曜,龙逸先一步迎了上来,朗声笑道:“子唯,好久不见了。”
“龙大哥。”司空曜抱拳行礼。
“何必如此客气。”龙逸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旁边的柳芸儿,又道,“子唯在京城做了官,恐怕都忘了我这个做兄弟的,成亲也不和我说一声。”
脸上同时露出窘迫之色,司空曜和柳芸儿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愣了愣,司空曜赶忙解释道:“这位是柳芸儿姑娘,她暂住在我那里。龙大哥不介意多招待个朋友吧?”
“当然。”龙逸痛快地笑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向身后的丫头询问道,“大夫人呢?”
丫环屈膝一礼,道:“回庄主的话,夫人一早就去佛堂念经了。”
“又去佛堂?”龙逸微微蹙起眉。
“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曜见状,关切地问道。
龙逸转身面对司空曜的时候,又露出了一脸的笑容,“没什么。内人四年前开始专心向佛,终日将自己关在佛堂,不问世事。二夫人近日身体又不太好,一直卧床不起,因此就只有我一人来迎接你们。失礼之处,我还请子唯莫见怪。”
“龙大哥,你方才让我不必客气,现在我又怎会在意这些?”
“那便好。”龙逸呵呵笑道,“我们别站在这里,赶紧进去。”
在龙逸的带领下,几个人很快就进入了清远山庄。
位于远山近水间的清远山庄,里面亦有着一派如梦如幻的美景。山中的天气稍凉,虽然城里已入夏,但这里却丝毫不觉酷暑的气息,冷暖正宜。花园中花团锦簇,翠色欲滴,仿佛春天还未曾走远。
“庄主,这花园倒颇具特色,我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如此多的珍稀品种。”柳芸儿颇感意外,忍不住开口赞道。
“难得柳姑娘好眼力。”龙逸满意地点了点头。
柳芸儿盈盈一笑,“这里的很多花卉不仅罕见,而且难以栽培,庄内定有位爱花惜花之人,才会营造出这样的满园春色。”
“柳姑娘说对了,我聘请了优秀的花匠。”龙逸笑道,当目光搜寻到花园中的一个身影时,他又高声唤道,“宋君,到这里来一下。”
只见那人转身向这边走来,待他在众人面前站定,众人这才发现,他是个和龙逸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但眉目间却比龙逸多了几分斯文和儒雅。
“龙庄主。”宋君微微行礼。
“这是我的朋友——刑部侍郎司空曜和柳芸儿姑娘。柳姑娘很欣赏你种的花,你们打个招呼吧。”
“司空大人好,柳姑娘好。”宋君始终低着头,礼貌地打着招呼。
“宋先生有一双巧手,能够如此精心地照料这些花朵,也必有一颗温柔之心,柳芸儿幸会了。”柳芸儿柔声道。
“多谢柳姑娘夸奖,宋某不敢当。”
“好了,你就不必谦虚了,我能看出柳姑娘也精于此道,改日你们可以探讨一下。”龙逸笑道,顿了顿,他又问道,“冷儿可在这里?”
宋君颔首,“还在老地方。”
“这孩子。”叹了一声,龙逸继而转头向司空曜等人解释道,“犬子喜欢在这后花园练武,我们去看看。”
相较于前院回廊和花园奇石的精致,山庄的后花园倒显得愈发空旷。
树木掩映之下,在一处平坦的空地上,一个青衣身影,手持着一柄仿佛凝结了日月霜华的长剑,在阳光下正专心地舞着。那剑在他手中如灵蛇一般伸缩自如,一时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好剑法!这是飞冷吧?没想到几年没见,功夫已经如此了得,他尽得龙大哥的真传。”司空曜赞叹道。
“正是他。让子唯你见笑了,我愧对你的称赞,其实我只教了他一些基本的身法,之后,他根本不再让我指导。”
“那更说明飞冷领悟力极强,资质过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才不过十七八而已。不过我记得,飞冷的身体……”司空曜欲言又止。
这时,龙飞冷突然收住了招式,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声音令人听来有些心惊。
“冷儿。”龙逸快步走上前去,看着龙飞冷,焦急地问道。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他方才的招式过于凌厉,但面容却生得清秀俊俏,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唇红齿白,宛若一朵出水芙蓉,雅致而令人喜爱。他的年纪不算大,从他那眉宇间,已不难看出他以后的模样,想必不消几年,他定会迷倒众生。
龙飞冷看到自己的父亲时,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立刻收了声。从他痛苦的表情和颤抖的双肩来看,显然他在极力地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咳出声来。这样一个极细微的动作,显出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冷漠。
“令公子可有先天的心脉疾病?”柳芸儿问道。
龙逸诧异地看向柳芸儿,眼中随即露出一丝希冀的光芒,“柳姑娘还懂医术?犬子已经看过很多的大夫,但大夫们都说无法医治这先天的疾病。不知柳姑娘可有办法?”
“这?”
“芸儿,你若有办法,就帮他们一下,就当我拜托你了。”司空曜开口说道。
即便连司空曜都帮忙说话,龙飞冷却仿佛事不关己,只默然立在原地,不说一句话。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过程比较复杂,需要针灸,并配合使用一种生在深山里的草药。”
“这草药并不难找到,我庄中自有高手,只要柳姑娘描述清楚,无论那草药生在何等悬崖峭壁,我们都能轻而易举地取到。”龙逸急切道,“只是这针灸……”
“若龙庄主不嫌弃,芸儿留在山庄的这段时间里,愿意每日为龙公子下针,你只要准备好东西便可。”
“如此甚好,就麻烦柳姑娘了。”龙逸感激地道,似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柳芸儿还未回答,就见一名丫环匆匆地跑了过来,随即停下了脚步,急喘着。
龙逸微微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庄……庄主……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丫环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地说道。
龙逸上前一把抓住丫环,追问道:“二夫人怎么了?”
“二夫人死了。”
“什么?”
丫环此言一出,不仅是龙逸,在场的众人也均是一惊。但只有一人例外,便是那始终面无表情的龙飞冷。
面沉如水,龙逸转头看向司空曜等人,为难地开口说道:“子唯,我恐怕……”
“龙大哥不必说了,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去看看吧。”司空曜会意地打断龙逸的话,想了想,他又说道,“我们也跟着你一起去,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先谢过各位了。”龙逸说完,率先抬脚离去。
司空曜和柳芸儿对望了一眼。这本应是轻松的山庄之行,却没想到才来到这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明山秀水似乎也微微地蒙上了一层薄雾。
转身离开前,柳芸儿又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龙飞冷,只见他仍立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他那异常冷漠的神情,让柳芸儿甚是不解。
此刻,清远山庄东侧的院中,香火袅袅升起,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一下一下敲着的木鱼声和诵读经文的声音。龙逸的原配夫人沈若仪,身着素色衣裙,正跪在佛龛前,她面容沉静,既未施脂粉,亦没有佩戴任何手饰,素雅之中却显出大家风范。
忽闻院内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略抬起头,望向门外,唤着丫环:“小眉。”
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夫人。”
沈若仪微微蹙起眉,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这样吵闹?”
“回夫人,二夫人故去了。”
“是吗?”沈若仪漠然道。
沈若仪既不悲伤,也不惊讶,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一瞬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似乎若有所指,她淡淡地说道:“又是一个。”说罢,她便转头继续念着她的经,外面的一切,好像完全不入她的眼一般。
位于清远山庄西侧的配院中,此时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丫环仆人进进出出,不停地忙碌着,个个脸上都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以至于太过紧张而乱作一团。
带着司空曜和柳芸儿赶到时,龙逸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不禁皱起眉,呵斥道:“这是在干什么?”
“庄主,您可来了。”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惶恐地行礼道,“二夫人刚才忽然抽搐不止,喘不上气来,这转眼间就……”
“海棠在哪里?”龙逸问道。
“在里面。”
龙逸迈步走进房中,一眼便望见了平躺于床榻之上,面无血色的二夫人白凝香。龙逸大步走到床边,只见白凝香紧闭着双目,他随即伸手探去,只觉白凝香身体的余温犹在,人却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
顿了顿,龙逸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凝香的贴身丫环海棠,询问道:“结果还是不行吗?”
听了龙逸的话,司空曜和柳芸儿不禁一怔。他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思及此,柳芸儿缓步走到床榻旁,浅浅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白凝香的身上,继而她蹙起眉头,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请龙大哥节哀,你应早日安排好二夫人的身后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