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守卫露出疑惑的神色,刚要伸手接过书信,只听见门内传来一阵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柳芸儿侧目望去,略略一怔,只见司空曜带着成风、皓月,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司空曜的身旁还跟着刚才策马而过的楼海,这让柳芸儿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看到柳芸儿,司空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柳芸儿迎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司空曜走到柳芸儿的面前,指着身后的楼海道,“暖春阁出了命案,我们现在就要到现场去。”
“什么?”预感终于成真,柳芸儿急切地追问道,“是谁?”
司空曜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成风、皓月已经牵来了马,他沉声说了句“路上说”,便率先上了马,并向柳芸儿伸出了手。
眼前的形势让柳芸儿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向司空曜伸出了手,只见司空曜一施力,她的身子轻轻地离了地,随即稳稳地落在了司空曜的身前。她心中一颤,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这虽不是她第一次和司空曜如此贴近,但那心中的微微一颤,还是扰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
暖春阁的大堂内,因司空曜等人的出现,气氛变得不平常起来。姑娘们皆不安地坐在大堂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笑颜,个个面色沉重。柳芸儿倚靠于平日演奏的台前,一时难以平静纷乱的思绪。
不多时,皓月从楼梯走了下来。
大堂里一片沉寂,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皓月。
皓月径直走到柳芸儿的面前,轻声说道:“芸儿姑娘,大人请您上去。”
柳芸儿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皓月身后,随即走进了三层蝶儿的房内。
房间内有些零乱,除了司空曜之外,还有几名官差把守在门口。蝶儿倒在床榻旁的地上,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了以往那美丽的光彩。
柳芸儿见状,心底突然生出些许哀戚。自从她来到暖春阁之后,蝶儿便对她多有关照,仿佛姐姐一般。虽然她也并未因此和蝶儿走得很近,但对蝶儿的那份感激还是存于心底的,却不承想,这谢意已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柳芸儿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司空曜面前,“可是需要我帮忙?”
司空曜看着柳芸儿,即使她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但他仍能敏锐地从她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察觉到了那份哀伤。略一迟疑,司空曜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柳芸儿的肩头,沉声问:“你没事吧?”
柳芸儿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善于隐藏情绪,眼前这男人,似乎总能洞察到她心中的波动,他适时的询问也总能温暖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看到昨天还在一起的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总是不好受的,不然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了。”司空曜继续说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可是需要我查看死因?”柳芸儿道。
“不必了,仵作已经验尸完毕。蝶儿大概死于清晨,是被凶手用床上的丝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
“看来已经不需要芸儿帮忙了,那么叫我上来又是为了什么?”心里涌起一丝失望,柳芸儿刻意别开视线。
司空曜在刑部正式上任后,自然会有办案的必要人员跟随,勘察之事自然也有专人负责,司空曜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她之前明明不希望被卷进这些莫名的案子里,但又说不清为何,此时却感到有些失落。
“怎么会不需要?我让皓月叫你上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司空曜忙解释道。
“事情发生在清晨,暖春阁在这个时间应是大门紧闭,没有外人出入。蝶儿没有任何戒心地打开门,让此人入内,想必蝶儿认得凶手,凶手应该就是蝶儿身边之人。”柳芸儿分析道。
“我也觉得是暖春阁内的人所为。”司空曜赞同道,“这人以丝被令人窒息而死,看来他并没有充足的准备,换而言之,就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使得他对蝶儿下了毒手。芸儿你有没有理出什么头绪?”
“这三楼就只有我和如意、蝶儿三人居住,我们的厢房彼此距离相对比较远,蝶儿又住在最靠近楼梯的那一间。如要到她的房里,并不需要经过我们的住处,所以很难听到任何响动。”柳芸儿蹙起眉。
“那可有什么人平日与蝶儿有矛盾?”
柳芸儿摇摇头,“那天在走廊上,你也看到了,蝶儿对人很好,虽是这里的第一红牌,却平易可亲,不会盛气凌人。我虽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可也知道这里的人都喜欢她。”
“看来我们要先想办法缩小范围了,还是先到楼下,去问问其他姑娘吧。”司空曜说着,又叮嘱了几个官差继续守在这里,然后向楼下走去,柳芸儿也跟在他的身后。还未到楼下,两人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声音听来很熟悉,说话的人应该是如意,但此刻,她那柔媚的声音中却多了些许愠怒。
“得了,谁不知道,昨晚你还和蝶儿争吵过,分明是记恨她,才对她下了毒手。”另一个人冷嘲热讽地道,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纷纷附和。
“哼,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杀了蝶儿。”
“是啊,当然不只这些,蝶儿一死,这暖春阁中第一红牌的位置,你就牢牢坐稳了。”
“你说我会为了争这红牌的位置,杀了蝶儿?”如意的声音愈发尖锐起来,“可笑!”
“这里除了你,谁还有杀了蝶儿的理由?不过这第一红牌的位置给我,我都不要。你就不怕那个?”
“我也是和蝶儿同期的姐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天可测,地可量,人心最不可知,在这里哪有绝对的姐妹情谊?”一人冷哼道,“当初红瑶一死,蝶儿还不是把这第一红牌的位置做得好好的。”
“好了。”何妈妈的声音这时候插了进来,“不是早就说好了嘛,谁也不许再提红瑶的事。”
这时,见司空曜和柳芸儿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下面的人立刻闭口不再说话,大堂里的气氛又沉闷起来。
司空曜和柳芸儿对望一眼,似乎都从彼此的眼眸中,读出了此刻的想法。为何红瑶的名字一再被提起?为何这些人却又说得不清不楚?两人都意识到,这仿佛是暖春阁的一个禁忌,即便他们此刻问起来,许是也得不到回答。
“何妈妈,我想对这里的人员做些询问,你可否为我另找一间厢房?”司空曜说。
“没问题。”何妈妈笑着,立即上前领着司空曜离开。
大堂里重又回归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浅浅的目光望向如意,柳芸儿问道:“不知如意姑娘可否愿意去我房里谈谈?”
刚才被众人怀疑奚落的如意,正好有了个可以离开此处的理由,自是欣然应允了下来。
房里,柳芸儿浅抿着茶,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如意。此刻的如意沉默而安静,看上去并没有以往的盛气凌人,也没有刚才在大堂中与人据理力争的愠怒。柳芸儿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如意,在如意的眼中,柳芸儿似乎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那种哀伤,她一直极力掩饰着这种哀伤,但如意毕竟难以做到镇定自若。
“你是否也觉得,是我杀了蝶儿?”良久,如意才幽幽开口问道。
柳芸儿摇摇头,“断案是要靠证据说话的,并非凭个人臆断,就可以下定论。”
如意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些自嘲的苦涩,“都说芸儿姑娘蕙质兰心,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想来也是,和蝶儿不一样,我平日待人刻薄,此刻没有人相信我,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你与蝶儿同年来到这里,从感情上来说,我相信你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啊,想来也快一年了,却没想到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意感慨道。
“如意姑娘的话中,说的似乎并不只有蝶儿,是否还有你们曾提到的红瑶?”柳芸儿三言两语,便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到了她想知道的问题上。
“红瑶?”如意重复着这个名字,神情显得有些迟疑。
“红瑶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柳芸儿追问道。
如意迟疑了片刻,才低声说道:“这件事何妈妈不让说,但我觉得你也该知道,毕竟芸儿姑娘现在也是这暖春阁里数一数二的红牌,以后事情很可能会轮到你。”说到这里,如意停顿了下来,看着柳芸儿的目光中写着忐忑,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当初红瑶死于意外,是跌落山下而死的。之后便有留言传出来,说这第一红牌的位置受了诅咒,今后谁住进红瑶的房间,也必然会受到牵连。蝶儿当时不以为意,让人没想到的是,蝶儿住进去一年,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你们相信诅咒之事?”柳芸儿惊讶地问道。
“大部分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如意喝了口茶,继续开口说道,“我是不信的。反正人总有一死,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如意姑娘就没有遗憾吗?”
如意的话勾起了柳芸儿的心事,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死因至今不明,这便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即便是现在就让她死,想必她也难以瞑目。
“遗憾?”如意漠然地反问道,“反正孑然一身,身在欢场这些时间,我看淡了许多事情,没有什么可惦念的。倒是你,我看方才的那个司空大人和之前的唐公子都对你不错,你若能抓住其中的一个,便熬出头了,这里终究不是个归宿。”
如意的话让柳芸儿想到了那晚司空曜说的带她离开的承诺,那低沉的声音似乎又回荡在她的耳边,那英俊的脸也仿佛跃然她的眼前。心中微微一动,她问道:“那你呢?”
如意苦笑,“我从未想过。”
“难道也没有期盼吗?”
“期盼也曾有过,但现在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如意盯着眼前的杯盏,缓缓说道。
柳芸儿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如意的手,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不禁心生同情。
不论司空曜提出带她离开是出于何种原因,但至少司空曜的心中还装着这份承诺。欢场女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幸运,能真正遇到良人而离开这里的,又有几人?想到这里,她握了握如意的手,劝慰道:“如意姑娘莫要这样说,相信你早晚会遇到能带你离开这里的人。”
“我应该怀着希望吗?”如意反问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确定。
柳芸儿握紧了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此刻在柳芸儿看来,眼前的女子并不是暖春阁里那个时常冷言相对的如意姑娘,而只是个渴望幸福的寻常女子。
直到天色将黑,司空曜才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工作,然后离开了。
发生了这种事,暖春阁只能暂时歇业,但没有人能够睡得安稳,柳芸儿也不例外。第二天一早,她便早早起床梳洗,才整理好,就有人来知会她,说司空曜派来的人正在楼下等着她。柳芸儿有些意外,但还是决定下楼一探究竟。
大堂里,皓月正站在门口向楼上张望着,看到柳芸儿走下了楼,快步迎了上去,“芸儿姑娘。”
“你家大人叫你来的?”
“嗯,大人叫我来请您。”
柳芸儿一怔,追问道:“请我?要去哪里?”
“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柳芸儿出了门,上了早已等候在暖春阁门口的轿子。一路摇晃着,没多久,轿子便在刑部的门口停了下来。随后,皓月一路领着柳芸儿来到了刑部后院的书房前,待站定,她轻轻地叩了叩门,“大人,芸儿姑娘到了。”
“请进。”
柳芸儿推门走进书房,皓月则在她身后关上了门,然后站在书房门口候着。
书房内,司空曜伏在书桌前,正专注地看着一份卷宗。
他并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堇色的便装,虽简单却不失俊朗。随着他垂首的动作,几缕黑发从发髻中散落了下来,随意地贴在他的脸颊边。此时,他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意,但脸上却露出几分掩不去的倦容。
司空曜专注的样子令柳芸儿心中一动,之前她曾见到过司空曜敏捷的身手,如水般体贴,但司空曜专心公务的样子,她却是第一次见到。而这一见,不知为何,她竟移不开目光,心又像那几次近距离接触时一样,在不经意间,怦怦地跳快了几下。
许是发现了柳芸儿的沉默,又仿佛是感觉到柳芸儿的注视,司空曜抬起头来,目光不期然与柳芸儿的目光遇个正着。柳芸儿心中一慌,立即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你来了,过来坐吧。”司空曜好似没有觉察,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柳芸儿坐下。
“子唯是不是对案子有什么想法,才会找我来?”柳芸儿轻声问道。
司空曜微微一笑,赞许道:“果然还是芸儿聪明,你在暖春阁有何收获?”
柳芸儿想到了昨晚和如意的对话,“我问了红瑶的事情。”之后,她将红瑶的死和关于红瑶的诅咒,向司空曜叙述了一遍。
“这倒有趣了。”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司空曜缓缓地道,“这怪力乱神之说,芸儿你可相信?”
“自然是不信。能传出这样的事情,必是人为,不过这人想要掩盖什么呢?”
“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昨晚连夜翻看了这几年的卷宗,找到了当时红瑶的案子,结案时的结论是失足跌落山下而死。”说着,司空曜递给柳芸儿一份卷宗,但随即又拿出了一份,“另外,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在红瑶死前一个月左右,在同一座山上,两个劫匪受伤而逃,官兵追到那座山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人倒地而亡,而不见另一人的踪影,只看到在山崖石壁的树枝上挂着另一人的残破衣衫,遂定论为,两人因分赃而引起争斗,一人失足落崖,而另一人也因伤重不治而亡。但奇怪的是,官府在四周搜索了很多遍,始终没有找到两个劫匪盗窃的物品。”
“是何物?”
“十万两银子和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短短几日,竟然在同一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柳芸儿沉思道。
“这其中有没有联系,我们还需查查看。”
这时皓月推门而入,将一壶清茶置于桌案上,她刚要执起茶壶倒茶,却听司空曜说道:“放在这里就可以了。”皓月应了一声后,转身走了出去。
司空曜放下手中的卷宗,按了按有些疲惫的额角,随即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壶,茶壶却被柳芸儿先拿了起来。柳芸儿轻轻地将茶盏倒满,然后递到司空曜的面前,轻声道:“可是连夜看卷宗太累了?”
“你知道我的,案子一日不解决,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司空曜接过茶盏浅酌了一口,靠着椅背将话题转移开来,“对了,昨日太过匆忙,你来刑部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闻言,柳芸儿这才想到昨天没有交给司空曜的书信。回到暖春阁后,一阵忙乱,她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她拿出书信交与司空曜,“这是那天你落在我这里的,你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莫耽搁了。”
司空曜伸手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上面的信笺,便收入怀中,随即淡淡地一语带过,“只是一般的公文,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给我送来。”
虽然司空曜说得平淡,但从他脸上无奈的神色来看,柳芸儿知道他有所保留,但她也并不愿意追问。毕竟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不愿被别人窥探的一隅,司空曜自然也不例外。就像她自己,同样也有所保留。
“你还要继续看公文?”柳芸儿问道。
“还有些没看完的卷宗。”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柳芸儿关切地说道。
“倒是有些分类的事情,不知你愿不愿帮忙?”
柳芸儿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张桌案前,指着上面的卷宗,“可是这些?”
司空曜点点头,“按时间顺序分类标注出来,以便查阅。”
“好了,交给我来做。”柳芸儿坐下来,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开始查看起卷宗来。
书房内一片静谧,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偶尔传来。柳芸儿凝神做着事情,时间不觉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整理好了卷宗,随即放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