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他有很多苦衷,却无人可以倾诉,甚至没人帮得上他。
这样的感觉,让她没法再说什么指责的话,甚至连多问一句,都觉得不忍心。
这种不忍,简直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因为事实上,风入松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对他所有的了解,多数来自于这具身体的回忆,少数则来源于瞿菀儿等人。今晚。甚至只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按说是不会给她这样的感觉的。
除非……也许……这具身体的爱憎好恶其实一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只是因为这种影响实在非常微妙,而且与她的脾性也甚为相合,所以一直以来,她竟从没感觉到。
这样的念头,让她只觉别扭无比,但似乎除了接受,也再无它法。
她那里胡思乱想,却全没发觉风入松那不无古怪的眼神:“你……叫他……风子扬?”
直到这话传入耳中,风细细这才醒过神来,神情淡静的看向风入松,她安然道:“他告诉我,我并非他亲身之女!”对于这一点,她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瞒着对方。
那双深黑的眸底陡然翻涌上无尽的情绪,风入松本就略薄的唇在那一刻,更是拉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他曾答应过外祖,绝不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一直以来低沉的声音也随之拔高了不少,透露出主人的震惊与狂怒。
风细细倒也无心去抹黑风子扬,便轻飘飘的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也总该给我个说法不是?不过我得说,他的这个说法的确说服了我!”
除了父母亲人,没有谁天生就该对别人好。风细细并非风子扬所出,所以他根本没有义务要去照顾她、爱护她。说句实在点的话,他肯收留风细细在府中,给她一口饭吃,也没对任何人提及她真正的身世,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非止风子扬,瞿家,亦如是。
她没将话完全说得明白,但毫无疑问的,风入松已听懂了。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他道:“娘亲虽不在了,但你一日是她的女儿,就一辈子都是我妹妹!”这一句话,他却说得斩钉截铁,全不打一丝折扣,看向风细细的眸光更在温柔着透着丝丝怀念。
心下陡的一暖,风细细张了张口,有心说上一句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不能出口。
“你……这一次来,有什么打算?”
并没立即答她的话,风入松只问道:“你已经决定了,要去南源吗?”见风细细点头,他才又道:“我原先的打算,是让清章名正言顺的将你带回南源去!你们若有缘,能成姻缘那自是最好,若是无缘,我也早做好了准备,却不料节外生枝,平白又将十七公主扯了进来!”
二人说了这一会的话,各自都觉亲近,风入松的话也多了些,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硬,甚至已开始详细解释起早前他与贺清章的打算。
这些话,风细细其实已从贺清章口中约略的得知了一些,自然也不意外,只笑道:“我倒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呢!想想我若独自去往南源,即便有大哥在,其实也孤单得很,若能有琳琅与菀儿姐姐相伴,那才真是善莫大焉呢!”
风入松本是个明白人,哪能听不出风细细这话的重点只在瞿菀儿身上,个中深意,更不消说,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到底开口道:“菀儿……我对不住她……也……配不上她……”
风细细听得心下一颤,再见风入松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少不得出口打断了他:“我知道大哥必有苦衷!但我只是大哥的妹妹,有些话,我总觉得还该让菀儿姐姐头一个知道!”
对风入松这八年的遭遇,她当然不会不存好奇之心,但她却不想风入松在这时候竹筒倒豆子般的将一切都说了给自己听,等与瞿菀儿相见时,只用一句“细细已知道了,你去问她吧”来搪塞,这种引火烧身的事,她不想也不愿干。L
☆、第六十二章 意外
错愕的看着神色倦怠,几乎便是昏昏欲睡的风细细,嫣红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同时低声叫道:“小姐……小姐……”
被她一扶一叫,风细细不免一惊,及至瞧见嫣红这才舒了口气道:“是嫣红呀!”说话间,早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夜她与风入松几乎是彻夜长谈,直到天光将亮,风入松这才告辞而去。风细细虽也有心问一问他打算何时去见瞿菀儿,但犹豫片刻后,到底没有问出口。
风入松走后,她复又上床安睡,兄妹二人夜半私语到底也是不宜宣之于口之事,因此风细细将一切能看出不对的地方尽数收拾得滴水不漏,嫣红等人本也没想到风入松会夜半来此,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这些,因此竟是全未发觉异状,
嫣红虽诧异于风细细的困倦,但也并没多想,只关心道:“小姐若累了,不妨小憩一刻!”
风细细闻声颔首,事实上,风入松走后,她虽又躺回了床上,但想着近日发生的这些事儿,终究也还是没能睡着,早间嫣红等人进屋伏侍盥洗时,她也就起了床,不意才刚用过了午饭,便觉倦意上头,昏昏欲睡,竟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这会儿嫣红既说了,她也就乐得应着,当下在软榻上睡了,不多片刻,已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及至清醒时,她才只动了一下身子,犹未及睁开眼时,早有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细细,你可算是醒了。可闷死我了!”
脑中犹自一片空白的风细细怔了下后,才意识到这个声音,赫然竟是宇文琳琅的。忙不迭的睁眼翻身坐起,她很快笑道:“琳琅,怎么是你?何时过来的?”
有阵子没见,宇文琳琅却仍是眉目生动,笑意嫣然的模样。听她问起。当即皱一皱小鼻子道:“我已来了有阵子了,见你睡着,就坐着等你一等了!”说着。扬起手中一本书卷,笑道:“看样子,你是铁了心要去南源了?”说话时,眼神却莫名的有些游移不定。
不必多看。风细细也知道宇文琳琅手中的那本书乃是她最近一直翻看的《孟京风华录》。孟京,正是南源京城。《孟京风华录》乃大熙一名弃文从商的书生所作,细述了他去国离乡,在孟京经营时的所见所闻。其书文理甚是通畅,内里趣事轶闻也多。一度在衍都风行一时。风细细无意中在书楼见到这本书,深觉趣致,便取了出来。放置床头,偶尔翻看。
带笑白她一眼。风细细道:“这书本也有些意思,我便多看了几眼!”
听她这么一说,宇文琳琅倒忍不住叹了口气,过了一刻才道:“母妃也找了一本来,命我仔细看着,说我去国千里,人地生疏,能多了解些南源的事儿,总是好的!”
揭开身上盖着的薄薄锦被,风细细站起身来,走到宇文琳琅身边,握住宇文琳琅温腻柔软的小手,微笑道:“怕什么!你还有我和菀儿姐姐呢!”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宇文琳琅微惊了一下,下一刻,已脱口问道:“你见到他了?”
也真是没想到宇文琳琅竟会如此敏感,怔了一下后,风细细到底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低头想了想后,宇文琳琅才道:“那……你觉得他如何?”
没多犹豫的,风细细果断答道:“比我所想要好很多!”说过这话后,她自己又想了想,这才补充道:“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在没见到风入松前,风入松给她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抛弃与他盟誓相守的情人、丢下需要呵护的病弱妹妹,如此不负责任之人,任谁也不会觉得此人有理。然而在见到风入松的第一眼,风细细就知道自己错了。拥有那样疲惫又歉疚眸子的男人,绝不会是她臆想中的人。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确有苦衷。而这苦衷的背后,应该就是他在南源真正的地位。
宇文琳琅正要追问,外头嫣红二人已听到动静,双双的走了进来。草草净面、盥洗后,风细细这才想起一事,少不到问道:“琳琅你一个人来的?”
宇文琳琅耸肩轻松道:“怎么可能?九哥陪我过来的,本来母妃还不肯,后来我说想赶在年尾来凝碧峰最后许个愿,母妃才勉强应了!”一面说着,已忍不住看了风细细一眼。
她才说“怎么可能”时,风细细便已猜到必是宇文璟之陪她同来的,这会儿听了这话,不觉了然一笑,下一刻,却忽然问道:“贺清章呢?还有云舒哪儿去了?”
她一说贺清章,宇文琳琅就皱了眉,好半晌才道:“云舒那个鬼灵精,你也是知道的,它如今虽跟着我,但时不时的就跑得无影无踪,开初几次,我还命人四处找。后来也就懒得管它了!”反正那小家伙,神出鬼没,不必你找,到了时候,它也就自己回来了。
风细细听得直笑,而后却道:“菀儿姐姐正在隔壁,要不,我们找她去?”
没怎么犹豫的点头后,宇文琳琅却又很快问道:“你确定菀儿姐姐会陪我们同去南源?”
风细细一怔,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风细细自己,其实是个极理智、极拎得清的人,正因如此,所以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海枯石烂、两情不渝的誓言。在她看来,时间是一只无所不磨的石磨,能磨去世上一切的痕迹,包括最深的爱、最痛的伤。
八年,是一道鸿沟,于瞿菀儿而言,这八年里,支持着她的执拗与任性的,是早年那一点一滴的回忆,是活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八年过后,当她真切的看到那个早已长大的少年,她是否还能重新拾回当年那份青涩的感情,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事。
见她久久不语,宇文琳琅心中哪还能不明白,皱了下眉后,她道:“好了!先不说这个,我九哥在外头偏厅坐了好半日了,我们去叫上他一道过去瞿家吧?”
二人并肩出门,还未走出几步,早有人快步的迎了上来,禀说九王爷在偏厅侯了一阵,又听说瞿家大爷这会儿正在凝碧峰,才刚已先过去瞿府别院了。
二人闻声,忙又折转了方向,一路径奔瞿府别院。将至门口时,风细细才忽然想起一事,忙不迭停了脚步,低声嘱咐宇文琳琅道:“我大哥已到衍都之事,你我知道就好,暂且不要告诉菀儿姐姐!我怕她知道了,情绪又不稳当,平白多生波折!”
了然点头,宇文琳琅叹气道:“我如今倒真是希望菀儿姐姐能与他破镜重圆!”说着,忍不住又拿眼看了一回风细细,眸中神色更颇多怪异之处。
起先在屋内时,她提到南源,言语神态便颇有些古怪,只是风细细那时才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因此并未觉察,如今再见她如此,毕竟心中诧异,当下试探了一句:“就算菀儿姐姐不能与你同去南源,你还有我陪着不是?”
不无别扭的转了转眼,宇文琳琅终于叹气道:“我只怕……你是去不成南源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风细细心下一惊,当即追问道。
宇文琳琅被问不过,只得闷闷道:“是……我九哥!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母妃的,总之……母妃已经答应,只等你及笄礼后,便觑机同父皇说起此事,求他为你们指婚!”
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风细细失声叫道:“怎么会?这……”这事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完全措手不及。心中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色色纷杂,一时难辨滋味。
宇文琳琅自然不知她心中滋味,只是顾自的说了下去:“若不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嫁去南源,听了这个消息,我可不知道多么开心!可是这会儿,我真不知道是该恭喜你,还是希望这桩婚事最终不成!”在她而言,自然是希望风细细能陪着她的。这样一来,她在南源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然而再转念一想,若真如此,自家九哥岂非又要夙愿难成?
正因如此,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宇文琳琅真是左右为难,取舍不能。
呆了片刻后,风细细迅速收拾心情,勉强笑道:“先不说这事了!我们先过去找菀儿姐姐才是正理!”离她的及笄之日,还有十日左右,而年终岁尾,宫中各项祭祀事宜纷繁杂乱,这一时半会的,机会怕也不易寻觅,也就是说,她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消化此事。
既如此,何不先给自己几天时间,好好的想一想,再做定见。
这趟来凝碧峰前,宇文琳琅其实就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风细细。这会儿被风细细看出端倪,问出实情之后,她反而轻松了不少,当下点头笑道:“正该如此!”说过了这话,她自己却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好,少不得又补充道:“其实你真嫁了我九哥也好!日后等九哥登基,你可记得时时提醒他,让他接我回来衍都长住!最好是住个三五十年的,不七八十年更好!”L
☆、第六十三章 及笄(一)
风细细听得哭笑不得,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白了她一眼,一把拉了她往前走去。见她窘迫,宇文琳琅反停步笑了起来:“我说的话,可是肺腑之言,你别装没听见!”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风细细叹息道:“这还没嫁,你怎么就想到在娘家终老了?这未雨绸缪也来得太早了些吧!果真你这么想,倒还不如听你九哥的,把这事敷衍过去也就算了!”
宇文琳琅闻声默然,好半晌才闷闷道:“你可不知道,这阵子,我时时睡不着只反复的想这事,一忽儿觉得害怕,一忽儿又觉得这事儿或者也不致太糟,可就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风细细讶然拿眼仔细的看了她一回,这才猛然发现,一贯淡扫蛾眉、素面朝天的宇文琳琅今儿竟是薄施粉黛,略点樱唇。因妆容极淡,她自己精神又欠佳的缘故,竟是全没看出来。
默然片刻,风细细到底缓声道:“你想不想见贺清章?”似宇文琳琅这种,应该可称是“婚前忧郁症”了,这样的情况,风细细从前也略有耳闻,因此才会给她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果不其然,宇文琳琅陡然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见贺清章?这……怕是不妥吧?”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娇俏面上,更是难得的现出了几分惊惧与错愕。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风细细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贺清章没来由的差了云舒跟在你身边,我看那小东西精灵得很,说不得早把你的情况透给他知道了!”
不可置信的睁大明眸,宇文琳琅失声道:“怎可能?不会的吧?云舒……”她倒是居心想要驳回风细细异想天开的猜测,然而再一回想云舒近乎通灵的表现。顿时便哑了声。
风细细也无意同她多说这些,便笑道:“且不说这个,我们先过去菀儿姐姐处吧!”说着,复又拉了宇文琳琅出门。二人并肩行到瞿氏别院跟前,尚未及命人通传进去,早有丫鬟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见过礼后。径请二人入内。
风细细见此。哪还不知道瞿菀儿猜到她们迟早过来,因此早早命人在此迎候。当下含笑谢过了那丫鬟,便跟在后头。一路进了瞿府别院。说起来,这瞿府别院她这才是第二次来,而第一次来的时候,更是患得患失。因此根本无心注意观察。却是直到今儿,一路走来。一路与风府别院相印证,只觉处处熟悉,再再明了。
她心里正想着,那边宇文琳琅已笑问道:“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
不无感慨的点了点头。风细细叹息一声,却没答话。宇文琳琅见状,哪还不知道她这是想起了瞿氏夫人。当下也不免陪她叹了一回,却没再说下去。那丫鬟也是个精灵的。见二人各自神色怏怏,自然不会自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