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璟之挑眉,言语之中却满是不赞同道:“风入松回来与靖安侯夫人又有什么关联?”
宇文琳琅听得一愣,下意识道:“怎么没关系?若不是她,瞿姑姑又怎会盛年香销?”
宇文璟之看她,眉头皱得愈紧:“琳琅,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到了明辨是非的时候,却怎么还如此幼稚?瞿姑姑已逝,死者为大,我亦不想多说,只一句,你且牢牢记住——若你我的母妃也如瞿姑姑一般的性子,只怕你我在这宫中,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宇文琳琅神色一滞,好半日竟无一言以对。到了这个时候,她转念回想起来,这才恍然发现,从前自己每每与母妃说到瞿氏夫人与瞿菀儿时,母妃总蹙了眉,不发一语,如今想来,母妃那时的表情,分明便是不以为然。只是顾着亲戚情分,不好直说罢了。
怔怔的想了一刻,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明光,宇文琳琅骤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宇文璟之:“九哥今儿忽然同我说起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眸光不期然的有些闪烁,宇文璟之避开妹妹直勾勾的眼光,淡淡道:“不过是刚好说到这个,便顺口一提而已!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宇文琳琅愈觉反常:“顺口一提?从前可也没见你顺口一提过?怎么今儿就忽然有了兴致?九哥,你可别想骗我?”
没什么理由的,宇文琳琅忽然就觉心烦气躁起来,一颗心,更是“怦怦”的跳个不停,连带着左右眼皮也开始胡乱的跳,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这些异征,表现在脸上,便是面色唰白,全没了一丝血色,由此也更衬得眉眼处的那一抹浅红显眼无比,看着竟是凄凄惶惶的,再不复平日的骄纵欢快。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宇文璟之伸手轻轻抹了抹她的眉眼,一如幼时光景:“别怕!事情一日不曾落到纸上,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刚刚不也说了,九哥……可是你的亲哥呢!”L
☆、第三章 忍
接过嫣红递来的八角铜鎏金手炉,感受着炉身传来的融融暖意,风细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九月底,怎么天就这么冷了!”
嫣红笑道:“比起去年,今年已算好的了!至少到今儿还没下雪呢!”
风细细正要开口时,却见嫣翠正领了两个粗使婆子抬了火盆进来,搁在屋里。火盆里头,炭火烧得正旺,火光跃动间,只是在旁看着,已觉得暖意升腾。嫣红在旁接了熏笼,亲自过去,罩住了火盆,又取了碎银子,打发了两个婆子出去。
两个婆子去后,嫣翠这才开口道:“我们这院子,别的也还罢了,只是没有地龙,冬日里却少不得熏笼!”很显然的,才刚二人说的话,她已听见了。
风细细如今所住的这座小院,离着主院甚远,也因此并没地龙。往年过冬时节,二婢便多多的烧了火盆,安置在屋内,倒也并不觉得寒冷。而前些年,她们都需亲力亲为,如今院内多了不少伏侍之人,若真算起来,其实还轻省了不少,因此二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风细细并非娇气之人,但既有条件,她也不会苦了自己。
内室本来不大,搁了火盆不多久,便觉出暖意来。轻吁了一口气,风细细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了一眼,道:“我看这天,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下雪了!”
嫣翠才刚出去走了一圈回来,这会儿也正觉着冷,立在熏笼边上一面烤火,一面笑道:“下雪好啊!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算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玩过这些了呢!”
嫣红在旁听着这话,不免白了她一眼。嫣翠自知失言,少不得吐了吐小舌。
风细细眼见这一场眉目官司,哪还不知道嫣翠这话,暗中指的是她卧病的这几年。当下笑笑,岔开话题问道:“大小姐的婚事如今怎么说了?”
嫣翠道:“听说日子已定在明年三月!不过这几日大小姐一直足不出户倒是真的!”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才刚得知自己的婚事。羞个一两日并不出奇,但似风柔儿这样,一连六七日却还足不出户的。却是明明白白的在表示不满这桩婚事了。
对风柔儿,风细细是一贯不喜的,但这会儿得了这个消息,却仍不由得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来。叹了口气。她没来由的便又想起贺清章来。
算起来,这人到衍都也有好几日了。除了翻过一次公主府的墙头外,却是出奇的安份。既没踏进风家一步,也似乎至今没去拜访瞿家,那么。他这次回来,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头到尾,她都不认为风入松会对刘氏等人下手。因为这件事的根本,在于风子扬。是风子扬负了瞿氏夫人。移情别恋于刘氏,瞿氏夫人受不了这种打击,这才抑郁致死。这之中,若说刘氏全无责任,倒也未必,但若说报仇雪恨,却也远不至于。
这么想的时候,风细细脑子忽然一转,没来由的便想到了风柔儿这桩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婚事。难道这桩婚事,竟然出于风入松的手笔?
应该……似乎也是不会的吧?风入松若真要害风柔儿,以他如今的身份与身手,多得是手段让风柔儿痛不欲生,实在并无必要如此设计。宇文珛之她也见过了,论容貌气度,也并不比宇文珽之稍差,只除了有妻有妾,女儿众多……
一想到宇文珛之府中那七位郡主,饶是风细细也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正自胡思乱想,耳中却忽然听嫣翠轻呼了一声:“哎呀,下雪了!”风细细诧然抬头,却正见空中飘飘洒洒,点点白色如絮如棉,外头竟真下起雪来。
…………
烟柳在廊下站定,先自拂去身上沾染的点点雪花,这才揭了帘子轻步的走了进去。这几日天冷,刘氏屋内早已搁了火盆熏笼,夹帘才一动,便有暖气幽香袭人而来。
刘氏歪坐在炕上,正慢慢翻看着手中的清单,脸上有的,是掩不去的淡淡的倦意。听见声响,她便抬了眼,见是烟柳,却开口问道:“外头下雪了?”
烟柳不意她开口便问这个,愣了一下,这才应道:“是!这会儿已下大了!”
不经意的叹了口气,刘氏慢慢道:“是吗?衍都的雪,来的总比南方要早!”言语之中,不期然的却已带了微微的喟叹与怀念。烟柳哪敢跟她讨论这些,闻声也只轻轻答应着。
好在刘氏也没打算多说,说过了那句话后,便也很快归入正题:“大小姐还是不肯吃饭吗?”
烟柳轻声道:“依我看,大小姐脸色虽有些白,但气色看着却也不难看!”
刘氏何等精明,一听烟柳这话,心中顿时明白过来。风柔儿不肯吃喝到今日已是第五日了,而她若当真水米不打牙,到今儿只怕早连坐也坐不起来了,又何谈气色二字。
搁下手中清单,刘氏冲烟柳招了招手,吩咐道:“烟柳,你陪我再去一趟!”
烟柳一听这话,心下不觉一松。事实上,自打与六王爷宇文珛之的婚事传入风柔儿耳中,她便再没给过任何人好脸色,这几日眼看婚事抵定,再无回旋余地,风柔儿更索性躲在屋里哭了一场,既不肯出门一步,送去的饭菜眼看着也是动也没动,原样进去,原样出来。
烟柳等人见了,也不由暗自担心,偏生刘氏就稳得住,这几日竟是不闻不问。直到今儿用过了午饭,这才吩咐烟柳过去探视一番。因此烟柳这会儿听刘氏说要亲自过去一趟,便忙应着,上前搀了刘氏起身,一边的红英见状,早取了斗篷过来,为刘氏披上。
三人出门时,外头的雪却下得愈发大了,地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红英早取了伞在手中,此刻忙撑了起来,二婢一左一右,与刘氏缓步而行。好在风柔儿所住院落,与刘氏相隔不远,不过盏茶工夫,也就到了。风柔儿院里的丫鬟,这几日心中其实也颇不安,此刻见刘氏来了,当真比菩萨降世还要欢喜,忙忙的上前行礼,小心翼翼的搀了刘氏便要进屋。
刘氏却摆了摆手,淡淡吩咐道:“你们也不必跟了,便在外头守着吧!”言毕也不理众人,自行上了台阶,抬手推门走了进去。风柔儿屋内,自是有丫鬟守着的,眼见刘氏入内,少不过上前行礼问安,刘氏也只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内屋的风柔儿其实早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只是心中自觉委屈,非但不肯转头,甚至还背了身,只是不理刘氏。刘氏也不怒,只举步过去,在桌边坐了。
母女二人,一坐一卧,却是各自不语。僵持片刻,到底还是风柔儿耐不住性子,愤愤的坐起身来,叫道:“你还来作甚么?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你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口中说着,心下却是愈发委屈,眼里也酸酸楚楚的,一行珠泪更滚滚而下。
刘氏却坐得纹丝不动:“你说的不错!没了你,我也还有两个儿子,还真是不多你一个!”
风柔儿才刚那话,说到底不过是撒娇卖痴之言,却真没料到刘氏会这么回她,愣了一下,竟连哭都忘了,只愣愣的坐在床上发呆。看向刘氏的目光既是震惊又是伤心。
刘氏抬眼与她对视,眼神清清冷冷的:“柔儿,你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为娘总想着为你寻一门好婚事,让你一生顺心遂愿、风风光光。但如今,你要嫁去的是六王府,府里早已有了当家的王妃,与你平起平坐的侧妃,下头还有一群小郡主。这还只是府里,宫里头,可还有淑妃在,你且告诉我,一旦嫁过去,你将如何立足?就凭你的小性儿吗?”
风柔儿哑然,半日也还是一声不吭。
刘氏冷笑道:“为娘的当然知道你不愿嫁给六王爷,可事到如今,还有你说不的余地吗?”
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好半晌,风柔儿才愤愤道:“一定是那个丫头!是了,这阵子,她可不是巴结上了十七公主,这桩婚事一定是她撺掇的!一定是!”说到最后,却已是语声尖锐,呼吸急促,一张俏脸血色上涌,连带着小巧的鼻翼也不住翕张,看着甚是可怖。
“住口!”刘氏陡然一声暴喝,却将风柔儿吓得惊了一下,只是怯生生的拿眼看她。忍了忍心中怒气,刘氏缓缓道:“已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想这些,我……”
她有心重重呵斥一番,然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此事与她并无干系!十七公主固然身份尊贵,但她是璇贵妃之女,淑妃娘娘如何会听她的?”
“可是……”
风柔儿还待要说,却被刘氏不耐的打断:“够了!今儿为娘的过来,只说一个字给你,你若能听得下去,这辈子总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若听不下去,为娘的,也无可奈何……”
眼见风柔儿惶然失措的坐在床上,神色间既是委屈又是惊惧,刘氏又何尝不觉痛心,只是事已至此,该说的话,她却是一定要说了:“忍!柔儿,只要你比别人能忍,在这后院里头,总有你出头的日子!”L
☆、第四章 探话
离了风柔儿的院子,刘氏一路缓缓而行。烟柳二人见她面色冷凝,哪敢多说,各自不语的紧跟其后。将将折过游廊弯角,刘氏却忽然停了脚步,问道:“今早命熬的人参汤,这会儿也该熬好了吧!”红英忙应说早熬好了。刘氏便点了头,吩咐道:“看时辰,这会儿侯爷该在书房,你去取了参汤来!”红英答应着,不敢耽搁,忙匆匆的去了。
刘氏这边带了烟柳径自折向书房方向,二人走的甚慢,将将看到前头的书房时,后头红英已捧了个红漆雕花食盒追了上来。她是侯府的当家夫人,守门之人见她过来,行礼问安之后,便忙入内通禀,不过片刻出得门来,禀说侯爷有请夫人入内。
刘氏颔首,吩咐烟柳二人在外候着,自己取过食盒,缓步走进书房。才一进了书房,便见风子扬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后头,正翻看着卷宗,面色沉肃,双眉微皱,似有不悦之色。
刘氏也不言语,只悄然无声的走了上前,将手中食盒搁在一边几上,打了开来,从中取出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盖盅来。她捧了盖盅上前,将盖盅轻轻搁在书案上,低声道:“纵是公务繁忙,侯爷也该仔细身体才是!”说着已抬手揭了盅盖,递了银匙过去。
抬头看她一眼,风子扬微微颔首,也不言语,便接了银匙,慢慢的喝着盖盅里的参汤。一时喝完了,刘氏忙又递了帕子过去,风子扬拭了拭唇角,仍将帕子递了给她,同时开口道:“柔儿那里。你去过了?”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十足肯定的。
听他这么一问,刘氏心下不觉一酸,眼圈儿也随之红了:“这才几日,人已瘦了一圈儿了,我看着,心里只是舍不得……谁曾想。这事最后竟……”嗓音已带了几分哽咽。
风子扬淡淡道:“哭什么?这亲事不是你们一直想攀的?如今总算攀上了。该高兴才是!”语气里头,却也听不出是讥嘲还是无谓。
刘氏哽咽了一下,到底轻声道:“六王爷虽好。但王府里头,毕竟还有正头王妃在,如何比得上……”她虽没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却是昭然若揭。
风子扬抬头看她,眸光淡得看不出丝毫温度:“早些时候我就说过。三爷不合适,你们只不信!如今我就明说了,柔儿就算嫁入三王府,也成不了正妃!”
刘氏一怔。脸色便有些难看,半晌默默垂了头。
看她一眼,风子扬又道:“据我看来。六爷也未必及不上三爷!皇上如今春秋正盛,离那一步还早得很!须知君心难测。露在外头的,未必是真!”
说过了这几句话,他便挥了挥手:“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刘氏此来书房,为的正是风子扬最后的那一段话,闻声忙应着,收拾了盖盅,转身离去。刘氏一走,风子扬反放下了手中的案牍,微微失神的看向门口,面上神色一时难辨。
好半日,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
雪越下越大,到了申时末,眼看着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风细细午睡醒来,再推窗一看,琼楼玉宇、霜树银花,好一片冰雪世界。不由的叹了一声,她道:“好一场大雪!”
嫣红用银箸拨着手炉内的炉灰,添上新炭后,才又阖上手炉,捧了递给风细细:“瑞雪兆丰年,这可是个好兆头呢!”
一面接过手炉,风细细道:“这屋里这会儿暖和,这手炉不要也罢了!”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帘子一动,嫣翠却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手上却还捧了一只粉彩丹凤朝阳梅瓶。瓶内,却插了几枝枝干苍挺、花开半绽的腊梅。不必走近,便有一股冷香扑鼻而来。
风细细见了,少不得起身笑道:“这花是在哪里折的,开的倒好!”
嫣翠笑嘻嘻的应道:“才刚小姐睡着,我便去同碧莹说话!碧莹就说今儿过去过去小厨房时,无意见着花园里头的腊梅开了,黄灿灿的压着白雪,份外的精神!我想着小姐喜欢桂花,想必也会喜欢腊梅,便拉着她去折了几枝来!”说着,举了举手中的梅瓶。
风细细一听这话,也不免动了心思,只是想着外头冷,又有些犹豫。嫣翠看出她的心思,忙笑道:“小姐可不知道,落雪的时候,看着冷,其实倒未必冷,等化雪了,那才真是冷!”
被她这么一煽动,风细细到底动了游兴,道:“既如此,就去看看吧!”
白一眼嫣翠,嫣红也没扫兴,便转身取了斗篷来,为风细细披上:“小姐既想去,那就去吧!手炉里头的碳是新换的,也带着,免得冻了手!”
嫣翠虽说了外头不冷,但比起屋内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