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七嘴八舌的,倒是说了无数的偏方出来,使嫣红回去试试,倘或不行,到底支撑到子时过了,才好请了大夫来。嫣红心中气恨已极,一来拿她们无法,二来心中挂记自家小姐,也不敢多待,只得含泪回转,只是苦捱,指望着这一日能过得快些。
然而目下自家小姐的情形却让她实在不敢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少不得只有去求一求侯爷了,只望他多少念着些父女情分。不愿再多想下去,嫣红快步的往院外行去。
一直在旁看着的风细细虽不知嫣红心中的忧虑与彷徨,然观嫣红目下的神色,也知她对此行,并无什么把握,心下也不禁深为这个风细细感到不值。再见嫣红匆匆出去,略一思忖之后,毕竟还是跟了上去。
说到底,目下情况虽然古怪,但多了解一些这里的事儿,于她总是有益无害的。
想往前院去,必要途经风府后花园。因风入槐的及冠之礼,风府今儿可说是贵客盈门。后院花园之内,此时亦是灯火通明。七月廿八,已是夏末秋初,正是草木未黄而秋华已繁的好时节,无需步入,鼻端却已闻到阵阵菊桂幽芬,直令人心旷神怡。
因她并不识路,才刚迈出小跨院时,也只是信步而行,走的却并不是这通往花园的小道,这会儿跟着嫣红一路走来,步入花园,只觉园内各样花木交相错落,透过扶疏花木,隐见假山连绵,碧波如镜,间有小径曲折回环,幽深中自见雅趣。再细看时,又见草木繁盛之处,时有飞檐隐露,雕栏半横,方方面面,尽显百年世家风范。
风细细看着,倒忍不住暗自赞叹了一回。她那里正自目驰神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甜娇脆的少女声音:“早闻王爷雅好古琴,只不知这琴可入得王爷法眼?”
不知怎么的,这个声音才一传入耳中,风细细心中便陡然泛起一抹厌恶之情来。而她很清楚,这抹厌恶之情并非来自她自己,事实上,这丝厌恶,应当来自另一个风细细。
这样的想法,让她既厌烦,却又深感无可奈何,脚步也因之一顿。
而嫣红,也在这时停下了脚步。静谧的月色淡淡挥洒,嫣红手中所提着的气死风灯映出的晕黄光芒更将她面上那份明明白白的不忿映照得清清楚楚。
然而很快的,嫣红便敛去了面上的忿然,更垂了头,默默直穿林木,往前行去。风细细见状,少不得紧紧跟了上去。一人一魂往前又行了二十余步,眼前却已豁然开朗。
第三章 诡异重生(三)
更新时间2013…12…10 18:25:54 字数:3758
第三章诡异重生(三)
因是大宴宾客的好日子,此时的风府花园内,处处张灯结彩,虽是夜晚,却赛如白昼,入目之处,但见假山绵延,水波不兴。湖边树上,满挂着各式各样的琉璃灯,明亮的灯光倒映在水中,与水光交相辉映,却将原就雅致非俗的风府花园更衬得宛如仙境一般。
直到这时,一个沉静清朗的男子嗓音方才缓缓响起,似是在回应先前那少女的问话:“小姐客气!此琴古朴精雅,形制不俗,若是本王不曾看错,这琴,该是昔时胤朝第一斫琴师蓦然所制的‘丹凤朝阳’琴吧?”这一番言辞说得中正平和,虽带赞赏,分寸却拿捏得当。
陡然听到这么一把好嗓子,由不得风细细不应声的看了过去。
视线到处,只见湖上曲廊蜿蜒,湖心一座小亭高矗,亭有六角,檐角高翘而精致玲珑,大有画龙点睛之妙。亭内,一男一女正自相对而立,二人中间,却是一张金丝楠木精雕而成的琴架。一具形制古雅的落霞式古琴静静地躺在那张楠木琴架上。
纵是不通琴技,风细细也能看出,这张古琴价值非俗。
少女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清脆的拍手之声:“王爷真真好眼力!这张琴正是当年蓦然亲手所斫的‘丹凤朝阳’!”对这张琴,那少女显然也甚是钟爱,说着话的时候,已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轻抚那琴,娇艳赛似桃杏的面上,更满是迷醉之色。
那嗓音沉静清朗的王爷便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无丝毫自得之意:“名琴配佳人,此琴到得小姐之手,也真可谓得其所哉了!”明明只是寻常的客套话,却令人如沐春风。
对于琴这种古老乐器,风细细却是一无所知,至若胤朝、斫琴师这等说法,于她,更是如说天书,自然全无丝毫兴趣,她只是眯起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亭内二人。
那大小姐看来约莫十六七岁,正是韶颜最盛之时。为今日这番相见,她显然颇下了一番功夫,身上穿着月白潞绸小袄,外罩一件大红镂金百蝶穿花长褙子,下面却拖了一条翠蓝马面裙,飞仙髻上斜插一支赤金凤衔珠步摇,凤口处垂落的珠串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而不时轻晃,非但为她平添三分娇俏,更衬得她原就娇若殊花的颜色明丽无双。
她是——风柔儿!脑海之中,忽然跳出一个名字来,而下一刻,风细细便已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风柔儿,乃是她继母刘氏未被扶正之前,在江南所生。若论起年纪来,却比这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风细细还要大上两岁。这也难怪此时她一见风柔儿,心中便觉厌恶了。
兴趣缺缺的移开视线,她移眸看向风柔儿对面立着的那位王爷。
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上,她便不由暗赞一声,心中则古怪的泛起一丝清浅的涟漪。
这位王爷看着已有二十六七年纪,生得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悬胆鼻下,弧线优美的双唇不薄不厚且微微上扬,似总噙一抹笑意,乍一看去,却是十足的温雅可亲。
只是他这样的笑容,看在如今的风细细眼中,总觉温淡得太过恰当,乃至不够真切。
这人——是宇文珽之。不费什么气力的,风细细已自记忆之中寻出了眼前男子的身份。
宇文珽之,今上第三子,性沉静温尔,素有贤名,极得皇帝信任。年前才刚被加封为定亲王,一时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
她这里努力的自记忆中调出有关宇文珽之的情形,那边风柔儿已抿了樱唇带笑自得谦道:“殿下谬赞,柔儿可不敢当呢!”只是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却已伸出纤如柔荑的玉手,轻拨了一下那“丹凤朝阳”琴上的琴弦。那琴应声,便发出“铮然”的一声轻响,虽是被人信手一拨,那琴音仍自清越平和,借着水势悠悠的传播开来,更觉幽韵无双。
宇文珽之闻言,便也合宜一笑:“小姐过谦了!不知小姐可否赏面,赐本王一曲!”
“王爷若不弃嫌浊音污耳,小女子自当从命!”风柔儿欣然回应,言语中更透出不能自抑的欢喜之情。很显然的,她说了这好半日的话,为的就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琴艺。
察觉出了她的想法,风细细不免撇了撇嘴,心中颇有些不屑之意。
耳边,叮叮咚咚的琴音却已响了起来,风细细虽不懂古琴,也觉这琴音流畅宛转,显然风柔儿也曾为此颇下过一番工夫。只是心中对风柔儿的厌恶,却仍让风细细懒待多听,径自转身,她转过身去,打算去追早已愤然离去,这会儿已在二十步开外的嫣红。
然而一个细柔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却偏在此时响起在她耳畔:“风细细……”那声音极低,却又如许清晰,甚至像是响起在她的脑中。悚然一惊之后,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回。
然而很快的,她便回过神来,略一迟疑后,她到底问道:“你……也是……风细细?”
如此清晰的以自己的名字来称呼另一个人,或者准确说来,该是另一个魂魄,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极为古怪的经历,让她很有些寒毛倒竖的惊悚。
良久良久,在她几乎以为才刚的那一声呼唤只是自己的错觉时,那个稚柔的声音这才再度响起:“是……”却是怯生生的,个中似乎还带了些儿颤抖。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风起云涌,杂乱的让她觉得自己的脑仁都在隐隐发痛,她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对方,然而到了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是变成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死了,却会出现在这里?而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如今这个状况,是为什么?以后,我和你,又会是什么样?
在她的意识之中,无声存在着的少女,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好半日,她才轻声的道:“其实……我也不明白的……”现下的一切,她至今也还是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
她只知道,她活的很累很累、很厌倦很厌倦……
她病了很多很多年,似乎从懂事起,她就一直在吃着药……
那药……一直都是那么的苦……
只是从前有娘在、有哥哥在的时候,她们总会小心翼翼的哄着她,将她捧在掌心。
为了能让她多喝上一小口药,娘会亲手预备下各式各样可口的蜜饯,哥哥也总会在出门回来时,为她带回京中最为有名的糕点小食……
然而如今,她们都不在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活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无人疼惜,甚至没人想起……
她不知道,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无人之时,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想,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这个世上,她并非一无眷恋,娘虽不在了,但哥哥还在,虽然……哥哥早已将她忘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恍惚的想着,心中满满的皆是苦涩……
好累……好累啊……不过好在,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但……这一切,就真的这样算了吗……不甘呵……真是不甘心呵……
才刚所见的种种情景,忽而从心底翻涌而起,令她的不甘之念愈加炽烈……
宇文珽之,曾与她的大哥风入松走的极近,幼年时候,她与他也颇见过几回。直到如今,她甚至还牢牢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在初春三月,那一日,柳条新绿,桃花正红,春阳熙和的洒在身上,暖暖洋洋的。她大哥风入松牵着她的手,笑吟吟的指她向他道:“这是我的小妹,闺名唤作细细!”
那时候,他似乎是笑了笑,而后徐徐的道:“风细细,这名字,倒也别致……”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眸中隐着浅淡的怜惜之色。
那时的她,年纪尚幼,还不能明白那怜惜从何而来。等她明白过来时,她的母亲却早因病逝去,而兄长更因故远离再无一丝音信,她已什么也没有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的品味这首小词,而每一次,心中都只觉凄恻。细想起来,她出生时,风子扬在外纳有外室一事,整个衍都已是无人不知。那时的母亲,想必曾不止一次的登高远眺,默默垂泪吧。那时,也许正是春日,高楼之上,春风也许正细细拂面而来。
所以,母亲才会为她取名为细细吧。
无名之火陡然狂燃而起,竟让她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我讨厌她们……讨厌她们……”
她二人如今也算一体同源,她的种种想法与心理,风细细自是一清二楚。无谓的一扬眉,她道:“你放心!这桩婚事成不了!”
“我……他……”她迟疑着,想说什么,却又觉得难于启齿。
感觉她迟疑却又不甘的心理,风细细到底不耐烦了起来:“你都已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事到如今,她已约略猜到了现下情形之所以会出现的缘由。在她脑中的,应该是另一个风细细残余下来的一丝执念,而她之所以无法成功附身,与这丝执念该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若是她想摆脱现下的状况,就只有让这丝执念彻底冰消瓦解一途。
“我……我要……要……”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涌,让她一时无法抉择。
而她混乱的心绪与想法,同时也清晰明白的映入了风细细脑中,也让她跟着好一阵头疼:“我可以帮你……破坏这桩婚事……”她快刀斩乱麻的开口:“此外,我还可以承诺你,让他记住你一生一世,如何?”从对方传过来的情绪中,她可以感觉到那丝倾慕与依恋,然而更多的,却还是自怨自艾的无力与自卑以及对风柔儿及其母的怨恨。
这一次,她很快便得到了回复,而回复也无疑是让她满意的:“好!”
这样的回答,让她不由的松了口气。下一刻,她自然而然的甩了甩头,似乎想甩掉点什么,然而,脑中的那丝执念,却似乎仍在。她还来不及诘问,那个怯生生的声音却再一次的传来一股意念:“我……还想求你……求你……帮我好好照应着嫣红嫣翠她们……”
不意她会提起这个,微怔片刻后,风细细才道:“我会的!你放心!”
“多谢……多谢你……”
随着这一声的传来,风细细忽而有种感觉,觉得脑中倏然一空,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她知道,这一次,那个少女是真的走了。这样的想法让她不由的摇了摇头,且叹了一声。
而后,她抬起头来,再看了一眼湖心亭内静静聆听琴音的宇文珽之一眼。
想让一个男人记得一个女人一生一世,应该也不是太难呢?她想着,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下一刻,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然而前头,却早不见了嫣红的身影。
第四章 被看到了
更新时间2013…12…11 19:39:13 字数:2414
第四章被看到了
下一刻,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然而前头,却早不见了嫣红的身影。好在这里离着风府前院已不甚远,循着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她没费多少气力,便找到了风府的宴客的大厅。
嫣红虽然抱定了主意,但她也是知道轻重之人,并不敢就这么闯了进去,只觅了一个角落藏身,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厅门,似是在等什么人。风细细见状,便也自然的在她身边站定,有心看一看嫣红这是在等谁。她并没等得太久,因为此刻,大厅侧门边上,正有一人匆匆的走了出来。那人似是知道嫣红正在左近,一走了出来,便自然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嫣红一眼瞧见了他,面上顿然现出欣喜之色,忙不迭的探出头去,对他招了招手。
那人见了,更不迟疑,便已快步行来。风细细在旁冷眼觑着,见那人二十四五年纪,个头不高,生得眉目清秀,一副温厚憨实的模样。才一走了过来,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嫣红?已这个时辰了,你不在后头伺候着,怎么却来了这里?”言辞甚是熟稔,言下不无关切。
嫣红微微苦笑,却轻声道:“凌青,我求你替我回一声老爷,就说小姐瞧着有些不好!”
那凌青听得眉头微微一皱,半晌才道:“今儿原是二少爷及冠的好日子,这个时候延医问药怕是不甚吉利,况又有许多客在……”顿得一顿后,他才又道:“依我看,不若……”。
不等他将话说完,嫣红便已一口打断:“只怕……只怕……小姐已等不到那会儿了……”用力抿一抿唇,压下眼中泛起的水雾,嫣红低声的道:“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你若肯顾着昔日之情,便请进去替我回上一声儿,也……算是尽了我……做奴婢的本份!”
凌青?风细细听着这名字,不免仔细的看了凌青一回。那凌青面色显然有些为难,但迟疑了一刻,到底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风细细见他转身进了客厅,自是不再停留,忙忙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