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做工精美,式样独特,只在某种特定的场合才见,乃大周风俗里装婚书的“同心匣”。里面的物什如果没猜错,应是父母新婚之夜落笔写成的誓言。
居然能见到父母的婚书,我意外极了。打开匣子,里面果然出现两帧纸张。
第一张婚书,字迹隽秀却苍劲有力,开篇是“致吾妻萧芷茵,”是父亲的手笔。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第二张乃是簪花小楷,落笔娟秀,偏又带着几分飞扬洒脱的意味,正是母亲的手笔。
——“与君结发,此生尽赋与你,相依相伴,或生,或死。”
发黄的纸张,陈年的誓言。我凝视着这两行字,久久不能回神。父母伉俪情深,我从来只是道听途说,可这薄薄两张婚书,短短两行字,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这份情的厚重。
只是,只是。再如何情深,终是缘浅。他们夫妻的情缘,于婚后一年,便以死夭折。
他们为何而死?!是不是真因义父?
我攥着婚书,心痛与猜忌交织在一起,无法自拔。
回到自己流云苑,月已中天。
莲生趴在我房中的案几上,睡着了。
父母的誓言还在我脑中,我静静注视着案几上那张我深爱的容颜,却无法走近。
莲生,莲生,倘若你父亲当真是毁了我双亲的真凶,我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存稿不够,明天的更新文,必须加班后回家继续写,所以更新文的时间会晚一点,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左右。
各位亲亲如果等不及,就先睡哈,第二天早上再看也不迟。群么么~
☆、云舒番外 《江南一梦》(七)
我忐忑难安,然而,真相却比我想象的更残忍。
横镇寒冷的夜晚,萧夫人,也就是我的亲姨母,跪倒在我面前,凄厉的嚎哭,她手中小银锁上面镂刻着的“福”字,尚有斑斑血迹,衬托在银白的底色在灯光下一晃,艳丽地刺我的眼。
我不敢相信这事实,我无法想象父亲死去的那个画面。耳畔姨母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巫残欢在冷笑。我浑浑噩噩,招架不住这血泪的真相,落荒而逃。
然而我根本无处可逃,桃李村旁,醉鬼一样的小师叔,惊恐而疯癫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尽数撕开。
我的父亲,奚落玉,在荷塘畔,被前来报夺爱之仇的义父一掌震裂脏腑,再一剑捅穿心脏,当场身亡。鲜血染红了池水。
而我的母亲,听闻丧夫的噩耗后刺激致早产,丢下刚出生的我,血崩身亡。
我的世界轰然倾塌,浑身的血在霎那尽数凝住。
天独峰的莲花潭内,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母亲。
我将她抱出来,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触碰到我的娘亲,却没有温暖,只有冰凉。
我的心痛得厉害,连复仇都顾不得,只想快点将她带离这个冰冷阴暗的地方,快点将她送回爹爹身边团聚。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义父出现了,哦,不,应该说,弑杀我双亲的刽子手出现了。
这个刽子手的手中,沾满了我至亲的血。他不仅残杀了我的双亲,更逼死了我年迈的外公,逼疯了我柔弱的姨母,乱棍打死了疼我爱我的陈姑姑,绞杀了福伯——一切爱我疼我的人都被他剿杀干净!我所有可能得到的温暖,都被赶尽杀绝。
从未有一刻,我咬牙切齿地与他这样对峙。我脑中不断有声音在嘶吼呐喊着,震耳聩聋。
若不是他,我的父母不不会英年早逝。
若不是他,我不会成为孤儿,飘摇无依。
若不是他,我不会落入鬼域宫,我不会犯下那些罪孽,我不会一日复一日地在血腥的梦魇中沉沦。
若不是他,我会有一个家,会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会有一个看得到光亮的未来。。。。。
可如今,一切皆是痴人说梦!
在他向我父母举起屠刀之时,我本被该幸福的人生,尽数摧毁!
然而二十年来,这个刽子手,若无其事地将我视为工具,一步一步地利用着,榨干着。
而我,便一直混混沌沌生活在仇人的谎言和利用中,认凶为父,任妹为亲!
呵,多么荒谬!这一切,这一切,荒谬得近乎疯狂!
我目眦欲裂,拔鞭相向,浑身的血液都似沸腾起来,内心疯狂地叫嚣着,报血仇!报血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再所不惜!
就在你死我活之际,莲生意外出现,她听到了真相,脸苍白的像纸,一丝血色也没有,她不顾一切的冲向我,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戚哀跟乞求。
悲痛绝望到极点的我,第一次拂开了她,我不再看她哭泣的脸,怀抱着冰凉的母亲,单手断了剑,转身离去。
桃李村的小竹林内,我将娘亲埋在了爹的身旁。
冷雨霏霏,我跪在坟冢前整整一天一夜。
悲恸,愤怒,绝望,无助交织在一起,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脑里反反复复只想着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
爱我的,都已死去。我爱的,却再也不能爱。
我的梦碎了,我的希翼灭了,我半生的努力,半生的渴盼,尽数付之东流。所谓的家,所谓的团聚,所谓的幸福,所谓的江南——终成了海市蜃楼。
再也,不会有了。
这天大地大的世间,半生漂泊,除开未报完的血仇,我终是一无所有。
我回到了北燕,回到了骨髓血脉里,我真正的家。
溢满栀子花香的月城里,我见到了我的祖父——这个世上,唯一与我骨血相溶的至亲。
祖父不常笑,他贵为奚氏的宗主,即便年纪大了,但腰板依旧挺得很直,表情严肃而干练,双眼灼灼有神,看人的时候,有一眼望到底的精干之色,完全不像已过古稀的七旬老人。他待旁人都极严厉,唯独望向我的时候,眼神里蕴着异样的柔和。
这种眼神,我曾在福伯那里看到过。虽然祖父同福伯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那眸光里的柔软,却如出一辙。
我知道,祖父是疼爱我的,发自真心的疼爱。或许掺杂了对父亲的亏欠,但更多的,却是对我这个嫡亲孙子的在乎。鲜少有人待我如此,想想祖父的好,再联想起父亲的逝去,我心中百感交集,暗自决定不论是为了祖父,还是为了已逝的父亲,我都需好好尽孝。
祖父是个坚毅的人,这从他掌控奚氏五十余年屹立不倒便可看出,但我从未想过,他那样的人,也有哭得控制不住的时候。
那是我回到奚氏的半个月后,祖父命人将父亲母亲的灵柩接回,葬在了奚氏墓地。
重新下葬的那天,一贯艳阳高照的月城突然下起了雨,我们淋在雨中,谁都没有打伞。
雨丝飘摇,因着灵柩的重新收殓,我第一次残忍地直视到父亲的尸骸,当年那风姿绰绰的男子,肌肤肉身早无,只剩一架空荡荡的白骨,其中前胸之处,应是被猛力击撞,五根肋骨齐齐断裂,从这骇人的力道便可分析出,脏腑定然当场破裂,可想而知,死前他承受了何等的痛苦。
祖父看着那骸骨,浑身颤抖。老和怕刺激到他,立刻命人装敛进棺木,祖父躬着身,抚着汉白玉墓碑,眸中近乎滴出血来。我怔怔立在一旁,锥心泣血。
良久以后,祖父站起身,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一字一顿道:
“梵音,你且记着,此仇似海,不共戴天!”
许是父母下葬那天记忆太深,自那以后,夜半时分,我时常被噩梦惊醒。
我总是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翠绿竹林,白衣飘飘的父亲坐在那抚琴,他侧着头,目光深情地凝视另一端,那边,舞剑的母亲,衣袂翩跹如天际红霞。
梦里的我回到了很小的幼年,我高喊着,爹,娘!雀跃地向他们奔去。爹看到了我,停下抚琴的手,微微含笑,而娘笑的灿烂,老远张开了手臂,要拥我入怀。
然而,还未等我触碰到他们,他们便远远退后,我正要加快速度,身后有个小人儿扯住了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正是六岁的莲生,我焦急地喊道:“你松手。”
莲生摇摇头,固执地道:“哥,你不能丢下我。”
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心急火燎,拨开了莲生的手,大步向父母的方向追去。然而就在我即将拉到母亲的手时,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竹林消失了,周身的场景变成了奚氏的墓地。
荒凉的墓地中,父母的身影早已不见,我看到两口棺木,一并排着,其中一个棺木敞开,森森的骸骨裸露在风中,前胸的肋骨碎了个干净。
风中传来呜咽的哭声,是谁?是母亲在哭么?
我心如刀割,大喊着:“娘!娘!你在哪?”
我没有看到娘,风中那哭声还在回响,似是有人在我耳边泣血一般地喊着:“报仇!报仇。。。。。”
哀泣持续不休,我跪倒在地,向着风中道:“孩儿一定为你们报仇。。。。。”
我的话还未说完,墓地陡然变成了后山的湖畔,清幽的湖边,莲生孤伶伶伫立在那,脸色苍白,她定定地瞧着我,目光哀戚而无助:“哥,你终是不要我了么?”
还未等我回答,她忽然勾起一抹怪异的笑:“你要报仇么?那我将这条命偿给你,可好?”
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已然纵身一跃,朝着深不可测的湖水跳去。
她一下子便坠入湖底,清透的湖水,我甚至能看清她沉入水底之时,脸上那抹义无反顾的决绝。我嘶声大喊:“莲生!不要!”
。。。。。
每到这一幕我便大汗淋漓地惊醒,冷汗湿透了整个枕巾。
梦里父母的骸骨还在我脑里晃荡,混合着最后莲生跳湖赴死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活生生地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我痛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复仇?莲生?”窗外夜色幽暗,似黎明再也不会到来。我抱住了薄被,苦痛道:“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云舒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已更完,明日休息一天,去忙装修新房的事,另外晚上攒下稿子,后日更正文,谢谢各位亲爱的!
☆、第七十一话 同归
良久,他松开她,结束这个吻。
她气息有些喘,脸偎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在她满是雨水的额上,深邃幽暗的眸子隐在夜色中,似迷惘,又似苦痛,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鬓发,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莲生……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呢?”
他恨她的父亲,迁怒与她,却又清晰的明了,他爱她,早已融进血肉魂魄,此生此世,绝不断离。
她紧抿着唇,没答话,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和臂膀,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根缠绕坚韧的藤蔓,从此生根驻扎在他身上,任沧海桑田也绝不剥离。那样缄默的执着中,没人发觉到,漆黑的夜里,她的眼角处,隐约有水光一闪。
好半天,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道:“走。”
她任他将她抱起,安心的窝在他怀里,也不多问,似一只温顺安静的猫咪。
他的怀抱被雨淋得湿漉漉一片,沾到皮肤上带来寒瑟的冷意,然而她却觉得安逸之极,仿佛这世上,再无比他的怀抱更稳当更舒适的地方。因为她知道,他再不会抛下她。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问:“去哪里?”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找一个地方,处理你身上的伤。”
夜色走向终点,启明星升起,即将破晓。
朦胧的房间,就着昏暗的火烛之光,云舒正在帮云翎擦药。
两人离开在银杉林后,在附近村落里寻了一户人家借宿,那女主人以为两人是一对雨中迷路的小夫妻,一见云舒塞过来的银子,立刻极热情的腾出一间整洁的偏房,并送来一大桶热腾腾的水及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供两人清洗备用。
两人清洗妥当之后,云舒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替身畔的云翎擦药。她身上的伤势虽然不重,却伤口颇多,尤其是胳膊上,横横纵纵的,被荆棘划了好些条血口子,一番清理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药物浸入伤口定然是会痛的,特别是手臂上那最长的一道伤口,皮肉都有些翻卷起来,云舒蹙起眉,小心翼翼将药酒一点点的涂上去,一面涂一面观察云翎的神色,但凡她露出一丁半点疼痛的模样,他便立刻罢手,缓一缓再继续上药。于是两人时停时缓,涂个药花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弄稳妥。
云翎见云舒过分紧张,便佯装轻松一笑,道:“荆安给我的这瓶跌打药,果然不愧是新研究出来的好药,我这伤口本来痛的紧,可你一给我上这个药,我便立马不疼了。”
云舒上药的手滞了滞,看着她轻松的神情,再联想那日荆安送药之时颇为自得的表情,当下信以为真,想着这药如此神奇,干脆加大了药量让她止止痛也好,于是便取了更多的药剂往最严重的伤口处敷上,没想到一下倒过了量,云翎“嘶”的倒吸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被她吸完,又被她快速绝伦的吞了下去,随即迅速垂下头,不让云舒发现她真实的表情,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咬住了嘴唇,而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快将床上铺着的整洁床单扭成了麻花。
云舒立时明白过来。
她在忍痛,故作无恙的忍痛。
而那些令她疼痛着的狰狞的伤口,皆因他而起。
有愧歉之色自他眸中浮起,她发现了,赶紧摆手解释道:“啊,不痛,真的不痛!我只是觉得这药宝贵的很,就这么小小一瓶,可你一下子倒这么多,我有些心疼,所以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腰间忽地一紧,身子瞬间腾空离开了床,待再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然稳稳的落在了云舒的膝上。他双手环搂着她的腰,将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沉默不语。
云翎横坐在云舒腿上,被他突如而来的动作了惊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云舒没作声,云翎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重,微带了一点鼻音,吐纳在她的肩上,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仍能感受到一阵阵潮濡的暖意,好久后,他的声音自耳畔低哑地响起:“原谅我。”
原谅我,你本何其无辜,我却迁怒于你。
原谅我,令你伤痕累累,数日伤心无度。
原谅我,我不该曾那般,轻易抛下你。
。。。。。。
这一句话,只有短短三个字,然而却包含了太多意义。
云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伸手轻缓地拍了拍云舒的后背,道:“你我之间,还需说这样的话么?”
云舒顿了片刻,道:“给我看看你的腰伤,那天在乌西镇上你为我受的箭伤。”
“那个早就好了!”云翎捂着腰,扭来扭去不让看,云舒却强行按住她的手,扯开了腰带而后撩开了上面半截的小襦衣,揭开了那布料遮盖下的伤口。
伤口已结成血痂,狰狞的形状诉说了伤口主人曾经经受的剧痛。
云舒凝视着伤口好久,好久后,他轻轻拉下衣物,道:“我又让你为我受伤。”
云翎摇摇头,手指点住了他的唇:“过去你为我受的伤更多。”她半阖着眼,忆起他曾经为她受过的撕皮鞭,忆起他曾以月隐的身份在鬼狱宫刀口锋尖出生入死两年,心下一痛,觉得自己这点皮肉伤与那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于是道:“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伤,不痛的,真的。”
他静默着,蓦地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点在他唇上的手指,那水葱般玉白的食指指腹上,也有一道小小伤口,他放轻了力度,将唇凑过去,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的眼神爱怜而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