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素年颜葵两人早已面面相觑,常日里他们看到的主子,永远都是优雅尊贵风度翩翩,却永远笼着一层客气疏离感的贵族男子,何曾见过他放下身段,这般温柔细致地对待一个人?
然而,叫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终是喝得太多,下一刻,云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右手撑着床榻,身子拱得虾米似的,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伴随着酒气熏天,污秽的呕吐物哗啦啦吐到地上,还有……碧衣公子的长袍上。
颜家书童瞪大眼张大嘴,他料想他们家素来风仪第一最见不得脏污皱褶破旧等各种不体面事物的贵公子,定然会推开脏污源,十万火急的去换衣裳。然而他失算了,他们家主子没有!完全没有!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脏污的长袍边角,而后半扶着一身酒臭的女子,轻拍着她的背脊,好让她舒缓一些。
颜家书童嘴张的更大,慢慢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去。
接下来,云翎又吐了两回,直吐得胃里完全掏空,这才折腾完毕。她靠回了床头,脸色苍白,浑身似虚脱了一般,憔悴之极。
颜惜斜睇她一眼,眸中气恼心疼不断交织,末了却只是惩戒一般轻拍了她额头几下,道:“这一次让便你吐个够,看你日后还乱不乱喝酒!”
云翎无力抵挡他,将头稍稍偏了偏,软绵绵的靠在床头上,似乎是向他求饶,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别打,头晕……”
她的这一个小动作,让他的心立刻又软下来,他掏出雪白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的脏污,随后走出房间,向素年吩咐道:“拿温水给她漱口,再去给她寻一身干净衣裳,替她换下来。”
素年忙唤了两个丫鬟进来,替云翎换衣服。
云翎收拾干净的时候,颜惜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来,他手里端着姜丝驱寒粥,径直走到床边。
云翎躺在床上,摇头道:“我不吃……”
颜惜料到她会这般说,从容地道:“你不是要找云舒吗?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哪有力气去找他?你把这碗粥吃了,有了力气,才好去找啊。”
云翎被他的话劝服,乖乖的由着他将粥一口口的喂下,许是酒太烈,还剩小半碗的时候,云翎的酒意上来,一阵抵挡不住的晕乎感觉迷蒙了所有理智,前后没有一分钟,她居然倚着床头沉睡了过去。
一侧素年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云小姐折腾了好些天,终于是睡着了。”将头转向颜惜:“少主,您一路颠簸劳累,快去歇着吧,我在这守着她就好了。”
颜惜搁下手中的骨瓷花碗,将云翎的身子放平,仔细的替她盖上了被褥,道:“不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来守。”他的口气轻轻淡淡,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素年颜葵不好再劝,躬身退下。
***************************************************************************** 二更天,窗外夜色正浓。
颜惜正在灯火下翻看着账簿,床榻之上的人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呢喃。她似是在做噩梦,紧皱着眉,面容惶恐而凄怆,闭着眼,不安地梦呓道:“哥……你去哪……你别丢下我……你别走……”
她的手在虚无中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终于,抓住了一角衣袍,她顺着衣袖摸过去,死死的拽紧了袖子底下的手,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劲全力抱紧最后一根浮木。
那只手任她握着,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带着熟悉的温暖,轻轻抚着她的发,道:“翎儿,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有我在一旁陪着你呢……”
她迷迷糊糊的,仍旧不清醒,但觉得身畔这人十分温暖,让她于无助中顿生心安的感觉,她忍不住将他的手又往身边拉了拉,好叫他离自己更近一点,仿佛这样便能寻求一个避风港,将她的惶恐与畏惧尽数隔在外头。
她不住将他往身边拖,颜惜无奈一笑,只得将就着她,将身子往床榻上挪了挪,然而她仍是不满足,拽着他的手继续拖,最后,他只得斜斜地半躺半靠在床头上,由着她的头歪歪的靠在自己的腰间。
她继续睡去,没多久又做起噩梦,梦里出现无边无际猩红的血海,云舒躺在蔓延的血海之中,胸膛上堪堪插着云过尽的炙羽剑,她被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大喊着:“哥!哥!……”
她连喊了几遍,霍地睁开眼来,正对上一双春水般的眸子。
她呆呆地看着颜惜,忆起方才做的那个恶梦,猛地坐起身来,道:“哥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话未落,她光着脚丫跳到地上,鞋袜也不穿,心急火燎地向外奔去;眼前碧影一晃,颜惜截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拉回床上。
她焦急的欲挣脱他的手,道:“我要去找我哥,你别拦我。”
颜惜松开手,脸上并无其他表情,只淡淡道:“好,穿好鞋袜,我带你去找。”
她木讷的点头,还有些酒意,晕沉的症状还在,大脑并不十分清楚,但对他的话,却分外顺从。
她胡乱穿好了鞋袜,虽然穿的歪歪扭扭,甚至心不在焉穿反了。可她顾不得那些,摇摇晃晃站起来:“走。”
颜惜坐在床沿,看着她扶着墙狼狈的姿势,眸中波光莫名一漾,在她即将要迈开脚步的刹那,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看着她,神色幽暗,道:“你若找着了他,可他依旧不要你呢?”
她怔住,似是有无边无际的疼痛袭来,她捂住了胸口,表情空洞的有些发懵,不明朗的神台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晰起来。
是,她从未想过,即便她找到了他,又能怎样。
他们之间,隔着三条人命,两代人的世仇,还有破碎的彼此。
她呆愣在那里,好半天,眼中浮起一层氤氲的雾意,似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斜靠着墙慢慢蹲下去。摇曳的火烛下,她目光放空,乌黑的瞳中一丝焦点都寻不出来,她缓缓张开双臂,环住自己,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是那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似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小兽。
颜惜沉静如秋水的眼中浮起浅浅的怜惜,他倾下身去,目光稳稳的落在她脸上:“你有没有想过,你除了他,还有我。”
“你?”云翎眯起眼,酒意让头仍旧昏沉着,她抚了抚额,倏然又忆起什么,疑惑地道:“可是。。。。。。可是你前些天不是说,从此远离我的生活?”
颜惜默了默,道:“那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彼时,他以为她已是他人之妻,伤心欲绝。况且她自觉幸福,他唯有黯然离开,留下祝福。而今,真相大白,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妻,至今也未有人能予她幸福无忧。既如此,他如何做不得那个让她无忧无虑的良人?
她没听明白,颜惜却已经笑起来,温煦若四月里的暖风:“翎儿,我是你的谁?”还未待她答,他已然兀自说道:“我是你的颜惜哥哥,是也不是?”
云翎歪着脑袋打量他,似是想不通他为何讲这些话,嘴里却无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重复道:“颜惜哥哥?”
“是啊,我是你的颜惜哥哥,那些年,我们最亲密的那些年,我喊你翎儿妹妹,我同你在一起,陪你玩耍,陪你疯闹,陪你做任何荒诞的事,去任何未知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忆起旧时之事,云翎神思恍惚起来,她喃喃道:“我记得,那些年,你待我很好。”
颜惜神色巍然不动,他轻轻问道:“翎儿,在你心里,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轻声问道:“你,可曾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亲亲对云舒对于仇恨的固执不是很理解,这两天小七会写一个云舒的番外,深层剖析云舒的心理,加深理解~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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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话 让我治好你
颜惜神色巍然不动,他轻轻问道:“翎儿,在你心里,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轻声问道:“你,可曾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
云翎怔住,许是过度的酒精怂恿着人放纵,大醉后的她在面对他的问题上,首次卸下了心灵上的层层包裹及伪装,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装聋作哑的回避,而是将真切的想法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她说:“我不晓得……但是,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语速慢得简直断断续续,大概是大脑在烈酒的麻痹下,不大好使,答案似乎历经无比艰辛的思索才得来:“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是我知道……你难过,我也会难过……你痛,我亦会痛……”
颜惜温静如水的双眸骤然荡起一圈涟漪,他笑了笑,眼中依稀有无法言喻的欣喜,他注视着她,虚虚的指了指云翎胸口左侧心脏的位置,说:“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话音不大,却颇为笃定,云翎闻言脸色仓皇,辩解道:“我……哪有……”
她的辩解那样徒劳,他清浅一笑,从容道来:“翎儿,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我,有些话,我须同你说清楚。你且听好。”
“翎儿,倘若,这一次云舒让你失望,或者,你们的矛盾无可调解,再无可能。”他顿了顿,眼神坚定而清明的看向他:“你可愿意,在接下来的人生,让我陪着你,我绝不会像他那样。”
她惊愕住,宿醉的脑中似迷糊又似震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翎儿。你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你受过太多的痛,吃过太多的苦,你将那些苦痛埋藏在心底,从不与人诉说,但这不代表你不痛。你对过去无法释怀,对未来充满恐惧,你有着强烈的不安感,你的人生千疮百孔,你的灵魂伤痕舛驳。因着那些不堪回首,你孤注一掷的爱着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你需要医治,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来慢慢医治,来一点点抚平那些过去的阴暗。”
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似宣誓一般,深深凝视着她,春水般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脸,幽深的瞳眸深处,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肃穆。他说:“让我医好你。我会用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医好你。”
云翎的神色有那么刹那的震动,这些年,从未有人同她讲过这样的话,从未有人这样去深入的剖析她的内心,许是这几天太过伤心脆弱,这一番话在这个时候,格外的让人感动动容,她居然忘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细密的温热刹那传来,明明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姿势,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说:“翎儿,你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这样丢下你,不会让你这般伤心欲绝的四处寻找,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抓牢你的手,绝不随意放开。永不。”
许是他最后的几句话太过一针见血,她蓦地联想起云舒那日坚决抛下她之时,她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孑然离家,四处寻找的心酸无度,想起穿越千里遍寻无果,酩酊大醉后的无助凄凉……一刹那,心似被挖了一个洞,她捂住胸口,疼痛难忍。
一只手揽过来,带着他特有的清荷气息及温暖,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臂弯,仿佛要为她抵挡住所有的痛苦悲哀。墙角的高脚金藤蔓烛台,十几只火烛摇曳着明亮的光火,像身侧他温暖而跳动的心,那样令人安定踏实的光景里,雪白墙上投下两人偎依的影子,他的声音在耳畔清晰而明朗的传来。
“翎儿,你的晋康王妃,是假的。可我的心,是真的……让我治好你的伤,我愿尽我所能,从此之后,你不再受一丝一毫的痛,不再挨一分半点的苦,可好?”
他的表情那样真挚,那样温暖,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清朗及优雅,微微含了一丝沙哑,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道出,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半依在他的怀里,一时呐呐无语。他偏过头来,专注的凝视着她,等她的回复。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怀期待,一个神情迷惘,时光似乎凝滞不前。
暮色沉沉,四底下岑寂无声,就在云翎即将开口的瞬间,朱红轩窗外蓦地有白影一闪,朦胧夜色下,窗外人影临去之时那回眸一眼,神情澹泊,眸光清冷,掠过房内相拥的两人,若染了一层深秋冰霜,又蕴着极致的痛楚。
只这一瞬,云翎犹如被泼天冷雨兜头淋下,因醉酒迷蒙的神台霎时一片清明,最后的一点酒意,统统醒了个干净,她挣脱颜惜的臂弯,跌跌撞撞向窗棂冲过去,高喊着:“哥!哥!”
夜色如墨,窗外的天,雪白的身影如纤鹤一掠而过,霎时隐入外庭萋萋花木中。云翎急着去寻,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便往外奔,她刚到门口,却又霍地站住,转过头来,朝身后的颜惜道:“我去找他,你不用跟。”
“对不起。”临去刹那,她又补上了这三个字。她的眼神,有愧疚。颜惜的脚步立时敛住,还没来得及回答,云翎人已经跑不见了。
夜凉如水,颜惜独伫在院落之中,只觉得心头也似被这冬日的夜色染上一层凉意,他默然瞧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苦涩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疯狂的补写云舒番外,所以今天更的有些少,见谅。改日日更六千作为补偿,谢谢!
☆、第六十三话
云舒去势极快,又施展了轻功,云翎哪跟得上,只能一路沿着若有若无的痕迹追寻而去。
她出了城门,来到郊外,在漆黑的荒野小路上摸索。还没走出两里地,天下起雨,她顶着雨,继续前行。
飘摇的雨似一块笼天盖地的水幕,让原本昏暗不辨的夜色更加幽暗,眼前除开树木影影绰绰的摇曳,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雨后的地面泥泞不堪,她滑了好几跤,也不知滚入了什么丛中,被那树枝的荆棘锐刺刮破了皮肉,热辣辣的疼。但她哪里顾得上,循着眼前的路接着寻。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大半夜的时间总是有的,她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上下了多少坡,路过多少座村庄,脚底也不知是扎进了石子沙砾还是什么,痛的厉害,但她根本无暇顾忌,只知道,找,找,找,一心一意,坚定不移。
待得过一片银杉林之时,她着实走不动了,扶着树喘着气,打算歇口气再继续。正欲倚着树干靠过去,眼角余光瞟到一样东西,可夜太黑,还未待她看明朗是什么,那劳什子已经蜿蜒着飞快游弋过来,待到跟前终于看清之时,她脸色登时一变,口中不由一声惊呼,但她的呼叫还未落下,白玉兰清香携卷着雨的湿气扑鼻而入,腰间一紧,人已然离地而起,遥遥退到三丈之外。
再回过神来,身畔人已经松手走开,而方才她靠立的树脚下,一条细长的金环蛇,正直挺挺死那里。
云翎惊魂未定地道:“好险。”旋即向身侧不远处那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追了过去,怯怯地喊了一声哥。
云舒立在十步之外,背过去的脸,瞧不清神情。
雨依旧在下,发出淅沥的声响,地上全是小水坑,云翎踩着水坑在隔他两步开来的距离站住,轻声说:“哥,我都追了一晚上了,没力气了,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云舒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的似一个陌生人:“云姑娘这话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追我做什么。”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