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拿去赌。
冰儿盯着他,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答案,却又害怕听到他的答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所以呢?”
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他摇了摇头,“就连这次,你也是不该回来的,更不该来看我。”
冰儿看向他,极为认真地说道,“可是我已经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在殷胜天的眼皮底下跟着杨兴来探望你。”
他听到杨兴这个名字,不由地想起了那个蜷缩在别人拳脚棍棒下的少年,以及他那死一般寂灭的眼眸时,忍不住微敛了敛眉头,“所以你鲁莽了。”
她似乎并不了解他说的内容,只定定地看了烈火许久,才似是而非地回应了句,“我却甘之如饴。”
我却甘之如饴?!
只这六个字便生生地将千言万语堵塞到他的咽喉里,发不出半个音节,良久才莫名地叹道,“好。”
林叶寂寂,幽深的崖穴内,映着飘摇的火光显得有些诡异莫测起来,那个看起来似乎依然是精神矍铄的老者,面目上已是一副阴森的颜色,“你可知此举太过于鲁莽?!那两个能走到如今你以为凭的完全是运气么?”
站在他下首不远处的眉目清秀的少年,恭谨地抱拳施了一礼,“义父,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孩儿只是冒险试探下他们的忠心,也算是全了对义父的一份孝心哪!”
老者喟然长叹道,“不是我苛责孩儿,只是人在江湖,一不留神就成千古恨,你也总归得向烈火好好学着点。”
“孩儿谨遵义父教诲。”
的确,烈火这个人想来谨慎小心,否则也不会得他格外看中,让他到他身边去历练。
他想起那个对自己亦师亦友的烈火,即便当初他刻意地在他面前被人打击侮辱,确确实实地是在演戏,可是后来的潜移默化中,他不是没有感动过,只是那些感动和他所追求的东西比较起来,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远远地瞥瞥那个烈火洞所在的方向,又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以及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他有些微微地感叹起来,如今的自己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所余下的或许也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就算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死在他的手里,也不会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毕竟,他给过他识破自己的机会。
第二十章 清醒
尹长风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两夜后。
赵嫣儿和万俟衰紧紧地守在他的床畔,脑海里浮浮沉沉地全是这三天来所能打听到与他有关的所有消息,看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又是气苦又是心疼。
直到看着他微微试了几次才努力睁开的眼睛,赵嫣儿才兴冲冲地紧紧凑了上去,眼瞳里闪现无数的绝世风华,“默儿,你终于算是醒了啊!”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得尹长风很快镇定了下来,仔细打量了眼前看似并无恶意的二人一番,听着他们的称呼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目,眼瞳中却无半丝的神情,“你们认错人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昏迷前还在北海冰宫的水牢中,如今醒来,不想周身舒泰筋骨康健,看向凑在眼前的赵嫣儿,戒备微微放下了些,“是你们救了我?”看她点了下头又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忙开口道,“多谢阁下相助之恩,在下就此告辞了。”
话落时,他便狡捷地翻身利索地跃到地上,随即就朝着门口走去,不料赵嫣儿却比他更为迅速,直接跑到了他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伤还没有好,能到哪里去?”
这样子也天绝宫也不能回去的,更何况他们再也不会再让他回到那个地方的,那里已经埋葬了他太多的温馨与梦想。
尹长风看看眼前的赵嫣儿和一旁那个探知不到深浅的万俟衰,冷冷地说道,“你救我一命,我饶你这次不死算是扯平了,别再逼我出手。”
赵嫣儿又是气苦,“默儿,你怎地连娘亲和爹爹都是认识了?”
尹长风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们认错人了!”
赵嫣儿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我还认不得你么?当年你已经八岁了,怎么连一点也不记得娘和爹爹的事情么?”
尹长风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万俟衰的方向,“难道阁下不打算劝阻一下么?”
万俟衰微叹了口气才上前拉开赵嫣儿,对着脸色冰冷的尹长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难道真的都忘记了么?”
天绝宫主从小收留了深受重伤的他,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虽然对他颇为严苛,但他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关心他的。
关于父母,他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赵嫣儿却是沉不住气了,把万俟衰从身前推开,看着尹长风,“你如果不是默儿,你的左肩为何会有那样的胎记,如果你不是默儿,你又如何能安然无恙地从暗道中进来?!”
尹长风听到她的话却是有些诧异,忽然想到暗道中那位操纵阵法的高手,不由出声问道,“你们和万俟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嫣儿刚要开口就被万俟衰一口打断,“那阁下又与万俟家有何冤仇?竟然不惜如此代价擅闯禁宫?”
尹长风神色倒是缓了下来,“万俟夫妇伤我义父在先,万俟怜风抢我的女人在后,难道这冤仇还不够么?”
万俟夫妇一怔,随即对视了一眼,不由想到了那日水牢中的情形,赵嫣儿偏头极为认真地看向尹长风,“那你知不知道当年万俟夫妇为何伤你义父?至于那陆湘湘嫁给风儿也是他们两厢情愿的事情啊?!”
尹长风愣了下,随即冷哼一声,对于那段原委却是没有谈及的兴趣,“两位既然是北海冰宫的人,想必也没有太多要说的事情,就此别过了。”
赵嫣儿跺了跺脚,指着尹长风嚷道,“默儿,你,你怎么这么好坏不分呢?!”
尹长风看看她伸出的手指,不由冷笑道,“还请夫人自重,这般指着在下的人,在世上夫人还真是第一人。”
赵嫣儿接触到他冰冷的神色,黯然收回了手,只愣愣地看向他,“默儿——”
尹长风有些不耐烦地一口打断,“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默儿。”话音刚落下,他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赵嫣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一脸黯然的神色,“相公,默儿,默儿他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万俟衰走到她近旁将她搂在怀中,“我们给他点时间,他毕竟受天绝那个老东西毒害那么多年了,如今的态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赵嫣儿有些哽咽地说道,“倘若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你说他会下得了手么?”
万俟衰叹道,“你当真以为他没能猜的出来么?!”
赵嫣儿有些惊讶地从他怀里撑起来,直直地看向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一早就发现了?!”
万俟衰道,“即便开始没猜到,当你说到风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应该猜的出了?”看着赵嫣儿不明所以的神情,又补充道,“那时,他愣了下,好像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赵嫣儿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好像真的那样提及过风儿?”顿了顿,猛地一拍自己脑袋,反是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哎呦,没想到我的默儿这般聪明?!好,不愧是我赵嫣儿的儿子,将来的前途必定是不可限量!”
万俟衰却仍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看赵嫣儿满脸得意的喜色,还是将准备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赵嫣儿似乎是和他心有灵犀般,那笑容瞬间也垮了下来,“可惜他现在失去记忆完全忘记了我们,竟然还认贼作父,杀你我报仇抢走他的弟媳。”
万俟衰一个激灵,蓦地看向赵嫣儿,“你刚刚说什么?!”
赵嫣儿疑惑地看向万俟衰,把刚刚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又接着追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万俟衰脸上那满满的震惊,随着赵嫣儿的话也一分分地冷硬下来,“不错,天绝那个老东西的确是够狠辣,竟然想出如此的毒计来陷害我万俟家!”
赵嫣儿并不笨,当她在重复着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端倪,而今看到万俟衰的脸色,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所猜测那件事的正确性,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想要默儿和我们相互残杀,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万俟衰沉重地点了下头。
赵嫣儿见状惊呼道,“所以上次湘丫头假孕的事情想必和他们有着极大的关联。他是想利用湘丫头让他们兄弟反目?!”
万俟衰再次点了下头,想到那日尹长风冒死前往畅渊壂,陆湘湘又刻意将他掩藏住,甚至于水牢中她衣衫褴褛地躲在暗黑角落的情形,心又是沉下了几分。
半晌,赵嫣儿才道,“相公,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了,他要是想报仇的话随时来找我们都没关系,可是湘丫头——”
万俟衰看看赵嫣儿有看看畅渊壂的方向,“如今,那湘丫头和风儿都在畅渊壂里住了,这事你这个做娘的去跟儿媳说应该方便些。”
赵嫣儿点了点头,“可是,风儿那边?”
万俟衰摇了摇头道,“以风儿的聪明警醒,他想必也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只需和他点下兄弟情分也足够了。”
赵嫣儿有些为难地笑笑,“那孩子太过古灵精怪,还是你去说吧?”
万俟衰应道,“好。”
第一章 传说
尹长风浑浑噩噩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即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屋子便是万俟夫妇所居的清风壂。
仰首看着外面仿佛层峦叠嶂似的屋脊,一股莫名的情绪占据了心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晴天朗日下如此仔细地观赏这里,仿佛极为陌生,却又极为熟悉,拼命地甩了甩头,甩掉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脑袋才算是有些清醒过来。
不过想想刚刚万俟夫妇的神态举止,即使身处在这蜂飞蝶舞的融融春色中,也还是有些疑惑起来。
“默儿?!”
尹长风闻言蓦地转身,只见虞婆正满脸激动地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默儿,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
尹长风看看靠近的虞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后,忽然又跃上前去,蓦然出手死死地卡住她的咽喉,“阁下就是那位见死不救的神医吧?湘湘在哪儿,立刻带我去见她!否则我可是控制不好这力道。”
那虞婆本来满心欢喜而来,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心中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尤其在觉察到他那钢铁般地力道和冰冷后,更是有些错愕地惊呼出声,“默儿,我是婆婆啊,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可是,你明明是记得的啊?!
那是他七岁的时候,万俟不小心弄坏了小客人司马婵娟的秋千,他忙着替万俟怜风认错担罚的事情啊。
而如今,这个她最疼爱的孩子却是死死地遏制住了她的咽喉,忽然想到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时疏忽,又怎么会让默儿沦落奸人之手。
即便今日死在他手中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想到这里,她反而觉得不那么难过了,似乎还有些轻松起来。
尹长风那知她转念之间已想到如此之多的东西,只见她许久不曾言语,还以为她是在反复地权衡利弊,瞧了瞧向着清风壂走了的丫鬟,不由地凑到了虞婆身侧,远远看去,仿佛是他在搀着位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在悠然漫步。
虞婆却是清楚地觉察道他手中那略略加重的力道,随即耳边凉风拂过,他冰冷的气息萦绕在耳畔,“不想死的话立刻带我过去。”
虞婆看看脚下的两条分叉路,选择带着他一步步地向着那条向东的小路上走去,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尹长风虽然为了见陆湘湘,将地下的那些暗道摸得几位透彻,不过这地上的建筑,倒也真的是所知无几。
眼前的人虽然疑点颇多,可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还有几分值得信任。
权且不管他们口中的默儿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在这儿只要这三个人不出手的话,他必定能够安全无虞地全身而退,只是如今他还想要带走一个人而已。
小半个时辰后,尹长风看看头顶上书“明月苑”三个大字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虞婆看看尹长风的神情随即也停了下来,语声淡淡地说道,“这是你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想来也是有些印象的吧?”
尹长风却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大字,眉头也愈皱愈紧,仿佛还夹杂着些许苍白的颜色。
虞婆刚要开口劝解一番时,他兀自提步迈了进去,虞婆心中一喜,想到他可能因为受到刺激而想起来的事情,也紧紧跟了上去,随着他在内院门口的两株桃树下停了下来,“这是你和风儿小时候一起种下的,那时候你让着他,让他把树苗栽到了左边土壤好的地方,自己则把树苗栽到了水土贫瘠的右边。”
他看看尹长风的脸色,又补充道,“当时啊,婆婆还劝你换个地方,可是你的倔脾气就是坚持不肯,到后来啊,我才知道,你是想和弟弟一起守护着这片地方。”
尹长风的眉却是皱地越来越紧,心中有一块空空荡荡的,似乎一拼命地回想起来,就一阵针扎似得疼痛。
依稀中终于辨清楚了那两个在园中嘻笑打闹的孩子,他们你追我赶地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各自的手里珍宝似得呵护着一株小小的幼苗。
等他想将他们说的话听清楚时,一阵剧烈的痛楚便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那些温馨的画面被一记记凌厉的风刃无情地割成了碎片。
尹长风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跪在树下,神色不明地挣扎着,“你住口,不许再说了,你这些都是蛊惑人心的谣言,谣言——啊——”
虞婆见他泛红地眼眶中竟然闪现出盈盈的绿光,不由地想到了那个关于万俟一脉的传说,心下惊骇,忙出手拂了他的昏睡穴,然后看着他缓缓地倒在地上树下,竟然是未曾扶起,也是一语不发,只怔怔地看向他,“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当然不会再有人回答她,因为她已经是世上唯一知道这个万俟家秘密的人了。倘若不是今日得见,她只会把那份叮嘱当做远古的传说。
当年他的师父玄智老人去世的时候就曾交代过他,万俟一脉若是出现绿瞳之人,必是万俟一脉极大的灾难,一定不能让他活在这世上。
可是,如今这传说倒是真的给她撞上了的时候,她不仅仅下不了这个手,甚至连那个向来料事如神的玄智老人的话,她都有些怀疑起来,“也许,那也只能是个传说而已吧?毕竟那样久远的预言,在流传中必不可少地会出现一些偏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看看昏睡中仍然眉头紧皱的尹长风,她提步走上前,弯下腰伸出那灌注内力的双手,十分轻易地便将他扶起,只是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如此的弱不禁风?!
愣了愣后,她叹了口气,才拖着他向那间佛堂走去。
尹长风即便在佛光普照的佛堂里,却也丝毫觉察不到佛能普度众生的那份慈悲。
周身都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隐隐携着利箭划破风声而来的声音,尹长风不知为何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那箭声划过,胳膊上一亮,随即又是一阵温热,那股浓烈的血腥气霎时弥漫在口鼻间。
一个画面忽然出现在无垠的暗黑中,成为最亮的那片可以称得上是风景的风景。尹长风一眼便瞧出了这约摸是二十年前的天绝宫。而那个端坐正中位置正和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寒暄着的就是他的义父,天绝宫主!
他拼命地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