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一会儿竟完全消失了。她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都下去了,然后才问道:“该在京城的不在京城,该在奉天的也不在奉天,都跑到这松江府来干什么?”怀辰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多嘴,只是听朱大人说,薛尚书和崔知府是奉旨来松江办差的。”
寿康虽然住在松江府,但她保持了在京的习惯——能不问的事儿就不问,能不知道的事就最好别知道。所以她对东瀛倭寇一事并不知情,也就想不出这松江府能有什么事值得薛昭鸿亲自来。不过既然是朱弘带着人来拜见,那寿康也不好太不给朱弘面子。寿康想了一会儿,“得了,就跟他们说,他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但这院子里都是些妇道人家,男女有别也不方便,我就不见他们了。让他们回去好好给陛下办差罢。”
好不好的,总之也是个话儿。怀辰便退出去把这番话跟这三人学了一遍,末了便要让人送客。
朱弘是不觉得怎么样,崔栖桐也没想太多,只是道:“临行前和顺长公主特意嘱咐臣来跟寿康长公主问安,并替她当面问候皇姐,所以……倘若可能,臣还是想求见长公主。”崔栖桐没觉得这事有可能,他只是这样加一句,成了最好,不成也算回去跟和顺有个说法儿了。
这若是别人,怀辰最多也就是客客气气地说一句不大方便,您有什么话就交待我罢我再转达,也就完了。但崔栖桐是替和顺长公主问话,这就不同了。和顺得不得寿康欢心都不影响她是寿康的妹妹这一事实,臣子问长公主安可以在门外叩拜,但代妹妹问姐姐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不只是礼数,还是姐妹之情。
怀辰略一踌躇,最后还是说了句大人稍等,便回去禀报给寿康。
“请崔大人回去告诉和顺,我一切都好,在松江住着时常有新鲜的鱼虾蟹可吃,又能见着江海,心情也好。唯一想念的就是三公主和北方的雪。今年眼看着是过景儿了,等明年秋天,和顺若是得空儿,可以带着我的外甥女儿和外甥孙女儿一块儿来这儿吃螃蟹,我这儿有个厨子很会用蟹膏做菜,其中芙蓉蟹膏做得最好。”怀辰不多时便出来了,笑容可掬地对崔栖桐学了寿康的话。崔栖桐听寿康的话说得亲近,心中便道,和顺还是多虑了,一家子的姐妹,寿康长公主哪儿就至于怨恨自己妹妹呢?这样想着,便笑着拱拱手,“是,臣必定带到。”
怀辰笑着福了福身,然后又对朱弘道:“长公主还让奴婢跟朱大人说,今年的天儿格外冷,朱大人是两江的依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病了。”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便低下头笑了。
朱弘脸上一红,深深一揖,嗫嚅着道:“这……这长公主就是取笑臣了…… ”
崔栖桐悄悄撇撇嘴,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薛昭鸿在一边儿脸色却不大好看,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多说。好在朱弘下一句就解释了寿康说这话的缘故,“臣早知自己失言无礼,长公主何必还这样年年嘲笑臣呢?”
怀辰笑笑,“大人别怪奴婢失礼。长公主在松江府统共就这么点儿乐子,朱大人还不肯成全么?”
朱弘看了看两位同僚的脸色,想了一会儿还是解释了一下。原来寿康刚到松江府的时候,朱弘对她还颇有些成见,总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令皇帝屡屡悖逆礼制,行昏庸事。故而第一次拜见的时候还十分不情愿,以至于说了一句,“长公主可是陛下的依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寿康当时便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后来朱夫人听丈夫说了此事之后,十分后怕,便常去公主府请安说话,并替丈夫圆场,而且每次回来也总说长公主如何温和端庄,如何知礼法。加上寿康到松江之后从未问过地方事务,也从没有纵容刁奴横行乡里的错处,渐渐的朱弘也觉得自己当初做的不大合适,便登门请了回罪。当时寿康便笑了一句,“这如何使得呢?朱大人是松江府的依靠,岂能跟我这妇人认罪?”
晚间回了家,朱弘便将今日事当个笑谈和夫人说了。却不料朱夫人大是惊慌,“这可怎么好?薛尚书会不会误会?”朱弘便觉得奇怪,“这跟薛昭鸿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爱嚼舌头的人,不会就为了十年前的一点儿小事就跟陛下面前说三道四的。”朱夫人便不禁要叹自己嫁了个傻子,“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要被误会的。薛尚书毕竟曾经是要尚主的……”
朱弘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妇人之见。薛昭鸿要是这样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当年也不会让寿康长公主下嫁耿鹗。”
朱夫人一愣,实在忍不住好奇,“长公主下嫁是陛下做主的,哪里轮得到臣子说话呢?”
朱弘摇摇头,“这薛昭鸿啊……陛下当年说,朕不欲皇姐悔婚改嫁,悖逆先帝意。结果薛昭鸿怎么说?他居然说,若先帝在天有灵知长公主为安忠臣心,愿下降耿氏,必也是欢喜的。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他会有什么儿女私情?”朱夫人觉得难以置信,“这?寿康长公主可是他未婚妻啊。”
“结果没过多久,就传出长公主自请下嫁的事儿……哎……”朱弘叹了口气,但也没再说下去。朱夫人想想也觉得心寒,“换做谁是长公主,听说了这样的话恐怕也是要心寒的……这样想想,嫁给耿鹗都不算什么了。这世上难道还能有什么事更坏过嫁给一个如此凉薄的人么?”朱弘摆摆手,“你也别胡说……薛昭鸿……到底是有本事的人。毕竟,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把当年威名赫赫的定西王迫至穷途末路,自尽身亡的。”
朱夫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几句,大意还是说薛昭鸿这样的男人凉薄自私,实在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又念叨说老天保佑,自己的女儿可千万别遇上这样的人,有本事有什么用?吴起也有本事。朱弘被她念叨的头疼,最后忍不住说了一句,“哎呀,妇人麻烦。你倒是巴望着能给咱们丫头找个薛昭鸿一样的呢,有么?薛昭鸿这样的才华、身世,满朝都没有第二个了,你还嫌弃人家?”朱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闺女是不是你的亲闺女?你这样咒她?要我说,这样的人没有第二个才好呢,要不得有多少好人家的小姐被误了终生?耿鹗虽然是逆臣贼子,但我瞧着总比这样的人要好一万倍呢。”
“不成体统!越说越不象话了!”朱弘把脸一板,“耿氏是乱臣,薛昭鸿却是陛下的股肱,岂可相提并论?”
朱夫人哼了一声,“少拿这样的话来压我。我还不知道么?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无情无义,自然要向着自己的同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咦,对哒!吴起就是杀妻求将的那个吴起
以及薛尚书不是渣,薛尚书只是当年还很傻
朱弘有老婆……不是跟他……
而且都没有人喜欢薛哥哥么?东主还是挺喜欢他的……呢……
☆、[三]言情终于出来了
第二天,朱弘跟薛昭鸿和崔栖桐议东瀛事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来薛昭鸿有些心不在焉。
“薛尚书认为东瀛实力如何?”朱弘讲完近日倭寇为患的详情之后,故意问薛昭鸿。薛昭鸿看上去心神不守,但不想还是说上来了,“贼就算有实力也不过是小偷小摸的实力,不足为虑。若不服圣训,打到他服了就是。”朱弘无语,心道,好大的杀气,大过年的这么喊打喊杀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当下想想便道:“兵者凶器也,国之大事。轻易还是不要动用才好。”
薛昭鸿嗯了一声儿,但明显不是赞同的意思,“对于扰民之贼,放纵不是办法。”朱弘很想问一句,你吃了枪药儿了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放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就在朱弘还在想该用什么话反击的时候,崔栖桐开口了,“干戈化玉帛,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东瀛王冥顽不灵,那动武也怪不得咱们。”
朱弘看了一眼这个和稀泥的老好人,看在他是皇亲的份儿上,就没再说话。薛昭鸿很显然也是在给‘和顺长公主驸马’面子,“是,如果东瀛王听从圣训,那自然是最好的。”
“明日启程往东瀛宣谕,还麻烦朱大人安排船只。”崔栖桐客客气气地拱手拜托。朱弘自己是个刺儿头,却最喜欢斯文人,一向秉持着‘你越刺儿头我就越要剃你的头,你越客气我就越要客气’这样的人生原则,“崔大人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何敢称麻烦呢?”
薛昭鸿安安静静地看着二人客气了一番,然后笑了一下,“陛下果然英明,朱大人哪里是愣头青呢?分明是聪明得很,不过就是吃软不吃硬罢了。”
薛昭鸿就是吃枪药儿了。朱弘一下子被呛得几乎要跳起来,崔栖桐赶紧拉了他一把,生怕他和薛昭鸿这位天子第一宠臣吵起来——在自己面前吵起来,“寿康长公主都夸过朱大人是诤臣,自古诤臣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但这句话刚说出来,崔栖桐就后悔了——薛昭鸿那是什么表情……
崔栖桐心思细密,但朱弘可不是,他哪里管薛昭鸿是什么表情,当下便道:“和柔媚上,朱弘自然比不上薛尚书。”
薛昭鸿脸色又是一变,继而冷笑道:“薛某劝朱大人还是注意一点儿,朱大人当年对长公主不敬的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您恐怕就又得回广州府重头再来了!”朱弘最是个受不得激的人,当下便顶了回去,“十年前的旧事罢了,长公主都只当个笑谈,陛下又岂会再为此降旨申饬?”
见薛昭鸿怒火益炽,崔栖桐忙拦了拦,“皇差在身,我等应竭力办差为陛下分忧,岂可为这点儿事起了争执,让陛下烦心呢?”
朱弘此时其实也有点儿后悔,薛昭鸿此时虽然仍是兵部尚书,但兵部尚书这个头衔前头却已经加了一个殿阁大学士了,那就是一品官员。而朱弘自己这个两江总督只是个二品……为了这么点子事儿两个人争执起来,如果真报到皇帝跟前儿,薛昭鸿会怎么样不好说,但自己一个‘以下犯上’恐怕是跑不了的……然而朱弘强项惯了,当下也拉不下脸来服软儿,便干脆哼了一声儿,不再说话了。崔栖桐见朱弘不说话了,当时便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又对薛昭鸿道:“万一东瀛王不遵圣训,薛尚书可有海战方案了么?”
薛昭鸿沉着脸又坐下了,“我方火炮射程更远,且先打掉东瀛的炮台再进攻,否则伤亡恐怕太重。”薛昭鸿并没多谈,他很清楚崔栖桐此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说得多了万一到时候被崔栖桐说出来借以保命,那就是他的疏忽错漏了。崔栖桐并不知道薛昭鸿这番心思,只是看人家无意多说,也就不好细问。但朱弘却是知道的,毕竟皇帝之前的密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海波无情,爱卿当以苍生为念,不必顾惜区区几人福祸”。
朱弘忍不住多看了薛昭鸿一眼,薛昭鸿似乎笑了一下,“崔大人先回去休息罢,明天就要启程了,养足了精神才好。”
崔栖桐看了二人一眼,心道只要不是当着我,你们爱吵就吵罢。当下也就不再多说,拱拱手就告辞了。
“崔大人虽然是皇亲,但并非这趟差事的最好人选。”朱弘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薛昭鸿一挑眉,“那朱大人觉得谁好呢?您?还是我?”
朱弘一时答不上来,许久才说了一句,“和顺长公主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若是……太后那儿……”
若是崔栖桐死了,让和顺长公主守寡,太后那儿我们交待不过去啊。
“朱大人,你我乃是陛下的臣子,该做一纯臣,陛下的家事,岂是我们能过问的?”薛昭鸿的意思也很明白,那是人家继母和继子之间的事儿,你我下属,只管领命办事,管它那些呢?朱弘微有些迟疑,“然而……若来日太后追究,陛下……”会不会拿你我顶罪?
朱弘并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故而才有此担心。但薛昭鸿不一样,他即使原本不知道,现在前后一想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太后已经去了五台山,皇帝又要顾及皇家颜面,又要小心天下人的眼光,自然是不能亏待太后。既然如此,和顺一家代替太后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你没看昌宁长公主和荣安长公主年长的儿子都已经开始做御前侍卫了,但和顺的那个儿子,皇帝连提都不提么?
薛昭鸿本身就不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又猜得自己毕生之恨都是由太后而起,故而如今肯给崔栖桐脸面,都算是看在崔家的份上了。
“派崔大人来的,是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即使是太后……”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继母罢了,要不是先帝封她为皇后,她就算是贵妃,见了太子也还得行礼问安呢。薛昭鸿没把话说得太清楚,但意思也已经很明白了。朱弘看了他一会儿,“所以说,薛尚书来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开战了?”
“朱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知道东瀛人不是什么善茬儿,如果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那您又何必千里迢迢上报京城呢?寇就是寇,跟他们,只能以武力威逼。陛下不愿师出无名,这才先命人去宣谕,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先礼后兵之举,而已。”薛昭鸿干巴巴地道,“说句实话,陛下这回就是要看看咱们的水师到底怎么样。所以说,松江府不响炮,您和我都没法儿跟陛下交差。您要是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就只当咱们是在这儿放炮仗,给陛下拜年呢罢。”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
薛昭鸿抬起手阻止了朱弘,“朱大人,本官说了,您就当是过年放炮仗给陛下助兴呢。赢了,咱俩,咱两家,统统脸上有光,光宗耀祖,泽及子孙。但如果您搅了陛下的雅兴……”薛昭鸿笑了一下,“寿康长公主难道会保一个让她弟弟生气的下臣么?”
朱弘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一直觉得今天薛昭鸿有哪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了!咱俩说咱俩的正事儿,你老说寿康长公主干嘛?她又不是你主子!朱弘当下便慢吞吞地道:“薛尚书说的很对,咱们是陛下的臣子,就该做纯臣。但下官不明白的是,您既然这么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什么老要提长公主呢?您难不成是长公主的臣子么?”
薛昭鸿一下子被他噎得一愣,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弘虽然没想明白薛昭鸿为什么老提寿康,但看他说不上话,就觉得是自己赢了这场嘴仗,当下便十分得意,颇为自得的拱拱手,“水师调动便听凭薛尚书了,不过薛尚书可千万得赢,要不,长公主也不会保一个给自己弟弟添堵的下臣。”说完这话,朱弘看薛昭鸿脸色益发难看,便更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哼着歌儿,乐不颠儿地就蹓跶着回自己的府衙去了。
回去之后,朱弘颇为自豪地跟夫人讲了自己在这场和薛昭鸿的嘴仗中大获全胜的故事,却被夫人当头骂了一句,“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
“你就不会动动脑子么?薛昭鸿就差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偏只有你看不出。一个男人拿一个女人挤兑另一个男人,那是什么意思?那还能是什么意思?还不就是怀疑你们俩有私,还不就是吃醋么?”朱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不过要我说,这薛昭鸿也没比你聪明到哪儿去。他也不动脑子想想,寿康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二五眼?”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珍惜东主写的言情戏
泪目
东主实在是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爱情小说’这个标签,所以决定以后有机会加几个小剧场或者番外啥的
同时,跟大家预告一下,东主现在遇到了巨大的人生危机:榜单还没存完+周一要交的两篇论文只写了半篇+学年论文三稿还没开始改+指导老师好像要打人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咔嗒一下子12:30还没出更新……那东主只能说会以完榜为第一任务尽快补上
不过鉴于下周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