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您蓄
意拦阻之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公主,她不必知道这些。」
……这些难堪而丑陋的事实。
他心口一痛,目光黯然。
关国公夫人好半晌说不出话来,难掩脸上愧色,可最后还是迟疑地怯怯开口,「阳儿,可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万一、万一将来她知道了……况且现在朝政局势诡谲,咱们关国公府位高权重,向来为皇帝所忌惮,若是风声走漏出去,皇上拿住了公主这个把柄——」
他沉默良久。
关国公夫人看着儿子眸底深沉纠结的神色,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儿子还肯冷静下来思考全局,而不是像当年那样年少气盛,血性冲动,恨不得如同那把大火一样把所有威胁到公主的人与事玉石倶焚、付之一炬。
「她现在是花春心,」仿如亘古的沉默后,关阳终于低哑开口,「我会把她过去留下的痕迹清扫一净,从今往后,她就只是我的妻子花春心,我会护她爱她一生一世。」
关国公夫人心,跳,有种说不出是释然、失望还是引以为傲,脑中乱糟糟一片,最后低叹一声,「我儿既是心意已决,娘自然听你的。也罢,你和公主情义始
于幼时,又经此大难波折,娘虽然对她仍是……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忍心再枉做那棒打鸳鸯的小人,这正妻名分还给公主也是应当的,至于那侧室之位,于情于理就该由——」
「母亲休再多言。」关阳冷冷地截住关国公夫人的话,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母家薛氏一族的希望。「我这一生只会娶一妻。」
「阳儿——」关国公夫人一惊,脸微微变色。「儿子军务缠身,无暇再多谈,就先告退了。」
关阳话声未落便已大步离去,那高大决绝的背影令关国公夫人满腹的话全卡在了喉头,只能惶惶不安地跌坐回椅上。
尽管外头阳光耀眼,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阳儿终究还是怨上她了吧?
她捂着沉重而突突剧疼的头,心底纷乱如麻,喃喃自语,「我真做错了吗?」
仔细想来,磬花公主自幼爱黏着阳儿,总是跟前跑后的,当时年纪小骄性大不懂事,执意要把阳儿留在她身边做暗卫,阻拦了阳儿的前程,以她金枝玉叶的身分,确实谁也不能说她一个错字。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前途受限,若是尚了主就更加没了展翅翱翔,去得更高更远的机会,甚至还要剥夺去他原来拥有的,所以她对磬花公主确实是百般不喜。
只是看儿子这些年来,因着公主的仙逝而消沉清冷至此,她心底难受自责,这才时时盘算着、焦心着要替他相一个好姑娘,让儿子姻缘和满儿女绕膝,早日自伤痛中走出来。
可是谁想到磬花公主居然还在人世?
关国公夫人不知该喜该悲还是该叹,只觉自己一片慈母心却做下了坏事,现在连儿子都对她失望了,她不由一阵悲从中来。
关国公夫人正拭泪,薛宝环默默端茶而出,温柔地递进了她手里。
「谁?」关国公夫人一惊,抬头见是她,不由强笑道:「环儿,是你啊……你,刚刚几时来的?!」
薛宝环看出表姨母红红眼眶中的一丝戒备,心下一凛,面上越发温顺婉约,柔声道:「环儿方才好似听见表哥的声音,正想着沏杯您和表哥都爱的银尖茶来,没想到茶一沏好,表哥已经走了。表姨母,这下只剩您能帮环儿品评一二了,您不会不给环儿这个面子吧?」
见薛宝环面色如常,不像是听见了什么秘辛,关国公夫人眼底的警戒消失无踪,心下略松,掩饰太平地捧着茶碗啜了一口。
「嗯,环儿就是手巧,确实不错。」
薛宝环笑得娴静温良,俨然已是一派国公府佳媳世子夫人的风范,全然看不出她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而同样惊骇却悲愤绝望的,却是由始至终隐没在门外树影下的一个娇小身影。嗉嗦颤抖着,一手指尖紧紧攀抓着树干,一手死命捣住几欲破碎低嚎的嘴巴,心口冰凉成一片……
自执手临岐,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
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不知滋味。
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郑光祖《迷青琐倩女幽魂?中吕、粉蝶儿》
关阳关在书房中一天一夜。
自午后阳光渐渐西去,夕阳余晖完全消失在大地上,夜色沉沉笼罩而下,不点灯的书房里被闇黑孤寂冰冷气息全面包围,他高大的身影静静坐在太师椅上,脸庞神色木然,眸底里挥不去的是一片苍凉和苦涩。
他该怎么去见小花?
明明知道母亲的刻意拦阻,几乎令她命丧火窟,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只能自欺欺人地掩盖掉这个事实,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在选择护持住母亲声名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再度在她的伤口上重重捅上一刀?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背叛?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只觉胸口绞拧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么,如果他能够向她坦然相告当年母亲的一念之差,真诚恳切地请求她的原谅,勇敢拔除心上这一根重刺,以小花的心思宽容,性格爽直,也许这一切都能被谅解、被揭过……
可是,他敢赌这一个可能吗?
虽然他不知道她当年是如何自宫中大乱中逃出生天,这些年究竟如何逃过当今皇帝「清算余孽」式的追捕,但他知道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否则也不会堂堂一国公主,应该被呵护疼宠在万人掌心上的公主,竟沦落到须以画春宫图,在市井坊间混饭为生。
一想到这里,他心都要拧碎了。
「小花,若不是我迟了一步,若是我能早些赶到……」大手紧紧捣住面孔,低沉撕哑如受伤困兽的呜咽声自指缝逸出。小花,对不起。
往后,小一哥哥一定加倍加倍对你好。「请你原谅我……」
子夜过去,曙光乍现,静谧的安南大将军府里人声渐起,洒扫庭除的小厮和端茶送水的丫鬟步履匆匆,浑然不知这一夜,府里的主子就没一个能入睡的。
一夜未眠的关阳脸上看不出几许倦色,依旧神色肃然地走出书房,回到寝堂,梳洗过后便惯常地赶往大营理事,只有极其细心的亲信如单子,才能从自家主上眼眶下方的微微暗青看出一抹郁色。
隐于暗处的单子欲言又止,终究是无声喟叹,默默跟上前去。
关阳一到大营,仿佛想发泄全身积郁难消的苦闷愤恼般,连连点了三十名的精兵焊将和自己对打,在一场看得人心惊胆战、拳拳到肉的激烈比试后,那三十名随便派出去都能以一挡百的大将,个个鼻青脸肿地倒地不起,却见他们家武力深不可测的主上连根寒毛都没伤到,脸色却铁青得比他们这些挨揍的人还难看。
「单子!亚!出来!」他杀气腾腾地低喝一声。
单子和亚心下一颤,只得硬着头皮出现。
「换你们上!」他冷冷道。
单子都快哭了。
亚则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暗自惴惴,硬着头皮上。
直到近黄昏,关阳才拖着一身汗流浃背却畅快淋漓的疲惫脚步回到大将军府,在浸泡了个热水澡后,换过柔软服贴的宽松长袍,束妥玄色腰带,黑发半系于肩后,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鼓起勇气去见好似分开了一生一世之久的花春心。
他在她门前迟疑再三,内心挣扎许久,正要举起拳头轻敲的刹那,身后蓦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脸色一沉。
「母亲,您来做什么?」
关国公夫人没想到儿子也在这儿,美丽面孔闪过尴尬和不安,吞吞吐吐地陪笑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公主。。。。。。」
「不用了。」他浓眉紧蹙,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在我还没想好如何与小花相认前,母亲实不宜出面。」
关国公夫人笑容僵了僵,有些不是滋味道:「难不成娘知道错了,想好生好气同公主联络联络感情也不许?」
他盯视着母亲,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母亲请回吧。」
「阳儿!」关国公夫人冲动地扬高声音,涨红的娇容满是难堪与受伤之色。「你就真的再也不信娘了吗?」
他眸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痛楚,涩声道:「娘——」
大门被猛然推开,砰地一声,沉沉砸在两人心上。
关阳和关国公夫人不约而同朝声音来处望去,面色俱是一凛。
花春心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门畔,眼底却全无一丝笑意,幽深得令人心慌。
关阳怔怔地望着那抹娇小人影,看见了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寒凉得让他的心瞬间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打了个冷颤,焦急地大步上前,就想将她拥入怀。
她后退了一步,仅只一步,便和他划开了咫尺天涯,千山万仞……
他脸上血色褪得一乾二净,眸光透着颤抖的惧色和哀求。「小花……」
「你——」她嘴角仍在笑,只是笑得令他一颗心直直下沉。「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我……」他嘴唇发乾,喉头发紧,眸光透着一抹哀伤的祈求,低低道:「编草蚱蜢给你的时候,终于确定的。」
「你既已认出我,为什么没有与我相认?」她紧紧盯着他。
「小花,那么你呢?!」他反问,浑厚的嗓音却很轻缓温和,仿佛害怕惊吓着了她。「为什么不认小一哥哥?」
花春心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泪意不争气地欲夺眶而出,却是被她死死忍住了、
「人心易变,」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还愿意记得那个一相情愿巴着你不放,阻了你远大前程的骄蛮无知公主?」
一句似自嘲似讽笑的话,却令关阳和关国公夫人脸色大变。
难道她、她都知道了?
关国公夫人身子一晃,双膝发软。
「小花。」关阳眸中痛色一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眼底哀色更深。「你知道我逃亡的这些年来,每天都害怕你忘了我吗?」
她目光望着他,却又不像是望着他,而是望向了遥远空茫的某处。
他心痛如绞,喉咙严重梗塞住了。
「可是我一直想着,小一哥哥一定会记得我,小一哥哥要是知道我还没死,他一定很高兴很高兴,小一哥哥无论如何都会等着小花,护着小花……」她的声音一哽,顿了顿,惨笑道:「你知道我在昨天听到了你和——关老夫人说的那番话后,我等了一整夜,等你来向我坦白,向我解释吗?」
关阳如遭雷殛,脸庞血色褪得一乾二净。「小、小花……我,不知道……」
「磬花公主,是臣妇,都是臣妇的错。」关国公夫人急急向前欲解释。
花春心毫不留情地闪避开了,明显的疏离防备令关国公夫人一呆,面色羞窘地涨红了起来,看在关阳眼中更是痛苦难当,下意识地扶住母亲,哀祈地望向花春心。
她见状,心下越发冰凉,满满的酸涩悲苦溢喉而出,那被所有人抛弃、背叛的痛更深更重了。
小花,原来从头到尾,小一哥哥都不是你的。
原来当年,他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你选择护着你母亲,是大孝,我不怪你,可是你明明知道当年……现在却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还能当作我没有受到伤害,甚至,要我吞下我的骄傲和身分,一辈子乖乖认分做花春心,做一个没有国仇、没有家恨,甚至没有自己的人……」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却强憋着不肯让它掉下来,嘴角冷笑更深。
「关阳,我赵磬花可以永远做这个平凡的花春心,可你凭什么来替我做这个决定?」
关阳再也无法呼吸,一颗心紧紧绞拧着,悔恨愧疚感深深地淹没了他,每挤出一个字都像是刀刮血肉般痛得生颤——
「小花,是小一哥哥想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甚至是恨透了我,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花春心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脆异清冷地一笑。他眼中狂喜之色甫现,她的下一句话却重重将他打入尘埃,万箭攒心。
「这次,我乾脆点,送你们母子一份大礼,把我捆了送给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皇帝,然后便前程也有了,荣华富贵也有了,还有数不尽的金银和美人,如何?这样,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吧?」
自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寸寸凌迟着他,他绝望而痛苦地望着她,喉咙却像是被勒住了,任凭怎样的辩白,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眼眶灼热刺痛,隐隐有泪,胸口紧窒得呼吸困难,满是痛楚祈谅的眼神痴痴地凝望着她,恸色更深。
「公主!」关国公夫人惊痛悔愧交加,又是心疼儿子的痛彻心扉,挣扎着就要向她跪下。「都是臣妇不忠不敬,害了您也害了阳儿,臣妇甘愿伏罪,任您千刀万剐也——」
「国公夫人就免礼了,您又何尝有错?」她目光转向气色灰败的关国公夫人,嗤地笑了,语气里浓浓的嘲讽完美地掩盖住了心底深处汹涌的悲哀、受伤和恨苦。
「十二年前的赵磬花贵为一国公主,您尚且看不上眼,十二年后的花春心成了前朝流亡余孽,一无所有,您这一跪一拜一见礼,怕不立刻就折了我的寿,要了我的命去!」
关国公夫人愧疚难堪地低下头,紧紧交握着手,眼泪再也憋不住滚滚而落。「臣妇……臣妇……」
「小花,」关阳紧紧扶住颤抖的母亲,眸光带着一丝乞谅地望着她。
「我母亲确实做错了,我身为人子执意隐瞒,伤你至深,更是罪无可赦,一切都该由我来承担,你打我罚我,就是此刻一剑杀了我,我也甘心情愿,只要你别恼……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你,还有,先帝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这话,摆在昨天说多好?」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现在说,多矫情啊!」
当年就为了他母亲的一片「慈母护儿」之心,她在大火里因为迟迟等不到他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宫女、太监、护卫们一个又一个为了她而死,偏她还执迷不悟地哭着,闹着,苦苦等着小一哥哥来救小花……
「你知道,我在大火里等了你多久吗?」她的眼神冰冷,嘴角却缓缓扬起。
关阳眸色一痛,哑然无言,脸庞惨白如雪。
「火烧起来的时候,谭公公,小常子,婉儿,珠儿,他们拚命拉着我要从密道逃出去,可是我不肯,我坚持要等你,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会以为我死了。」她的声音像是情绪全流乾了般平淡,却句句直戮得他心上鲜血直流,绞痛欲死。
「小一哥哥要是以为小花死了,他就不会等小花长大,他会再娶别人,所以小花死也要等小一哥哥来……可这一等,我就白白害死了三十二个宫人。」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湿热的眼眶隐隐浮泪,烫得直可以灼伤人。
「然后白大人来了。」她直直盯着他,血红的眸子终于浮现一丝抑不住的冷讽嘲笑。
「你还记得白大人吧?他原姓姜,是我皇奶奶当年的内侍太监,后来被白王奶奶秘密安排到白家,官拜正四品吏部侍郎,皇奶奶要他盯着吏部尚书,那是景王的人……」
「白大人受命调查景王暗中买卖官爵一事,」他艰涩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