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杀了你的。”我恨恨道。
他脱了外袍上床,将我搂在怀里,点了我的穴道,我讶然。
“峥儿,你可不能这样看着我,不然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嬉笑道:“我舒钰并非正人君子,可若是你不愿,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将我的头掰过去,一本正经地运功为我逼药。
也不知怎地,自那时起,我对他隐隐有了不同。他若不在身边绕着,我倒是觉得缺了什么。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已然习惯了他的照应。可我那时并不知晓自己是喜欢他的。
这样一个男子,这样对一个人好,我只是峨眉一个普通的弟子,样貌平凡,不懂情趣,诗词书画没有一样精通,只有一身的武功勉强能拿得出手。可这又有什么用,我在他手下甚至走不下十招。
我有些忐忑,怕他只是一时新鲜而已,或者根本是在逗我玩儿。我不敢轻易将心交出去,只能将它守得紧紧的。
后来途经苏州,我们遇上了一群人,那是舒钰的朋友,其中还有一位对舒钰眉目含情的姑娘。那是个真正的江南女子,柳眉杏眼,瑶鼻樱唇,粉光脂艳,身姿窈窕,如同画里走出的仕女。
我借故避开去,不愿见那些朋友们有意的撮合。在外逛得晚了才回去,想去他的房门道个晚安。那门没关,里面传来的却是两人的对话。
那姑娘含羞道:“洛儿比陆姑娘差吗?”
另一个声音是舒钰:“她确实比不上你……”
春寒料峭,陡然心凉。我忽然不敢听了,施展轻功,飞得好远,连包袱也不要了,只身离开。我无处可去,想到师父交代的任务还剩一件便算是圆满完成。此后便可回峨眉,永远也不想再看到舒钰。
我那时茫茫然,连谋划也不曾,大喇喇地闯进连霸山寨,只顾着杀红了眼,全身破绽都露给别人,结局当然很可悲,被砍了数刀,刀刀深可见骨,竟然还有力气逃出寨去。
天上下着滂沱大雨,我倒在血泊里,昏迷前还在遗憾:“这下怕是再也见不到舒钰了。”
醒来时却是在一间草屋里,浑身被上好了药,包扎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哪个救的我,我又不能动,只好躺着等那救命恩人。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有些吓人。竹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我勉强抬起身子,先是看到一把带血的剑,再往上是浴血的人。他浑身湿透,黑色的夜行衣贴在他身上,看上去像是刚从修罗场走出来。
“舒钰……”我颤声道。
他上来看我,也不说话。我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冲得想吐,却不敢吐。他的脸色实在是骇人,一双眸子锁着我,黑漆漆地,几乎将我溺毙。
他“哐当”一声将剑丢开,暴躁道:“你是傻的吗,一个人跑去挑连霸寨,你不知道那连霸天是个多么凶狠的角色!”
“我……”我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说!”
“我现在知道了。”我蓦地抬头,惊道:“你不会是去了连霸寨吧?”
他狠狠道:“伤了你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果说从前的百般纠缠我还能逞强说守住了自己的心,但那一刻的我,被铺天盖地的感动包裹着,根本无暇去顾忌其他。
他将我搂在怀里,叹道:“你果真是傻的,不然也不会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跑了。”
“她确实比不上你,可我就是爱她。”那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吐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
晚间,红甜又来找我,这次她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师姐,你还记得那年聚义庄论剑吗?”她蹭上来说:“我想起舒钰对师父说的那一句话。”
那年舒钰说了什么?他对师父说:“孤凌,你白白舍了一个徒弟,亏是不亏。”
红甜刚要开口,我爬起来要捂她的嘴,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受伤的人。
红甜忙往后退,笑得像只狐狸:“师姐,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我看着红甜留下的那张纸条,有些欲哭无泪。
“上山打猎,借书呆子一用。归期不定,无须等待。”
她竟然把谢松绑走了,大夫没了,敷药的人没了,运功疗伤的人没了,那我这伤口如何是好?果真是要自力更生了。
我叹了口气,勉强将右手抬起,想要解开衣襟。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舒钰托着碗走了进来,将碗放往桌上,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把药喝了。”
我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再喝吧。”
“冷了不见疗效,现在就喝。”他语气虽轻,却不容反对。
我有些为难,本来重伤未愈,左手现在一点都动不了,只能难为右手了,虽然受了伤,好歹是个有用的。
我勉强用右手去够那碗,一用力,伤口刺痛,果然裂开了,血慢慢地将纱布染红了。我不去管它,也管不了,忍着痛龇牙咧嘴地将那碗药喝完,把碗递给他。
他没有接碗,任由我举着,我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放在桌上。
“你左手怎么了?”
我淡淡道:“受伤了,不能用了。”
“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
“谁干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我师父。”
他欺身上来,拽过我的左手,那上面的疤痕很难看,大约永远也不会恢复了。
师父恨我不愿执行她的命令去伤舒钰的左手。她那一剑并不曾留情,若不是掌门师伯及时出现,我这左手怕是一点也没有用了。
我在山上养了数日,才勉强续上手筋,强忍着伤痛去寻舒钰,却看见他搂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姑娘。我那时本就脆弱,何来心思分辨真伪,以为他风流性子不改,真正是痛恨极了。
可我没想伤他,我知他武功高出我许多,我也不可能伤到他,只是想发泄一下。可没料到他撤了剑势,我手中的剑刺中了他的左手。
自那时起,我再也执不了剑了。掌门师伯本有意传位于我,便将那套峨眉十二势提前授于我,允我以拂尘为兵器。
舒钰什么也没说,端着药碗出去了。我心里空落落的,一切阴差阳错,但我伤了他的左手却是事实,我无从抵赖。
我将这些心事藏在心里,更多时候是来安慰自己。我怕舒钰知晓后,仍是那副绝情的面容,我怕我那时承受不住。
艰难地挪动着右手,想要解开衣襟上床休息。今儿这药不换了吧,少换几次也无碍,我向来是可以自行痊愈的。
舒钰拖了托盘进来,上面是纱布和金疮药。
我有些不安,慌张道:“我自己来吧。”
他一手拿着托盘,另一手过来抓我,动作很大,手劲儿却是轻柔的。
我挣扎着,他沉下脸来:“你自己上得了药吗?”
“那你给我找个丫鬟。”
“这裴府的别院向来没有人来,统共就一个看门的老头子,和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上哪里找什么丫鬟。”
他眼一横:“怎么,你想找裴允之给你换药吗?”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察,被他将衣服扯开,撕开纱布,露出了胸口的伤口。
索性红着脸闭上眼睛,随他怎么着。
伤口有些疼,大约是他将金疮药撒在上面了。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绕起纱布,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劲儿很大。我终于受不住,低声道:“疼。”
“你是傻的吗,那什么公主关你什么事儿,你去凑什么热闹?”他语气虽凶狠,手下却是轻了许多。
“我怕伤了她,裴家不好向朝廷交代。”
他又拿眼来横我。我忙说:“我看你待她挺好的,伤了她,怕你会……心疼……”
他将剩下的纱布一甩,突然冷声道:“果然是个傻的。”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手上的伤好得很快,没几天我就可以自己换药了,无须再面对着舒钰尴尬。胸口的伤口好得也很快,谢松的医术果然是好的,我再不敢小瞧他了。
不等红甜和谢松,我们便又上了路。
这次那刁蛮的公主怕是吓着了,一路上乖乖地,不敢再生什么事端。
这样走着,五六天的功夫,已经入了蜀中。我想起舒钰曾答应唐家三千金的承诺。
孟夏时候,蜀中已经非常热了,太阳明晃晃地刺眼。我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舒钰,盘算着是否要提醒他与唐如芸的蜀中之约。
寻了个小镇,暂作休息。街上不能骑马,我们四人下马步行。也不知怎地,那楚玉看似对舒钰疏远了些,再不缠着他,反倒对裴允之亲近了许多。当然,在我看来,裴允之确实比舒钰良善许多。
已是傍晚时候,街尘喧嚣,熙熙攘攘地,人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我牵马跟在舒钰后面,他今日着一袭碧青色长衫,姑娘家的颜色穿到了他身上,反倒是显得异常骚包。他一手执扇轻摇,一手背在身后,那马儿不需他牵,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这个男人,可风流,可痴情,可骚包,可正经,有时是个大侠,有时却像个孩子。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大着胆儿的姑娘家给他暗送秋波。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将姑娘们迷得面犯桃花。
我跟在他身后,颇有些捶胸顿足,跟他相比,我就是个粗汉子啊,粗汉子。
晚间宿在了同舟客栈。这里虽然不是唐家堡的管辖之地,但唐门的情报网向来四通八达,更可况是唐姑娘极其关注的人。恐怕我们刚踏进蜀中,那信鸽儿就到了唐姑娘的手中。
舒钰会不会去见她?
我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可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用了些晚饭,进屋去换了一身衣裳。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结痂脱落长出新鲜的红色安静地趴在胸口,以后恐怕会趴一辈子吧。身上的疤痕这么多,也不在乎这一条了。
我来过蜀中一次,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是有兴趣。瞧天色已经全黑了,此时逛夜市最好。楚玉早就缠着裴允之出门了,我却是不敢去找舒钰的,自己一个人溜达溜达吧。
路过舒钰的房间,门微开,灯火亮着,在窗户上印出两个身影。看来那唐家千金果真情深意重,竟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来。
唐如芸抽泣着说:“舒大哥,我……我……”毕竟是姑娘家,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的。
“如芸,”舒钰叹了一口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唐如芸似是没有料到,抽泣声顿停:“啊……”
她此时大约是一幅呆滞模样,可我无暇顾及,迈起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下,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等待他下一句话。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是片刻,还是过了很久,舒钰起身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跑得很狼狈,迷迷瞪瞪地走在大街上,撞上了一名男子。那男子轻佻地上来要拉我的手,我就势卸了他的胳膊,留下他当街鬼哭狼嚎。
溜达了一圈,没处可去,又转回了客栈。
舒钰站在客栈的红灯笼下,负手而立。
自相逢后,他一直都是这样,对旁人很近,对我很远。我没有资格怪他,可也难免心伤。
我走到他面前,道:“你这是要上街吗?我刚从街上回来,没有什么可逛的。”
“是吗,卸人胳膊不好玩吗?”他向我看来,隐隐含着笑。
我有些面热,他怎会知晓?
“做事情,要好事成双,总不好只卸人一条胳膊的,还得我来给你周全。”
“哦,啊?”
他嘴角微翘,一如多年前初见。
出了蜀中,只五六天就到了南疆边境。
风吹草动,杀手突然来袭,看来羊皮纸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裴允之和楚玉还处于疑惑震惊中,我与舒钰相视一眼,心下已经明白。
这群杀手应该是已经观察我们很久了,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而且专攻不会武功的楚玉。我再此感慨这个累赘,不得不拎起那瘫软的公主,护在身边。
杀手招招凶狠,竟是不予留活口。我们纵然武功了得,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且打且退,退到了悬崖边上。
那公主脚一崴就这样滑了下去,幸好我在她身边,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拽了下去。心里咯噔,这下要把命给搭进去了。滑下去的瞬间有人拽住了我的右手,我抬头一看,是舒钰。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我听见悬崖上面的打斗,像是裴允之一人在档着。可他纵然有神勇,也挡不住多久的。
往下看了看,深不见底,阴测测的风从崖下涌上来,吹得那公主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的左手已经快没知觉,支撑不了多久。低头寻了块落脚的地方,咬咬牙,对楚玉道:“你攀着崖边落脚,顺着我往上爬,我拽着你不会松手的。”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楚玉一改娇滴滴的模样,攀着我开始往上爬。我死命地扣住崖边的石头,手指抠得鲜血直流。不能仰首看舒钰,我怕一抬首就消耗了力气,贴不住这崖壁。
楚玉终于爬了上去,我松了一口气,左手已经彻底没了感觉。我听见崖上的裴允之闷哼了几声,想是受伤不轻,大约撑不住了。
右手慢慢从舒钰手中滑出,我想这大约是我的命数了。
“另一只手给我。”舒钰咬着牙,面色已经扭曲了。
另一手是废的,我都讶异刚刚竟然能使出那么大的劲儿,拽住那公主。
我说:“师父让我带到苗家寨的牛皮纸,我塞在了楚玉身上,烦请你转交给我师父。”
我说:“你放手吧。”他若不松手,就这样僵着,裴允之挡不住,死的就是四个人。
他睚眦欲裂,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做梦!”
可,今日这命数不是我们二人说了能算的。
“舒钰,你是我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人。你可知当日伤你我心中……罢了,那时在碧潭你也是想我死的,今日这条命还给你,盼你莫要再恨我。”
“陆云峥,你敢!”
“你若松手,我就,我就……”他说了好几个“我就”,一时间心神大乱,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狠话。
他神情哀痛:“那日,我只是恼你,怎会想你死……”
他哀求道:“你别松手,峥儿,你别松手好不好……”
我眼泪流了出来,原来如此,他只是恼我,并不恨我,也不想我死。
崖上传来楚玉一声惊呼,还有裴允之的痛叫声。
我微微扬起嘴角,温柔缱绻,柔声对他说:“舒钰,放手吧。”
他双目泪流:“峥儿,你走了,我不会独活的。”
够了,有这一句就够了。我直直地看着他,将他看在眼里,将他刻在心里,如果有来生,我不喝那孟婆汤,还要再找到他。
我用尽最后力气,将右手松开,慢慢地滑落他紧拽的手,跌入悬崖。
这风真冷啊,可我的心却是暖的,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也是快乐的。
我并不曾死,也不知自己顺着水流飘到了哪个山头,被农户李哥捡了回去。醒来时草木摇落秋风萧瑟,已经开始入秋,我昏迷了三个月。
李哥兄妹二人是老实人,李家妹子早已许了人,为了照顾我,特意延迟了成亲的日子。只是当我意识到李哥对我不同寻常的关怀,李家妹子话里话外的试探,我知道李家不能再住了。
我借口李家妹子要出嫁,孤男寡女在一个屋檐下不方便,搬到了山里一个废弃的木屋里。虽然左手彻底废了,内力尚未恢复,到底还是练武的身子,武功也在还身上,平日里打打小猎物,换些生活必需品,竟然把自己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