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鸟影已散。
众人寂然一片。
“相公!”
商延听见了青鼎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白着脸勉强笑了笑。腰背处疼痛感如火如荼,喉头有淡淡的腥甜味。看来是要如穆子白所愿,他又要回床上去趴趴了。
红色箭翎是鄂尔勒的,黄色是商延的。
“报——”一个侍卫急急跑到宣德皇帝面前,“回禀皇上,黄色十五只,红色十六只。”
宣德皇帝脸色一变。就是说商延输了一只?
“再报——”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一个侍卫又急急跑来。
“回禀皇上,黄线之内,东南方大树上还有一只。黄色箭翎!”
“双方均是十六只,”司仪唱道,“第一轮,平!”
商延轻轻吐口气,放下弓。鄂尔勒瞥他一眼,忽然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你有内伤?”接着他又说,“你很能。”然后一把甩下弓,大步走到宣德皇帝面前。
“中原皇帝,我准噶尔鄂尔勒要求换人!他有伤!”
宣德皇帝悠悠然,这蛮夷倒是直通通的,当众说出这句话,岂不是承认他自己箭输一筹?
商延苦笑,不用那鄂尔勒说,也得换人。他刚才发力丹田,严重撕裂了没有完全痊愈的伤。不过,他也担心,那鄂尔勒确实是少有的好箭手,八箭齐发,却着力不同,分散射出,也就是说,那熊一般的蛮夷,不止是有蛮力,而且技艺精熟。
“我来!!!”一记浑厚的吼声。
马蹄声惊吓了众人,西南方向风风火火飞来一人一骑。
谁?
商延顾不得腰痛,急忙侧身。天,他重生了!
薛邑和穆子白一看,惊喜得差点痛哭流涕。多可亲可敬的八王,拼死拼活地赶回来了。
朱祁从马上跳下来,那匹栗色健马立刻脚一软,跪倒在地,身上的汗水很快在这隆冬时节结成薄冰。
朱祁怜悯地拍拍马头,汗血宝马啊,可惜了。一群侍卫七手八脚地把马弄走了。
“臣朱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德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混蛋,总算肯回来了。还万岁万岁万万岁,差点就把他这个万岁给气死了。
“平身。”宣德皇帝偏了头悄悄跟身边太监说,“去,回宫告诉太后去,八王回来了,好好准备眼泪。”他吩咐完了,得意地看着他的弟弟,哼,秋后算帐,慢慢来。
朱祁站起来,转过身,定定看着鄂尔勒,一日一夜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胸脯起伏着,汗水顺着脖颈滑下,马上变得冰冷。
“第二轮,开—始—”
第二场,侍卫同样放出三百只麻雀,不同的是,射的是混在麻雀中的二十只白色鸽子。箭只有三支,同样是落在黄线内的算数。
缓缓拉弓上箭。朱祁忽然有一瞬间,想到几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小身影,估计又在到处找他。
“准备——”
他一个激灵,迅速气运丹田,神凝于心。因为骑了太久的马,所以手有些微微发抖,他咬牙,狠狠捏了捏手,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
他回了京城,就做回了八王,和扬州,再没有半丝牵连。
又是鸟声、箭声、人声。
可是青鼎心里踏实了。因为商延的手正被她紧紧抓在手里,她的相公虽然旧伤复发,但不曾有辱皇命。
天上落下纷纷鸟羽。
朱祁胸脯起伏着,眼睛充血一般鲜红,但人站得稳稳。鄂尔勒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看着他:“我见过你?”
“在漠北。”朱祁淡淡道。
鄂尔勒皱皱眉:“烽火王爷?”
朱祁不置可否,放下弓箭,转身就走。的确,他在战场上,蛮夷是送了他一个称号,烽火王爷。
“哈哈哈哈哈……”
身后忽然传来鄂尔勒大声的狂笑,“好,好极了!”
“第二轮结束,”司仪的声音似乎愈加雄壮,“黄色三只,红色两只。大明胜!”
商延眯起眼,鄂尔勒果然是个狠角色,其实他同样射下三只,不过有一只却是落在黄线之外,所以不能算数。
第三场,百步之外,各设立一个厚达两尺,牛骨胶打制的箭靶,射中后由双方公证人量度露出箭靶的箭支长短,来判断没入多少。没入多者胜。每支完整的箭长二尺一。
摆步,拉弓。朱祁觉得有些乏力,接着愤怒起来,他那个混帐皇帝兄长,要打蛮夷叫他带兵就是了,神经病,没事比什么箭!
鄂尔勒忽然看一眼朱祁:“我们,”他骄傲地一抬下巴,细眯的眼睛里精光绽出,“还会见,漠北!”
妈的,反了!向他挑战了?
朱祁更怒,怒气直贯手臂。
“啪!”
几乎是同时的。
人群寂静。这是很关键的一场,若朱祁赢,则大明赢,若鄂尔勒赢,则还要加试一场。
“报——”侍卫急匆匆跑来。
“红箭没入半尺七寸,黄箭——”
商延慢慢从人群里站起来。“黄箭没入半尺七寸二分!”
愣了半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大明胜!”
鄂尔勒一张黑脸更黑了,一把将弓箭扔在地上,一脚重重踏过去,大步走了。
朱祁的右手虎口震得发麻,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被鄂尔勒踩成两截的箭,冷冷地。
一个月后。
清晨。商府。
青鼎一走进屋,就被一只手臂揽进怀里。商延低下头来,用嘴唇去找她软软的耳垂。
“不要闹了,……恩……”青鼎又好气又好笑,哪怕他旧伤复发,又回床上去趴了半个多月,还是不安分得很。“快点,八王在王府里等着你。”
“亲一下。”商延要笑不笑地。
“来不及了……算在明天……”青鼎低下头,打算推开他。
“那先算昨天的。”商延戏谑地看着她,逗她发窘是他目前最大的消遣了。
“……”无赖。青鼎想,但还是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样在他脸颊上一吻。
嘿嘿。商延笑嘻嘻地放开她,他喜欢她这样,可以闻到她芳芬的发香。
八王府。
“哇!”商延一看见朱祁,吓了一跳。朱祁脸青眼黑的,怎么比他这个伤者脸色还难看。“王爷,你怎么了?”
薛邑笑啊笑:“商延,你想想,要是你一天被召进宫三次,听太后哭述,你会不会现在这么精神好?”
“薛邑,”朱祁皱皱眉,“皇上很赞赏你,说你侦缉本事不错啊,要不要做大内密探?”
薛邑一下垮了脸,“那多危险啊,王爷你知道,小的要是几天看不见船,是要死的。”
穆子白又笑啊笑,“薛邑你怎么会死,你看商延折腾来折腾去都还没死,哪轮到你。”
“穆子白,”朱祁又开口了,“别忘了,你送给太后养的那什么花要死了,太后传你申时进宫去救她的花。”
这次轮到商延笑啊笑,但是他不说话,笑着看两个人哭丧的脸。
“差不多了,走吧。”朱祁摇摇手,转身就走。
“干什么?”商延茫然。
“去打猎!”薛邑笑了。
“哦,忘了告诉你,商少爷,”穆子白也快乐起来,“估计你不能去,当然你要去也可以,不过可能又要晚一个月才能爬上你家娘子的床了。”
朱祁看他一眼,眼神告诉他,还是节哀。
混帐!
商延气得木在原地许久,忽然又开心了,正好他去绣庄去抓商家少夫人。恩,虽然天色还非常非常早,不过他做某项“运动”是不太顾及时辰的,况且是他想做想了很久很久的。
后来。
商府。下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少爷抱了少夫人进房,然后,大喇喇地关上门。
“砰!”
关了寒冷在门外,屋内春意一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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