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薛邑下了重药。”
商延一愣。
“哦,他吩咐便衣侍卫在扬州城大街小巷都贴上告示。”
“说什么?”
“说你被马踩成半身不遂,扬州城选拔优秀弓箭手上京。”穆子白又倒了点药在手心里,他抽抽鼻子,这药好象是臭了点。
“他敢这样做?”商延大惊,伪造官榜罪不可恕。
“当然是皇上准的。”穆子白鄙夷地看他一眼,皇上不点头,薛邑怎么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八王有消息了,皇上很高兴。八王一旦知道你受伤无法比武,必定火速回京,不费一兵一卒,多好的机会,皇上是聪明人,怎么会放过,所以就准了只在扬州城贴告示。不过你的事也引得皇上好一阵幽怨,说早知道就天下选士了,这节骨眼上你好死不死被马踩了,真是气死他了。”
商延听了,果然愈加忧愁,叹气叹得满屋回声。
穆子白受不了了,又说:“你知道兵部尚书李威吧?”
商延点点头。那李威今年三十八了,两人曾交手两次,也算是有交情。他比较欣赏那人,为人刚直不阿,身手勇猛矫健。
“李威本去了福州,如今正火速回京。皇上说了,到时你去候补。”
商延愣了片刻,忽然破口大骂:“混蛋!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害他昨晚叹气叹了一晚,差点愁得一夜白发。
穆子白幸灾乐祸,这家伙最近情变,害得他和薛邑一起受罪,不出这口气怎么行。
“相公。”
商延还想继续骂,却被娇娇一声相公,喊得乖乖趴下去。
青鼎把炖盅放在桌上,“相公,你怎么又大声说话?穆公子说了,你有内伤,不准大声说话。”说着走过来。
穆子白对商延挤挤眼,低声说:“小子,送你点艳福尝尝。”说完,他满面春风地站起来,“嫂夫人。”
“其实大家都这么熟了,叫我子白就好。”他不理会商延两道如刀如炬的目光,继续说,“嫂夫人来得正好。我给商延搽药,他骂我手重,不如嫂夫人来好了。”
“我?”青鼎愕然,“……我……我不会……”
的确是艳福。商延想闭上眼睛享受,但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当初回京路上苏莲心扭了脚,结果被青鼎用药酒搽成一只大馒头。想到这里,商延心寒了,他想象不出自己腰肿如桶的样子。
“咳,”他赶紧咳一声,“我看就……”
“要的要的。”穆子白很好心地把药塞到青鼎手里。“轻一点就好,不用太重,真的。”
“……”青鼎愣愣地拿着药,低头瞄一眼商延结实精壮的腰背,脸忽的就红了。
穆子白暗暗好笑,“慢慢搽,不着急。”说着往外面走,走到桌旁的时候,忽然手痒,揭了那炖盅来看。
“唔,”他皱皱眉,“怎么是红枣人参炖鸡呢?”
“怎么了?”青鼎马上紧张了,“他不可以吃这个?”
“哦,倒不是,不过太补了。”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坏,“嫂夫人有所不知,有些男人是不能太补的,不然精力过剩偏偏又做不了,很痛苦的。”
青鼎听得一头雾水:“做什么?”
“滚!”商延自然明白他说什么,气得想跳起来,但一动就呲牙裂嘴。
“你别激动别激动!”穆子白拼命忍住笑,“你腰疼嘛,当然想做又做不了,嫂夫人会理解你的。恩,好好休息,争取早日……恩……”说着赶紧开溜,他实在忍不住了。
然后屋外就传来他爆发的笑声。
青鼎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商延:“你想做什么?我可不可以帮你?”
“呃,穆子白胡说八道。”商延吞口口水。这是个尤其敏感的话题,他才不敢提,谁叫他那晚……恩……稍微暴力了一点点呢。他看了看眸子那么清澈纯洁的青鼎,呻吟一声,决定伤好之后好好调教这个无知的娘子。“搽药吧。”
“哦。”青鼎咬了嘴唇,硬着头皮坐到他身边。
真是听话。柔软的手像鹅毛抚在腰背上,恩,舒服,哪里像穆子白那野兽,恨不能摁断他几根骨头。
世上有些人就是不知趣。
比如说元宝。
“少夫人。”元宝跳进来,看一眼马上黑了脸的少爷,有些胆怯地道,“那个……那个段公子来了,说要向少夫人辞行。”
“段大哥?”青鼎一听,马上站起来。
“元宝,请段公子进来好了。”商延忽然说。
青鼎诧异地看着他。进来干什么?哪有在卧房见客的?
“我这里是书房。”商延马上说,“再说了,我也……恩应该感谢他,怎么说也照顾过你是不是?”
“真的?”青鼎有些不信,他对待段瑞的态度可不好。
商延苦着脸,“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说着,给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心领神会,赶紧蹦出去了。他今天才知道,少爷的醋劲和武功一样厉害。
青鼎无奈,只好扶他慢慢坐起来,然后拿过衣服为他穿上。
商延低头瞅着青鼎专心为他系衣带,一不小心又看见她脖子上那块淡淡的吻痕,厉害啊他,居然还没完全消散,细白的皮肤下几乎可见微微的青筋。商延越看就越觉得饿了,干脆咬一口再说。
“你……”青鼎吓了一跳,他怎么忽然低头来咬她脖子。她下意识地想,应该推开他,可是他辗转地吮着她脖子,麻酥酥的,耳里清晰地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完了,完了,她没推开他反而自己靠过去了。
“……咳……”段瑞目瞪口呆。听说商家大少爷要当面感谢他,他就已经很奇怪,谁知一走进来竟是这么个缠绵情景,是京城的风气越来越开放了?呆了呆,他才想起干咳一声。
“……”青鼎马上像被火烫了一下,赶紧推开商延站起来,“呃……段大哥,你来了。”
段瑞看一眼懒洋洋的商延,再看一眼红着脸不知所措的青鼎,心里忽然笑了。不可否认,当时青鼎来找他,他确实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但当青鼎答应再回商府八天,他已经察觉青鼎的不舍。其后听说商延救青鼎受伤,他知道,青鼎是绝对不会回扬州了。
“段公子,请坐。真是失礼了……”
“无妨。”段瑞温文而笑。四年前妻子的身亡,让他看这个世间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也许人与人之间就讲缘分,无奈也无法。
“听说段公子在扬州也开绣庄?”商延说。
“恩……我去把汤热热,马上回来。”没等段瑞说话,青鼎赶紧说。她必须出去吹吹冷风,脸烫得厉害,真是……丢人啊。
说着端了炖盅忙着往外走。
“小心脚下门槛。”身后传来商延戏谑的声音。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情难自持而已嘛。
天上下着小雪,走在回廊上让人感到冻得厉害。京城的冬天真的很冷啊,青鼎心里想。
“姐姐。”
青鼎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苏莲心,很苍白的脸,眼睛黑不见底,很奇怪的神情。
“莲心?”青鼎急忙问道,“怎么了,莲心,你又头疼了?要不要叫大夫?”
苏莲心苦笑着摇摇头。“姐姐,你为什么要对莲心这么好呢。”
不等青鼎说话,她接着说:“姐姐你来,莲心有话想单独和姐姐说。”
假山后。
“我喜欢商延。”苏莲心站定后,转过身说的第一句话。
青鼎手抖了抖,手里的炖盅落在地上。她承认在苏莲心失忆那段时间,因为苏莲心粘商延,她是暗自吃醋,也怀疑过莲心不仅仅当商延是亲人。但她都告诉自己,是自己想歪了。如今,听到如此直白清楚的证实,她自然吓了一跳。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苏莲心转过身,微微仰了头,看天上飘扬的雪花。“江伯伯很疼爱我,每次到杭州,都会带礼物给我。那次,我去探望江伯伯,结果看见了商延。后来我就开始想,想再看见他。慈善拍卖,我知道爹爹邀请了商家,可是商家出了事,推辞了,我很失望,一个人到处乱走。结果在人群中看见了你们。对不起,”苏莲心转过身来,“我是故意落水的,我会水性。”
“我知道他已经娶妻了,可是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很糊涂的事情。我来了京城,然后看见了那纸休书。我藏了起来,不然你以为那天你离开商府时,那纸休书是自己跑到你房里的?”
青鼎咬咬嘴唇,那天她起身看到那纸休书时,还以为是商延留下的,当时就彻底心灰意冷。
“我想抢这个男人。”苏莲心定定看着她,“我和商延一起去薛府,是想跟他单独相处,可是他叫穆子白送我回商府。为什么我要比你后遇上他呢?对不起,姐姐,我想过害你。”
“可是小玉不敢也不肯用火引燃你屋子的窗帘,我当时太生气了,一生气结果就烧了西苑客房。”
青鼎哆嗦了一下。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越来越好呢?”
苏莲心又转过身去,“好得我真的不忍心害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倒掉那些药吗?因为其实我第二天就恢复记忆了。真的,可是我不装失忆,商延会那么耐心哄我吗?我对他笑,对他撒娇,对他温柔说话,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在乎你。姐姐,对不起,我又想害你了。”
她叹口气,“结果没来得及,你走了。”
苏莲心再一次转过身来,脸上却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呢?你走了他那么伤心。我怎么就比不上你了?你一定不知道,那晚你离开后,我去书房找了商延。我问他,我美不美?他说美。我问他为什么呢?他说,你已经在他生活的每一个地方。”
苏莲心抬手擦了脸上的泪,“我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想走了。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但是请不要到杭州来看我,我又恨你又内疚,你说怎么是好?”
“莲……”
“姐姐,”苏莲心摇摇头,“能不能安排人送我回杭州,我想念爹爹了。就现在。”
青鼎不说话了。
书房里。
商延正拿着那块鸡血玉翻来翻去,姓段的是哄他吧,哪里有什么小猴子?
这时青鼎默默走进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商延看她一眼,“你段大哥等不及,先走了,叫我把这个玉给你。”
青鼎却不说话,默默走到他床边,坐下。
“商延。”
“恩……”商延抬起头,却愣了,“怎么哭了?”
“莲心走了……”
商延怔了怔。
“她叫我派人送她回杭州,她说……她说以后大家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商延放下手里的玉,伸手揽了她入怀。他知道,苏莲心一定是跟青鼎说了一些话。
“……”青鼎张开双臂,搂了商延的脖子,“你是我的……我的……”她轻轻啜泣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叹气。
青鼎忙放开商延。转头一看,是薛邑。
薛邑站在门口,显得很忧愁。
“商延,你要节哀。你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不巧的事。”
他苦笑着,“最不巧的就是,福州那片正流行一种眼病。兵部尚书李威现在正在回京途中,听说眼睛已经开始发红。”
圆满(结局篇)
又过了两天。商延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精神好得无比,每天把青鼎为他煲的汤喝个精光,没事就嬉皮笑脸搂了青鼎啃她脖子,结果被下人撞见好几次,羞得青鼎几乎不敢正视丫鬟们笑眯眯的眼睛。
白痴薛邑闯进来的时候,恰好撞见这一幕。“哦,商少爷,你很乐观嘛。”
商延懒洋洋放开青鼎:“有话快说,我很忙。”
青鼎羞红了脸,想走,但他抓住她手不放。
“兵部尚书李威回来了,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看三尺以外的东西,全部恍恍惚惚。皇上昨晚看见李尚书就饱了,没用晚膳,传了穆子白和我进宫,问,朕用谁好?”
商延想了想,放开青鼎,慢慢站起来:“比试有三场,一快二准三比力。”他缓缓走了一圈,转过身看着薛邑,“三天后,我的伤能好至七成半。你回皇上,我先。”他顿了顿,“我比力不足。”
“谁接?”
“金侍卫。”
薛邑想了想,点点头,又叹口气,“你们继续。“说完转身走了。
“商延。”青鼎忽然轻轻道。
“你不能去。”商延马上说。
“相公,”青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纸笺,“我们的盟约上说,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好象还有一个条件没说,”她端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他,“我要去。”
商延木了一会儿,“该死的。”他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找到那玩意儿的!”
三天后。
清晨。
天下着小雪。教兵场上白雪茫茫,一马平川,侍卫森立。北面东面西面三面坐人,南面正对着一片延伸至远处山脚的茂密树林。
片刻,十三个部落首领鱼贯入场。
宣德皇帝穿了明黄大袍,坐北向南,见了商延瞅了好一会儿,这家伙除了额头上多条疤,好象也没怎么呀,气色比他这个皇帝还好。
“你伤好几成?”
“七成半。”商延道。
“你确定能开弓?”
“回皇上,能。”
宣德皇帝很满意。
穆子白暗暗叹气,可怜的家伙绝对要再回床上去趴一个月。
薛邑站在一旁不出声,其实他内心很挣扎,到底要不要告诉商延,昨日一早八王已从扬州出发,一路北上,并下令沿途驿站备好良驹替换。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了,扬州离京城最近最近的陆路估计也是两千多里,八王不见得赶得回来,箭已在弦,还是不要给商延那家伙退路。
坐西北的鄂尔勒缓缓站起来,坐在人群中的青鼎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她看见一头熊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高昂着下巴,目中无人地走向林前那片空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厚厚的兽皮靴子踩得地上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头上的小辫子用红色和黑色的绳子绑在一起,露出他宽而黝黑的脸膛。人们一阵骚动,竟有部落首领高兴地喝起彩来。
“启禀皇上,巳时到。”
宣德皇帝点点头。
“巳时到——”司仪站到较场中间,高声唱道,“比武开—始—”
第一场,侍卫在林子前的空地上放出三百只麻雀,箭不限,猎获多者胜。为示公平,侍卫事先丈量了方圆五丈的范围,圈上黄线,只搜寻黄线内的中箭麻雀,让众人有目共睹,双方分别出具公证人。
鄂尔勒冷冷看商延一眼,慢慢拉开马步,箭上弦,不过不是一支,是五支。
商延缓缓拿起弓箭。弓上了朱漆,闪闪发亮,箭是十足十的牛骨三眼响箭,箭头用淬火的精钢打制,具有极强的穿透和杀伤力。
好弓好箭。商延心里叹口气,若是平时,不知他有多喜欢,可惜今天……唉。他咬咬牙,随手抓了一把箭,抹箭上弓,气运丹田,拉弓。满满八支。
他知道,麻雀会在眨眼间飞散,他必须快,再快,并且尽量垂直拉弓,否则射中的麻雀会落在黄线外。
鄂尔勒眼里精光一闪,没有犹豫,上足八支箭。
众人屏气凝息。
青鼎站起来。
“放!”
树林一阵骚动。三百只麻雀扑扑飞上天空。
箭忽忽出弦,发出尖锐的呼哨声。
商延低吼一声,腰背处传来灼热的撕裂感,尖锐一如他出弦的箭。
眨眼间,两人几乎于同时再抓了一把箭。
青鼎左手手指甲狠狠掐进了右手手背。鸟声、箭声、人声……孰赢孰输?
转眼,鸟影已散。
众人寂然一片。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