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话的语调携着天英教杀手惯有的利落,而此时陈阿诺也意识到周围有好几重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看来同行的还有数人。
陈阿诺还在分析,忽见得一张脸在她鼻子跟前蓦地放大,吓得她魂都险些散了,才发现那张脸是阿香的。
“果真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真是阿香没错。
确认了这一点后,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陈阿诺冲着阿香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鬼?”
阿香则退后两步道:“你放心,我既视你为姐妹,断然不会害你的。”
这话说的,即便明知阿香不会害她,也叫她担忧起来。
“先放我下来……”陈阿诺边挣扎边呼道。
驮着她的那名教徒停下脚步,似乎正等待阿香的命令。
陈阿诺费力的抬着脑袋,见阿香以眼神示意那人将她放下并解开绳索。
昨夜的酒劲似乎还没有过去,陈阿诺寻着路边坐下,活动着手脚筋骨。
阿香便也挨着她坐下,不等她开口便已猜到她要问的话,于是径自说道:“这一切都是教主特意为你安排的。”
陈阿诺侧头看向她,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阿香则将原委说来:“今日天将明时,那些正派败类正式攻向天漆峰,教主派了三路人马下山迎战,一则为了制敌,二则为了调虎离山,让我们几人护送你从暗道离开,而后一路北上。”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复而接着道来:“教主说了,欲得安稳,必求险地,如今反倒是天子脚下最不会让那些人怀疑。前些日子教主已派人修葺倚雪阁在京中的旧宅,并在闹市中置了几处田产。从今以后你便只是倚雪阁阁主失踪多年的独女伊雪诺,与天英教再无任何瓜葛。”
“所以你们连问都不问我一声,绑了就拖出来?”陈阿诺的反问简直咄咄逼人,在阿香眼里,她几乎从来不曾对自己这样。
阿香于是垂下眼眸,委屈道:“我这不也是奉命行事。”
陈阿诺本想再数落两句,脑袋却阵阵发晕,于是下意识的抬手去揉,心道昨日并未饮多少酒,怎的就到了这般境地……
心里尚在犯嘀咕,她却忽的恍然大悟,看向阿香道:“昨晚的酒……”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完,看着阿香愈发低下去的脑袋,答案已经昭然。
“萧千雅你个混蛋,耍这种卑劣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陈阿诺咬牙低呼。
阿香早见惯了她这副有什么说什么的模样,倒是旁边那几位教徒,见威严不容亵渎的教主被她这样连名带姓的骂了一遭,顿时惊得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安静的低头不语。
陈阿诺逞够了嘴巴上的快活,下一刻却又向阿香询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说话间她抬头远望,发现天漆峰已在云雾之间,显然他们离天英教的地界已有些距离。
阿香应道:“我们是走的密道,这条路除了教主和四位护法,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途中也不易碰到那些正派败类,而且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可北上入京,只要……”
“很好,那就原路返回。”不等阿香说完后面的话,陈阿诺便已下定了这个结论。
阿香则看向她,无比认真道:“你可想好了,若是遵从教主的安排,你便可认祖归宗,还能彻底脱离这些江湖纷争。”
陈阿诺眼中却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想必你也听说过倚雪阁是怎么灭门的,你觉得江湖纷争当真可以躲避?”
她这一问问得阿香无言以对,便又继续说道:“难道你不想回去同教主并肩而战?即便你不想,你又当真有自信能拦得住我?”
“当然想!”阿香急忙辩道:“若非教主之命,我怎甘心临阵脱逃!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服教主没有点了你周身大穴,为的就是此时来听一听你的主意,只要你说回去,我便义不容辞与你一道回去相助教主。”
陈阿诺原以为要颇费一番口舌说服阿香,若实在不成甚至做好了强行脱身的准备,却不想她竟然主动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
见阿香这样回答,巽风门的那些教徒也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更是惊诧道:“门主,若是我们就这样回去,岂不是逆了教主的旨意?”
阿香自袖中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回过头道:“违逆教主是我和阿诺的主意,自不会连累无辜,这是遏制你们体内之毒的秘方,如今我将它拿出来,你们当中若是不想回去的,自可在这里散了,从此天涯海角各自珍重,若是不畏死的,就同我们回去保护教主。”
看到那药方,陈阿诺心下一惊。
天英教给每一个新入教的教徒服用□□作为牵制,只要不背叛天英教且按时完成任务,便可每月取得解药,服下之后,体内毒性得到遏制,始终处于休眠状态,便可如常人一样,对身子也没有任何影响。
如今萧千雅竟将那只掌握于历代教主手中的解药秘方拿了出来,毫无疑问是要与那些正派中人玉石俱焚。
阿香话说自此,自是不愿强人所难,然而她话音落后,原本踟蹰犹豫的教徒们却没有一个转身离开。
方才那位向阿香进言的教徒更是双手抱剑道:“属下自当跟随门主,至死守卫天英教!”
有他起了这个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表露衷心,皆执剑抱拳道:“效忠教主,守卫天英教!”
这一行人终究达成一致。
阿香看向陈阿诺,下定决心般郑重的点了点头,正待起行之际,忽意识到怀中多了一物,摸出来一看,竟是一本琴谱。
她便纳闷道:“这是什么?”
阿香却只是将目光落在那本琴谱上,并没有要接过去查看的意思,而后答道:“是对教主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务必要交给你保管。”
“哦?是吗?”陈阿诺自那琴谱中并未瞧出什么蹊跷,又道萧千雅爱琴,珍视这琴谱倒也可能,便不曾多想,重将琴谱收进怀里,继续往回赶路。
待陈阿诺一行回到天漆峰脚下时,所见之景果然如阿香所说那般,五岳剑派集结各大门派已经向山上攻去,东厂的人也已经赶到,整座天漆峰被围得水泄不通,若非有密道通往外面,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陈阿诺和阿香默契的相视一瞬,而后寻到密道入口潜入。
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她们心下同样不安,教中如今是什么情况,实在难以想象,而陈阿诺更是担心萧千雅是否安好,于是脚下不由的加快步伐,恨不能转瞬间回到他的身边。
纵使归心似箭,那密道为求隐蔽,却是造得迂曲迂回,无比冗长,好不容易抵达出口,陈阿诺才知这一处果然是安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离教中重地也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更让她和阿香同时感到惊诧和不安的是,那些人竟然已经攻到了这里。
要知道天漆峰中高崖险峻,地势复杂,若想安然无恙的突破天险进入天英教,一则需要出神入化的轻功,二则需要熟悉山中地形,否则只怕还未寻到天英教的所在,就已丧命于深林迷雾或是悬崖峭壁之间。
这便是为什么天英教教徒都要严格修习轻功。
多少年来,凭借着这一天然屏障,天英教始终立足于各大门派难以触及的境地。
也不乏有狂妄之徒来寻仇或是挑战的,可即便再是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人最终也都消失无踪,只在茶余饭后偶尔被人提起,唏嘘一阵。
如今这些人杀上天漆峰,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想来多半还是教中出了叛徒,有人将天漆峰的地图泄露出去。
尤其在经历了赵婧之事后,陈阿诺更是对此确认无疑。
就算是这样,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再揣测也是无益。
阿香见另外的七位门主都在此地御敌,便停下来对陈阿诺道:“这里是通往教中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被攻破,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先掩护你入教,而后便留在此地抗敌。”
陈阿诺瞥见不远处杀成一片的混乱战场,不禁为阿香的安危担忧,难掩犹豫的神色:“可是你……”
想不到的是平日里素来不善杀伐决断的阿香却拔出手中佩剑,以不容推拒的语调对她道:“到了这个时候,你我早已没有选择,快去教主身边保护教主,快啊!”
阿香喊出最后一声,不等她应答便已冲了出去。
陈阿诺明白阿香的良苦用心,此时确也容不得她再踟蹰,只得狠下心来随阿香加入混战。
交战之际,阿香频频以身相挡,掩护着陈阿诺退至安全之地。
陈阿诺终于重新踏入天英教腹地,停下脚步回望拼死相抗的两方势力。
此时夕阳漫天,染遍了山峦险峰。
混战的人群中早已寻不到阿香的身影,陈阿诺咬咬牙,终究还是转过身去,朝着天英教的中心位置赶去。
☆、第68章 决战(二)
因交战还未波及,且大部分的教徒都已赶至山下迎敌,教中显得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那隔着山峦传来的喊杀声。
陈阿诺向驻守于教中的教徒打听萧千雅的所在,得知他正在塔楼中闭关,想必是为了最后一刻决战时做准备。
自教徒的声音中,陈阿诺亦感觉到同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心照不宣的氛围。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不知道萧千雅到底打算如何应对,但就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一切还需向他当面问清楚才成,陈阿诺打定注意后便不再想旁的,一心向塔楼赶去。
待至那熟悉的庭院中,四位护法见到她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青龙则踱至她面前,轻叹一声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说罢青龙亦不多问,侧开身子,令那塔楼的两扇门呈现在她面前。
陈阿诺向青龙点头致意,而后走上前去推开塔楼的门进去。
塔楼中较之外面又添了几分寂静,可以说是落针有声。
垂落在眼前的丝锦随风摇曳,仿佛是隔绝于世的令一方世界。
陈阿诺不由的敛起气悉,一步一步往塔楼的顶层迈进。
一切好似都没有变,甚至让她错觉又回到了第一次进入到这里之时。
然而此时此刻,塔楼中没有琴音,那寂静更让人心生不安。
她满心都是对萧千雅的忧虑,于是连呼吸都屏住,只恨这塔楼太高,竟许久也走不到头。
终于踏上最后一层阶梯,陈阿诺迫不及待的寻找萧千雅的身影,却遭受到一阵杀气扑面侵袭。
她下意识的抬袖相抵,催动轻功企图以灵巧之力躲闪,奈何那杀气来的太过迅猛,她竟也躲闪不及。
随着胸口遭受重击,虽然只是余力的波及,还是叫她喉头涌出一阵腥甜之物。
陈阿诺呕出一口鲜血,也顾不上嘴角仍有温热之物滑落。
当看到萧千雅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只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回归原位,于是冲着她甜甜一笑。
“小红……”伴着这一声轻唤,陈阿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失去平衡,整个人朝楼梯下栽去。
萧千雅原本无波的眸中刹那间打破平静,他纵身扑至她身前,展臂绕至她腰身后环住,稳稳将她接入怀中。
毕竟是萧千雅,这小小的危机在陈阿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便已化解。
他拥着她安然落在地面上,而后抬手轻触她的面颊,眸中隐有痛惜和懊悔之色。
陈阿诺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他是在为自己拭去唇边残留的血迹。
“你怎么回来了?他们……”萧千雅松开双臂,语调中尽是责怪之意。
陈阿诺连忙解释道:“不关阿香的事,是我执意要回,她根本拦不住我。”
“胡闹!”萧千雅似恨铁不成钢的甩袖。
陈阿诺却跟上前去攥住他那只袖角:“我便是胡闹了又如何?是你先扔下我的,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管你是用计也好,有别的苦衷也罢,除非你同我说清楚,否则我就赖在你身边不走,哪儿也不去!”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知道萧千雅不容她说理,便索性拿出蛮不讲理的态度。
怎料萧千雅抽了两遭袖子见她誓死不松手,竟以另一只手抓住那只袖管用力一扯,便生生将那截袖子扯了下来。
陈阿诺便顺势跌坐在地,不可思议的看着猩红衣袍上齐齐断裂的痕迹。
此时萧千雅仿若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亦自上方传来:“你不过就是本座的一个玩物,本座如今……”
“事到如今,你觉得说这样的话我会相信吗?我不管,反正就是缠定你了,就是割袍断义也没有用!”陈阿诺抱着那半截袖子自地上爬起来,而后行至萧千雅面前与他对峙,不等他说完便阻止了后面那些必然锥心的话。
萧千雅抬起眼帘看向她,眸中多了一丝明显的无奈。
他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是这般反应,而且还如此难缠。
陈阿诺一脸绝然、委屈加愤然的表情看着他,那样子简直让人想起朝廷中不屈的忠烈之士。
面对这样的目光,自相识以来,萧千雅第一次在她面前败下阵来,下意识的移开目光,躲避与她的相视。
未曾得到正面回应的陈阿诺不肯善罢甘休,又往她近前挪了两步,正欲伸手去握他那只已然没有袖袍遮蔽的手臂,却在这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教主还是和阿诺一起离开吧。”伴着那熟悉的声音,青龙和另外三位护法自盘旋而上的楼梯现身,至萧千雅面前齐齐跪下相请。
当青龙的目光落在那立着的两人身上时,便难以掩藏的露出惊诧之色,转而又看了看萧千雅落在地上的半条袖子,好似一时想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对,你先同我离开,待到身体恢复再卷土重来也不迟啊!”还是陈阿诺的声音唤回了青龙游离的思绪。
青龙于是再度向萧千雅恳求:“属下们守住此处,那些人要攻上来尚且需要两三日时间,教主先随阿诺自密道离开,待到他们发现时,便已抵达安全之地。”
“请教主先行撤离!”另外三位护法也附和着青龙齐声说道。
连同陈阿诺在内的五人皆以期盼的目光看向萧千雅,怎知他却只是垂下眼眸道:“他们费尽心机联手进攻天漆峰,一则为了无月神功,二则为了本座的性命,待到他们杀至此地,若是一样都没有得到,怎会善罢甘休?况且吾命已至枯竭,而今也不过靠着神功之力勉强支撑,山下既然有那么多人愿为本座陪葬,何乐而不为。”
萧千雅说着,竟牵起唇角露出笑意,只是这笑虽浮于面容,却让人见之而感到绝望,至于他的眼眸中更是透着决然之色,让陈阿诺等人为之心惊。
“教主……”青龙亦觉察到他玉石俱焚之心,欲再进言,却被他打断。
萧千雅语调之中已有不耐,拂袖道:“够了,本座已将解药的秘方赏赐给你们,现下也恩准你们就此脱离天英教,陪葬之人有那些正派败类和东厂爪牙便够了,用不着你们来凑数。”
听罢萧千雅这一席话,青龙和另外三位护法显然被摄住,虽然不敢再言规劝之话,却也没有如他话中所说那般抛下天英教就此离去。
事情好似再度陷入僵局,陈阿诺见状上前去扶起几位护法,而后对萧千雅道:“教主既然如此决断,我们不再是天英教的教徒,便也不再受教主支配,自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从现在开始,要死就一起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想怎样迎敌。”
陈阿诺的话音落下后,四位护法同时投来赞许的目光,而萧千雅则难得第二次露出无奈的神色,随即以冰冷的语调道:“随你。”
说罢他便转身往塔楼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