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诺自知继续下去也是徒劳,又加之毒发之势极其猛烈,叫她几乎不能呼吸,手上一松,那剑便落在了一旁。
赵婧见她连手中剑都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剑刃抵着她步步逼近
陈阿诺拼命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不知不觉间已退至悬崖边缘。
直到把她逼至无路可退,赵婧才收了手中利剑,以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遭,便已发现她毒发的端倪。
赵婧冷笑了一声道:“即便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毒发身亡,但若你肯求我,或许我可以帮你快些摆脱痛苦。”
听到她这样说,陈阿诺心下一沉,忽然间明白过来,下一刻却又禁不住自嘲。
若是萧千雅要谁死,又怎会在乎那些所谓的承诺。
她怎么就忘了,他是邪教魔头萧千雅,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陈阿诺却笑了起来,她捂住胸口面色苍白道:“郡主不待见我,这点儿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郡主不要忘了,那毒药我们在刚入教的时候每个人都服过,今日我沦落至此,保不齐明日这宿命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说到这里,陈阿诺也不管赵婧的反应,竟又敛起一脸凄惨的笑,双目如失去焦距般迷离。
她喃喃自语:“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赵婧对她下手再狠,终究也只是一颗棋子,说到底她还是死在了萧千雅的手上。
这个结果,自她加入天英教并决定向萧千雅报仇就早有预料。
即便她没有办法为父母和全村的人报仇,心里该有的也只应该是不甘和怨恨,不该是现下这般感触。
不知道是否毒发的原因,她的心就像被人撕裂开一般疼痛,又像涨满了酸涩的东西快要盛装不下。
这一次毒发格外凶猛,陈阿诺已经无力支撑,觉得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纵使她拼命想要忍住眼泪,可是温热的液体还是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滚落。
她抬起头看向赵婧,凄绝的目光让赵婧下意识的王后缩了缩。
陈阿诺忽的扑到慕容磬身边将他拥起。
赵婧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眼睁睁的看着陈阿诺退到悬崖边,而后朝她喊道:“你回去告诉萧千雅,我陈阿诺便是注定了要命觉于此,也绝不会死在他的手上!还有你,也休想带走慕容磬的尸首回去复命!”
说完这一句,她便拥着慕容磬转身落入了山崖。
☆、第56章 深谷(一)
天命捉弄,世事无常。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是开始,却在满心期待中走向戛然而止的结局,于是我们怨恨、不甘,宁可化作幽魂也不愿轮回。
有的时候,我们以为一切已经走向结局,想要放下所有的恩怨,可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阳光依然如昨日那般照进眸子里,竟又是崭新的一天。
远离喧嚣的山谷深处,清晨的阳光馥郁的铺撒进来,鸟兽虫鱼渐次苏醒。
村子里稀疏的几户人家都还在沉睡之中,天明许久后才有其中一户将门推开。
陈阿诺跨出屋门,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而后背起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这里的人日子都过得清闲,反倒是她,多年来养成了习惯,总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歇。
那个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年。
当时她体内毒发,又自悬崖上坠落,原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却没有想到那毒只是毒死了她血脉中的蛊虫,却侥幸留得她的一条性命。
而山崖之中烟云之下实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她落入其中又顺着支流飘进了村子里。
饶是这般却还是留在了这世上,或许冥冥之中真是她命不该绝。
陈阿诺在山间寻了一处地方掩埋了慕容罄的遗体,又为他立了坟,而后索性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生活下来。
日子比过去简单了许多,她每日晨起便去山上采药,下午则在村口摆着摊子为村民们诊病。
过往这村子里没有大夫,每每看病总要跋山涉水到远处的镇子上去,如今来了这么个人,村民们自然欢喜,时常送些瓜果米粮与她,累积起来竟比她自己开垦种地还要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陈阿诺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往事,可是每当午夜梦回,记忆便纷至沓来,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突然被释放出来,让她惊醒之际犹自恍惚,半天回不过神来。
除了不断纠缠的梦境,这日子虽然清贫,可过得也算惬意。
陈阿诺正一心一意的侍弄草药,却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顿时便警惕起来。
毕竟是山谷深林,难免会遇到些豺狼虎豹之类的,她于是握紧割草的镰刀,小心翼翼的朝着声响的源头靠近。
她随时准备迎敌,到了跟前便顿住脚步,对峙间她踟蹰了一瞬,是趁着这时候逃走还是与那“野兽”搏上一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陈阿诺猛的拉开半人高的野草,挥起镰刀就准备向前砍去,却在看清了状况之后急忙收手。
草丛里坐着的并不是野兽,而是猎户王家夫妇的幼子阿毛。
那孩子见她满身杀气举着镰刀的样子显然被吓得不轻,露出一脸想哭又拼命憋着的表情。
陈阿诺见状连忙把镰刀放下,蹲下身子查看孩子的情况。
幸而只是膝盖上受了些轻伤,想是在林子里跑的时候跌倒了。
她便扯下一片衣摆简单给这孩子包扎好,而后关切的问他道:“怎么一个人跑到树林里来了,你爹娘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下暗自数落,这王家夫妇也太大意了,自己身为猎户难不成还不知道山上保不齐会有豺狼虎豹。
阿毛本还捏着小小男子汉的矜持,被她这么一问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瘪着小嘴委委屈屈的答道:“家里来了个病人……爹娘说阿诺姐姐在山上采药……就让我……让我来寻,谁知道我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
小家伙断断续续的讲完了来龙去脉,陈阿诺也总算明白了个大概,于是蹲下来拍拍后背,对阿毛道:“来,我背你回去,咱们一起去看给病人诊病。”
阿毛听她这样说,立刻就不哭了,抹了一把眼泪乖乖趴到陈阿诺的背后,由她背着往回走。
陈阿诺和阿毛一同回到阿毛的家里,果然见王家夫妇正忙着照顾一位老者。
那人看起来眼生,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陈阿诺边过去给老者把脉,边问王家夫妇道:“这位是你们家亲戚?”
怎知他们二人却齐齐摇头,猎户老王道:“是俺今天去上山打猎,路过村口的时候碰到的,这人倒在地上,叫也不应,俺就给驮回来了。”
陈阿诺也不再多问,赶紧为老者把脉,又查看了一番,确认他只是患了时疫引发了热症而已,于是对满脸担忧的王家夫妇道:“只是时疫而已,没有大碍,开两贴药服了就好。”
“这就好,这就好……”这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便是对生人也没有防备。
陈阿诺见他们这般用心,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等这位老伯醒了且待我问问,问清楚了彼此都好放心。”
“哦,好。”王家夫妇似懂非懂的应了。
她便按照老者的情况抓了方子,而后在一旁守着等他醒过来。
两个时辰后,老者终于睁了眼,对陈阿诺和王家夫妇好一阵千恩万谢。
陈阿诺则说了些推辞的话,接着与他聊了起来:“我见老伯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可是误入山中迷了路?”
老者点头道:“确被姑娘说中了,老朽游历至此,不甚染上时疫,原以为将养三两日就好了,又见这山谷风光甚好,今日进来探寻一番,不想竟高估了我这把老骨头。”
“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者犹自发出阵阵叹息,可陈阿诺听了他的话却在一旁出神,心下实则正暗自纠结。
这三年来她一直在村庄里过着隐居的生活,而这座小村庄又藏在深山之中,处于偏僻之地,几乎从没有外人进来。
同样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得到一点儿来自于外面的消息,江湖的一切都遥远得恍若隔世。
慕容磬已经过世,而天英教的人想必也以为她已经死了,只要她一直待在这村子里,便可以彻底脱身,不再和江湖有所瓜葛。
深陷其中之时,原以为这就是她无比向往的生活,可是今日得知这位老者曾四处游历,心下便克制不住那不时冒出来的念想。
她抗争了许久,告诉自己只要弄清他的来路就好,怎知说出口变成了:“不知这几年江湖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各门派……可都还是老样子?”
她问得那样小心翼翼而又避重就轻,却听那名老者道:“我已多年不问江湖事,故此姑娘问的老朽也无从答起。”
“这样啊……”陈阿诺有些尴尬的垂下头,莫名的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庆幸。
“老伯既然是游到了这里,那就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先在俺们家里安顿下来,等养好了身子也不迟。”
正出神间,却听到王家夫妇热情留客,陈阿诺只得随之附和:“先随我回去服两日药,把病祛了再走吧。”
王家妇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就留在俺们家吧,你每日来这里诊病不就行了。”
“也好。”见王家夫妇十分坚持,陈阿诺便也不强求,转而看向老者。
老者略推辞了几句,但终归还是答应留下来养病。
陈阿诺依言每日抽空去王家给为老者探病。
那名老伯虽然上了年纪,可身子的底子不错,不过数日间就恢复了精神。
王猎户这一家子似乎也与他相处的不错,倒像是弥补了他们夫妇二人双亲皆已不在的缺憾。
看着他们一家人般其乐融融的样子,陈阿诺也不禁受了感染,没事就去他们家坐坐。
这一日陈阿诺采了药回来,又想起那老伯,于是熬了一帖温补的药端去了王家。
到了那边正赶上他们家吃饭的时候,王家夫妇都在厨房里张罗,老者也非要去帮忙,却把陈阿诺给撵了出来,直道厨房地方小,人太多了反倒添乱。
陈阿诺无法,只得出来带着阿毛玩。
阿毛拉着她到院子里嬉闹,正玩得高兴,小家伙却指着墙角边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柴火,得意的对陈阿诺道:“我们家爷爷本事可大了。”
这么快就成了他们家爷爷,陈阿诺心下觉得好笑,却也知道是童言无忌,耐着性子故作好奇:“哦,你家爷爷有什么样的本事?”
阿毛便愈发得意的解释开来:“这么多的柴,爹爹都要费好大的力才劈开,可爷爷拿着斧头挥了两下,就都好了。”
他生怕说得不详尽,还张牙舞爪的比划了一番。
阿毛本是小孩子心气,不过炫耀罢了,可听到陈阿诺耳中却又悟出别的东西来。
她连忙俯下身子查看那一堆柴垛,那些柴木的切面都十分整齐,显然是以利刃一招断成。
这山里的树木大多生得密实,要劈成柴火也不易,没有武功的平常人,便是王猎户这样年轻体壮的,不可能一斧子劈开,更莫要提那样一位老者。
除非,他是辅以内力将这些柴火劈开的。
可是陈阿诺先前给他把脉时根本没有察觉到内力的迹象。
倘若这样老者当真会武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内力深厚,至少不在她陈阿诺之下。
想到这一层,陈阿诺顿生不安。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家妇人却来招呼她进去吃饭。
陈阿诺也只得先放下,牵了阿毛进屋。
原本是好好的一顿饭,陈阿诺却吃得很不安。
☆、第57章 深谷(二)
待到用过饭后,陈阿诺帮着收拾了碗筷,接着便端出热好的药送到老者手里。
老者与她道了谢,抬起双手来接。
这一瞬间,她忽然起了个心眼,于是在将递未递之时假装不慎松了手。
一整碗冒着热气的药直直落下来,陈阿诺惊慌的跳开,实际上却是在暗自观察老者的反应。
只听到“哐”的一声,药碗最终摔碎在地上,而药汁也同时溅在了老者和陈阿诺的衣摆上。
王家妇人连忙凑过来收拾,嘴里埋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可烫着了?”
陈阿诺自疑虑中回过神来,连忙向老者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拿稳。”
老者却道:“不怪阿诺姑娘,是老朽未曾接住。”
两人都说了些违心的客套话,陈阿诺忙蹲下身子和王家妇人一道收拾地上的碎片,老者也欲帮忙,却被陈阿诺和王家妇人拦住。
收拾完后,陈阿诺便借口要再去熬一碗药离开了王家。
一个人安静下来,她更是对那名老者充满了怀疑。
陈阿诺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当年山村焚尽于烈火之中的可怕景象,那些深藏的记忆仿佛寻到了契机,被尽数勾了出来。
她终究是放不下,后来又借着机会试探了几次,可那名老者始终没有露出破绽,也不知是当真无辜还是精于算计。
这样又过去数日,却也没有发生更多不寻常的事。
倒是陈阿诺,自那一日起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也不知是不是和猜测这名老者是江湖中人有关,那些可怕的梦境每到入夜就变本加厉的折磨着她,仿佛时空发生了错乱。
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天英教中,明知道萧千雅欺骗了她,可是在面对身为小红的他时,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有时候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爹娘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山谷里。
又是一日自噩梦中惊醒的天明,陈阿诺混混噩噩的熬了半日,终于决定下午补个眠,可想不到的是,如今那些梦魇竟到了连白日都不肯放过她的地步。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之际。
陈阿诺揉着额角爬起来,打算出门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便行至山谷之间,陈阿诺抬头忽见漫天猩红,这才发现天地之间已被霞光浸透。
许是为过于相似的景象所感,她不自知的哼起了那首小调。
“青山青,绿水长。
一身蓑衣木桨摇。
云中吹箫。
唱一世逍遥。
醉好梦,谁知道。
管他做世事无常。
把酒临风。
属我最逍遥。
……”
熟悉的曲调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许多回忆,一时间更觉那天边残阳犹如血染,凄绝而又妖异。
原以为日子远了,就什么都会淡忘了,现下她才知具体的细节虽是记不清了,可那时候的心境却始终潜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
“这本是首逍遥歌,却为何唱得如此凄凉?”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陈阿诺才意识到看进眼眸里的夕阳竟已是模糊一片。
她垂眸缓了缓,勉强扯出一抹不大自然的笑,转身看着老者行至她身边,更像是自言自语那般道:“过去,我在山水田园间,青天白云下,总以为这《逍遥调》里唱的是山水风光,快乐感受,而今我身在江湖,才知道歌里唱的是不甘和寂寥。”
老者听她说着,亦负手立于山崖之畔,举头仰看漫天红霞。
他沉吟了片刻,却忽然对陈阿诺道:“阿诺姑娘既然提到江湖,老朽有个关于江湖的故事,不知姑娘可愿听否?”
想起那时向他询问江湖之事,他只以不问江湖事为由来推辞,却不想如今竟主动提起。
陈阿诺于是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点了点头。
老者停顿了一会儿,似在整理思绪,而后便缓缓说道:“那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故事,当时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美人萧蓝雨爱上了华山派的一名弟子,两人私定终生海誓山盟。这原本该是一段佳话,却在江湖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