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桓伊的心情也是相当震动,目光变得晶晶发亮地看了看如黑色潮水一般的士兵们,翻身上了黑色的高头战马,见杨玲珑也翻身上了战马,终于朗声喝道:“出发!”
八千战士齐齐转身,踢踏着整齐的步子,朝着战火纷飞的前线进发。
七日后,西中郎将桓伊与辅国将军谢琰会师于洛水南岸的淮南郡,兵力达到四万有余,不久,征讨大都督谢石领兵到达淮南,守军兵力达到八万,正式会师完毕。
此时已是十一月寒冬季节,晋国秋季收成很好,军中粮草充足,军士们的冬衣也早早发放了下去,有了充足的军备,战士们的情绪便安稳了许多。相反的是,秦国因为蝗灾,收成大减,征集粮草时甚至有些百姓爆发了小规模的动乱,虽然后来被草草镇压了下去,秦国全国上下的反战情绪却逐渐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
杨玲珑将最后一批冬衣发放下去,捧着桓伊的冬衣回了二人合住的小院,却见桓伊正在院内安静地打坐,她立即乖觉地轻手轻脚走进去,悄悄进了屋子,将厚重的棉衣放下,扶着微疼的额角坐在了矮几旁,静静地等着他。
没多久,桓伊轻轻走了进来,外面寒气逼人,他却丝毫没有受影响,面色红润地走了进来,笑道:“忙完了?”
“也不用我做什么,托你的福,我现在已经不用伪装男子,你的那些手下哪里还敢支使我做事?”她轻轻抱怨着,起身将他的冬衣拿起,在他面前略略地比了一比,立即皱眉了,“有些大了。”
桓伊将冬衣套上,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反正我也不怕冷,就这样吧!”
她只得随他,见他面色轻松,心里却轻松不起来,虽然玄武传回消息近期会将朱序偷偷带过来与她会面,她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
“秦军最近怎么还是没有动静?不打算打了吗?”
桓伊失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你啊,不打仗不是很好么,不管秦军那边是怎么想的,没动静就是好的,正好让我们休整一些时日。”
秦将梁成帅军两万在洛水对岸与晋军对峙了数日,却始终没有发起战事,倒像是惧怕了晋军的八万兵力似的。
杨玲珑生怕秦国那边在这段时间是有什么阴谋,心里难免会觉得着急。
桓伊轻轻拉过杨玲珑,看着她一身紧束的短打劲装,将身姿衬托得窈窕迷人,不由得心里欢喜,赞道:“你还是这么穿比较好看呢!”
行军上路的第二日,因为杨玲珑的夜间休息场所问题,桓伊干脆将她的身份公开,自此以后,她再也不用做一副男子装扮,换了女子的衣衫,配上那把承影剑,倒是别样的英姿飒爽。
她坦然受了这句赞美,将他拉着坐下,将手中一片写着字的布帛递给他,正色道:“这是玄武昨日里传回的消息,你看看吧,是不是见见朱序,或许他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呢?”
桓伊仔细看了,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让他们尽快过来吧!”
杨玲珑一喜,乐呵呵地笑道:“我去通知他们!”说着就要起身。
桓伊一把拉住她:“不着急!玲珑,我听说,你今早吐了,是不是……”
杨玲珑俏脸一红:“许是吃坏肚子了。”
桓伊轻轻拉过她的手腕,只是片刻,面色就恢复了冷静,只是,仍显出一丝失望来:“没什么事,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吧,回头吃一颗七草丹吧。”
她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心里明白他之前定是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不由得有些犹疑地问:“子野,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是……”
“你的身体没事,我的身体也很好,可能是我们和孩子的机缘未到,别担心。”
杨玲珑明显没听进去这样的安慰,神情有些恹恹的,她这些年又何尝不是盼着早些有个孩子,那样的话,桓冲接受他们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可是盼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好消息也没有!
桓伊见她不高兴,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丝邪邪的笑,拉过她,凑近她耳边,轻声笑道:“不如,我们今晚再好好努力努力?”
微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侧,让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害羞,轻轻推开他,直直地看着他,问道:“子野,若是我一直都这样,你会不会,不要我……”
桓伊这时才知道,自己无意间流露出对孩子的渴望竟然已经让她开始忧虑起来,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回,连忙见她揽进怀里,柔声发誓:“玲珑,我想要的,只是你!我虽然也很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但是即使没有也没关系,你别瞎想啦!”
杨玲珑嗡声嗡气的说了句:“真的?”
“真的!”
“这还差不多!”
她心情立即大好,反手保住他的腰,无意识地左右摇晃着:“子野,七哥的身体最近是不是又不好了?听那边过来的人说,看见七哥吐血了……”
桓伊眉头紧锁:“是啊,连我也没办法了!玲珑,若是七哥真的……我是说如果!七哥真的走了,我怕是要一直等到桓家有人可以挑起重担才能带你离开了!”
她笑笑:“我明白!我见过大哥的那个小儿子灵宝,依我看,倒是个能主事的,只是年纪还小,再历练几年,有了你的帮助,或许就能成为桓家的一个顶梁柱了!”
被她唤作灵宝的,正是桓温的儿子桓玄,现年十四岁,自桓温去世后,承袭了桓温南郡公的爵位,但是因为桓温晚年时有篡位之举,使他小小年纪深受其害,一直被晋廷猜忌不敢予以重用,这些年只是闲在家里,在晋廷的权贵圈子里,一直颇有才名。
桓伊笑笑:“那孩子性子一直很野,我一直与他疏远,要教导他,却要花一番心血了!只是你说得没错,灵宝这孩子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你倒是看得分明!”
她也笑了:“你家的那些个亲戚,这些年都把你当作下一任家主来巴结,好在我还没过门,不然真要被他们烦死了!”
她一直不能过门,本是件苦恼的事,此时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一件多好的好事似的。
她就是有这个苦中作乐的本事!
他也乐了,抱着她,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柔声道:“玲珑,饿不饿?”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天黑了,肚子还真是有点饿呢。她嘿嘿笑着,掐了掐他的鼻头:“我去做饭!”
哪知他竟一把拉住她,笑得有些得意:“还是我来做吧。”
她转念一想,也对,自己做的东西自己都吃不下去,还是别折磨他的肠胃了,于是很乐意地从了他的心意:“也好!我给你打下手!”
虽然做饭不好吃,择菜洗菜切菜的活,她倒是干得很是熟练了。
☆、302 淝水之战5
好不容易将饭菜做好,杨玲珑摆好碗筷正要吃饭,谁知就在这时,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闷响,像是有闷雷滚滚而来,间歇夹杂着轰轰的吼声,听上去,仿佛远古的野兽苏醒后的怒吼。
丹田内的血龙珠恰在这时有了异动,一股强劲的热流迅速涌出,将她冲击得心神一晃险些晕倒。
强行将这一股意外的内力消化在丹田里,她抚着仍在乱跳不已的心脏,有些心慌地起身往厨房跑,正撞见桓伊端着一盘红烧鱼走来。
他也是有些心惊,刚才那个声音,像极了当日襄阳城内杨玲珑使用的檑木石炮发出的声音了。
莫非,是秦兵趁夜偷袭来了?
杨玲珑慌忙问道:“你听见了吗?刚才那莫非是……”
“那恐怕是檑木石炮的声音!玲珑,晚饭怕是不能陪你吃了!”
杨玲珑急忙跟着他,匆匆忙忙地换上了盔甲,二人骑着战马奔赴城角军营,远远的,正见城头一片嘈杂忙乱,不时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城墙被砸出一个个缺口来,混杂着晋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声声催人心肝。
桓伊下意识地将杨玲珑护在身后,二人冒着乱飞的箭矢往城墙上冲去,就在这时,广陵相刘牢之突然满脸鲜血地拦住了两人,急切地道:“将军,秦军用了擂木石炮,城墙快撑不住了,怎么办?”
桓伊看了看一片混乱的城墙,一咬牙道:“秦军距城墙多远?”
“大约五十丈!”
五十丈,足矣。
桓伊沉声吩咐道:“速去将我们的檑木石炮搬过来,打开城门,盾阵在前,箭阵押后,檑木石炮成楔形推进,给我把他们逼退到河岸边!”
刘牢之一怔,转而神情振奋地一跺脚跑开了。
桓伊一把拉住杨玲珑,晋军见了二人,自发地围在了二人四周护卫着,城外的箭矢不时飞跃过城墙落进了城内,被将士们用盾牌挡开,但是仍有士兵不小心被流矢射中,惨哼出声,听得杨玲珑不由心惊,生怕桓伊冲在前面会受伤。
桓伊一手接过一张盾牌,将杨玲珑护在身后,身边是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和漫天的战火,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
城门缓缓打开,只是一瞬间,城外的箭矢就长了眼睛似的钻了进来,立时就有几名士兵中了箭,在他们眼前倒了下去。
桓伊双眼渐渐发红,心里怒火滔天!
这些人,都是今年募集到他帐下的年轻兵将,每人都是被他当年的慷慨激扬的说辞鼓动而来,本着保家卫国的心,却瞬间惨死在他的眼前。
他只恨不得立时灭了城外的秦军,结束这令人胆寒心烦的战争。
城门口不时有飞石落下,将士们有的不小心便会被砸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杨玲珑跟在桓伊的身后,仿佛又回到了襄阳保卫战的时候,她一直自诩武功不若,自小也军法娴熟,但是每每上了战场,她总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总有人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去死。
右手缓缓抚上腰间的承影剑,轻轻拔了出来,一声尖锐的龙吟声霎时间穿透了战场上的惨叫声轰隆声和刀兵相交的清脆声,悠悠震荡间,直达九霄。
年轻的士兵们齐齐被这一声龙吟振奋了心神,不知是谁最先怒喝一声:“跟秦狗们拼了!”
“拼了!”
“拼了!”
“冲啊!”
集聚在城门后的将士们像是怒潮一般,瞬间涌向了门外,最前面的将士举着盾牌,冲向了对面的秦军。
第一排将士倒下了,第二排立即补上,踩着同伴们的尸体,毫不迟疑地往前冲去。
石炮落在地上的巨响,已经轻易掩盖住了一切叫喊声,轰隆隆,轰隆隆,如同地狱之门打开的丧音,年轻的士兵们拼死地叫喊着,冲杀着,以堪堪血肉之躯生生拼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檑木石炮被推出了城门,摆成楔形阵,缓缓向前推进,机关迅速转动起来,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使闻者牙酸,轰隆隆,一轮巨石发射出去,朝着前方的秦军阵营扑了过去。
因为秦军使用的,是襄阳一战后,由秦军改良的檑木石炮,相比于晋军中的檑木石炮,射程要远上许多,这本是极其占优势的地方,此时却成了致命的缺陷,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长,此时桓伊带着众人冲出城来,秦军的檑木石炮发挥不了作用,桓伊忙指挥箭阵万箭齐发,伴着乎乎风声,片刻之后,秦军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秦将梁成此时正骑坐在纯白色的战马上,前方的一排士兵慌忙支起盾牌挡住了箭簇,这才将他护得周全了,借着昏白的晨光,他眯着眼直直看向晋军阵营,只见弧形的盾阵之后,一名高大的男子,身上一套暗红色的盔甲,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上去成了玄黑色,衬得他脸上的银色面具闪闪发亮,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稍微矮小的女子,穿着紧俏的盔甲,一头青丝用黑色的发带草草束在了脑后,她的脸上,同样带着一张银色面具。梁成举着马鞭遥遥一指,大声问身边的亲卫:“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可是晋国的西中郎将桓子野?”
“回将军,正是!”
“那么那个女子呢?”
“据传闻是他的妻子!”
梁成眼神一闪,面上闪过一丝轻蔑:“妇道人家,上什么战场,不知死活!”
杨玲珑此时似乎感应到了一丝不太友好的目光,森寒森寒的。她刷地一下抬起头来,隔着重重的盾牌箭簇,看向了对方的阵营,无奈天色昏暗,她只看见一名魁梧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目被繁复的头盔掩盖住了,她极目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目。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射向了秦军阵营,不多时,秦军似乎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果断放弃了檑木石炮,发出了骑兵。
两千骑兵骑着高大的战马,人人手中一把长枪一张强弓,在奔跑的骏马上,箭矢的穿透力瞬间被加大了许多。晋军的盾牌只是普通的葛藤和皮革制作而成,很快抵挡不住这样强劲的攻击,眼看就坚持不下去了。
有士兵护在桓伊和杨玲珑身侧,不下心肚子上中了一箭,惨哼一声,对桓伊急切地喝道:“将军,我们挡不住了,怎么办?”
桓伊双眼闪着嗜血的寒光,突然大喝一声:“刘牢之何在?”
“末将在!”刘牢之在十步开外,正在奋力拉开弓箭,射杀着秦兵,此时听见桓伊喝问,立即大声回答。
“刘牢之,与你五千精兵,务必擒下秦军守将,破了敌方攻势!”
“末将遵命!”
刘牢之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刚毅的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坚决。
桓伊又沉声喝道:“我带两千精兵掩护你!”
盾阵眼看着只剩下几十名士兵在强撑着,桓伊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杀敌!”
“诺!”万千士兵齐齐呼喝,声颤百里,秦军熬夜攻城,本就疲惫,此时被这万众一心的一声呼喝惊得心里更是惶惶,不自觉地,竟有士兵偷偷往后退却。
杨玲珑擎着承影剑,与桓伊一起,越过已经支离破碎的盾阵,领着三千精兵,冲向了秦军,与冲过来的秦军骑兵杀在了一处。
不知不觉的,桓伊与杨玲珑二人渐渐在混战中越离越远,猛一回身,杨玲珑才发觉,桓伊竟然已在百步之外。
桓伊恰在此时也回过头来,二人的眼神一个触碰,就立即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彼此的意思。
“夺战马!”
“夺马!”
心有灵犀一般,二人齐齐叫喊出声,无暇再多说,杨玲珑立即回过身来,三尺青峰一个翻转,立即闪过一道血线,一名倒霉的秦国骑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立即被她砍下马来。
她一把拉过缰绳,轻飘飘地跃上了马背,掉转马头一阵冲杀,不多时,就有三名骑兵被砍下马背。
身后的晋兵见状,纷纷效仿,夺过了秦兵的马匹,调转马头冲杀了回去。
刘牢之带着五千精兵,趁着秦兵被冲杀的一团乱的空档,迅速冲破了骑兵带,往后方冲杀过去。
秦将梁成忙指挥秦军抵抗,不防刘牢之竟是异常的骁勇,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直取中军,手中八尺长槊左挑右突,竟将围在他身周的秦兵杀了个干净。梁成大怒,立即亲自擎了长矛,打马上前与刘牢之缠斗在了一处。
二人在马上你来我往地斗了许久,不防城门处忽然传来几声大喝:“杀啊!杀啊!”
原来是谢玄与谢琰率领骑兵冲杀出城来接应城外的晋兵了!
梁成立时心神一乱,手上招式一个不防,被刘牢之挑中了胸腹,惨呼一声落下马去,刘牢之立即驱马上前,骏马前蹄一扬,生生将梁成踩在了蹄下,立即变成了一滩肉泥。
☆、303 淝水之战6
刘牢之杀了梁成,却闻身后一声大喝,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将弋阳太守王咏见梁成遇险急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