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侯爷,请您去静思院。”一抹黑影在门外冷冷地说。
“知道了,本夫人稍后便去。”桑佩琴看到门外的人离去,满心欢喜,自嫁给端木翎,新婚之夜,他才留宿在自己房中,之后便一直居住在静思院,再没有碰过自己,桑佩琴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惹恼了他,在皇后面前还是一力维护他,如今,这么晚,端木翎传召自己去他的院落,是不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地位就能更加稳固,到时,什么舞姬,都只不过是那脚底泥罢了,想到这里,桑佩琴原本的慌乱,都被甜蜜和欢欣充斥着,吩咐身边的婢女绿萼,好好装扮自己。
桑佩琴一身华贵的蓝底坠繁花的锦衣,精致的妆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头上缀着两副金步摇,一步一步间,叮当作响。
到了静思院门口,正屋里明亮的灯光,让桑佩琴心头一暖,她露出最美的笑颜,抬步走上石阶,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深沉的呜咽声,有些熟悉,忽然又没了,桑佩琴摇摇头,身旁的绿萼轻叩房门,得到里面人的应答,推开门,走了进去。
端木翎一身玄黑色锦衣,墨色的发用玉带束起,闲坐在黄花梨椅上,看不出喜怒,一把折扇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身旁站立着同样一身黑衣,一脸冷然的暗夜。
“佩琴,请夫君安,不知夫君找妾身来有何事吩咐。”桑佩琴柔柔地行了一礼,姣好的面容,带着明朗的笑颜看着端木翎。
“夫人,先坐下吧,今日,本侯请你来,是为一桩烦心事,本侯知晓夫人是一朵解语花,定能为本侯分忧。”端木翎看着桑佩琴,不吝给她一抹微小,桑佩琴有些飘飘然,在绿萼的微扶下,在端木翎身旁的主位上坐下,偏着身子看着端木翎。
“夫君谬赞了,不知夫君有何烦忧,妾身定当为夫君分忧解难。”
“此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日府中常有贵重物什丢失,本侯就命暗夜暗中调查,终于抓到一个刁奴,夫人既为这侯府的女主人,本侯认为此人还是交由夫人处置的好,暗夜,带上来。”端木翎微皱眉,似乎被这桩事扰了心神。
“是,侯爷。”暗夜出了房门,拖上一个满身血痕,头发披散掩面,看不清面目的人走了进来,丢下那人,那人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桑佩琴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有些渗人。
“侯爷,这,这是何人?”桑佩琴问道。
“暗夜,让夫人,好好认认这刁奴的面容。”端木翎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暗夜用手中的剑挑起地上的人的头发。
“啊,沈嬷嬷,你,我,侯,侯爷,啊,别,你别过来。”桑佩琴借着灯光才看清那地上的人的面目,竟是自己的奶娘沈嬷嬷,微张的口中全是污血,满是痛楚的眼珠爆出,看到桑佩琴,泪水汹涌而出,一只满是血痕的手伸向桑佩琴,挣扎着用手肘移动,想爬到桑佩琴身边。
“暗夜,别让她过去,吓坏我的夫人。”端木翎看到一脸惊恐的桑佩琴,他才开口。
“咔嚓”暗夜眉头都不眨一下,用腿踢断了沈嬷嬷的手。
“呜”沈嬷嬷口中发不出声音,低呜一身,在地上翻滚,弄得满地血迹,桑佩琴的眼睛慢慢收缩,嘴唇泛白,涂着蔻丹的手抓着椅子的把手,青筋尽显。
“此人,恶行昭彰,双腿潜入府中各处,双手偷窃府中财物,人赃俱获,还口口喊冤,本侯实在气极,就未告知夫人,先行将她处置。”端木翎依然闲闲地用折扇敲击着桌面,这一下下同样也敲击着桑佩琴的心。
“侯,侯,侯爷,就算是偷窃府中物什也不必下如此重手。”地上的沈嬷嬷已经停止了滚动,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幽怨的眼神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两人,桑佩琴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身子还是止不住在发抖。
“偷窃物什自然没那么严重,若是谋害本侯的子嗣呢?现留她一命,算是轻饶了,夫人,觉得呢。”端木翎满脸狠厉,厌恶地瞪了沈嬷嬷一眼。
“是,侯爷说的是,不知侯爷要怎样处置沈嬷嬷。”桑佩琴强忍着心中的慌乱,难不成端木翎已经知道,这沈嬷嬷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暴露出来。
“这沈嬷嬷是夫人的奶娘,又是府中的老人了,今日犯下这弥天大罪,本侯念在她照顾夫人多年,只是小惩大诫,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无法伺候夫人了,不如将她送到西北,与她家人一起,颐养天年,也好成全夫人的孝心,夫人,这样可好?”一条人命生死皆掌握在这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手中,沈嬷嬷听到端木翎无情地话语,满脸泪痕,拼命摇头,那西北荒无人烟,满是山林,自己犯了错,还连累一家,去了西北,本就不亲密的夫君子女,这下恐怕会恨死自己,到头来只会死在那西北密林之中。
“好,一切听凭侯爷安排,侯爷,妾身觉得身体不适,可否准许妾身先行告退。”桑佩琴站起身,身子一颤,绿萼赶紧扶住她,她靠在绿萼怀中,才勉强站立。
“去吧。”端木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不去看桑佩琴。
“谢侯爷。”主仆二人互相搀扶,路过沈嬷嬷身边,沈嬷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桑佩琴身子顿了一下,还是和绿萼走出了房门,身后的屋子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声音,入了桑佩琴的耳,也映在她的心上。
还梦院
灯光微弱,灯影下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在窗上,来人顿了身子,还是推门进去,女子面无表情靠在床沿上,盖着锦被,执着一本书,木然地翻页,不知那纸上的字可有入她的眼。
“夜阑人静,你身子不好,为何还不睡?”端木翎走到榻前,满是心疼,示意绿意先出去。
雪幽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让端木翎吓了一跳,也不管端木翎,依然靠着,翻阅书籍。
“雪幽你拿这幅样子是来膈应我的吗?你恨我?”端木翎提起雪幽,他想从雪幽的眼中看到点东西,哪怕是一丝恨意,可惜他没有。
“雪幽不敢,夜深人静,我要休息了,侯爷若是想留下,请自便。”雪幽轻轻拂去架在手臂上的铁腕,自顾自和衣躺在床上,只留给端木翎一个决然的背影。
“很好,你告诉我,那碗补汤,你是不是知道何用,故意喝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侯爷来说,有那么重要吗?”雪幽清冷的声音凉透了端木翎的心。
“呵呵,你好样的,竟如此恨本侯,连一个子嗣都不愿给本侯生,好,你真好。”端木翎摇摇晃晃走出还梦院,满身凄楚,本以为,对她好,对她付出,总有一天会感动她,没想到,她早知晓桑佩琴送来的补汤有蹊跷,却还是饮下,若不是宫中御医来请平安脉,自己永远都不会知晓桑佩琴竟恶毒至此。
那补汤并无奇怪,端木翎也派人检查过,反而多了几味补身的药材,才会默许沈嬷嬷日日送去,没曾想真正的毒是下在那尊白玉观音上,只要点上檀香,日日熏那观音身子,就会在空气中散发一股无色的味道,对常人无异,可是偏偏雪幽喝了那补汤,那补汤中有一味药与之相冲,会产生致命的毒药,轻者只会食不下咽,越来越消瘦,今生不再有孕,重者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死在睡梦中,让人查不出死因,雪幽冰雪聪明,又岂会不知,她却甘之如饴,虽得宫中御医查明,时日也不长,但雪幽今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雪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平静如水,淡漠如云。
沈嬷嬷忽然消失在这樊笼中,连同在燕京的家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他们去了何方。
一场大病,桑佩琴缠绵病榻,总在夜间梦呓,恍惚间,还能看见鬼影索命,魔怔了一般用尖利的指甲划破身边的人皮肉,宫中御医也来诊治过,却给了无药可救的回答,未免她再伤害其他人,端木翎将她锁在房中,每日有专人送饭菜,忆荷院中,荷花凋零,枯黄一片,有时有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歌声回荡,有时又有尖利的声音划过长空,有些凄凉,有些恐怖。
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侯府依然百花齐放,莺莺燕燕欢聚在花园中,香风吹过,带着浓浓的脂粉味,三年,端木翎不再踏足还梦院,一个个美姬入府,他日日沉浸在那些美人怀中,脸上挂着越来越多的笑意,没了往日的冷傲,似乎在那温柔乡中磨光了自己的本性,也不去那朝堂,只知伴着美人寻欢作乐,侯府中酒醉金迷,到处都是奢靡的气息,唯有两处地方是禁忌,一处是忆荷院,无人敢靠近,一处是还梦院,无人会记得。
雪幽拿着一封信,泪水纷飞,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绿意,我要,见侯爷。”绿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三年,侯爷没有来过还梦院,这雪幽却变得怡然自得,似乎在她眼中,一切都那样抚琴作画,那画中的人,一身清华,谦谦公子模样,却没有面容,每次画完,雪幽总会烧毁,看着火舌吞噬那副丹青,她木然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哀伤。
端木翎躺在花园的亭子里,靠在一个美人的怀中,一个美人喂他吃葡萄,一个美人为他捏腿,一个美人抚琴,一个美人唱曲,端木翎闭着眼,悠然地享受,一派闲适的样子。
“侯爷,有个美人过来了,似乎来找您的。”
“哦?”端木翎起身,看到已经快到亭子的人,那容貌还如三年前那样,还是那么摄人心魂,惊心动魄,端木翎心头一震,很快恢复,继续躺在那个美人怀中,示意亭子的美人继续。
“侯爷,雪姨娘求见。”绿意和雪幽站在亭子外,雪幽看到端木翎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点疼意。
“雪姨娘?那是何人,本侯什么时候纳了个姨娘?哦,想起来了,是花菀楼那个舞姬啊。”
“侯爷,婠娘病重,请允许雪幽出府,去花菀楼见她最后一面。”雪幽胸口气闷,咬着唇,眼中泛着泪光。
“婠娘?花菀楼?雪姨娘看来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即已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早该断了干净。”
“求侯爷。”雪幽跪在冰凉的地上,俯身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真是扫兴,美人们,我们去泛舟。”端木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很快又换上不羁,左拥右抱,走过雪幽身边,没有停留,刺耳的欢笑声落在雪幽耳中。
太阳西落,带着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天际,天空换上了星光。
雪幽就这么跪着,任由月色的寒凉侵袭自己的身子,绿意也跪在她身边,静静陪着,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洒下一片阴影,雪幽惊喜地抬头,看到的却不是想见的人,有些失落。
“雪姨娘,还是回去吧,侯爷不会再见你。”
“暗夜,可否请你带我离开?我只去见婠娘最后一面。”雪幽俯身,叩了个头,暗夜终是不忍,再绿意的惊讶中,搂过雪幽的身子,提气飞身出了侯府,终于出了这樊笼,微凉的风吹在雪幽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往日热闹的花菀楼,今夜却有些凄凉,红灯已灭,没了欢歌盛舞,有些萧条。
“雪姨娘,我在门外等你,早去早回。”暗夜将雪幽放在花菀楼后院,飞身出了院门。
后院中隐隐有哭声,雪幽心头一悸,提起裙角,快步寻着哭声到了一处房间,推开门,花菀楼的姐妹已经乌压压站满了房间,每个人都垂着泪,哭花了妆容,看到雪幽来了,纷纷让开了路,雪幽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绣床内,一个苍老的妇人面容惨白,双目紧闭,已经没了起伏,一只手垂在床沿上,青芜趴在床沿上,泣不成声。
“婠,婠娘,我回来了。”雪幽走到那人面前,露出一抹笑颜,握住那双苍白的手。
“姐姐,你来晚了,婠娘,婠娘已经死了。”
“没有,婠娘还活着,娘,雪幽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女儿啊!”雪幽抚上那禁闭的双眸,可是那双眼眸再也不会睁开眼,慈祥得看自己,雪幽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青芜,婠娘的身后事就交给你处理了。”终于相信曾经疼爱自己的婠娘已经离开,雪幽哭红了双眼,过了很久,她才擦干眼泪,拉着青芜出了房门。
“姐姐,你要走?婠娘如今身死,她唯一留下的遗言,是将这花菀楼给你,你走了,花菀楼怎么办,这楼里的姐妹怎么办?”
“青芜,从我嫁人那天起,再也没了自由,他不会允。花菀楼就交给你了。”雪幽话中透着悲凉,她往后院而去,寻暗夜的身影,却没有再见到,雪幽有些惊讶,见天色已黑,就暂时在花菀楼住下。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可屋子中的人却没了之前的模样,雪幽拂过房中的物件,没有一丝灰尘,想来是有人日日在打扫,定是婠娘,想到婠娘,雪幽心中又升起一丝哀伤,她抱着被子,落下一滴一滴的泪,不知何时已经进入睡眠,一夜无梦。
清早,雪幽简单梳洗,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乌黑的发只用一条月白色的发带束起,干净的妆容没有一丝胭脂,倒显得有些清灵的味道。
“小心,你看什么呢?”一个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即将要撞上一个清俊公子,红光一闪,公子已经到了别处。
“没什么,多谢。”公子回过神,看向身边的红衣女子,道了声感谢。
“都叫你不要来了,知晓这没糕点铺肯接饼祭,还眼巴巴地送来,这里乱糟糟的,这婠娘一死,花菀楼还不知是何命运,你是不是在担忧雪幽?她在侯府锦衣玉食,哪还记得这花菀楼。”
“红瑶,雪幽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再诋毁她。”
“我,诋毁?温弈尘,你……”我实在气极,三年多了,温弈尘虽人在我身边,心却依然停留在那年那个花轿中的人身上。
“弈尘?可是你?”一身月白的仙子乘风归来,面容依旧,声音如莺。
“雪幽,许久不见。”温弈尘和她相视一笑。
温弈尘一身烟灰色衣衫,与雪幽坐在竹林中的石桌上,相顾无言,似不知从何说起,我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远远看着他们,那画面是那样的和谐,以至于迷了我的眼,我似乎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对面也有这样一个清朗男子,可是又忆不起,坐在我对面的人是何模样。
“你还好吗?”良久,温弈尘才看着有些清瘦的雪幽开口。
“我很好,你呢?”三年多未见,两人之间却没有那么热烈,反而多了几分疏离。
“你出嫁那年,我带着武伯和红瑶去了青州,开了云合居,温家的点心在青州很受欢迎,如今在西楚已经有很多家店了,我还是想回燕京来,还是那个巷子,可是似乎一切都变了。”
“是啊,时间真是无情。”雪幽点点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原来天空是那样的美好,她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过了。
一只白鸽在一座华贵的屋子上空飞舞,最后落在窗棱下,一个侍婢模样的女子,拿下鸽子脚下的信,放飞白鸽,将信交给纱帘后的人。
“呵呵,一个舞姬,有倾国倾城之貌,迷乱了多少人的心。”帘中传出一声冷清的笑声。
自那日与温弈尘相遇,雪幽多了几分感慨,完成了婠娘的丧礼,雪幽坐在屋中,沉思,她等了很久,端木翎似乎根本没发现她的离开,不来寻,也不来问,任由她去,在花菀楼的姐妹的催促下,雪幽满腹心思都在这花菀楼中,决心要完成婠娘的遗愿。
七日后,花菀楼恢复往日繁华,有了雪幽坐镇变得更加热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