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也太久了,让他赶赶行不行?」
「哎呦,少爷,慢工出细活,赶得急的东西又能精致到哪去?」
「真是。」兄二嫂也在,笑笑的打了个招呼,接着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娘,你这是怎么了,连个丫头都没有,人都上哪去了?」
「我想跟你秦姨说几句体己话,就叫她们下去了。」
「那我岂不是打扰了你们?」
「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那些个丫头怎么跟你比,好好坐着,娘跟你讲讲话。」朱夫人原想直接问,想想又不妥,于是拐了弯,「你刚刚说要秦姨帮你准备什么了,这么急?」
「我想要个润玉发冠。」
「你什么时候在意起这种事情啦?」
「不就是因为那沈大贵嘛,说我脸白,金色发冠看得脸色变黄,我就想,戴玉冠应该会好一点。」
朱夫人一听只觉得血都快吐出来。
儿子啊儿子,难不成你真的转性了?
「那沈大贵不是也成家了,怎么镇日往外跑。」
「他啊,说家里女人多,吵得心烦,跟我在一起游湖有趣多了。」朱时京喝完茶,便站了起来,「娘我不说了。」
「又要出去?」
「我跟他约好了嘛。」朱时京朝二嫂点头示意,而后笑着跟秦湘说,「秦姨,你多帮我催催那师傅,越快越好。」
朱夫人就见儿子开开心心的出了门。
头痛。
「秦湘,他最近都这样子?」
「已经一个多月了,以前有桃花作伴,还比较愿意待在竹院,现在真是每天往外跑。」
「真是……早知道就让那桃花继续伺候了……」
见朱夫人烦恼不已,清清在一旁不断劝慰着,要她别太担心。
秦姨忍住笑——看来,他们这计昼很成功。
为了避免功亏一篑,秦姨继续努力,「夫入,那也不行的,我看少爷当时对桃花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然而如果真让她继续伺候,少爷要娶她可怎么办?小婢成了主母,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我现在倒宁愿他娶那云族丫头……」叹气。
第八章
一年后。
夏日雨后,消除了一些溽暑的热气,也因此,高远府上不少富贵人家都将画舫开了出来,游湖解闷。
远远看过去,便有七八艘画舫争相竞丽。
其中,当然少不了首富朱家。
比起其他家的多层大船,朱家的船显得小上许多,船身不长,而船高也只有两层。
据说前几年,沈大贵曾在吟琴湖上大夸自家船好,彼时朱家的画舫刚好经过旁边,沈大贵倚着栏杆往下喊,当朱时京的面取笑了朱家的两层船。
只见朱时京摇摇扇子,笑说,游湖想要的是雅兴,几个知心朋友,有酒有琴,足已。
然后抬起头,反笑沈大贵,说他这船高五层,船前可席开数桌,这样大阵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高远府有了水上客栈。
好巧不巧,当时有艘青楼画舫摇过来,那虔婆在上面喊着,「有没有白鸡肉?给切一盘过来。」
众人大笑。
此后沈家的大船被称为鸡肉船,而高远府再没人做三层以上的画舫。
说来,也只有沈大贵那人会以大小论好坏,朱家的画舫虽然不大,但雕梁画栋,即便只是一扇窗子,都雕有图案,或高山,或大河,也因船身不高,俯视湖中,可见倒影,极为雅致。
朱时京是个富贵公子,但很有一些飘逸文人的个性,过天气好时,便会开船出游,家人也都知道,若早饭时间不见他,前一晚肯定是睡在船上了——早些年,朱老爷朱夫人还会念念他,但这几年已经不会了,尤其是那件事情过去后,都觉得这孩子开心就好。
至于现在,当然就更不会了。
因为朱时京要娶妻了——高远府除了汪家,陈家之外,出现了第三位小婢主母,朱家三少的妻子。
大家都不知道朱夫人这样有门户之见的官家小姐就能容许儿子娶个小婢,但无论如何,这小婢主母,再一次成为高远府的话题。
据说,这小婢美艳动人,朱家三少一见倾倒,发誓非佳人不可,朱夫人疼子,只好让步。
又听闻,这小婢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因此得以同时讨好朱府一家老小,没人追究她的寒微出身。
但无论真相如何,这小婢获得朱夫人欢心是不争的事实。
盖了新的院子,又请了好几位裁缝缝制喜服。
新娘子出身云族鸳鸯谷,离高远府有两日的水路,朱老爷跟朱夫人居然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前去提亲,成亲当天,还在城西摆了上百桌流水席,给人沾沾喜气,十几年前朱家大少,二少成亲时,都没这排场。
小婢变主母,又如此受宠,这么稀少的事情,自然是茶馆说书话题。
几位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亲眼目睹一样,而两位主角此时,正坐在画舫上,看着夏日湖景。
依然是两层的小船,依然只带了几个人服侍,不过身边多了个人,感觉完全不同。
朱时京寂寞了很久,但这一年,他几乎忘了什么叫做寂寞……
回过神,却见桃花望着远方,脸上有抹淡淡笑意。
走过去,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在看码头。」
「码头有什么好看?」
「去年春天,我就是从那处上高远府的。」
朱时京闻言,一下来了兴致,「原来你是从这个码头上岸的。」
「嗯,当时牙婆一直跟我们说,让我们表现好一点,最好通通都设籍在高远府,一来她跟我们的爹娘有交代,二来,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家,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当时只想好好赚钱,快快回家,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坦白说,抛也不是不喜欢少爷——天天去竹院习字,朝夕相处,少爷对她好,人又长得好看,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她总记得婉姐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丫头喜欢少爷,惹得少爷不开心的事,所以她又怎么敢显露自己的心思呢?
何况,即便少爷不生气,也不行的,少爷是天,婢子是地,怎么想都不可能兜在一起,所以当他说要娶自己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在作梦,不然怎么可能?
可后来没想到,一切成了真。
夫人居然还亲自问她愿不愿意嫁,而后提亲,成亲,所有的一切都快速进行着,顺利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那日下船的不知所措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没想到转眼之间,她真正设籍高远府,不是以丫头的身分,而是写入了朱家族谱,她的名字被放在「朱时京」这三个字旁边。
「当时福伯先喊了桂儿跟兰草的名字,可是呢,对她们似乎不是很满意,我就想,糟糕了,丫头不是选漂亮就是选高大,桂儿很漂亮,兰草很高大,这样都选不上,那我怎么办,急得都快哭了。」
朱时京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情,兴致盎然的听着,「后来呢,是福伯选上,还是婉姐选上你的?」
「是婉姐。」
「那我今天回去得好好谢谢她了。」
桃花不好意思跟他说,其实自己已经偷偷谢过婉姐,「我当时真的哭了,婉姐大概觉得有趣,便招我过去说说话,还问我,如果给我五十两,我要拿来做什么,我回答她说回家,婉姐就挑我了。」
朱时京笑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婉会挑她,一心想回家的丫头,不会有太多心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有五十两就回家的人,后来成为让他朱三少爷花最多心思的人。
也幸好秦姨跟二嫂帮忙演了献,不然娘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接受桃花——当然,如果他要娶,娘最后还是会让步,只是那样一来,桃花的日子势必不好过,豪门深院,不得婆婆心意的媳妇,还不如一个自由婢子,他不希望让她委屈。
现在多好,娘对桃花就跟对大嫂二嫂一样亲热,尤其桃花有孕后,娘更是喜笑颜开,立刻找了有经验的嬷嬷,专门给桃花煮汤喝。
「我记得你说过,有七个人设籍在高远府,现在大家还是都在这吗?」
「桂儿不在了。」
「她这么厉害,一年半就赚够钱回家?」
「不是,桂儿喜欢上一起工作的人,那人揽够了钱要回家乡,便把桂儿也带走。」
「那她家人怎么办?不是出来赚钱的,有了喜欢的人,就不管家了?」
「其实这也不怪桂儿,她娘很早就走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本来就不喜欢她,后来生了弟弟,更嫌她碍事,老欺负她,不给吃饭,身子高了也不给做新衣服,桂儿的爹明明知道,但因为不想跟妻子吵,所以假装不晓得……桂儿其实一直很想离开鸳鸯谷……所以,我并不意外,她要真的攗够钱回家,反而比较奇怪。」
听出桃花语气中颇有些担忧,朱时京问,「担心她?」
桃花摇摇头,「我不担心,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桃花没说的是,出鸳鸯谷前,太姑婆给桂儿算过命,说桂儿一旦出谷,是雀鸟出笼,会过得很好,不会再回来。
太姑婆也给她算过命,说她是祥云中带阴霾。
可以的话别出谷,别成亲,一辈子在鸳鸯谷中平平顺顺最好,一旦出去,免不了有顿苦要吃,而且还是大苦。
她想起提亲那日,特别去太姑婆的屋中看她,那时太姑婆摸着她的头发,很老很老的脸上,有一抹怜悯的笑。
尝时桃花觉得自己多心,但也不知道为何,自从有身孕后,她老是想起那一天,总觉得太姑婆有什么话没有跟她说清楚。
抚着微凸的肚子,桃花想,要趁着肚子大起来前回鸳鸯谷一趟,问清楚什么是祥云中带阴霾,要如何避,若避不开,要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
桃花回家禀明公婆后,隔天离开朱府。
朱时京原本想跟她一道回去,不过正逢进入秋天,他要去收租——一向什么都不管的他,成亲后终于开始帮家里的忙,这也是朱老爷跟朱夫人喜欢桃花的原因之一。
朱家在高远府跟外地都有不少锈子,半年收租一次,不能拖,于是朱时京答应桃花,等收完租,便去鸳鸯谷接她。
走一趟铺子,大概要十天。
这事他第二次做,虽然不能说熟门熟路,但好歹也有经验,知道如何点银,要去哪里寄金,比第一次快很多,而且也懂得留意,自家铺子附近还有哪些锈子可以买,总而言之,还算有趣。
一趟时间很快过了。
回家那日,远远见到二哥站在码头上,他就笑了。
「二哥!」
「还顺利吗?」
「挺好的,而且二哥之前跟我说的事情,我多上了心,还真发现有些铺子可以买。」
「买了?」
「当然买了。」
朱时祥闻言很是欣慰——怎么说呢,看这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半失意半浪荡的过了五年,终于开始过得有意思。
朱家虽然不缺钱,但看他成天画画,游湖,骑马,总不是办法,也希望他有个事做,娶了妻子果然不同,那日他说要帮忙收帐时,娘当晚还开心得马上去祖宗祠堂上香,说谢谢祖宗保佑。
「二哥请你喝酒去。」
说着,两兄弟便往湖边最大的酒楼走去。
店小二自然知道两人是谁,立刻上莳招呼,又安排了一个可以俯视湖色的雅座,很快的,酒菜都上来了。
两人先是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接着朱时祥很自然问起弟弟何时要去鸳鸯谷。
朱时京闻言,想也不想就说,「明天就出发。」
「你才刚回来,休息一两日再去吧,我看桃花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个性,迟个几天,她不会介意的。」
「她不会,是我自己有点介意。」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当然是有的,不过最主要的是她心里不安。」接着朱时京把太姑婆说的话跟哥哥重复了一次。
「不过就是算卦,跟桃花说参考就好,何必这样当真。」
「我也是这样劝她,不过偏偏太姑婆的卦子前些日子应验了一个,而且极准,所以她心里不安,想再问清楚什么叫做祥云中带阴霾。」
「那你自己呢?」
「我不信这个,我打算去鸳鸯谷后,自己去找那太姑婆一次,请她跟桃花说些好话,让她放心待产。」
「这也是个方法。」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二哥?」他二哥怎么了,表情这样奇怪?顺着二哥的眼神看过去,就几个卖果子的妇人,没什么特别。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二哥。」
朱时祥回过神,表情有点不解——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秀儿。
诗诗的贴身丫鬟,秀儿。
姨母每年冬天带诗诗来家中小住时,秀儿自然是跟着的,也算是从小看到大,应该不会认错,可是,秀儿怎会跑到江甫,京城到江南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别说一个女孩子家,就算是年轻男子,也是一段辛苦路。
若说跟主人家来也不对,姨母不可能到了江南却不来看娘……
最简单的说法是,他看错了。
夏日阳光刺目,所以一时眼花……可是,他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眼花,他的的确确看到秀儿。
虽然衣衫蓝褛,一脸憔悴,但没错……
「你看到什么了?」三哥三十岁的人,也见过不少阵仗,到底什么事情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刚才好像看到秀儿。」
朱时京手中的杯子一下掉下来。
「我很想说自己眼花,但是,二哥我的眼力跟记忆力都是出了名的好,除非秀儿有失散的孪生姐妹,不然,我看到的的的确确就是她了。」
「她有见到二哥?」
「没有,她……」朱时祥看到秀儿在偷东西。
躲在卖馒头的车子旁边,伸手抓了两个塞进袖子,而那袖子鼓鼓的,里面可能已经有其他物品。
她一得手,立刻转身,若无其事的走,不慌不忙,就好像刚刚只是路过,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看三弟一副想下楼去追的模样,朱时祥按住他的手,「走远了。」
「会不会是姨父姨母赶她出来?」若是,看在诗诗与她情同姐妹的份上,无论如何他也要帮她一帮。
「这难说,不过既然她在高远府,十之八九是为你而来,你自己有心理准备就好。」
饶是心中有诸多疑惑,朱时京还是在隔天一早启程。
昨夜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桃花挺着肚子,在哭。
梦中迷迷糊糊,只记得桃花拉着自己的袖子说,少爷少爷,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他想,自己答应过什么了?
桃花一脸哀伤,说,少爷,你忘了提亲那日,你当我爹娘和两位哥哥的面前说过,会好好爱护我,即便将来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只会教我,不会嫌我。
自己安慰她,我可没嫌过你。
是吗?那少爷可别喜欢上别人。
朱时京在梦中笑说,我身边不就只有你吗?
哪,少爷,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别辜负我……
我不会辜负你的。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醒了。
胸口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因此一早便催促着那些护院,他要早些出门。
骑上马,才刚刚转过街角,便有一个脏兮兮的人不顾危险扑了过来,护院的反应很快,立即拉了那人往旁边,大声斥喝,「做什么!」
朱时京以为只是比较大胆的乞儿,因此没上心,只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没想到这时那乞儿却叫了出来,「姑爷。」
姑……爷?
秀儿?
他与诗诗预备成亲的那一年,秀儿便改口喊他姑爷,他记得当时自己很高兴,还赏了秀儿。
朱时京翻身下马,见那乞儿抬起头,果然是秀儿没错。
很脏,很憔悴,但是……
朱时京没想过会再见到她——当时他原本要去送诗诗,但是柳家回绝了,只是说于礼不合,此后,他再没见过柳家人。
秀儿怎么会在这,叉怎么会是一副乞儿模样,她跟诗诗自小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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