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痛苦,特地来送你一程!”
李睿脸色大变,抬指指着她,“你!”
“嘘——”女人将纤指放在唇边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道,“千万别喊,因为这样做,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李睿挣扎着坐起身,狠狠盯着那女人,大概意识到大限已至,反倒没了方才的慌乱,竟渐渐沉静了下来。
“你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李睿的嘴角竟浮出一丝阴狠的笑意,“朕早已将后事安排妥当!”
女人一听,仰天笑了几声,转而幽幽望着他,眼中故意做出一副同情的模样,啧啧叹道:“皇上,您太天真了!臣妾好歹侍奉您一场,不如就让您死个明白!”
李睿一惊,“你说什么?”
女人双眸中全是得意,“皇上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棋局,其实根本不堪一击,您根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对象!”
“你想说什么?”李睿挑起眉梢,唇色惨白。虚脱和困顿之感一阵阵袭来,他却仍强撑着身体,撑着一代君王最后的尊严。
女人对李睿惊愕的表情似乎十分满意,她娇笑着低下头,凑到他耳畔,软绵绵的吐着气,柔声道:“恐怕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选中的林将军,她的真实身份,却是——”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便听不到了。
李睿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瞪大了眼,双颊也涨的通红。他颤抖地指着女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怒吼道:“你胡说!”
女子坐直身子,抬手拨开李睿的手臂,笑道:“您信不信都不重要了!”
李睿心口一紧,引得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女子眉心一横,骤然作色,她伸出手,一把捏住李睿的下巴,将一粒药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可惜李睿英雄一世,却只是踢打了两下,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文公公领着太医匆匆赶到万寿宫,看到的却只是熹贵妃抱着皇帝大哭的情形。
皇上,殡天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预兆地造访了长安城,打湿了满城悬挂的缟素。
大行皇帝的葬礼在紧锣密鼓的张罗,京城里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可只要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便能嗅到那空气中夹杂着的危险气息。这种危险气息在慢慢地发酵,它像一张大网,将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周朝都笼罩在了其中。
九皇子李毓秀派兵封锁了长安城所有的城门,在熹贵妃和左丞大人的扶植下,迅速地在朝中排除异己,树立威信,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大周皇位的继承人。
未央在回京的路上,接到了公孙无极的密信,她知道,他们开始行动了。她的师兄,左丞相岑文甫,正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越陷越深,她必须拉他一把。
未央潜回京师,回到了岑府,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想来岑文甫已经跟把守城门的卫兵打过了招呼。
未央前脚进了竹舍,岑文甫后脚便跟了进来。
红姑看一眼岑文甫,又看一眼未央,悄然退出门去,房中便只剩下这师兄妹两人。
未央放下包袱,指一指窗前的木椅,与岑文甫对面坐了。
岑文甫看着未央,凝眸轻笑,柔声道:“江南好玩吗?”
未央垂眸,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去江南的真实目的,又何必多此一问?”
岑文甫目光恬淡,似乎并不觉得诧异,今日的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缕淡淡的平静。他顿了顿,道:“先皇遗诏,可是要传位给五皇子?”
未央看一眼岑文甫,“什么遗诏?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两个人便皆陷入沉默,最后还是岑文甫先了开口,“诏书的事,你不必瞒我,除非你心甘情愿,否则师兄不会向你索要!”
未央轻轻靠在椅背上,嘴角兀自掠过一丝苦笑,叹道:“做皇帝的是九皇子还是五皇子,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岑文甫用的是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疑。
这个回答对未央来说,颇有些出乎意料。
“那你为什么还要支持九皇子?”
岑文甫敛眉,奇怪地看了未央一眼,道:“为了你!”
“为了我?”未央愣愣地重复一遍,不能理解岑文甫话里的意思。
岑文甫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怀疑师兄有事情瞒着你吗?今天,师兄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未央一愣,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她从岑文甫的目光里,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种东西让她无端觉得有些害怕。
她的胸口‘怦怦’乱跳了起来,心里十分矛盾,她想听,却又莫名恐惧的要命。
岑文甫等未央做好了准备,才缓缓开口,“事情还要从师父那里说起,师父原是前朝护国大将军,就是因为由他守城,故而大周的军队迟迟未能攻陷长安。可是长安早就成了一座孤城,大周军队重重包围,长安城里的给养很快便消耗殆尽。没有饭吃,城里每一天边都有人因为饥饿而死去。师父看在眼中,心中十分不好受。”
“终于有一天,师父突然弃城投降,归顺了大周。而投降的条件,便是要求大周放过满城百姓,并善待前朝的国君及其一家老幼。后来,大周却以斩草除根的荒唐理由,屠戮了整个长安城。师父心中悲愤难平,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站出来声讨。所有人都以为师父贪图富贵,忘了旧主的恩情。可只要他自己知道,他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八年前,大周朝廷里传出流言,说师父当年趁屠城之际,救下了前朝的太子,企图谋逆,师父知道瞒不过,便将那要保护之人托付给了我。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师父和那个传说中的太子,被朝廷处死,而我,则从一个文渊阁的小小编修,迅速地升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未央蹙眉,她只知庾信是前朝的降臣,却并不知道其中原来还有这段干系,“那么,当年真的是你告了密?”未央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急于澄清。
岑文甫的嘴角泛起一缕淡淡的苦笑,道:“告密的折子是有,署的也是我的名字,而写这信的人,却并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真相
“你是说,写信的人……是师父?”未央声音颤抖,简直不敢相信。
岑文甫看着她,顿了顿,终是默默点了点头。
当真如此!未央颓然半趴在桌面上,撑着身子,心口疼得缩成一团,即为庾信,也为岑文甫。
难道这么多年,果然冤枉了他?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忍受着她的猜忌和疏离,是为了什么?难道对她还要存着防备吗?可她也是庾信的徒弟,她有权知道真相!
岑文甫长吸一口气,苦笑道:“那是因为,我答应过师父,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有一件事,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什么事?”什么样的难言之隐,竟让她身边两个最亲的人,一个含冤九泉,一个忍辱负重?而她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除非这个所谓的‘真相’有足够的说服力,否则她绝对不能接受!
岑文甫见未央脸色苍白,不由目光微顿,心底兀自生出一丝犹豫,他不知这个‘真相’,未央能不能承受得了。
未央坐直身子,隔着桌面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师兄,告诉我!”
岑文甫眸光闪了闪,终是轻叹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师父当年确实救下了先朝皇室的血脉,却不是太子!”
未央一个寒颤,像是被那种强烈的预感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来。
沉重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连脸上,手上的肌肉都一齐颤抖起来。
岑文甫的嗓音倏忽而远,她只模模糊糊听到:“而是一个刚刚出生八个月大的公主,那个公主——”
“不要说了!”未央厉声呵斥一句,痛苦地捂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
岑文甫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未央的泪顺着眼角一颗颗滑下,目光中藏着痛色,却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未央颓然瘫倒在椅子里,目光迷离。
难道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吗?真是可笑啊,原来所有一切的开端,竟然都是因为她?
这难道不比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还要荒唐可笑吗!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还偏偏成了这荒唐故事的主角?这让她怎么能相信,怎么能接受?她是前朝公主?大周朝转眼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世上还有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没有了,这根本便是这个世上最最可笑的事情!于是,未央泪迹未干,便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种笑似有还无,飘渺无际,零落地挂着嘴角,悄悄向外荡漾开去,令人看了,只觉脊背发寒,心中不由便升起一阵浓郁的寥落之感。
岑文甫有些怕了,他长身而起,不由自主地挪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了怀里。
未央揽着他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身前,泪水又汹涌地流了下来。
岑文甫轻轻抚摸着未央的头发,良久,才轻声道:“师父的遗志,是要恢复独孤家的天下。”
未央仰起头,目光里全是迷茫,像是没有听懂。
“他要你来亲手恢复独孤家的天下!”岑文甫残忍地补充了一句。
未央一下子怔住,目光惊惧,嘴角微张,整个人显得惶恐不安起来。
感觉的未央身体的颤抖,岑文甫悄悄紧了紧揽着她的臂弯。他突然有些后悔了,在他的印象中,还从未见过未央像今天这般无助,恐慌,崩溃。这不是他想要的,就算这是庾信想要的,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突然萌生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他应该带着他逃走,远远地逃走,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长安,不是这个像噩梦一般的地方!
未央攥着他的长衫,渐渐将手握成了拳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无所知,到头来却要面对这样一个残忍的后果!庾信,那个对她来说,像父亲一般的存在,竟是因她而死,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那个战场上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元帅;那个朝堂上一呼百应,人人敬畏的虞国公;那个未央身边,温文尔雅,循循善诱的师父。他本该比任何人活得都好,可是如今他坟上的荒草,已经绿了一年又一年。
庾信俊雅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未央心口猛地一阵闷堵,她突然一把推开岑文甫,怒吼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曾问过我的想法?”
如果问了她的想法,她一定不会让庾信为她去死!
前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可是庾信对她来说,却如父亲一般。她不知道什么是独孤家的天下,她只要所有她关心的人,都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死在当年的废墟之中。
“阿央——”岑文甫默默立在一边儿,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有一种东西,叫做宿命,谁也逃不脱。
未央冷哼,“你走!”
岑文甫满含忧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终是默默向外走去。
未央见岑文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伏在桌面上痛哭失声。她将玉臂收起,不小心带落几案上的青花瓷瓶,‘哗啦啦’滚落在桌下,碎了一地。
这一夜,未央很晚才睡,睡的极不踏实,她断断续续地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有庾信,有岑文甫,甚至还有那个替她而死的小师弟,她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醒来的时候,泪水湿透了整个枕头。
岑文甫一夜未眠,他坐在书案后,盯着油灯,呆呆看了一宿。
清晨,阿贵敲门进来,见岑文甫一脸憔悴,心中微惊,他偷偷打量岑文甫的神色,有些犹豫,也不知方才的事儿该不该告诉他。
岑文甫起身,从书桌后面转出来,见阿贵欲言又止,奇道:“什么事?”
阿贵只得将未央出城的事儿跟岑文甫说了。
原来一大早,未央便央他备马,说是要出城。阿贵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肯说,阿贵放心不下,便要向岑文甫通禀一声,然后陪她一起去,却被未央拦下了。
最近岑文甫与未央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大对头,府里的人都看得出来,故而阿贵犹豫再三,始终放心不下,最后还是觉得应该跟岑文甫说一声。
岑文甫听了,未发一言,只默默踱到窗前,伸手打开窗子,负手眺望远处一池郁郁葱葱的荷叶,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由她去吧!”
长安郊外,未央跪坐在桑墨阳的孤坟前,抬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只觉心乱如麻,久久不能平静。
真是可笑啊,所有红颜玉容,最后不过都注定要化为一座青冢,世间人蝇营狗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未央听见,眼波转了转,却没有回头。
来人走近,默默站在她身畔,英挺的身子遮住了阳光,在地下扯出一个长长影子。
未央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影,心中蓦然一惊,她猛地抬头,看到了一身玄衣,安静地立在阳光之中的桑墨阳。未央心口收紧,她扶着脑袋,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像是努力在思考什么事情,却怎么也想不通。
桑墨阳蹲下身子,与她对视,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未央愣愣看着他,眼中突然便涌出了泪水,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轻咬着唇,忍着泪伸出颤抖着的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
桑墨阳凝眸轻笑,捉住她的手,柔声道:“遍地狼烟,战事再起,这不是你想要的!”
未央心中一动,不觉一阵茫然,喃喃道:“可我不知道想要什么!”
“你想要的,江南小镇,当垆沽酒!”桑墨阳静静地看着未央,声音轻柔,目光也温柔的似一池春水。
未央盯着他的眼睛,简直就要沦陷在这片温柔里,她一把揽住他的手臂,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迫切地说道:“你与我一起!”
桑墨阳双眸暗了暗,却仍是温润地笑着,他摇摇头,轻轻拨开了未央的手。
山谷处突然吹来一阵清风,未央一个寒颤,从恍惚中醒来。她揉着略微有些肿胀的脑袋,抬眸扫一眼,见眼前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意识渐渐聚拢,未央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桑墨阳坟前睡着,竟然还做了梦。
正郁郁地回想着梦里的情形,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未央心头一惊,猛然回头,不过看到的不是桑墨阳,却是一身缟素的公孙无极。
未央心底更加吃惊。她愣愣看着公孙无极缓缓走来,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比以往又多了几分沉稳,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公孙无极在未央身边停下,看着未央,蹙起眉头,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作者有话要说:
☆、波谲云诡
未央这才意识到脸上凉凉的,原来竟在梦里流了泪。她有些慌乱地抬袖拭去泪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道:“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公孙无极眉目蹙得很深,他并不相信未央的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她既然不说,他便不打算问,“五皇子跟着一起回来了!”
未央眸光一滞,猛地看向公孙无极的眼睛。
公孙无极觉察到未央的神色有些奇怪,却不疑有它,反而坦诚地说道:“五皇子需要你的帮助!”
未央心口一收,乱了主意。昨夜才刚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