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公摊开手,道:“将军请!”
宫人压下轿门,未央从轿子里出来,抬头看见万寿宫正在眼前,心里又有些忐忑起来。
文公公引着未央上了殿前的台阶,着宫人推开了殿门,便躬起身子,摊开一只手说了个‘请’字。
未央探究地看向文公公,文公公面无表情,只是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未央迟疑着跨过大殿的门槛儿,只见殿内烛影重重,并无一人,安静的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殿门‘吱呀’在身后阖上,整个大殿愈加沉寂起来,未央回头看一眼紧紧闭合着的大门,悄然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殿前听事
“可是林将军来了?”
大殿中突然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未央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皇上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说道:“臣林未央叩见皇上!”
“起来吧!”
硕大的屏风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剪影,那人顿了顿,方从屏风后面走出。
未央抬眸瞧见李睿步履蹒跚,忙要起身扶他,却被李睿摆手拒绝,便只好尴尬地立在一边。
李睿扶着把手在龙椅里坐了,几步路竟走的气喘吁吁,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好久才缓过来。
未央打量李睿的样子,暗暗吃惊:才一个多月不见,想不到他竟似老了十几岁,身体瘦削如柴,全然不见了那标志性的将军肚。头发胡须也都花白了,眼圈凹陷,皮肤蜡黄,要不是漆黑的眸子里还闪烁着那般犀利的光,未央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便是那个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皇帝。
未央惊得不知所措,心道:满朝文武若是看到此时的皇上,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李睿面对未央的惊愕,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爱卿?”
未央一个激灵,方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儿,忙俯身道:“请恕臣失礼之罪!”
李睿‘呵呵’一笑,牵动脸上的肌肉有些痛苦地扭曲,“坐吧!”
未央迟疑片刻,便起身在一旁坐了。
李睿见未央低头盯着地面,不敢看他,不由操着浑浊干涸的声音笑道:“爱卿不必拘束,朕召你来,是有要事相托!”
未央一愣,连忙离开座椅,俯身下拜,“请皇上明示!”
李睿摆摆手,让她坐下,顿了顿,慢慢转动龙椅上的把手,只见椅子一侧腾地弹出一个抽屉,李睿吃力地托起抽屉里的东西,递给未央,未央忙伸手接过,一脸疑惑。
李睿道:“打开看看。”
未央打开外面的裹层一看,不由大惊,“皇上,这——”
李睿盯着未央,沉沉道:“这个兵符,从今日起,便是你的了!”
“臣——”未央刚张开嘴,便被李睿抬手制止,他接着道:“有了这个兵符,便可以调动我大周朝一半以上的兵力!”
未央简直不能相信,她手里托着这枚兵符,竟是握住了整个大周朝的命脉,未央一霎时只觉得它比千斤还要重。
未央俯身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托着兵符,心中惶恐不休。
只听李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朕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满朝文武又虎视眈眈,朕如今谁也不敢相信,只能信你!朕虽在病榻之上,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朕若死去,朝廷上必将有一番乱局,到时候还需你来扶持!”
李睿单刀直入,言辞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未央听了,心中却七上八下。
“臣惶恐,恐有负所托!”朝廷中那么多能臣强将,李睿为何独独选中了她?就算他不介意未央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未央向来淡漠,除了皇上召见,极少会去主动关注朝廷里的事务。
选择这样一个她,不知李睿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睿看出未央的疑惑,道:“朕既然选了你,就有朕的理由,朕的眼光不会有错!”
未央想要开口,却被李睿抬手制止,他轻咳两声,接着道:“朕这么多儿子,只有九皇子与朕最为相似,朕也最器重他,可他的性子里却有些急功近利,乃是为君者的大忌;十三皇子文武兼修,进退知礼,可惜年龄尚小,不足以服众,恐为人所制。”
“朕这些日子考虑了许多,只有五皇子李恒泰各方面最是相当,朕准备传位与他!只是朝廷上下,多数是与九皇子交厚,五皇子想要顺利继位,恐怕很难!”
未央不解,“皇上为何相信臣?”
“不是信你,是没有别的选择!”李睿倒是真诚的有些不留情面。
未央颇有些尴尬,道:“忠王爷是五皇子的亲舅舅,皇上为何不将大事托付于他?”
按常理来说,这才是李睿最好的选择。
除非,他仍对公孙无极心存芥蒂。
“朕知道你在套朕的话,对,是朕有意让他入川剿匪!因为朝中有人要害他,朕将他支走,是要为五皇子留下一个顾命大臣!”
未央诧异,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道:“那皇上当初将五皇子送回封地,是为了保护他?”
李睿笑而不答,未央却懂了。看来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如果公孙皇后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李睿挣扎着要起身,未央忙伸手扶他,殷切道:“皇上要保重龙体!”
未央担忧地看着李睿,她突然特别希望李睿能好好活着,毕竟,纵观李睿一生,始终是功多于过!如果他死了,那么大周朝就少了一位好皇帝。
李睿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坐在椅子里,看一眼未央,突然幽声道:“朕活不了几天了!”
未央一惊,“皇上福寿无疆,如何说这种丧气话?”
李睿摇头轻笑,叹一口气,缓缓道:“朕中了毒!”是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是再说一件极小之事。
中毒?!未央蹙眉,看李睿脸色憔悴,嘴角发乌,确实有几分中毒的迹象!
未央不由佩服李睿的坦然,却为印证了心中的犹疑感到震惊:看来,果然是有人要谋害皇上!至于这个人是谁,恐怕牵扯甚广,李睿不提,未央自然便不能问。
未央不敢多说,只道:“臣立刻为皇上去请太医,一定找出解毒之法!”
李睿摇头,声音里夹杂着疲惫,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凝眸哼道:“朕不需要,朕绝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将大周江山拱手让人!”
未央闻言,多少猜到了一些缘由,只是李睿不但不提,竟还隐忍下来,自是有所顾虑,或者正受制于人。未央多问,恐怕会让李睿的处境更难,于是并不细问,只是默默思量应对之法。
李睿侧着身子一阵咳嗽,咳得整个肩膀都颤抖起来。
“皇上!”未央起身,担忧地望着他,她的双手愣愣地停在半空,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李睿止住咳嗽,颓然半躺在椅子里,吃力地指了指几案上的茶碗。未央会意,忙凑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李睿。
李睿颤抖的接过茶碗,因为手腕抖得厉害,碗里的茶水便溅了许多在衣襟上。
未央服侍李睿喝了水,便接过茶碗放回几案上,回眸去看李睿,见他脸色好了一些。
李睿的目光落在胸前,悄然蹙起了眉头,似有些着恼,他从胸前慢吞吞摸出一方锦帕,低头欲要去擦那衣襟上的水渍,迟疑了一下,抬眸见未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由勾起唇角,笑道:“爱卿何不替朕擦一擦?”
未央见他确实吃力,不疑有它,于是接过帕子替他将那水渍擦干。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未央收起帕子,忙要往一边退,却猛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未央大惊,抬眸见李睿眼中兀自闪过一丝狡猾的精光,还没来得及思考,她整个人便被李睿带入怀中。
李睿揽着她的腰身一转,便将未央压在了椅子里。
想不到方才还病怏怏的李睿,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皇上!”未央又慌又急,脸上也臊的通红,她试着挣扎,却被牢牢圈住。
李睿看一眼屏风上那抹婀娜的剪影,然后将手指放在嘴角,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未央余光瞥见剪影,心中似有所悟,便停下挣扎,配合地将手臂环上了李睿的脖颈。
灯光下,李睿与未央的影子融合在一起,绷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
来人转过屏风,看到眼前的情形,微微一愣,嘴角不由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哎呀,皇上——”
娇媚的声音刺破大殿里的宁静,熹贵妃绿萝绞着帕子,一脸幽怨地看着龙椅上的两人,轻轻跺一跺脚,嘟起嘴嗔道:“皇上,您不是要见左丞大人吗?人给您带来了!”
未央心里‘咯噔’一下,从李睿身上扭过头,果然看见了一脸阴郁,立在绿萝身旁的岑文甫。看到的那一霎那,她的脑中‘轰’的一声,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李睿。
李睿起身,抬手泰然自若地整理衣衫。
未央手忙脚乱地从椅子里跳起来,胡乱地整理着衣衫,一眼都不敢往岑文甫的方向看,只觉得气氛压抑极了,恨不能立刻逃出这里。
“皇上,臣告退!”未央说完,不待李睿回应,便逃也似地奔出了大殿。
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未央扶着大石,大口大口的喘了一会儿气,然后颓然靠在石头上,展开了藏在手里的东西,这是李睿在那一通混乱之中塞给她的。
借着月光,未央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不由痴痴而笑,李睿塞给她的,竟然是册立太子的诏书!
未央突然觉得,她被算计了,被李睿彻彻底底地算计了。李睿不但成功的离间了她与岑文甫,还大手笔地将她拉入了整个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
未央全身冰冷,她第一次见识到,身为帝王的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寻幽
岑文甫回府的时候,夜色已深。路过前院,余光瞥见亭中坐着一人,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也不去看那人,便继续目不斜视地向书房走去。
“师兄!”未央轻唤了一声,她从皇宫出来,便直接回了岑府。有些事,她想向岑文甫问个清楚。
岑文甫终于停下脚步,却只是背对着她立着,身形莫名有些萧瑟,道:“我竟不知,你的野心这么大,竟然存着陪皇伴驾的心思,师兄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未央听他声音里带着讥讽,知道误会已成,却懒得解释,“多谢师兄关心,那是未央自己的事,不敢劳师兄费心。”
本以为她会解释几句,却没想到竟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岑文甫眼中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继而转过身,挑起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道:“你押错了对象,皇上已经病入膏肓,你想要的,他给不了你!”
一缕愤怒袭上心头,他竟真的这样想她!
未央看着岑文甫,眸中带着倔强,哼道:“那谁能给我?你吗?”
心口一阵阵扯痛,未央知道,有一种东西,像是一把利剑,刺伤了他,也刺伤了自己。可是,他们都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将恶毒的话毫不留情地抛给对方。
压抑的气氛越来越浓,渐渐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未央直视着岑文甫,她知道,她的这句话成功地激怒了他。此时的他,紧抿着薄唇,冷冷与她对视,眼中却喷着怒火。他的身子绷得很紧,像是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未央起身走上前,看着他,异常冷静地问道:“你和熹贵妃,到底在密谋什么?”
岑文甫目光微动,合上眼,没有说话。
未央勾唇冷笑,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你们想谋朝篡位?”
岑文甫依旧没有吭声。
未央顿了顿,抬眸看一眼沉沉夜色,冷笑道:“你喜欢熹贵妃?”
岑文甫猛然睁开眼,“你胡说什么!”
未央依然冷笑。
岑文甫蹙眉叹气,道:“阿央,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熹贵妃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未央转眸盯着他的眼睛,道:“无论那是什么,我都劝你及早抽身,否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岑文甫闻言一愣,继而将探究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道:“皇上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未央垂眸浅笑,“既然你不肯说,又何必奢望我会告诉你!”
岑文甫目光微沉,“一定要站在师兄的对面,与师兄为敌?”
未央看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一个陌生人,良久,才自嘲地勾起嘴角,认真道:“你错了,我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儿,只是你不肯向我坦诚!”
岑文甫讶异的目光转向未央,那里面有怜惜,有无奈,“阿央,真相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未央上前一步,直视着他,认真道:“我不怕,我只要你告诉我!”
岑文甫躲开视线,看向远方,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未央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半天,突然勾唇一笑,二话不说,转身缓步而去。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好时节。
未央乘船一路南下,遥遥一夜扁舟,穿行于青山绿水之间。
此时的她,一身男装打扮,迎风立在舟头,衣袂飞舞,俨然一位翩翩贵公子。她握着折扇,举目四望,只见两岸连山绵延不绝。山上植被丰茂,郁郁葱葱;江中碧波荡漾,倒映着蓝天白云,美的如诗如画。
大船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到达了浔阳城。未央背着行李上了岸,住进了一家小客栈。她这次是悄悄来的,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岑文甫那里,她也只是推说要到江南游历散心。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未央此行的真实目的,是要来会一会那个极有可能成为大周新君的五皇子。
无论怎样,她林未央不会拥立一位庸才做大周的新君。至于这个五皇子到底是庸才还是明君,总要见一见才能放心。
未央整理好行李,着小二烧了热水,然后痛痛快快地将自己浸在冒着热气的浴桶里。热水滋润着皮肤,未央不由舒适地轻哼一声,只觉旅途的疲劳瞬间被一扫而空,浑身上下都欢畅起来。
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将头发挽在头顶,用银冠束了,准备去见李恒泰。
小二进来抬水桶,见未央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笑道:“客官这是要去哪儿?”
未央见小二神秘兮兮,不由心中纳闷,说道:“要去拜访一位朋友!”
小二颇有些失望,叹道:“还以为客官要去逛庙会!”
未央前脚已经迈出门槛儿,听了小二的话,又将脚步退回来,奇道:“怎地今日还有庙会?”
小二来了兴致,笑嘻嘻凑过来,道:“正是!客官从外地来,自然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今日是玉兰花节,各家各户,只要有女儿的,都要出来逛庙会,祭拜花神!”
未央被勾起一丝好奇,“为何有女儿的户家要出来逛庙会?”
小二本就等着未央发问,此时忙故作神秘道,挑眉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名义上是逛庙会,其实呀,是要在这庙会上给自家女儿物色夫婿!”
未央一愣,继而轻笑,“倒是有些意思!”
小二凑近些,撺掇道:“客官若是尚未娶亲,不如去灯会上看看,没准儿月神开恩,赐给您一桩好姻缘!”
未央摇头,不由觉得好笑,道:“多谢小二哥美意,倘若有时间,在下一定去看看。”
小二忙认真道:“去得,去得,一定要去!客官生得如此风流俊雅,不去岂不可惜?”
未央但笑不语,将一包东西交给小二,道:“这是些贵重之物,麻烦小二哥帮在下存到柜上。”
小二闻言,却不来接,道:“客官只管放心将此物搁